《反派仙尊被迫修罗场》 第1章 《反派仙尊被迫修罗场》作者:锦雀南飞【完结】 文案: 大周定远侯独子沈栖梧死后穿书了,穿成某个万人迷雄竞话本里的反派攻三。 万人迷是他的师兄,攻一是他师弟,攻二是他的徒弟。 【1】 只因师兄多看了一眼徒弟,原主就将小徒弟变成只鸟练箭,动辄打骂,百般虐待。 小徒弟卑微至极,会受伤会流血,会哭会疼。 沈栖梧从来都是不忍心的,他怜惜他,他想好好待他,他还救了他。 直到他发现徒弟真面目,原来徒弟一直在装,蛰伏,伺机杀害原主。 沈栖梧:? 沈栖梧气笑了,既如此,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与生契绑定,同生共死,从此他过上了被徒弟照顾的美好生活。 【2】 只因世人说师弟和师兄般配,原主就对师弟暗下杀手,害师弟双腿残疾入魔,被仙门所废。 后来,师弟成了魔尊,得知当年真相后疯狂报复,一寸寸敲碎原主腿骨,让原主受水刑生死不能。 有了徒弟的前车之鉴,沈栖梧决定掐断任何师弟入魔的可能性,让师弟绝无报复的能力。 以治腿为由,让医馆长老给师弟全天候诊断,清心化魔的灵丹顿顿滋补,更是有意撮合师弟与师兄。 可奇怪的是,越这样,师兄和师弟就越不对劲。直到那日,他撞破师弟重生的秘密—— 师弟从轮椅上站起来,掐住他下巴阴鸷道:跑什么,师兄不是要为我治腿? 一向反感他的师兄步步紧逼:你既心悦我,又为何背地里跟别人不清不楚? 一直克制压抑的徒弟在沉默中爆发:今晚的床,师尊自己铺吧! 【3】 妖尊苍九时曾被师尊变成只鸟折辱,后来他也学会了“折辱”师尊。 沈栖梧霁月之姿,最是温润淡雅,苍九时却每每逼得对方情动不已。 看到对方眼尾俏生生冒出流光溢彩的翎羽纹路,苍九时餍足之余又觉得十分委屈。 他哽咽着嗓音一遍遍叫唤师尊:你是我的,你只能喜欢我! 沈栖梧颤抖着身体有气无力:……滚! 1《穿成反派攻三后,主角受、攻一、攻二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 2白切黑纯欲哭包醋精徒弟攻 vs 撩而不自知万人迷师尊受 3清冷禁欲师兄,冷酷霸道师弟,哭包醋精徒弟(我哭了,我装的) 4非典型穿书和系统,1v1 he 5以上都是诈骗。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甜文 穿书 爽文 轻松 搜索关键词:主角:沈栖梧,苍九时 ┃ 配角:裴云岫,秦湛,楚朝鸣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情敌们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 立意:与人为善,幸福你我他 第01章 凤傲天 摘星阁拍卖行罗刹分行,雅间。 灵池内坐着俩青年,一人阖眸,背靠池壁;而另一人手持话本,正细细品味。 青年低声浅笑伴随着水流淙淙,惊起了一池涟漪。许是品味到了有趣之处。 忽然,涟漪扩大,水声渐响,青年站了起来,上岸。水滴顺着白皙的脚踝滑落,在身后留下一串湿漉的脚印。 手中话本消失,衣架上挂着的玄色外袍飞入手中,被青年松散地披在肩上,慵懒又优雅。 灵池对岸有一张美人榻,青年斜斜躺了上去。身上浸润的衣裳早已被灵力烘干,他一身清爽,复拿出话本继续看。 薄蓝浮动,蕴含灵气的水雾化成丝丝缕缕,攀上青年骨感精致的手腕,继而缠绕紧缚,最后停留在他修长莹润的指尖。 随着指尖拨动纸张,水雾颤颤起舞。 “啾~” 青年识海中,一颗通天繁茂的灵树上,一只浑身雪白的鸟拨开嫩绿的枝叶探出头。 “啾——” 鸟鸣声悦耳,白羽在阳光下抖动,从头顶舒展到尾巴尖,折射出五彩斑斓的色泽。它一刻也不停歇地制造出动静,像极了雄鸟求偶现场:卖力展示自己华丽的翎羽,只为留住过路的雌鸟一个眼神。 但很不幸,这里没有雌鸟。 尽管小白鸟的羽绒蓬松,有着沈栖梧喜爱的长长尾羽;尽管此刻它圆滚滚的一团在枝丫上蹦蹦又跳跳,尾羽也随之晃啊晃,分外勾人心魂。 但沈栖梧一头扎进话本世界里,丝毫不为所动。 纸张簌簌,话本翻了一页之后归于平静,只剩下灵池缓缓流动的水声,以及池中阖眸之人偶尔粗重的呼吸声。 小白鸟终于忍无可忍:“沈栖梧,你够了,一个破话本看三天三夜,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罗刹摘星阁拍卖会为期三日,而沈栖梧于三天前晚上入住雅间,随行还带了个昏迷的青年。 至于破话本—— 沈栖梧笑了笑:“纠正一下,这是第二百六十七个话本。” 他合上书,“并且已经看完了。” 小白鸟:“……” “这是重点么?” “怎么——”不算呢?在系统眼皮子底下连换二百六十七个话本,系统却对此毫无感知,业务能力相当之低。沈栖梧觉得它还是别干系统这行了,在树上搭个鸟窝睡觉显然更适合它。 但这番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小白鸟幽幽,极限的忍耐过后是极度的怨念,“重点不该是灵池里的裴云岫?你不是喜欢你师兄?喜欢他就上了他啊!沈栖梧,都三天三夜了,别踏马告诉我你不行!” 第2章 “对,我不行!”沈栖梧斩钉截铁。 他不再理系统,而是取出第二百六十八个话本,准备继续看。 然而他翻开第一页:《上古双修秘药:是男修就不能说不行》。这几个手写的大字十分扎眼。 随即,他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了第三个话本《勇闯禁地之误入师兄深处》,以及第十七个话本《穿书后,合欢系统总是逼迫我双修》的内容。 沈栖梧:“……” * 沈栖梧原是大周定远侯独子,死于及冠之年。他死后还没过头七,就遇到系统拐卖亡魂,摇身一变成了现在怀明宗同名同姓的七师兄——沈栖梧。 一言以蔽之,沈栖梧是被迫的。鉴于俗世刊行政策和书坊严审,许多有趣的话本被删减得只剩下封皮和作者名,但在修仙界百无禁忌、应有尽有,所以沈栖梧选择了隐忍,并在一夜之间清空了罗刹城所有书店。 当然,这件事要让小白鸟展开来说,就是另一种版本了。 彼时,大周定远侯远征北疆深陷粮草危机,节节败退之际被逼交出兵权。又逢独子沈栖梧死亡,侯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肝肠寸断。 灵堂幡动,钱纸纷飞,阵阵悲戚。 一场大火下去,整个将军府化为灰烬,哭晕的侯夫人以及她腹中那未出世的孩子葬身火场。曾经荣盛燕京的开国功勋,终逃不过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沈栖梧死后身体化成灵光消散,只剩下魂体飘荡在空中。他坐在屋檐翼角上,俯瞰一切,身后是火光冲天。 小白鸟找到他,“这招金蝉脱壳,不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吗?你活不过及冠,深知自己大限将至,就让侯夫人死遁,由暗卫护送北疆与定远侯汇合。而且,你从三年前就开始布局,武德帝昏聩暴政,百姓怨声载道,各路兵马揭竿起义,你让定远侯蛰伏北疆伺机而动。不出半年,这江山就能易主,改姓沈了。” 见沈栖梧垂眸一言不发,神情落寞似是陷入了极度悲伤,小白鸟有些心疼。任谁被预知活不过二十,还刚好死在诞辰当天,并且死后连尸身都没有,心里都不会好过的。 小白鸟柔声道:“我是来带你走的。” “别怕,我会给你全新的人生,让你问鼎修仙界,从此身躯不朽,亘古长存。”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此后余生,漫长岁月里,我将是你最亲密的伙伴。” “我们永不背叛彼此。” 小白鸟说了很多,它看到一直缄默不言的沈栖梧终于为之动容,它看到他启唇,似乎是很想说什么但羞于表达而欲言又止。 小白鸟用眼神鼓励他。 “龙傲天?” 沈栖梧皱了皱眉头。又臭又长的单一龙傲天修仙升级流话本已经过时了,沈栖梧就是典型的不爱看这种,除非龙傲天誓死守护刘波儿。 小白鸟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它精准捕捉到了沈栖梧嫌弃的语气,“不,我是凤傲天。” 沈栖梧琢磨着“凤傲天”,如此与众不同、清新脱俗的三个字:啧,这系统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比如有点不要脸。 小白鸟与沈栖梧对视,自信让它浑身羽毛看上去更加光泽闪耀。 它用着仿佛此刻就站在仙界之巅的矜傲神态,道:“信我,我是你此生唯一正确的选择,跟我走。” 沈栖梧很奇怪:“我什么时候说不愿意跟你走了?” 这系统正不正确很难说,但他都死翘翘了,根本没得选。 小白鸟也很奇怪:“那你刚刚一幅很悲伤的样子是干嘛?” 闻言,沈栖梧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忧郁道:“我只是想感叹一下人生艰难,不死就要去做太子继承国库;死了就要去修仙,与天地同寿。” 小白鸟:“……” * 小白鸟是个什么成分的系统,即使是拥有丰富话本经验的沈栖梧也很难界定。 但这并不重要,因为小白鸟看上去就不像是只很灵光的鸟,并不妨碍沈栖梧继续和它相亲相爱。 手里的《上古双修秘药:是男修就不能说不行》话本,沈栖梧无心再看。 他的目光落在灵池里,受伤昏迷的师兄——裴云岫身上。 如墨的青丝在水中铺展开,水雾在裴云岫眉间凝成水珠滑落眼角,留下一道泪痕。室内海棠随着重重纱幔摇曳,花瓣飘零,恰巧点在裴云岫唇上,莹润鲜艳。 他仰着头,露出一截苍白脆弱的脖颈,往下是湿透的白衫勾勒出腰腹线条。 沈栖梧看了很久,忽然觉得口干,喉结不可遏制往下吞咽。 “呵,口是心非的男人。” 小白鸟唾弃沈栖梧,但这和它不遗余力地试图说服沈栖梧跟裴云岫双修并不冲突,“喜欢他,就上了他。要知道他修为比你高一个境界,等他醒过来就没机会了。” 沈栖梧的眼神真诚又无辜:“没办法,我是真不行。先天生理缺陷,再喜欢也不能。” 小白鸟:“……” 沈栖梧从小白鸟身上看到了扭曲古怪的表情,他:“你怎么不笑?” 小白鸟:“……我先天心理缺陷,不爱笑。” 沈栖梧:“那我们真有缘。” * 裴云岫是原主的师兄,也是原主痴慕之人。 不过原主这个追求者并不打眼,因为裴云岫是话本中标准的万人迷美强受,引无数疯批为之争强斗狠,雄竞厮杀。 第3章 据说疯批数不胜数,遍布人妖魔三界。 比起众多情敌,原主的优势有且仅有师弟这个身份——同宗门,近水楼台。但拥有这个身份优势的并不止原主一人,还有原主本人的师弟秦湛。 据说经常有修士看到裴、秦二人并肩作战,并称他们为怀明宗双壁。 能近水楼台的更不止原主一人,还有原主本人的徒弟苍九时。 据说经常有弟子看到裴云岫指导苍九时修炼,不知情者还以为裴云岫才是苍九时的师父。 若沈栖梧没有穿过来,那按照原主生平轨迹:师承怀民宗金锐尊者,背靠北寒最大的修仙世家沈家,十五岁结丹,百岁元婴,是怀明宗乃至整个修仙界同辈弟子中的翘楚,也是修仙邸报热度榜上的第一人,却一朝灵根受损跌入尘泥的原主,将为爱偏执,不择手段,不得好死。 一看就是反派的角色设定。 很显然,拿着反派剧本,却误以为自己是龙傲天的系统,对自己的定位并不清晰。沈栖梧不禁为自己未来的命运感到深深担忧。 到底是几个菜啊,把系统狂成这样,对万人迷美强受说上就上。 沈栖梧也曾试图拯救过二人堪忧的未来。他语重心长劝导系统:“你还记得我们来罗刹城拍卖会的目的是什么吗?” 小白鸟:“当然是为了龙髓,这次拍卖会压轴的拍卖品。” 传闻妖族有超脱天道法则的秘术,能让灵脉化形。浔山灵脉曾被妖族用来召唤真龙,密谋一统三界,但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被众仙门协力摧毁。为纪念这一屠龙盛举,众仙门就把浔山遗迹中残存的极品灵石称之为‘龙髓’。 “呵,仙门,屠龙盛举——”小白鸟嘲了一声,似是有话要说,但话音一转又落回拍卖会上,“龙髓确实和普通的极品灵石不一样,对你修复灵根大有裨益,你只管拍下。” “修复灵根就修复灵根,那为什么要先绕道去紫峰镇救下被追杀至重伤的裴云岫?” 这也就是沈栖梧收集到的,关于系统拐卖亡魂的确切证据。他被骗了。系统信誓旦旦说修仙,实际上却是双修。他以为救人即救赎,却没想到系统迫切想让他当法外狂徒——搞强制爱。 沈栖梧:“我最后再重申一次,爱慕裴云岫的是原主,并不是我。” 不爱,所以勿扰。 小白鸟相当执着:“有什么区别,难道你对他没有丝毫心动?他长得不好看?” 沈栖梧相当不理解系统的这份执着,“长得好看就能霸王硬上弓?他重伤昏迷不醒,乘人之危,这是不对的。” “有什么不对的,裴云岫体质特殊,跟他双修能助你更快修复灵根。上一世,你五感衰退,活成了个废人,难道你还想经历第二次?” 小白鸟:“沈栖梧,我知道你不甘心,不甘心做一个废人。” 沈栖梧:“……” 系统这话有点戳心窝子。 意图劝导反派系统走上正道的他,怀疑再说下去就要被系统说服了。 但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这垃圾系统没救了,凑合过吧。 第02章 情欢酒 为了让事情不至于走向《勇闯禁地之误入师兄深处》这样刺-激的地步,沈栖梧果断选择换个话题。 要知道这本书最后悲剧了:师兄屈辱至极,杀了师弟祭天,从此法力无边。 “这修仙界不仅话本子让我大开眼界,连吃喝也是比俗世更甚一筹。” 美人榻旁的可移动圆几上,果盘里最大的那颗荔枝悬浮空中自动剥壳,足有拳头大小。沈栖梧指尖轻勾,使用灵力,荔枝便送到了他嘴边。 咬一口,汁水丰沛。荔枝果肉饱满,且无核,听说这是修仙界新培育的灵果品种。 小白鸟:“这是自然,现在知道我带你来修仙的好处了吧。” 沈栖梧:“不是说修仙之人早已舍弃了口腹之欲吗?所以顿顿清丹配寡水,一心只为仙途大道。” “你可是天生仙体,怎么能和那群玩泥巴长大的修士一样?” 说道到这儿,小白鸟可就不困了。识海中,它飞上树梢,小翅膀往后一背,那神态跟君临天下似的。 “不是我说,要是你问鼎修仙界,还能享受到更多。什么荔枝不荔枝的,都是小儿科,将来你要是喜欢什么,直接雇一个专业团队研究。到时候,你一身令下,仙门臣服,八方来拜……” 识海里,系统还在说个不停。 沈栖梧拿起圆几上的酒杯,浅酌。 琼浆玉液入喉,甜甜的,他舒服地眯眼,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在谈及除修复灵根对裴云岫强制爱之外的话题时,沈栖梧还是能和系统相谈甚欢的。 主要是系统负责“谈”,他负责“欢”。 估摸着系统还能说上三天三夜,且不带重复。沈栖梧觉得自己是时候拿出话本来看了。 他现在对“师兄”、“双修”之类的词汇比较敏感,不得不在乾坤袋堆积如山的话本里仔细挑选。 但是,还没等心仪的话本选出来,他就先一步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 小白鸟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 热,好热。 “怎么回事?” 沈栖梧严重怀疑是系统在作妖。 “怪我咯?” 这场面,小白鸟简直是喜闻乐见,“情欢,你喝了催情的酒。别妄动灵力,你那发虚的金丹境修为是没法驱散的。” 第4章 灵力运转丹田,果然毫无效果。 沈栖梧蓦地想起初入拍卖阁,询问是否有带温泉疗伤的房间时,那位负责接待他的小执事很奇怪。 一开始小执事义正辞严:“仙君,我们这儿可是正规地方。”可在看到他怀里还抱着个人后,小执事的眼神立马就变了:“安排,必须安排。” 之后小执事数次敲门,送来了诸如茶酒之类的很多东西:“我们是专业的,将竭力为仙君提供周到的服务。” 沈栖梧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奇怪了。 燥热的,迫切的,所有的一切来势汹涌—— “嘭”一声,沈栖梧踉跄跌入池中,靠着池水缓解燥意。 因着裴云岫受伤自我修复,这汪灵池越泡越寒。先前他上岸,便是这个缘故。 身后的美人榻翻了,圆几被撞倒了,果盘散落一地,几颗葡萄顺势滚落池中。 灵池很小,盈尺之间,他看着对面的裴云岫,搅动的池水在他身上拍打出波浪,一下接着一下。 那一刻,冰凉,贴上去—— 沈栖梧的心脏忽然开始疯狂跳动,几乎瞬间,压下去的燥意爬遍全身,像是要渗透进每一寸骨头缝里。 “你应该顺从本心。”小白鸟的声音变了。 低声的,引诱的,蛊惑的,像是有什么在识海中炸开。 沈栖梧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尾灿若烟霞。 意识一点点被蚕食,燥热让他控制不住自己朝池中唯一的冷源靠近。 池水从两边流走,距离越来越近,他能看到裴云岫的眼睫上挂着的水珠。睫毛很长,水珠很小,会随着呼吸颤动。 然而,猝不及防,杀意迸发。他对上了一双寒眸—— “你是谁?” “你别误会。”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发烫的脑子像是被冰水浇透,沈栖梧瞬间清醒,甚至还能听到水汽蒸发时滋滋往上冒的声音。 而他的脸,则是更红了。艳红的色泽刹那间就攀升了一个度,是羞恼。 原本抱着侥幸,想着裴云岫这伤都昏迷三天了,应该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所以他只要贴着裴云岫,等情欢的酒效散去就好了。 却不想裴云岫突然睁开眼。仅仅只是一个眼神,就让沈栖梧的燥热散去了大半。 识海中,小白鸟:“怕什么,他被缚仙链绑着,根本用不了灵力。” 此时,裴云岫手脚俱被缚仙链缠绕着,能活动,但有限制。并且,沈栖梧一只手还搭在他肩膀上,似有下滑的趋势。 这场面很难让人不误会。 沈栖梧忙缩回了手,这下他的身体终于和脑袋同步,都清醒了。 但小白鸟则是一脸恨铁不成钢,在识海里啾啾啾个不停。 都是系统惹的祸,“闭嘴!” 这话,沈栖梧是对系统说的。但情急之下,他将意识说出了口。 裴云岫身上的缚仙链突然被挣扎地叮当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能挣脱开来,一巴掌拍死他。毕竟他和裴云岫之间的差距悬殊,一个元婴修为一个金丹。而且他因为灵根有损,系统劝他在没有修复之前慎用灵力。 他看到了裴云岫眉宇间暗藏的厌恶与怒意。 “得罪了。”沈栖梧当机立断。缚仙链是原主的法器,他可以操纵。 话音落下,裴云岫就察觉到全身都缠绕上了缚仙链,他:“……” “你不要激动,这真的只是个误会。是我救了你,这灵池是用来给你疗伤的。你应该也清楚自己在紫峰镇受伤的情况。” 沈栖梧后退,和裴云岫保持距离,但中途因为不小心踩到只该死的酒杯,险些滑倒。扑腾出的水声引起了裴云岫注意,但很怪异,他的视线—— 他眼睛…… 沈栖梧敏锐地退开距离,此时又屏气凝神靠近裴云岫,伸手在裴云岫眼前晃了晃,发现他根本没有反应。他还在看沈栖梧险些滑倒的地方,但方向是斜的。 ——裴云岫看不见,他的眼睛受伤了。 “你究竟是谁?”裴云岫很警觉。 即使是裴云岫看得见,沈栖梧也不怕暴露身份。得益于原主每次出门,都会伪装身份。 但裴云岫看不见的这个发现,还是让沈栖梧松了口气,至少不用担心自己会穿帮。 沈栖梧开始有恃无恐,干脆贴着裴云岫站。 他一边说话,一边肆无忌惮观察裴云岫,“我是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是你的救命恩人。” 那瓣海棠花还停留在裴云岫的唇上,随着他说话,唇瓣开合而摇摇欲坠。腰腹线条因为缚仙链更紧致,瓷白的肌肤隐在水下若隐若现。 沈栖梧眼睛发亮,盯着裴云岫看了很久。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紫峰镇初见,严格来说,并不是他救下的裴云岫,而是他捡到了受重伤的裴云岫。 彼时,紫峰镇瘴气肆虐,草木枯折,到处都是尸体,杀手的、村民的、家禽的,都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是腐毒。 而裴云岫一袭白衣浑身浴血,就站在尸体中央,手握长剑拖地。周围山石、屋舍全是剑痕,也不知是谁的血顺着血槽流下,染红了整个地面。 最后,裴云岫倒下了,就在沈栖梧赶到的那一刻,倒在了他的面前。 沈栖梧初来乍到修仙界,很难忘记那一幕,裴云岫带来宿命般的惨烈和震撼。 第5章 当然,若不是被沈栖梧及时捡走,那么裴云岫早就命丧腐毒了。所以说是沈栖梧救下的裴云岫,也没说错。 * “你在听我说话吗?”裴云岫皱眉。 “他问你救他有什么目的。” 小白鸟翻白眼,它很不理解沈栖梧的想法,明明对裴云岫有别样感情,却不双修。 难道沈栖梧是想用救命之恩胁迫裴云岫以身相许,从而达到双修的目的? 小白鸟被这个想法震惊到了,对沈栖梧肃然起敬:“高手。”这是高手。 沈栖梧:“……” 一时不知道是谁话本子看多了。 不过裴云岫可算是问到点了。沈栖梧不是那种会平白无故救人的大好人,他不劫色,但劫财。只是挟恩图报这种事他也不熟练,多少羞于启齿。 几番思虑过后,沈栖梧还是决定委婉曲折,“你的伤好些了吗?” 裴云岫没有说话。 沈栖梧锲而不舍,“我觉得你身上的伤应该都好差不多了。毕竟这灵池可是我特地为你疗伤准备的,加了很多稀世名贵的药……” 裴云岫:“只是暂时遏制了腐毒。” 言外之意就是:灵池疗伤效果聊胜于无。其中多半还是裴云岫自我修复的结果。 沈栖梧:“……” 沈栖梧觉得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来强调一下,但裴云岫突然道:“可以离我远点么?你很烫。” “不行。”这该死的情欢,反复发作。沈栖梧将自己的身体沉入水中,只留下个脑袋浮出水面,声音瓮瓮的:“理解一下,我也不想的。” “你中了情欢?”裴云岫鼻翼翕动,闻到了空气中带着甜香的酒味。 “解开缚仙链,或许、我可以帮你。”无法驱散情欢,他可以断定对方的修为远低于自己。 这次换沈栖梧警觉了。 他默默离远了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裴云岫笑了一声。 “情欢药性强烈,生熬过去需要等三天。” 裴云岫看向沈栖梧,失明的双眼隔着虚空像是要确定什么,目光锐利。 沈栖梧心一惊,离得更远了,顺便操纵缚仙链将裴云岫全身都绑紧,用行动告诉他不需要帮忙。 直到把人绑得不能动弹,沈栖梧这才罢休。 裴云岫却是毫不在意,只问了句:“这是哪儿?” 沈栖梧觉得自己应该好心提醒一下裴云岫的处境,虽然他并不打算做什么。 “如果我被绑了,是不会有这么多问题的。” 第03章 拍卖龙髓 空气沉寂了一瞬。 “你我素不相识,总得让我知道你所图为何。” 裴云岫无奈道:“你应该知道我是怀明宗之人,身上服饰皆有怀明宗特制的符文。” “既是特制的,我又……我是说,你要是怀明宗的人,那就太好了,大宗派出来的人一定很有钱。” 沈栖梧及时打住话口。关于怀明宗之事,多说多错。 “你缺钱?” “自然,我们散修,自然是比不得你们大宗派出来的人。你不懂,我们散修经常是吃了这顿没有下顿,囊中羞涩,能活着长大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你还没辟谷?” “对啊,我修为很低的,又很穷,根本买不起辟谷丹。” “你多大了?” “十五。” 沈栖梧眨了眨眼,拿出了真诚这招必杀技。 “年纪倒是不算太大。你伸手,我可以替你测测根骨,推荐你加入怀明宗。怀明宗弟子每月可按份例领取辟谷丹,虽无大财,但至少比你现在颠沛流离的散修生活有保障。若你根骨好,则有无限可能。” 裴云岫的声音很温和,“我当初也是一介散修入门,年纪比你还要大一倍。师父说此子根骨虽不显,但心性坚韧,日后必成奇才,遂收我为徒。你比我年轻,未来可期,假以时日定能超越我。” 沈栖梧:“……真的吗?” 若是不说散修,沈栖梧还真就要信了裴云岫的鬼扯。 “可是我已经习惯了散修自由散漫的生活怎么办?听说怀明宗天下第一宗,规矩比湖里的水还要多,我这人最受不得拘束。你知道我喝了情欢酒,那你知道我原本是打算和你双修,吸走你的功力……” 说着说着,这时小白鸟突然告诉沈栖梧:“他在强行冲开缚仙链。” 沈栖梧当即住了口,大气都不敢喘。 这时,小白鸟又道:“哼,蚍蜉撼树。” 他:“……” “你为何没有这么做?”裴云岫的表情和声音都没有变,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长得这么好看,你以为是我不想吗?我是功法还没有研究透。上次秘境九死一生抢来的《逆天合欢道》,据说是本上古秘籍,轻易参不透。我怕遭到反噬,就放弃了这个千载难逢提升修为的机会。想着你一身气度不凡,肯定很有钱,就改劫财了。” 话本看得多,好处这不就体现出来了。沈栖梧张口就来,说得有鼻子有眼。 “除了双修和劫财,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种可能?” 沈栖梧:“?” 师兄怒杀师弟祭天,从此法力无边? “你救了我。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或许我们可以合籍,做道侣,届时我不仅能帮你提升修为,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予取予求。” 第6章 “!!!” 沈栖梧没站稳,狠狠呛了口水,咳—— 他觉得自己踢到铁板了。 没想到裴云岫为了让他解开缚仙链是真敢说,没想到裴云岫是这样的万人迷美强受! * 摘星阁拍卖行罗刹分行的执事沈洛,从业十余年第一次遇到那样奇怪的客户,抓着他就问:“有没有那种房间?” 沈洛刚开始是气愤的,强烈谴责的:就算你是仙君,就算你想拍龙髓,也不能为所欲为! 但很快,他就为自己的鲁莽而感到羞愧。不过,优秀的、零差评从业经验让他及时调整到了最佳状态,用周到的服务最大限度规避了仙君的投诉。 而现在,沈洛抱着本次拍卖行呕心沥血编纂的拍卖品宣传图册,和仙君委托办理的拍卖号牌站在雅间外,敲门,“裴仙君,本次拍卖会的压轴拍卖品——龙髓,即将登场拍卖。” 沈栖梧:“进来。” 那个执事,那个害他中了情欢的罪魁祸首,沈栖梧咬牙。 许是通过语气猜到了沈栖梧的意图,裴云岫在一旁善意提醒:“情欢酒,没有解药。” 另外,他挑眉,“你也姓裴?” 沈栖梧:“……” “只许你这个姓,就不许我这个姓?”这是原主的习惯,每逢伪装身份,必定姓裴。 裴云岫笑了笑:“真巧。” “这世上巧的事情多了去,一个姓而已,大惊小怪。” 这边说完,沈栖梧转头瞪着那执事,“什么事?” 隔着纱幔,仙君的身影看不真切,沈洛罕见地紧张了,“我、我……我是来问仙君是否亲自参与竞拍?若您不想露面,可以现场连线,由我代表您参与现场竞拍。” 他用灵力将册子和号牌隔空送过去。 忽然,一只白玉瓷酒杯骨碌碌滚下台阶,刚好停在他面前。风吹起纱幔一角,他看到翻的翻、倒的倒,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一片狼藉。 沈洛紧张中又带着一丝隐秘的兴奋:仙君的声音不对劲,很不对劲。是不是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仙君的雅事? 同时他又很忐忑:他太没眼力见了,他不应该这么莽撞闯进来的,仙君会不会投诉他? 最后,光顾着想,沈洛连仙君说了什么,以及自己是怎么离开地雅间都忘了。 门缝里飞出那块号牌。金镶边,这可是拍卖行最高规格,适用所有拍卖场次,价值两百万金的拍卖号牌。 沈洛忙不迭抱怀里,又听得屋内仙君传音:“不惜一切代价拍下龙髓。” 要知道本次龙髓的起拍价是八百万金,按照市场行情估算,底价肯定比这个高。而最终的成交价更是个没有上限的未知数。 沈洛抱紧拍卖牌,严阵以待。 年底了,今年的业绩就靠仙君了。 * 悬垂于空中,巨大的水幕之上,是拍卖会现场的画面。 拍卖前期,嘈杂,无序,争相竞价,此起彼伏。卖家的拍牌不曾落下,拍卖师的笑容也不曾落下。 龙髓属于具有收藏价值的极品灵石。市场上,普通的极品灵石交易价是一千万金,而此次龙髓八百万金的起拍价,很明显是拍卖阁热场的小把戏。 大家都怀着捡漏的心思参与竞价,总有人会在拍卖师落锤的前一刻举牌。 拍卖师:“壹仟贰佰万金,还有没有人要加价,还有没有人要加价。壹仟贰佰万一次,壹仟——好!右边有人加价!壹仟伍佰万金——壹仟伍佰万,现在龙髓的竞拍价是壹仟伍佰万金!” 沈洛席位在中间,刚刚并不是他,但这并不妨碍他自信举牌——龙髓再度竞价,到了一千八百万金。 水幕中,沈洛的声音混着现场的杂音传来:“仙君,放心,龙髓的收藏价值很高,稳定增值,叁仟万拍下都是血赚不亏。” “没关系,只要能拍下,多少金都无所谓。” 沈栖梧面无表情,语无波澜。仿佛这三天里,着急忙慌、东拼西凑才弄齐两百万金的不是他一样。 两百万金获得拍卖阁入场资格,这已经是原主兜里存款的极限了。为此,沈栖梧还忍痛割爱卖了三件原主的法器,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再卖,就是原主的本命法器——和卖身无异了。 但好在,沈栖梧救了裴云岫。 沈栖梧承认,系统确实是有点子东西在身上的。至少在拐骗他救下裴云岫这件事上,功不可没。 裴云岫是怀明宗宗主唯一的亲传弟子,下任宗主候选人,这样身份之人的财富值拍下一个龙髓绰绰有余。 方才,经过短暂但高效的一番扯犊子适应后,沈栖梧觉得自己对挟恩图报这种事,已经完全熟练了。 他轻咳一声,示意裴云岫:龙髓,打钱,你懂得。 裴云岫偏头。目不能视,他一直在仔细甄别着周围的声音,大概已经猜到了自己身在何处——罗刹城摘星阁拍卖品预展的时候,曾邀他鉴定拍品真假。 “你拍下龙髓是为何?” 沈栖梧眨眼,十分诚恳道:“你没听见刚才小执事说的,龙髓收藏价值极高,稳定增值。我若是拍下,转手一买,盆满钵满。” 裴云岫是一个字也不信。被绑的瞎子对上个骗子,任他百般本事,也挖不出一点真话。 裴云岫冷脸了,再不做徒劳之事。 第7章 不过说会儿话的功夫,拍卖场上龙髓已经竞价到了三千万金,并且还有继续往上飙的趋势。 右边席上的那人突然举牌,直接叫价:“肆仟万!” 是个年轻的公子哥声音。 场上沸腾了,克制的起哄声此起彼伏。 拍卖师的眼神一直在场上逡巡,最后落在中间席的沈洛身上,微笑着,鼓励着。 沈洛手抖了,从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到现在,他拿着拍卖牌举也不是不举也不是。 沈栖梧却是毫不含糊,“伍仟万!别怂,告诉他,龙髓,我们势在必得!” 这个价位,以及不是在场的人能承受得起了,最后只剩下两个人在角逐。 右边席上那人再度跟价——五千五百万金。金子跟流水似的,气势丝毫不输沈栖梧。 沈洛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仙君说跟价,他傀儡似的举牌。 粗暴激烈的竞价博弈间隙中,沈洛俯身,掩嘴很小声地问:“仙君,方便说一下您的预算吗?” 沈栖梧上头了,那有什么预算,满脑子只有一个字:“跟,跟,跟!” 裴云岫在他身边,微不可闻地呵了一声。 竞价至八千万金,右边席上那人举牌时迟疑了。 沈栖梧知道,这场仗已经到尾声,自己赢了。 沈洛吊着口气,终于舒坦了。 最后,沈栖梧以九千万金的高价拿下龙髓。史无前例,场上掌声雷动。 第04章 晴雅斋 很快,就有拍卖阁的工作人员来雅间,找沈栖梧签字了。 一手出钱,一手拿货——裴云岫出钱,沈栖梧拿货。 沈栖梧飞快将龙髓放乾坤袋中。 此间事了,当麻溜离开,但裴云岫叫住了他:“若是我没醒来,你一介穷苦散修当如何拍下龙髓?” “当然是——”用怀明宗能代表裴云岫身份的玉佩做抵押,顺便将人也抵押在这里。 沈栖梧笑了声,“不告诉你。” “一个时辰后,缚仙链自毁。来日山高水远,有缘再见,无缘也再见。” 沈栖梧挥挥手,只留下一串离开的脚步声。 执事沈洛简直是乐的找不着北。今年他主动跟进的客户皆因为卡预算而放弃竞拍,没想到柳暗花明遇仙君。 人生幸事,当以酒助兴。于是他拎着一壶珍藏已久的佳酿上了雅间。 * 摘星阁拍卖行为了拍卖便利,设置了十二个出口。沈栖梧走的是后门出口,入后街,又跟着引路的小厮进了斜对门一家当铺。 当铺,钱庄,酒楼…… 如此经过几番周折后,距离拍卖行已经相去甚远,应该没人会知道他是拍卖龙髓的人。 识海中,小白鸟嘀咕:“看吧,就是因为你修为太低了。不然直接抢多省事。” 它是完全没有想过龙髓原来要钱,而沈栖梧压根没钱。 沈栖梧:“……”抢呗,谁抢得过你。 在酒楼坐会儿功夫,拒绝小二的殷勤服务,只喝了杯免费的白水之后,沈栖梧再度离开。 这条街的尽头是东城门。 然而,他因为右脚先一步跨出门槛,被人拦住了。 是个清俊温和,十七、八岁的少年,“仙君,您好。” 沈栖梧看了看面前蹦出来的少年,又看了看自己悬空的右脚,寻思着可能是出门的方式不对,遂收回来,换左脚先迈出去。 “火火,拍下龙髓的人找到了。” 少年手里托着一只金箔纸鹤,并用沈栖梧能听到的声音密音传信。说完,还朝沈栖梧笑眯眯。 沈栖梧:“……” 这次,沈栖梧把左脚也收了回去,转身坐回方才喝白水的地方。 他唤来小二,底气十足,“报菜名。” 还是那个店小二,“仙君这是一杯白水不解渴,还要续杯?” 他一边嘴损,一边拎起茶壶倒水,眼里是百千个不情愿。 沈栖梧挡杯,抬眸,觑了小二一眼。 “你……”只一个眼神震慑,那小二就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样,嘴里再吐不出话。 跟来的那少年会意,“换个人,叫掌柜的过来。” 这边大堂少年的话刚落,那边耳房就有人掀开门帘快步走来。 女掌柜揪住小二的耳朵训,声音翠玉如珠,“福宝,皮痒是不是?没眼力见的废物东西,连怀明宗的人都不认得,还不快去把天字一号间的晴雅斋准备好,给仙君用。” 青瓷壶盖叮当碰撞,福宝手一抖,惊愕回神,这才注意到那少年奢华内敛的服饰——外罩天青色云纱渐变的法衣,宽肩窄腰,衬得人愈发俊挺修长;银丝金线符文暗绣,日照下流光溢彩;腰间七色满堂彩冰种翡翠玉佩晶莹剔透,雕刻“怀”字,彰显此人身份。 怀明宗乃天下第一宗,招惹谁也不能招惹怀明宗的弟子。 反观那青年却是其貌不扬,一身玄衣,领子起毛边,袖口勾丝,标准的散修装备。罗刹城大街上随手一抓,十个有九个这样,剩下一个改头换面,已经找到了正统的门派传承。 虽然叫这青年仙君,但这年头罗刹城的“仙君”烂大街,但凡是个修士都得尊称一句仙君——这是罗刹城独有的规定。 福宝很难将二人扯上关系,他不以为意,很想反驳点什么,但被春茗姐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第8章 “城主夫人硬塞过来的懒骨头,是我疏于管教,让诸位见笑了。” 春茗掌柜的训斥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待福宝离开后,她嗔怒转笑颜,目光不动神色地打量二人,最后落在青年身上——此人衣着虽不显,但举止从容。慵懒闲适的神态中藏着几分冷感;眼睫微垂,目光流动间,看谁都有种漫不经心地疏离。全方位展现出了怀明宗之人神秘复杂,不好接触的特质。 “这样,仙君今日的消费一应免单,还望仙君海涵。” 沈栖梧懂了:福宝,背靠罗刹城城主夫人的关系户。但谁还不是个关系户? 秉承着“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的原则,沈栖梧颔首:“掌柜客气了,晴雅斋带路吧。” 看着沈栖梧十分不客气的背影,怀明宗的少年尤江江怔然一瞬,立即追了上去。 同时传音给同伴姜炏:“火火,城东醉香楼晴雅斋,速来。” * 晴雅阁内,潺潺流水伴随着乐师的琴声悠扬。一曲《春江花月夜》静谧典雅,从十二扇墨竹曲屏中缓缓流出。 这是沈栖梧随手点的曲子,以及桌上,他并未点大菜,只是随手点了几道小吃。 酥脆金黄的素菜炸丸子;去骨去腥的乌鸡爪,汤汁浓郁,酸辣可口,十分开胃;还有麻香爽口的手撕辣卤鸭脖,配上一勺香糯鲜嫩的碎金炒饭将回味无穷。 可惜的是,他的素菜丸子还在瓜农的地里,乌鸡爪和鸭脖都还在孵化阶段。目前桌上只有一碟碎金炒饭;一盏黄桃蜂蜜点缀的滴酥鲍螺;以及各色精致小巧的雕花蜜饯。 当时福宝报完菜名,沈栖梧从无数菜名中选出这么几道无中生有的小吃时,姜炏和尤江江咽了咽口水;业务相当不熟练的福宝顿时松了口气,他揣着菜名跑到厨房重地,却被忙得不可开交的主厨用锅铲轰了出去。 最后,福宝神色恍惚地跑回来:“仙君,你说的是这几个菜名吗?可这不是……” “哦,不是你们的菜品啊。没关系,就照着食谱上做吧。” 说着,沈栖梧就掏出个《霸道仙君爱上我》的话本子,撕下折叠的那几页,反复检查没有什么不良内容后,硬塞到福宝手中,“我相信你。” 福宝欲哭无泪:春茗掌柜,我知道错了,求求你让他放过我! 和善友好的目送福宝后,沈栖梧抱着同等的善意看向尤江江和姜炏,挑眉:“说吧,有何贵干?” 尤江江:“仙君……” 斜挎个暖黄色小布包,上绣“医者仁心”的姜炏,打断好友的温吞。他一脸急色:“龙髓转让给我们。” 沈栖梧:“嗯哼?”几个意思啊。 许是察觉到好友的话太冷硬,哪有求人办事这个口气,尤江江适时打补丁:“仙君,摘星阁拍卖行,最后跟您竞价的就是我们。” 沈栖梧:“……” 三千万的龙髓溢价到九千万金,原来就是这俩怨种的杰作。 沈栖梧选择性失忆,是丝毫不记得自己最后热血上涌疯狂跟价了。他眼神幽幽,捂住心口给自己顺气。 如果可以,他现在大概已经把这俩怨种的脸摁在地上摩擦了。在这个人均巨富,随手就能掏出百千万金的怀明宗,原主凭什么朴素得如此格格不入? “你是玖仟万金拍下的龙髓吧,我们愿意用十倍买之。”姜炏摘下自己腰间的怀字玉佩往桌上一拍。 玉佩上的七彩纹路以符文入阵,记录着佩戴者的师承、辈分、课业等个人信息,每个怀明宗弟子的玉佩纹路都不一样。 见沈栖梧不为所动,姜炏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下尤江江的玉佩,“用这俩玉佩暂做抵押总可以了吧,给我们一个月必定凑齐玖亿金。要不是目前我们俩周转的资金不够,也不会让你呜……尤江江你呜呜呜——” 尤江江适时捂住了姜炏这张巧嘴,以精悍如钢铁般的力道让叫姜炏的脸变成了块圆饼,“仙君,我知道您不差钱,但我们是真的很急用龙髓,只要宽限月余,我们可以寻到同等价值,甚至更高品质的宝物给您。或者您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只要不触犯戒律,我们必定竭尽全力。” 姜炏死命扒拉,终于扒拉出了一道透气的缝隙,“你是个散修没有自保能力拍下龙髓也没用出了罗刹城就会人截杀你——” 散修成份复杂,常有心术不正、穷途末路、剑走偏锋之人。但无一例外,他们杀人越货,抢谁也不敢抢怀明宗的人。一是师长魂印保护,不一定抢得到;二是天涯海角,追杀至死方休。 沈栖梧胸-口的气,本来被尤江江那句“我知道您不差钱”顺下了,但转瞬又被姜炏的态度拱起了火。 识海中,小白鸟听到“截杀”二字相当兴奋,小翅膀扑腾个不停,额前一撮洁白的呆毛都成了粉色,“转给他,转给他,快转给他!你不是缺钱吗?他们身上有多少金就倒手多少金,然后再抢回来。这俩萝卜菜,加起来都不够你打的。” 沈栖梧:“……” 他知道了,反派系统并不是针对主角受,而是平等地想杀了所有人,同时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致富风格。 被系统兴奋的情绪感染,沈栖梧成功的冷静了下来。 他开始好奇,“我确实不差这点钱,但你们如此诚恳,都从摘星阁追到了醉香楼,想必是有不得不拍下龙髓的原因。不妨说说这背后的故事。” 第9章 他真诚地无视姜炏,向尤江江发问,并且尽可能地掩饰自己八卦的心思。 小银勺舀了口滴酥,绵密醇厚的奶香味伴随着黄桃的清香在口中化开,他舒服地眯眼,蜂蜜和奶酪的甜度刚刚好让人心情愉悦。 “这……”尤江江面露纠结之色,思忖着该如何说出口,“您知道裴云岫裴仙君吗?刑惩司之主。” “师兄他可不是虚名,是真正元婴境仙君,是怀明宗人人爱戴的师兄。没错,他的生辰……”姜炏一口气不带喘,但还没说完又被尤江江摁了回去。 “他的生辰,然后呢?”仔细翻原主的记忆,裴云岫的生辰好像快到了,十月初八。沈栖梧忽然有种不妙的猜想, 尤江江面色微红,还有点不好意思:“裴师兄的生辰快到了,他喜好收藏浔山灵脉的宝物,我们商量着想送给师兄件称心如意的礼物。刚好罗刹城流出拍卖龙髓的消息,我们就来了。” “咳咳咳——”一口蜜饯卡在喉咙里。 第05章 大冤种 沈栖梧弓着身子,是真的被噎着了,他端起桌上的清茶猛饮一大口,好半晌才恢复正常。 “仙君,您……还好吧?”尤江江小心翼翼询问。 “没事。”沈栖梧摆手,甚至还有一丝想笑。他觉得有事的应该是他们的裴师兄,毕竟一个时辰才过半,人到现在还被缚仙链绑着。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噗嗤”笑了出声。一时分不清裴云岫和这俩师弟,到底谁才是大冤种,反正不是他。 仙君一会儿被噎着,一会儿兀自发笑,现在又变了个样——只见他忽然凝眸沉思,颇为严肃的样子。那道盯着人,仿佛是打量猎物的目光十分渗人,让尤江江有种错觉,自己是被活捉的羔羊,而对面猎人拿着小刀,正阴侧侧地思考今天片哪块肉下来吃比较合适。 可怕,简直是太可怕了。 看到仙君毫无征兆地对着自己摇头,尤江江默默后退了一步,又见仙君对着姜炏点头,他赶忙拽着姜炏的脑袋往后撤。 他是从身后捂住姜炏的,用膝盖顶了顶姜炏的膝弯,示意他安分点。 听说散修因为没有正统的道法传承,要么是闭门造车式修炼,要么就是河边捡本秘籍随便修。这类人通常都逃不过走火入魔的结局,具体表现为:随时随地发作,突然从正常状态切换到非正常状态,识海混沌,言语癫狂,行为怪诞,无差别攻击。他们自己都认不得自己了,哪还管你是不是怀明宗的弟子? 识海混沌,言语癫狂,无差别攻击……尤江江仔细瞄了一眼仙君,心里默默打叉,好像没有;但行为怪诞……尤江江打钩,十分确定! 得出的结论就是:此散修还未走火入魔,但症状初显,估计快了。 涉世未深的尤江江,已经提前感受到走火入魔的危害了,后知后觉竖起了警惕之心。 事实上,沈栖梧只是在思忖自己该怎么脱身。八卦可以听,但龙髓必不可能给。 拍卖会全程,他都没有露面,所以他猜这俩是从工作人员那里挖出拍卖者信息的。姓甚名谁,工作人员不至于踩红线,但衣着体貌可以在不经意间透露。 尤江江的性格比姜炏温和沉稳,一看就不好忽悠,于是沈栖梧决定先支开他,“你去催催厨房,看我点的菜都做好了没?做好了就打包带上来。” “你们如此挂念那位裴师兄,想必感情一定很好。”沈栖梧托腮,朝姜炏眨眨眼,笑道:“你不妨继续跟我说说这背后的故事,我最爱听这个了。要是说得好,我就把龙髓给你们。” 要知道在原主的意识中,没有人不爱裴云岫。连怀明宗养的狸花猫,见谁都是一副生人勿近,再靠近当心挠死你的拽样,当之无愧的猫中霸王,怀明宗小祖宗,唯独遇到裴云岫时,会温顺地凑上去求撸。 原主的情敌遍布修仙界,为搏美人青睐,情敌之间争风吃醋,打得头破血流都只是基本操作。但他们是怎么从素不相识,到情根深种爱上裴云岫的呢?就算是万人迷的角色设定,也总得有些个因缘际会的故事吧 沈栖梧从来都不相信一见钟情。 他就很好奇这俩小师弟,是怎么和裴云岫产生羁绊的。 “真的?”姜炏狐疑。 沈栖梧眼底的笑意渐深:“童叟无欺。”呆鹅除外。 说起裴师兄,姜炏的眼睛发亮。蓬勃的表达欲让他爆发洪荒之力,一把挣开了尤江江的桎梏。暖黄色小布包甩身后,扭个面露出另外四个字“以暴制暴”。 他挪出就近的凳子坐下,但还没等他开口,命运的后颈皮就被人掐住了。 “你下楼去厨房催,我来说。”尤江江提起姜炏把他往门外推,视线一直在沈栖梧身上,防备的心思全写在脸上。 他冷声道:“仙君,我们是诚心想换您手中的龙髓,条件随您开,也算是我们欠您个人情。但是您如果不打算出手,也不必戏耍我们。” 好吧,这下没有八卦听了。沈栖梧不无遗憾的想,然后他反手就把尤江江给劈晕了。 化风为刃,千钧重。“咚”一下,尤江江就倒了,干净利落。 沈栖梧站起身,灵力如风般在周身浮动。他往门外走,毛边勾丝的玄袍自衣摆往上,恢复成怀明宗服饰独有的天青色,腰间坠玉,鸣佩叮当。 临走前,他遗憾地看了尤江江一眼,本来受罪的应该是姜炏。 第10章 原主对尤江江和姜炏等师弟没有太多的印象。他只和自己的师兄裴云岫熟,也只想和师兄熟,至于其他人,不是情敌,就是潜在的情敌,统统不熟。 沈栖梧倒是觉得这两人有趣。 这俩呆鹅,居然能把怀明宗的弟子玉佩随便抵押给他,难不成他看上去像个慈眉善目的活菩萨? * 卸下伪装之后,扁平的五官逐渐立体深邃,龙眉凤目,琼姿玉质。 此时正值日暮,天际晚霞秾丽,金光潋滟。罗刹城禁飞,街道宽广,车马喧闹繁华,行人络绎不绝,两侧店肆林立,旌旗如云。 在给了那俩呆鹅一点小小的社会险恶之后,沈栖梧踏着霞光而行,一路走到东城门,墨发如彩缎,缓带轻飘,引得无数人回眸。 “快看——” “玉颜堂”书铺台阶上,明眸秀丽的少女拆开一叠修仙界美人榜的画像,正不断翻找、比对,最后还是回到第一张。她掐了把身旁好友的胳膊,疼得对方“嗷嗷”叫后,她才惊呼道:“真的,真的是怀明宗的裴仙君!” 怀明宗服饰,气质如此出尘,又长得如此惊艳的人,必定是美人榜上第一名——裴云岫。 然后沈栖梧就被拦住了,画像递到他面前,两张。 是裴云岫广为流传的名景图:冬日临湖,执剑雕莲。晨光熹微,裴云岫的侧影在朦胧水雾中若隐若现。他垂眸,长剑所及之处,青莲跃然于湖面冰层之上,金光粼粼。 “仙君!”少女又递来一只蘸墨的小楷,她眼里闪着期待的光,想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沈栖梧默了一瞬,然后提笔就写下“裴云岫”三个大字。 气氛都到这里了,要否认自己不是画像本人,多少就有点不礼貌了。 那么——从此刻起,代签服务,他将是专业的,将是修仙界第一人! “谢谢。”少女的惊喜都快溢出头发丝了,“遥祝仙君日照升云,仙途无恙。” “举手之劳,不用谢。”沈栖梧颔首。 几乎是在少女递笔的一瞬间,他就头脑风暴想到了“裴云岫专业代签”这条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群众的眼睛雪亮,把他认成裴云岫必定有她的道理。 但白给显然不符合代签服务的基本流程,毕竟是第一次,正所谓开门红,多少要捞点报酬意思意思。 于是他专门模仿原主记忆中,裴云岫清煦温雅的声线,指着少女未拆封画像,问:“这个可以送给我么?” 在一连串“可以!这个给你,她的也给你,我再去买几本给你,都给你!”激动的声音中,只想要一叠画像看个新鲜的沈栖梧,靠着万人迷师兄的魅力加持,足足收获了十六叠美人榜画像。 较之于她文静腼腆的好友,少女在社交方面多少有点过于活泼开朗了。 也由此可见,这条致富之道的巨大前景,绝对是未来可期,一片坦荡。 他将十六叠画像整整齐齐收进腰间佩戴的乾坤囊里,仍旧不忘感化系统:“看见没?用双手勤劳致富,不要总想着当法外狂徒。” 小白鸟:“提剑斩了那俩萝卜菜,不也是用双手?” 沈栖梧:“……”行,当我没说。 罗刹城是修仙界十大名城之一,修士与凡人同居。城中凡人什么场面没见过?看见怀明宗的弟子走在大街上也不会觉得很稀奇,顶多是惊讶地多看一眼,但与我无关,转头就抛之脑后了。可看到沈栖梧时,免不了还是会觉得惊艳。 东城门口,护城河外,人搡人围了一圈,你一句我一句热烈讨论,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惹得守城的官兵都在探头,支棱着耳朵想听一嘴。 要知道太平年月,罗刹城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欸,看服饰,他也是怀明宗的,是去救场的吧,长得还怪好看得嘞。” “十里外涟水河,有个发了狂的修士砸怀明宗的飞舟。那铁锤是相当地厉害,‘嘭嘭’炸火星子。我站河对岸差点被闪瞎眼,一个没留神,新买的翠绿色毛领大长袄就这样被烧了个窟窿,我该找谁赔去哦。” “可不是,战况那叫一个激烈,地面都被震裂了,我还差点摔河里。天杀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踹了我一脚,裤子上全是泥巴,回家阿娘非打死我不可!” “两位要做新衣吗?看我!张记布庄,祖上传下来的百年老店,绝对的信誉保障。” 前面一顶轿子横在官道上挡路,抬轿子和坐轿子不见踪影,怕是都被热闹吸引了去。沈栖梧脚尖点地借力,纵身一跃,继而又在轿顶借力,最后越过人群降落。 他想问究竟发生了何事。恰在这时,腰间的玉佩突然变成了血红色——滚烫灼人,颤动哀鸣。 是求救信号! 事态紧急,有性命危险的状况下,可用玉佩向百里内所有的怀明宗弟子求救。 东北方向,沈栖梧立即赶往求救的地方。 涟水河之上,在一片剧烈的碰撞声中,一道雷霆电光叱咤数十米,沈栖梧隔老远就瞧见了。 鎏金麒麟头的飞舟,双翼线条流畅霸气,但此刻被铁链困住,无法挪动分毫。 一金丹修士手握烈焰双锤,带着撼动山海之势,当空砸向飞舟。手臂肌肉乍然喷张,竟爆发出元婴境的力量。 轰隆一声,飞舟触发危险机制,被迫升起保护结界,勉强抵挡这一击。 第11章 烈焰铁锤和结界摩擦,刺啦——爆出数丈之高的烈焰火团,在半空中噼里啪啦闪电光,最终掉进河里。火团在接触水面的那一刻,冷热交替,水雾蒸气弥漫整个涟水河两岸。 被结界封闭的飞舟内部,宛如一个钟罩,在外力造成的巨大音波震动下,怀明宗弟子痛苦地捂耳朵,血从指缝中溢出。 许是因为尤江江和姜炏偷偷溜出来,此行并未带多少师弟师妹。此时,整个飞舟上就一个弟子,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那小弟子摔倒在甲板上,看见自己手上的血迹,立马爬起来结印调息。 他拿出金箔纸鹤传音,是胸腔被碾压,喉咙发紧的痛苦艰涩声:“尤师叔、姜师叔,有人……偷袭飞舟。” 师叔?怀明宗大多都是原主的同辈弟子,就连这一辈中最大的师兄裴云岫都还没收徒弟。哪里来的小师侄? 一瞬间,无数话本侵染的脑子,不受控制地飞驰而过无数隐秘而刺-激的猜测。 沈栖梧好奇,细看了一眼。可这不看不打紧,一看—— “小师侄”竟是原主那倒霉徒弟——苍九时! 第06章 吓坏了 飞舟在对岸,这边岸上仍然聚集了乌泱泱一群人,多为修士,仗着些许灵力护身,不怕这场面,反而伸长了脖子,倒要瞧瞧飞舟几时被攻破。 空中掉落的烈焰火团偶有迸上岸的,“退退退,快退!” 这群修士着急忙慌往后退,生怕被炸出来的火星子燎着;待这波火星子没了之后,又跟没事儿人一样,铆足劲往岸边挤,在危险的边缘反复试探。 不知那金丹修士为何有如此强的攻击性,但仅仅只有练气修为的苍九时,绝不能出飞舟。待在结界内,他至少能保命。 轰隆又是一锤,仿佛地动山摇,飞舟在强悍的力道下嵌入地面数寸,地面网状的裂痕不断向外扩散。 飞舟剧烈摇晃,如置身深海之上,被大风巨浪鞭笞,苍九时不断摔倒又爬起来,最后体力不支,翻滚,当头撞上金属挡板。 耳边溢出的血越来越多,额头磕了道口子,血淌满脸。传音鹤在他手里死死攥着,万幸没有被甩出去。 他艰难发声,灵力微弱,“师叔,救我……” “金丹修士灵力暴涨,越级拥有元婴境的实力。那俩萝卜菜才筑基,来了也没用,白给。” 识海中,小白鸟适时点评。它摇摇头,一副“你徒弟没救了,让他赶紧躺好等死吧”的口吻。 沈栖梧凝眸,沉默不语。 他在人群之后,临空而立,身后是流光映照晚霞璀璨。苍九时在对岸,耳膜剧痛已然听不见声音,血遮住视线,眼前一片赤红,仿佛是有所感应,抬头。 隔着结界遥遥对视,苍九时的心狠狠一颤,慌忙避开视线。 长风扫过两岸,水雾烟尘尽散,沈栖梧垂眸,叹息一声:倒霉徒弟吓坏了吧。 “怎么,你想救?别忘了你的灵根。”小白鸟哼哼,势必要让沈栖梧知晓其中的厉害:“若是灵根继续崩坏,无法修复,你还是会和前世一样,先是从味觉开始,然后嗅觉、听觉、视觉、触觉、四肢、力量一点一点钝化,消失,最后活成一个死人。” 沈栖梧:“……”垃圾系统,拐卖亡魂,谎骗修仙,铁证如山。 一声接着一声巨响,飞舟结界开始现裂痕,烈焰不断向飞舟内部渗透,气温骤升。 小白鸟啧了声:“别急,快了,你徒弟不出半刻钟定能被烧死,等着给他收尸就行。不过,这飞舟能撑这么久,倒是个好宝贝。” 小白鸟的心思都在飞舟上,琢磨着怎么拆了它提取稀有材料,给沈栖梧锻造本命法器。毕竟沈栖梧现在穷得响叮当,把他拎起来倒着抖,兜里都掉不出两片金叶子,是时候该精打细算了。 它全然没注意,沈栖梧已经拿出了本命法器。 长袖翻转,光华流转间,长弓逐光已然在手。 那爆发元婴境实力的金丹修士,机械性,仿佛不知疲倦地狂舞双锤,灵力震荡,所到之处烈焰焚毁一切,根本无人敢靠近。原主巅峰时期,虽然也曾到达过元婴一境,但很不幸,他因为雄竞斗殴失败,重伤跌落至金丹境,真是听者落泪,闻者伤心。 沈栖梧冷静地看着飞舟。他不能贸然出手,不然也是白给,只能借助飞舟之力。 飞舟有自动防御机制,设计之初,想必不会让它只能站桩挨打。 目光扫过岸上吃瓜的这群人,几乎是瞬间,沈栖梧就有了决断。 “开启飞舟的雷火攻击,换背侧,我引过去。” 金箔纸鹤闪动,有人联系,但并不是尤、姜两位师叔,甚至不是声音。手心里,传音纸鹤自动展开,猝不及防出现这样一行字,苍九时瞳孔放大,不敢置信。 察觉到沈栖梧背着自己联系苍九时,小白鸟气急败坏:“沈栖梧,你敢!” 在无数热浪翻滚的声音中,沈栖梧听到了苍九时点头,说:“好。” 左手持弓,右手崩弦,一箭携浩瀚灵力斩风破空而去。涟水自东北流向罗刹城,刹那间,河水逆流,天光无色。 “乓——”箭簇入骨,烈焰锤脱手,凹进地面一个大坑。 沈栖梧瞄准地就是那金丹修士的手腕。 鲜血如柱在火焰中蒸发,那金丹修士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被箭矢对穿的手腕丝毫不受影响。但他明显是被惹怒了,千百斤重的烈焰锤重新被他吸进手里,只是这一次攻击的对象是沈栖梧。 第12章 脚踏虚空飞越涟水河,沐浴金霞乘风而上,眨眼间,沈栖梧就已经闪身到了飞舟的背侧。 这里已过秋收,是一片空茫的田地。 对岸,逆流而上的河水巨浪翻腾,将岸边所有看戏的人都卷进河里。今年入冬得格外早,才秋末,河水里的寒气就能刮骨。 若不是这群人,苍九时不至于有所顾忌不敢开启飞舟的攻击。 那金丹修士成功被引了过来,他的动作比沈栖梧更快,迅疾如闪电,浓烈的杀气直逼面门。这一锤要砸下来,必定把沈栖梧的全身骨头都砸碎。 识海中,小白鸟气得在树上乱窜,呆毛都瞪直了:“你想死吗?快退开啊!” 倏地拉开距离,但沈栖梧不能再退了,他们已经出了飞舟的攻击范围。 逐光靠远攻制胜,近战乏力。毫不犹豫地,沈栖梧将长弓化盾,抗下这一击,同时闪身至金丹修士身后,将金丹修士重新引入飞舟的攻击范围内。 无法硬抗,沈栖梧只能靠灵巧走位躲避,险之又险,稍有不慎他就是烈焰双锤下的亡魂了。 飞舟之上,苍九时爬起身,袖子擦干净脸上斑驳凝固的血迹。 被展开的传音纸鹤如飘尘般掉落脚边,有字浮现的那一面朝下。开启飞舟攻击的机关就握在他手中,他抿唇,浓厚的墨色在眼中晕开,不知所思。 “你徒弟是吃-屎去了吗?踏马的怎么还不开火!”如果怒气量化有实体,如果拿起逐光的是小白鸟,那射出去箭上面一定串满了尸体。 这时,掉河水里的吃瓜群众,费了老半天劲才爬上岸,冻得跟个竹筛似的,一直抖抖抖,哆哆嗦嗦又骂骂咧咧:“怀明宗仗势欺人,不讲武德,这修仙界还有没有王法啊!我好端端围观看戏,碍着谁了?要这样被打下水!难不成就因为我们没去救那个怀明宗的弟子,所以活该?” 但看到天际,从罗刹城的方向,突然飞来一道元婴境的天青流纱身影,吃瓜群众齐齐闭了嘴:一个人打只是落水,但两个人一起上就是组合拳了。至于飞舟上那个练气的,不算。 终于,苍九时用灵力启动了开关。 “嘭嘭嘭——”飞舟雷火猛烈,接连不断的炸开,扇面范围内,无差别攻击。但飞舟能识别感应怀明宗弟子的玉佩,在沈栖梧周围升起一道特殊的保护罩,使其免受波及。 至此,这里完全成了沈栖梧的主战场,主场优势,碾压一切。 “歘——”化为盾的逐光再度变回长弓,一箭接着一箭,不断逼迫那名金丹修士承受雷火攻击。 飞舟最后一道雷火,金丹修士灵力耗空,被双手紧握的烈焰双锤拖拽,轰然倒地不起,烟尘四起。 “师父,您没事吧。” 苍九时立即操纵着飞舟靠近,他抓紧船舷护栏,神色关切,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疼痛。他高高仰头,望向沈栖梧,只恨飞舟太慢,恨自己练气尚不能御剑。 战斗结束,扬起的烟尘散去,天空露出原本的颜色。于高空之上,夕阳云霞勾勒出沈栖梧修长的身形轮廓,他站在光与影的交织里。 寻着声音缓慢低头。 这是他第二次看苍九时。他有一瞬间出神,思绪融进风里,漫无边际地随迤逦长空而去。 他说不上是怎样的感觉。 他有些茫然,他看到苍九时眼里蓄满了水光,鼻尖是红的,以及在无数嘈杂的声音当中,他只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对,他想起来了。倒霉徒弟被吓坏了,都哭了。 沈栖梧松了口气,保护光罩消失,他稳稳降落在飞舟中间。苍九时随之快步走到他身边,十分愧疚:“都是弟子没用。” “无碍,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方才的配合还算默契。 打了场架,沈栖梧灵府并无任何不适,也不曾受伤。倒是苍九时一身血迹,额头上细碎的红痕触目,但只是看上去严重,远不及他耳朵受的伤。 沈栖梧伸手,“疼么?还听得见么?” 他一手托住苍九时左边脸颊,一手查看右耳伤势,察觉到苍九时隐忍颤抖着想躲,不免有些怜爱:“别动,我看看。” 他猜苍九时现在不好受,剧烈的耳鸣耳痛,连带着半边脸刀割似的抽痛,或许还有其它症状,总之短时间内,苍九时都不太能听着清。 因为刚刚,苍九时说话格外大声。 温和的灵力顺着掌心源源不断输送,苍九时明显没有开始那般抗拒了。半刻钟后,沈栖梧收手,指尖点在他俊秀的眉眼上,“这里还疼么?” “疼……”苍九时抬眸,却根本不敢对视,闪烁着慌忙移开视线,“不疼。” 声音恢复正常了。沈栖梧莞尔,“疼就是疼。除了耳朵,其它都是小伤,自己处理吧。” 第07章 择言仙君 苍九时调息灵力,给自己疗伤;沈栖梧则找自己射出去的箭。 逼迫那金丹修士走位的箭是凝聚灵力而成,唯有正中要害的两支箭有实体,名为星曜,射在了那修士左手手腕和右手肩膀处,全部洞穿。 名弓当配名箭。星曜从箭镞到箭杆,再到箭羽,无一不是极其稀罕的材料炼制而成。 沈栖梧兜里统共就三支箭,再穷都不能卖箭——这是摘星阁拍卖会时,系统送给他的忠告。当时小白鸟那语气仿佛就在说:你要敢卖箭,我就一头撞死树上。 由此可见,这三支箭也绝不可浪费,否则小白鸟就要横死在他识海里了。 第13章 不知掉哪儿去的星曜,受召唤回到沈栖梧手中,但这时,身后突然伸来一只玉白修长的手。 “裴师叔。”苍九时说是疗伤,也不过囫囵捏了个清净诀。身上血迹弄干净后,露出眉清目秀的少年模样。他一直跟着沈栖梧,似乎早已经知道来人是谁,并未表现出惊讶。 沈栖梧挑眉,星曜还碰到手就被裴云岫截走了,让他不得不强调一下:“师兄,这是我的箭……” “……当然师兄要是喜欢,我是十分乐意送给师兄的。”临时想起原主爱慕师兄,几乎全宗门的人都知道,沈栖梧又不得不再次强调。他着重强调了“乐意”二字。 小白鸟因为沈栖梧冒进救苍九时,火气刚压下来,如今听到这话,全身的羽毛都要炸劈叉了,“你、你、你——” 沈栖梧赶紧安抚,“策略,策略,都是策略,大不了回头我抢回来。” * 对于飞舟只出去两个人,如今却回来五个人这件事,苍九时毫无波澜,他琢磨不透的目光总是不着痕迹地紧盯沈栖梧。 而姜炏和尤江江本人,却是十分震惊。 尤江江晕过去还没半刻钟,就被回晴雅阁的姜炏摇醒了。出罗刹城的途中,他整个人就像是被那一掌劈傻了,恍恍惚惚。 他反复思考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毫无戒备地拦住那散修? 最开始,他站在大街上,目光越过络绎不绝的人群,一眼就锁定了醉香楼大堂内的那个人。那人的身姿仪态气质有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像是另一个裴师兄,不是裴师兄却神似,总之举手投足间皆是赏心悦目。 然后,他就走了上去,他还朝那散修笑…… “丢脸,简直是太丢脸了!”手里两枚玉佩被姜炏捏出了杀气,仿佛是那散修的脖子,“我何曾这样被戏耍过?他最好是祈祷从今以后都不要再碰到怀明宗的人,不然我高低得让他尝尝刑惩司的手段!” 一路上,姜炏都在骂骂咧咧。看到沈栖梧出现在飞舟上,还给苍九时疗伤后,他空中御剑急停,顺便拽了一把还在发懵当中的尤江江。 妖魔来袭都不比这场面让人震惊,简直是不可思议。 他揉了揉眼睛,“是我把眼睛气瞎了,还是沈栖梧修炼把脑子搞坏了?” 尤江江回神,“说话不要这么难听,沈……好歹也是我们的师兄。” “他差点把苍九时虐待死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是苍九时的师父。他毫无廉耻骚扰裴师兄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是裴师兄的师弟。” 不提裴师兄还好,一提,姜炏就义愤填膺。 修士五感敏锐,待听到沈栖梧突然对裴师兄说要送他星曜箭时,姜炏咬牙切齿,“果然,沈栖梧这个烂人,根本没安好心,特地把星曜箭显摆出来,还假惺惺给苍九时疗伤,全都是做给裴师兄看的!” 两个人变五个人,是分三波赶来飞舟的。 最先是沈栖梧;其次是裴云岫,还有一青年紧随其后;青年修为更高,瞬息万里眨眼而至,他应该是与裴云岫同行,此刻正在检查那金丹修士的身体有无异样。最后是滞留空中姜炏和尤江江。 天光渐暗,风渐起,撩动着彼此缠绕的发丝。 裴云岫没有回应沈栖梧的话,也不知听没听见。 他垂眸,长睫轻动,目光落在星曜箭上,正仔细查看。箭身通体墨黑如玉质,光泽锐利。 手指转动间,三翼金属箭镞寒光闪烁,映出执箭之人清冷的双眸。 沈栖梧则在看他,眼神炙热不作丝毫掩饰。记忆中原主就是这么看裴云岫的,霸道热切,饱含情意,恨不能看进人心里。 他猜一掷千金的罗刹城头号大怨种,应该并不差别人兜里的两支箭,也并不喜欢星曜箭,不然原主早就把兜里仅存的三支都送给裴云岫了。 识海中,他对系统道:“放心,用不着抢回来,他只是看看,我有数。” 小白鸟:“你最好有!” 或许是沈栖梧的视线太过灼人,又或许是星曜箭查看够了,裴云岫终于抬头,钟磬之声随交汇的目光流出,雅致悦耳,“师弟,你方才说了什么?” “我说……我的箭。”沈栖梧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有数了。 “嗯,此箭不俗,我颇为喜欢,就收下了。” “???” “不是,师兄,我——”沈栖梧的手比嘴快,但裴云岫更快。 灵力光芒流转,星曜箭在裴云岫手里消失,被收进储物空间,沈栖梧抓了个空。 “师弟,怎么了?” 裴云岫投来的目光疑惑。沈栖梧的拳头抓了空气,捏紧又散开,被迫微笑:“师兄喜欢就好,师弟身上难得有师兄能看上的东西。” “师弟说笑了。” 沈栖梧深呼吸,默念了三遍:裴云岫,大冤种,大冤种。 识海中,小白鸟对他发出一声笑的嘲讽:“你最好是能抢回来!” 这时,“哐”的好大一声响,那金丹修士被雷火轰晕过去,此时又被踢上飞舟。脑袋和脸一齐朝下直接磕甲板上,整个人像具死尸一样趴在了沈栖梧和裴云岫的脚边。 “小心。” 苍九时因为站的位置,险些被砸中,沈栖梧适时拉了他一把,攥紧他的手腕扯向身边另一侧。 是择言仙君干的。沈栖梧认得那位检查金丹修士的青年,怀明宗灵契司之主。 第14章 “哐哐”又是好大两声,烈焰锤沿着空中弧线降落,也被踢上了飞舟。 准确来说不是踢,是择言仙君挥动折扇,产生的效果和用脚踢并无差别,甚至更佳。 只见比人还高的两个大铁锤垂直垒在一起,挨着桅杆,一点也不占地方。 择言仙君跃上飞舟,“小裴,这人灵府溃散,金丹碎裂,能不能醒过来还未可知,先带回怀明宗再说。” 裴云岫拱手致意,“是,多谢择言仙君。” 折扇唰一下,一副月下抚琴的水墨图在暮色下展开,择言潇洒摆手,“小裴客气了,力所能及,都是小事。” 沈栖梧眼眸微动,视线在二人之间逡巡:一口一个小裴,择言仙君似乎不简单呐。 全怀明宗的人,不是原主的情敌,就是原主未来的情敌。果然,万人迷的魅力不容小觑。 倏地,择言仙君看向沈栖梧,眨眼。 目光触及,沈栖梧忙拱手行礼:“择言仙君。”不确定,再看看。 然而,择言仙君只是越过沈栖梧,看向他身后。他挥动扇子,对着天际远远招手,“水水,火火,还愣着做什么,一起回去啊。” 姜炏和尤江江御剑降落,互相扒拉着对方往前挪,脚贴着脚半步一走,短短几步路费了老半天。 姜炏很想冲择言仙君大喊一句:“炏,是炏,叫炏炏!” 可嘴还没张,只是腮帮子鼓动,就被尤江江一巴掌捂住了。尤江江小声:“我们是偷偷溜出来的,还动用了尚礼司的飞舟。” 一句话偃旗息鼓。两小只耷拉着脑袋,“择言仙君,裴师兄,沈师兄。” * 怀明宗返程途中,飞舟荡空,长风万里。 从漫天云海往下,金乌霞光泼洒色彩,山峦起伏纵横辽阔,留下一副副景秀壮丽的山河绘卷图,望之令人心旷神怡。 姜炏心系苍九时,每次苍九时被沈栖梧虐出一身伤,都是他照料。因为看不惯沈栖梧,姜炏已经单方面和苍九时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他抓紧暖黄色“医者仁心”小布包的背带,问苍九时:“我们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有没有受伤?” 他其实更想问:择言仙君和裴师兄为什么在罗刹城?但他不敢问,只能退而求其次。 这一问,也问出了在场众人心中的疑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苍九时身上。 也许是真的被吓到了,苍九时低着头,肩膀怯懦地往沈栖梧身后缩。 “别怕,他为什么会攻击飞舟?”沈栖梧安抚倒霉徒弟。 他也算是整个事件的半个参与者。他好奇地扫过那金丹修士一眼,标准的散修装备,除了修为稍微高点,这人看上去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散修,但就是很怪异。 “他一开始并不是攻击飞舟,而是想抓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突然就发了狂,召出法器,灵力暴涨。”苍九时指着桅杆旁的烈焰双锤,嗫喏着声音越来越小,“后面,幸好师父及时赶到,救了我。” “什么叫突然就发了狂,他为什么想抓你呀?”姜炏急了。 苍九时说得每句话都能听懂,但组合在一起,倒叫人摸不着头脑。苍九时莫不是被沈栖梧虐待傻了,说得好抽象啊! 然而在场除了姜炏,根本就没人追问苍九时,反倒是颇为关注及时赶到救人的沈栖梧。 择言仙君状似不经意间,踢了那金丹散修一脚,露出对方双手手腕的血窟窿。 他折扇掩面,凤眸含笑,夸赞道:“小七,箭法不错啊。年底的狩猎大会,你一定能大放光彩。” 择言仙君的笑意不达眼底,裴云岫亦如是,看沈栖梧的目光总有几分探究。 沈栖梧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怪异的或许不是那金丹散修,而是择言仙君和裴云岫。 两人是冲他来的,敢情在这儿等着他啊。 “仙君过誉了,借您吉言。” 第08章 被怀疑 沈栖梧面不改色,眼观鼻鼻观心,谦和有礼。 择言仙君和裴云岫并不在意那金丹修士,两人言语间交流的氛围默契,旁人插不进去,显然是知道什么内情,且并不想让沈栖梧知道,还要试探他。 可到底是要试探什么呢?是已经怀疑他是拍卖阁雅间之人,还是…… 沈栖梧垂眸,若说金丹散修有何异样—— 鼻翼翕动,他似乎闻到了腐毒的气息。金丹散修手腕处的血窟窿,早已经止血,但健壮的身体似乎瘦了一圈。 不,不是瘦。定睛细看,是肉眼可见的干瘪了一圈。 散修衣着严实,除了面部,就只有拿锤的双手裸-露皮肤。十指掌心青色的血管塌陷,一鼓一鼓,有什么在里面挪动。 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腐臭掺杂着大量甜腻芬芳的复杂性气味,沈栖梧熟悉得很,在紫峰镇救裴云岫时闻到过。 他本来还奇怪,择言仙君上了飞舟后,为什么折扇遮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原来是鼻子太灵,气味太冲。 瞧着择言仙君十分明智的举动,沈栖梧下意识屏息,忽然有种自己也难以忍受的错觉了。 “小七,你跟这人对过招,可看得出这人是什么来历?” 沈栖梧摇头,“择言仙君您是知道的,我只擅长弓箭,对其它法器一窍不通,就更别提招式路数了。” “你不好奇为什么?明明他和你一样只有金丹境修为,可拿起烈焰双锤却爆发出元婴境的实力?” 第15章 “不好……不好说,若不是和苍九时配合,借助了飞舟之力,我恐怕也没有胜算。”沈栖梧佯装沉思:“他这种情况是不是服用了高爆发力的合气斗灵丹?可这是极品丹药,千金难求,他一个散修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丹药?” “不是丹药,是——”话在口中绕了个弯,择言仙君破有深意地问了句:“你可听说过腐毒?” “没听过。”沈栖梧乖巧摇头,“仙君请讲。” 开玩笑,原主就是个眼里只有裴师兄的恋爱脑,忙着和情敌打架,哪里会知道腐毒这种事? 几乎是嗅到气味的那一刻,沈栖梧就敏锐地意识到,从紫峰镇救人到现在的金丹散修,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晦暗不明之事能避则避,谁叫他只是个弱小无助,被拐卖来修仙的亡魂呢? 择言仙君打量着沈栖梧的神情变化,旁敲侧击想要试探出点什么,却见对方不仅一问三不知,还直勾勾盯着他的扇子。 他眨眼,凤眸闪过精光,“给你?” “不了,不了。仙君随身之物,感情厚重,怎么能随便给我。”沈栖梧微笑着推拒。 散修灵府溃散后,腐毒开始外泄,但现在已经被择言仙君施法封住了。沈栖梧嗅觉又不灵敏,是闻不到的,没关系的。 “好了,不逗你了。”择言仙君挥动折扇,风起云动,飞舟上的空气快速流通,气味瞬间清爽。“他是中了腐毒才会这样,五感失调,神智失常,看到我宗服饰的弟子就攻击,害苍小师侄受惊了。” “仙君严重了,我一直躲在飞舟上,没有事的。”苍九时惶恐。 沈栖梧却是一副这腐毒也太可怕了的表情。 他看向裴云岫,神色焦急担忧:“师兄快快把星曜箭拿出来,上面沾了散修的血,恐被腐毒侵染。” 裴云岫仙姿佚貌,气质清冷淡漠。他的眼睛能看见了,身上的伤也痊愈,仿佛没在摘星阁雅间里待过。 只见他点头,道:“腐毒难清,待星曜箭消毒后还你。” 沈栖梧:“……” 沈栖梧深吸口气。 “原来师兄不是喜欢星曜箭,而是怕我中毒。”感动之情言溢于表,他的眼底深藏爱意与痴迷,“师兄心里果然有我!” 裴云岫:“……” 空气有一瞬间冷凝,裴云岫眉间微皱,没有说话。 显而易见,原主落花有情,大冤种流水无意,甚至不喜。 可半晌后,裴云岫骤然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择言仙君说不逗沈栖梧,但只是转移目标,改逗苍九时了,先佯装关切伤势,嘘寒问暖一番,继而刨根问底师徒二人的关系。倒霉徒弟红着脸,单纯的眼神无处安放,根本招架不住。 见没人在意他俩偷偷溜出来,姜炏和尤江江就缩在一旁,放心又大胆地说悄悄话。他们小声嘀咕着醉香楼遇到的散修,还在耿耿于怀,甚至严重怀疑那个该死的散修也爱慕裴师兄! 但此时,他们听得裴云岫发问,都不约而同地支棱起耳朵,脚步挪动,渐渐对沈栖梧形成半包围的姿势。 沈栖梧:“……” 择言仙君:“对啊,小七,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肯定是尾随裴师兄来的啊!不然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姜炏用睿智的目光对沈栖梧发出强烈的谴责。 “我自然是来寻徒弟回去。”顶着众人或审视或好奇的视线,沈栖梧不慌不忙牵起苍九时的手。幸好,他出手救了人。 姜炏:“嗤——”谁信! 锐利的目光扫射过去,沈栖梧撩眼皮,一个凉凉的眼神:好小子,你完了。 从无声到有声,姜炏强烈的谴责层层递进。这一次,尤江江失策了,他伸手要捂姜炏的嘴,但没来得及:好兄弟,你完了。 “谁把苍九时偷偷带出来的,是你,还是你?”顷刻间,沈栖梧面沉如水,略过尤江江,直接对姜炏发难,出声即呵斥。 “我……”完全没想到沈栖梧会突然变脸,姜炏咽了咽口水。但输人不输阵,很快,他就梗着脖子,强迫自己迎上去,“是我!又怎么了?” “谁准许你这么做的?” “我这是因为——” “你还想狡辩?”沈栖梧厉声打断他,“未向师长报备,私出宗门,险些害苍九时丧命,你还不知错?” “丧命”二字,让姜炏一下子就颓了,丧着头再不敢辩驳一句,“对不起。” “可是——”过了一息,姜炏又抬起头。 “嗯?”沈栖梧又是一个凉凉的眼神。 姜炏肩膀抖了一下,下意识后退,“没有可是,我知错了,回头我会去刑惩司领罚。” 身为怀明宗七师兄,沈栖梧有责任教导犯错的师弟。本想乘胜再语重心长多教导姜炏几句,但余光一瞥,他看到了尤江江手里提的东西。 醉香楼的食盒。 思绪出现短暂的卡顿后,他放过了姜炏,他觉得尤江江也有错,有错当罚,有错必纠。 “你可知错?” 姜炏挨训,尤江江深知自己也逃不过,“沈师兄,我也知错,我们不该私自带苍九时出来,我会和姜炏一起去刑惩司领罚的。” “不,你是错上加错。整日偷溜出来玩,懈怠修炼,不思进取,你错得离谱。” 截然不同的,好像还更严厉的训斥,尤江江被医好的后脑勺又开始剧痛了,像是又被劈了一掌,当头懵。 第16章 “你手里拿的什么?”沈栖梧说着,手已经放食盒上,见尤江江没有顺势松手,他发力,直接抢了过来:拿来吧你! “既知错就要改,日后好好修炼,切忌耽于享乐。这个我就没收了。” 留下这么一句,沈栖梧就这样理直气壮地拎着食盒走了。飞舟里面有茶室休息。 走之前,他余光还特地瞟了眼择言仙君和裴云岫。这下应该不会再怀疑什么了吧。 尤江江还没回过神,手里的东西就易主了,他目瞪口呆。沈师兄离开的背影,丝毫不客气的神态,怎么瞧着就那么似曾相识呢? * “紫峰镇到底是谁救了你挟恩图报,能查到么,确定前后是同一个人?”择言仙君把玩折扇,也瞧着沈栖梧的背影,“他倒是和以往大不相同了。” 裴云岫:“他一向如此,性情反复无常……紫峰镇的线索断了,等秦师弟出关吧。” “也行,你心里有数就好。若遇难处尽管找我,能帮上忙我一定帮。” “多谢择言仙君,裴某感激不尽。” 二人密语传音结束后,择言仙君又叫住姜炏,“来,火火,给这个散修扎一针,吊住命,可千万别让他死了,你裴师兄还要带回刑惩司问话。” “好嘞。”姜炏满血复活,这可是为裴师兄做事,荣幸至极。 从“医者仁心,以暴制暴”的小布包内翻出针灸针,姜炏站着隔空飞针,只见咻咻几下,针就扎满了散修的脑袋。 扎着扎着,死尸模样的散修突然开始剧烈抽搐挣扎,姜炏又是咻咻几下。不一会儿,散修不止是脑袋,全身都插满了针,一动不动。 姜炏信誓旦旦:“裴师兄放心,他死不了。” 择言仙君:“……” 好在散修眼皮还能动,灵力也有微弱波动,想必是恢复了意识。有气儿就行。 裴云岫和择言仙君许是有事商量,也往飞舟休息室去了。外面,就姜炏、尤江江和苍九时三个人。 姜炏得守着这散修,直到将人顺利送进刑惩司的大门,并且强制要求尤江江和苍九时留下来陪他。 三个人偷溜出来是为了拍卖龙髓一事,但现在龙髓没拿到手,还挨了沈栖梧一顿训。 姜炏叹气:“苍师侄,裴师兄的生辰在即,没有龙髓,这可怎么办啊?” 苍九时并不知拍卖内情,“是中途被人抢了龙髓?” “是竞价没赢,对方居然出到了玖仟万金,简直就是个大冤种!”不可避免地姜炏又想到了那个散修,牙痒痒。 “玖仟万金,他怎么可能……” 听到苍九时喃喃低语,尤江江疑惑:“谁呀?怎么可能什么?” “哦,没什么,我想说对方好有钱。” “摘星阁的龙髓没拍到手,短时间内也找不到第二块。”尤江江:“小师侄,你可还知道裴师兄喜欢什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偶尔得裴师叔指导,相处时间也不多。”或许是因为没能帮上忙,苍九时愧疚低头,声音弱弱地好似要哭出声,“抱歉,没能帮到二位师叔,还害得你们被我师父责罚。” “你不必自责。去刑惩司领罚,这没什么,有你韩师叔放水。到是你因为我们险些丧命,是我们该对你说声抱歉。况且,若不是你,我们也不知道裴师兄钟爱龙髓,明年生辰再送也一样。今年就用我们原先备好的礼物。” 尤江江声音温和,说到韩思柏时,俏皮地眨了眨眼。苍九时破涕为笑。 第09章 后悔么 “你就是性子太软,都差点没命了,还管我们作甚。你师父责罚,那是他小心眼儿,裴师兄都没说什么,他凭什么?瞧把他能的。”姜炏说着,又在金丹散修的皮肉上狠狠扎了一针。这一针,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苍九时是姜炏不顾尤江江劝阻,硬拉出来的。他才是那个应该内疚的人,可又碍于面子,拧巴着不擅表达。 他看到苍九时脸上的磕伤,二话不说就上手了,动作十分轻柔。 只是他嘴上也没闲着,“额头上这么大个伤口,沈栖梧也不处理一下,假惺惺也太明显了。你真可怜,每次见你都是一身伤,有这么一个内心阴暗,专门折磨人取乐的师父,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师父说额头上不过是小伤,让我自己处理,我忍忍就过去了。”苍九时疼得嘶了一声,但仍不忘辩解:“师父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待我很好的。是我不好,总是惹他动怒,他责罚我是应该的。” “嘁!”姜炏都懒得听这话,“你的性格就是太软,所以被人欺负,以后我罩着你。” “谢谢姜师叔。”苍九时笑容腼腆。 * 天光昏沉,夜幕降临,怀明宗登仙阶上的长明灯感知光线,一盏接着一盏亮起。 宗派麒麟柱巍峨大门前人头攒动,早已经聚集了很多弟子,都焦灼等待。 “择言仙君说要去罗刹城带裴师兄回来,这一来一去,估摸着时间早回来了吧。泽兰雅筑,刑惩司那边有裴师兄回来的消息……那灵契司,择言仙君回来了吗?” “看!尚礼司的飞舟,裴师兄搭飞舟回来了。” 飞舟停靠,裴云岫走下来时,四周响起一片欢呼尖叫声,之后又自动退出一条路供他通行。 “真的,是真人。”有师弟深吸一口气,捂住胸-口痴痴陶醉:“啊,师兄真的……怎么会有如此绝美的背影?” 第17章 但很快,这师弟就被拖走送去刑惩司强戒了,疑似嗑五石散,宗门戒律将严惩不贷,绝对的零容忍。 “这次裴师兄出任务,一走就是大半年,还以为要在狩猎大会上才能见到师兄……当真是一别半载,相思成疾啊!” “得了吧,秦师兄闭关你也是这么说的,甚至尤师弟你都不放过。” “怀文仙君话本里的金句:成年人的世界从不做选择。长得好看的,我全都要不行吗?这是我们筑基修士应该要有的基本素养,跟着我好好学吧小子,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见这沸反盈天的场面,沈栖梧:“……” 耳朵被吵得有点疼,不过万人迷主角受,人见人爱嘛,理解,理解。 然而等到他下来时,欢呼声戛然而止,一众师弟师妹垮起个批脸,白眼就差翻到后脑勺了。 沈栖梧:“……” 疼,耳朵好疼,这个吵闹的修仙界! * 原主的居所是一处石壁山洞。 修仙界的修士大多返璞归真,幕天席地是常有之事,所以对居所也就没那么多讲究。舒不舒适无所谓,能打坐修炼就行。 沈栖梧只知道原主是“不讲究”中的一员,但没想到,他是这么的不讲究。 石室内,仅是一盏壁灯和一张打坐入定的石床就构成了原主生活的全部,简陋到连个石桌都不配备的地步。 整个洞府宽阔但空荡,凹凸不平的原始石壁,但凡发出的声响大点,就能落下一层灰。 沈栖梧:“……”他对原主的贫穷一无所知。 这时,忽然有人喊:“师父。” 石洞外的禁制被触动,是苍九时。 放他进来,沈栖梧问:“夜已深,你怎么跟着来了?” 原主自收徒后就从未管过苍九时,更不会为人安排住处。沈栖梧猜他应该是住弟子别院。那儿虽然睡大通铺,但同龄人多,热闹也自在。 且,今日观他与姜、尤二人的关系不错。一个是得灵药园医馆长老真传的弟子,一个是宗主记名弟子,尚礼司长老器重的小执事,都有能力照拂他。苍九时或许有更好的住处。 反正,成为师徒这月余来,原主没少打骂苍九时,总不可能是苍九时脑子有坑,上赶着要来原主这儿找罪受。 然而,“弟子前来领罚。” 噗通一声,苍九时双膝跪地,双手捧着荆条,高举头顶。 沈栖梧:“……”完蛋,是真有坑,还自带工具。 “请师父责罚!” 壁灯烛火晦暗,只见倒霉徒弟仰头,一双圆润清透的杏眸注视他。 沈栖梧连呼吸都放缓了。光影似乎也随着他呼吸摇曳,不断扫过苍九时那张天生稚嫩的脸。 十五岁的少年,明明也是舒眉朗目,鼻梁俊挺,却就是显得格外清纯年幼。 倏地,苍九时双膝跪行上前,举着荆条逼近。冷不防地,沈栖梧被惊得后退一步。 看着那手腕粗,遍布倒刺的荆条,沈栖梧喉结滚动,“这……不太好吧。” 他严重怀疑是体内情欢酒的毒性又发作了,不然这场景为什么越看越不对劲? 他又想起怀文仙君所著的小众话本《他的爱,欲罢不能》。其中也有这样一根荆条,更粗刺儿也更多。他抽的越狠,他们的爱就越浓烈。 此时,夜阑人静,烛火轻漾,苍九时该不会…… “弟子今日私离宗门,害师父担心,飞舟上又惹师父生气,恳请师父责罚。” 许久都没等到师父回应,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苍九时咬唇,“弟子也可以像往常一样,变成只鸟供师父练箭。只要师父能消气,弟子做什么都行。” 滴水饱满的红唇此刻已是惨白。苍九时后背紧绷,声音因为强忍着惧意,在发颤。 好吧,他不是。沈栖梧轻叹。 但苍九时不是,原主一定是。原主有明显的暴虐倾向。 自从原主雄竞斗殴失败,修为境界大跌之后,性情巨变,日渐孤僻阴冷,除了裴师兄,对谁都没有好脸色,还一言不合就打人。 姜炏就被打过,连怀明宗的猫中霸主都挨过原主两脚踹。总之,原主的风评极差,堪称怀明宗弟子的底线。 其中,他打苍九时打得最狠,简直不把倒霉徒弟当人看,甚至用灵器把苍九时变成只鸟供自己练箭。 他将数年来积压的愤懑和怨恨,统统都发泄在了苍九时身上。 沈栖梧揉眉心,假装累了,让苍九时别跪着,“今日不打你,也不练箭。” 折腾一天,他确实疲乏,但看着这个倒霉徒弟,又强撑起精神。 他问:“你后悔么?” 一月前,原主被乱流卷入虔渊秘境,在秘境中遇到了少年苍九时。 彼时,少年正被一只大型妖兽追杀,躲进山洞里。 他小声啜泣,眼泪如雨啪嗒啪嗒落下,溅在炎热的地面上瞬间蒸发。 秘境四时无常,通常都是严冬与酷暑交替变化。正当酷暑,少年衣衫褴褛,满身都是风沙走石刮出的伤痕,荆棘扎穿脚底,一步一个血印,血腥的美味疯狂吸引妖兽。 他又渴又怕,嘴唇在逃亡途中已经干涸皲裂,但他还能流出眼泪。 过度失水让他虚弱倒在山洞口。身后地面蜿蜒而出一道痕迹,他爬也要爬进去避难。 而那时,原主刚好就在山洞里休息。 第18章 他跟着这个少年跟了三天,冷眼旁观他所有生死一线的挣扎。但这一次,他决定出手。 明与暗的交界处,他盘腿悬浮于空中,幽幽道:“你想喝水么?” 一团灵水突然出现面前,水汽清凉扑面而来,少年身躯激动地一抖,他舔了舔唇,本能点头。 点头的那瞬间,他如愿尝到了久违甘露的滋味。 “想让我救你么?” 山洞外妖兽在狂吼,震天塌地。头顶山璧上的岩石嘭一声砸下,就在少年以为自己要被砸死的时候,那岩石竟悬在了空中。 巨大的岩石悬在少年头顶。他救了他,但也能随时要他的命。 “我可以救你,还能带你出去,从此入道修仙,再不受今日之苦。但天下从来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事,我要你听命与我,永不背叛,否则你的神魂将无限轮回,永远承受今日痛苦。如何?” 少年很果断,对于生的渴望胜过一切。他发下毒誓,用着干涩的嗓音说:“好!” 就这样,原主带他出了秘境。 少年忘记了前尘往事,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秘境,懵懂如白纸一张,只知自己叫苍九时。 原主也从不在意这些细节。少年的来历可以伪造入籍,他只需要一个可以拿捏的徒弟,苍九时正和他意。 所以,苍九时他后悔被救出来了么? “弟子从不曾后悔。” 少年黑发微卷,面庞稚嫩,但眼神很坚定。沈栖梧皱眉:“可我对你并不好,你不怨恨我么?” 苍九时使劲摇头,跟个拨浪鼓似的,生怕沈栖梧有所误会。 “是师父您救了弟子,还给了弟子入道修仙的机会。是您赐予弟子新生,弟子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心生怨恨?” “您常对弟子说,欲修成大道必先经历磨难,才能锻炼心志。我知道,往日种种都是师父对弟子的历练,弟子心里是十分感激师父的。” 第10章 甜化了 少年抬头与沈栖梧对视。风吹起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湛湛黑眸,其中满是对师父的依赖与敬仰。 少年脸上还洋溢着明媚的笑容,睫毛弯弯,脸颊浮现两颗小梨涡。 十四、五岁,是感情最鲜活纯粹的年纪,尚不知人心险恶,不知道有些磨难并没有意义,只是全心全意的信赖着一个人,无论好与坏。 看着看着,沈栖梧就晃了神。 这倒霉徒弟—— 突然间,他有点想吃醉香楼的滴酥了。嗯,很软也很甜。 “你有这样的觉悟,我也算没白疼你一场。” 沈栖梧循着记忆里原主的样子,板着脸刻薄说话。但片刻他就装不下去了,他亲昵地拉住苍九时的手,“你很好,真的很好。” 他一片真心全抛,他亦当如此。少年的纯善,不该被辜负。 “师父,您的手好冰,弟子为您暖一暖。” 苍九时扔下荆条,另一只手主动握上来,体贴地为他输送灵力暖手,“能为师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是弟子的荣幸。” 这怎么能招架得住? 手冰不冰不知道,反正沈栖梧的心要被甜化了:“好……”乖巧的徒弟。 难怪原主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骗来了怀明宗。 不过—— 沈栖梧怜爱地摸了摸苍九时不太聪明的脑袋。被骗一次,就不要再被骗第二次了。 弦月高悬,已是深夜,细碎的星光铺满洞府前的路。 沈栖梧和苍九时分别。 他其实很想留下倒霉徒弟,初为人师,当叙叙感情。但拗不过苍九时坚持要走,说不合礼法。 且,苍九时才练气,没有锻体,是能吃能睡的年龄阶段,也是要吃要睡的修炼阶段。 骤然一声“咕咕”叫,他捂着肚子,羞赧低头。 沈栖梧大手一挥,爱徒心切:“这个拿去吃。你尚未辟谷,又折腾了一天,都饿慌了吧。” 是醉香楼的食盒,三层旋转的缠枝雕花纹圆盒。 苍九时亲眼见沈栖梧从尤江江手里抢过来的。就在他暗忖,是不是该还给尤师叔的时候,忽觉这食盒有点轻。 打开第一层,空的。 旋转第二层,也的空的。 第三层,没空,但是不多。辣卤的香味四溢,是三碟鸭脖,每碟垒三颗。 看到其中一碟缺了个尖尖的苍九时:“……多谢师父。” 沈栖梧拍了拍徒弟的肩膀,“特地给你留的。醉香楼做的菜寡淡无味,就属这道小吃还不错,你试试。” 不能吃辣的苍九时:“……师父有心了。” 这种情况下,他明媚的笑容很难不僵硬。 星光与萤火虫开道,一路至广林峰弟子别院。 经过院内辟出的白菜地时,少年随手一扔,整个食盒化为尘屑,都变成了菜地的养分。 他的脚步未有丝毫停顿。从夜色霜寒中走回明烛橙暖的屋内,他掸了掸衣袖,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回来了呀?”正在关窗的舍友揉了揉眼睛,不确定,“你刚刚是不是对我的菜地干了什么?” 锋利的眼尾上扬,苍九时脸上的梨涡再度浮现,“没什么,刚从上人峰出来,手上沾了点泥,不是什么很脏的东西。” * 待苍九时离开后,沈栖梧环视原主这过于简陋的洞府,眉头紧皱。 若不是遵照系统吩咐,接下来要闭关炼化龙髓,他差点就想跟着苍九时去住了——师父和徒弟同住,也是一桩师徒情深的美谈。 第19章 沈栖梧心念一动,龙髓从腰间的乾坤锦囊中飞出。 龙髓其实只是一块极品灵石——有钱修士的外置储备灵气库。二级市场能炒出天价,完全是因为众仙门浔山屠龙的纪念意义,以及数量稀少。早年屠龙,浔山灵脉被破坏,全修仙界现存的龙髓灵石不出十块。 天然无雕饰的不规则外形下,龙髓灵石内存储的灵气浓稠如金色流沙,会随着沈栖梧的触碰而流动。 但灵石的金色,远没有拍卖阁刚拿出来的时候耀眼,明显是灵气被偷偷消耗了。是谁不言而喻。 小白鸟哼哼唧唧,开始阴阳怪气:“修复灵根做什么,救人多重要,你继续去救人啊。” 原主从元婴境跌下来后,修为一退再退,毫无缘由。准确来说是丹田灵府在一点点缩小,经脉不断退化,且找不到症状根源。 丹田就像是个灵力中转站。灵力入体,经由经脉运输至丹田,从而转化为灵力,进而反哺经脉——重塑经脉,以及将灵力存储在四肢百骸中。 这种能力通常代表着一个修士的修为境界。修为越高,经脉被塑造得越坚韧,也越宽广,一定时间内能吸收的灵气以及能使用的灵力就越磅礴。 而驱动本命法器逐光,需要消耗巨大的灵力。以原主目前久旱无甘露的身体状况,若没有足够的灵气支撑,强行使用逐光只会加剧丹田和经脉萎缩,甚至从修士退化成凡人。 所以救苍九时之时,沈栖梧动用了龙髓。 “一点点。”沈栖梧笑得十分无辜,“我只用了一点点。” 小白鸟:“只用一点点做什么?没事,你可劲用,我不拦着你。” 沈栖梧:“……” “为什么救人之后,我的身体没有感觉任何不适?” 按道理来说,使用龙髓快速消耗又快速补充的法子驱动逐光,也是下策,会无可避免的让经脉因过劳而罢工。但沈栖梧从头到尾都无恙,甚至感觉身体越来越有力量。 沈栖梧眨眼,开始笑眯眯:“小鸟儿,你知道吗?” 一听这话,小白鸟:“当然,你以为我是谁?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糟蹋自己的身体?” 它小翅膀往身后一背,不再阴阳怪气,而是露出矜傲的神气。若有人形,那么它此刻一定是在用鼻孔讲话。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经脉与灵气的相容性,决定了一个修士修炼的上限。但你不同,龙髓也不同。龙髓虽然次了点,但它的灵气跟你身体的相容性,是整个修仙界绝无仅有的。” 沈栖梧托腮,一边感叹金色龙髓好闪,一边给小白鸟拍手:“好厉害。” “废话,不然我能叫你一定要抢,啊不是,拍到龙髓?”小白鸟从树底下飞上树梢,睥睨长空,“不是我说,你就不该救……” 预料之中的“不是我说”如期而至,沈栖梧会心一笑,开始闭关。 修复灵根分两个阶段:一是炼化龙髓,二是重塑经脉。 石床之上,他阖眸,打坐入定。 像是经历了无数次一样,五感消失,意识在漫长漆黑的等待中沉入死寂,最后变成一滩烂泥,只能在绝望的深渊里歇斯底里。 但这次好像不同,像是浓雾消散、清风拂面,他不再是孤单一人,他听到了有只鸟在树梢叽喳乱叫。 沈栖梧低喃:“谢谢。” “不是我说”的长篇大论被打岔,丝毫不影响小白鸟的兴致,它抖了抖羽毛,“你说什么?” 沈栖梧笑了笑:“没什么,记得叫我。” 以往的无数次,他都期盼着黎明消失,期盼着自己能就此长眠于深渊。而这一次,他害怕自己不再醒来。 他听到小白鸟说:“好。” 他听到小白鸟继续叽喳乱叫。 龙髓悬浮于胸前,伸出缕缕金线,一点点将沈栖梧缠绕、包裹。最后,连人带灵石形成一个璀璨的金耀光球。 刹那间,封闭的洞府亮如白昼。而沈栖梧额头沁出冷汗,像是掉进了岩浆中,肌肤被寸寸炙烤,痛,很痛。 小白鸟让他再坚持一下。 炼化龙髓,并不是简单的吸收灵气,而是将整块灵石融进丹田。换而言之,就是让金丹吞噬龙髓。 万幸,这次小白鸟做了回鸟,没有骗他。 很快,青芒从光球内部溢出,开始反向渗透金线。 如同一汪温泉,痛觉散去,沈栖梧浑身都被暖意包裹,懒洋洋的。湖绿光芒的金丹每充盈一分,金耀光球的亮度就削弱一分。 这一闭关,斗转星移,不知年岁。 第一阶段,也是最艰难的阶段终于过去。再醒来时,沈栖梧一开口就是质问小白鸟:“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小白鸟:“……但凡给我个叫醒你的机会。” “好吧,我是自己醒来的。”这个认知,让沈栖梧心情愉悦,眉眼都带着笑意。 他盯着原主家徒四壁的原始洞府出神,忽然有些感慨:“我闭关了很久吧。” 小白鸟伸出翅膀,翘起三根羽毛。 “三年?果然,修仙也不容易,闭关枯坐一年又一年,从此春秋风月再不相识。” “狗屁,是三天。” “嗯?才三天,我怎么感觉像是过去了三年一样?” 沈栖梧不信,但在看到小白鸟不再叽喳乱叫,而是口渴正忙着接露水喝之后,他彻底相信了。 第20章 这个吵闹的修仙界,只有自己在度日如年。 第二阶段重塑经脉,沈栖梧打坐入定,继续闭关。 这个阶段有些奇妙,灵力运转大小周天,巡视经脉中的每一个穴位,遇到阻塞的就通一通,遇到破损的就修一修。沈栖梧好像什么都做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换而言之,就是:他现在只能盘腿坐着,有点无聊。 思绪不知不觉间飘远,他忽然想起了苍九时。 初见时,他救人的那一幕,手持长弓逐光,穿过烈焰走来,就像话本中的神兵天降,一定给小徒弟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吧。 第11章 重塑经脉 当时,苍九时驻足仰头,自上而下看过来,杏眸圆睁,都感动得闪泪光了。一定是觉得震撼才会那样! 沈栖梧兀自回味:“我也觉得很厉害。” 他又想起,飞舟上抓着少年的手腕,骨节细弱,一只手就能攥住;洞府中拍肩膀也是,隔着衣裳能感觉到他的消瘦和单薄,着实是惹人怜爱。 罗刹城外涟水河畔,他看到了少年的孤苦无助,以及……他在少年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识海中,小白鸟长长的尾羽啪嗒啪嗒打在树枝丫上,看上去很相当不耐烦。他的语气很古怪:“你喜欢苍九时那样的?” 百无聊赖中,猝不及防听见这样的话,沈栖梧大惊:“你在说什么?” 摘星阁拍卖行雅间,被逼和裴云岫双修的事历历在目,他很怕反派系统再口出狂言——对着还未及冠的少年,可就不止是法外狂徒那么简单了。 小白鸟呲牙一笑。尽管它是只鸟,并没有牙,也不会笑,但沈栖梧就是嗅到了一丝邪恶,顿时感觉不妙。 “喜欢苍九时也不是不可以!养着他,等他结成金丹后,你就剖腹取丹。” 沈栖梧:“……” “行,听你的,都听你的。等养肥了立马就宰。” 他竟然觉得松了口气,一时间有些麻木地想:在意识上做个法外狂徒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他又不会真的去挖金丹。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第七日…… 大概整个修仙界都找不到第二个,像沈栖梧这样闭关的修士。他是真的度日如年,数着日子在修炼。 第八日。 重塑经脉的过程中,识海也发生了变化,四时风景绚丽多姿。小白鸟的活动范围也不再局限于一棵树,而沈栖梧也多了项日常活动:逗-鸟。 此时,小白鸟从远处的小溪叼出块七彩宝石,正哼哧哼哧往自己漂亮的巢里飞。 沈栖梧的意念随风而动,化作一只无形的手。在小白鸟刚到家门口,正准备钻进去的那一刻,他迅速拽住小白鸟的尾巴,拖出来。 然后,他说:“小鸟儿,你长得真可爱。” 小白鸟:“……” 想啄死沈栖梧的心都有了,但它啄不着。小白鸟已经被他整得彻底没脾气了。 沈栖梧在识海中撸-鸟,白白胖胖浑身小绒毛的触感极好。 小白鸟的模样像极了他前世养的一只银喉长尾山雀。那只鸟儿也爱叽喳乱叫,且声音响亮,十分悦耳,南曲班子唱戏的名角儿都没它嗓子清透。为此,他还专门给那只鸟起了个名字—— 于是,“以后就叫你燕京第一神鸟……”大嗓儿好不好? 一听沈栖梧开口就知道没安好心,“你休想给我起什么破烂名字,我叫朝鸣,朝鸣,朝鸣!” 小白鸟浑身都炸开了。逆着羽毛撸有点儿剌手,沈栖梧:“好吧,你一个破系统居然不是叫零零妖,还怪讲究得嘞。” 第十八日。 沈栖梧:“今天好像是裴师兄的生辰。” 罗刹城拍卖的时候,他把原主给裴云岫准备的礼物——冰丝软凤甲给卖了,“师兄不会怪我吧。” 说着说着,沈栖梧就笑了。 小白鸟:“……这个关,也不是非闭不可。” 沈栖梧眼神发光:“真的?” “……要不,再坚持一下下?” 沈栖梧眼里的光瞬间消失。 啪嗒一声,心都碎了。 第二个十八日。 龙髓已经消失,一滴不剩被原主的金丹吃了。 若把原主以前的金丹比作是不能大幅度动用灵力,否则一把老骨头立即给你拆散架的迟暮之人,那现在就是活力爆发的少年人。 沈栖梧甚至都能感受到金丹在体内蹦跶,牵动着经脉,仿佛在咂嘴回味,能再吃几颗龙髓就好。 沈栖梧:“……”这金丹考虑过原主贫穷朴素的一生吗? 之后,他眼皮一沉,眯个眼的功夫就彻底睡了过去。 睡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迟早有一天,他要宰了那只拐骗亡魂修仙的破鸟,片成烤肉吃。 小白鸟:“……”它好像也有点困。 蜷进巢里,紧随其后,小白鸟也睡了过去。 第……没人知道是第几个的十八日。 沈栖梧原本规规矩矩打坐的身体,此刻歪到在石床上。 这第二阶段的闭关也不容易,筋骨都松散了,导致他醒来后,一直维持着伸懒腰的姿势。 陡然想起一件事,他再次质问系统:“燕京第一神鸟大嗓儿,你又没叫醒我。” 然而,无鸟应答。 “好吧,我是自己醒来的。” 这一次,沈栖梧笑不出来。 第21章 半晌,“大嗓儿?” 意识沉入识海,沈栖梧蹲在葳蕤繁茂的大树底下,一遍遍呼唤小白鸟,仍旧无鸟应答。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感受到树上传来生命时有时无的气息,枝叶随着呼吸轻-颤。沈栖梧飘上树,守在小白鸟用柳枝串满宝石的鸟窝旁,“好吧,你只是睡着了。” 他放缓呼吸。轻声地,小心翼翼,唯恐惊扰了谁的美梦。 又过半晌。 小白鸟气息均匀起伏,应当睡得很香甜。 沈栖梧渐渐萌生出一个念头:是摇醒它呢?还是在摇醒它之后,片成烤肉吃呢? 最终,沈栖梧在两者之间,选择了先出洞府。 炼化龙髓,重塑经脉。平稳渡过这两个阶段后,灵根修复的基本工作就已圆满完成。 沈栖梧召出逐光,试了试。 顿时,洞府周围的灵气齐聚涌来,化为无形的箭。呼啸一声,浩瀚灵力携带着磅礴的箭意射向长空,嘭嘭嘭—— 上人峰以及相邻的广林峰,数百名弟子几乎是同时抬头,“哇哦~” 皓月之下,如同长夜破晓,漫天烟火炸开,形成璀璨炫目的光。 他们无一不惊叹:“好漂亮的烟花。” 灵府充盈,金丹稳固,是大圆满境界。虽然离重回原主元婴境巅峰还差一步,但沈栖梧很满意。 他变强了,现在感觉浑身都充满力量,以后再也不必胆战心惊自己使用灵力会老骨头散架——活受罪了。 原本这份喜悦应该让小白鸟第一个知道,但它在睡觉。他还想到了倒霉徒弟,但手中传音的金箔纸鹤迟迟没有回应。 手腕翻转,纸鹤散开,平整地恢复成金箔片,收进腰间佩戴的乾坤小锦囊里。 星辉洒落人间,长风过境,群山涌动。谁不曾年少,谁不曾肆意轻狂过呢? 沈栖梧看着头顶盛放的光,浅笑:“就当是和众师弟、师妹们共享了。” 三岁开蒙;七岁当选皇子伴读;十二岁入国子监;十五岁科举及第,策马游街名动燕京,却死于大周113年秋,享年仅二十。 十五岁那年发生了很多事。 十五岁,一夜暴病,仿佛沉疴宿疾许多年,他失去了味觉。十五岁,术士曾言他活不过及冠。十五岁,他也曾获得入道修仙的机缘,最终却咫尺之遥失之交臂。 此后五年…… 沈栖梧轻喃:“一切都过去了。” 悬在头顶“活不过及冠”的重剑,在此刻变成了光,一并驱散了曾经无数个与命运抗争的黑夜。 与此同时。广林峰,泽兰雅筑。 湖心亭之上,月色静谧。择言仙君和裴云岫手执黑白子,你来我往,一招一式,正在棋盘上厮杀。 骤然间,天光乍现,闪过二人冷峻的眉眼,照亮在黑子步步进攻、局势一片大好的棋盘上。 黑子捏在裴云岫指尖,衬得他的手愈发冷白修长。 择言仙君甘拜下风,白子扔进棋篓里,“我输了,不过——” 他手中的折扇一转,遥指上人峰光亮最盛的方向,“那是小七的洞府。” 然而,裴云岫只顾着收拾棋盘上的黑子,不做丝毫反应。 “你生辰那天,全怀明宗的师弟师妹都给你送了贺礼,就沈栖梧没有。他一向最喜欢你,你不好奇他为什么没来么?” 裴云岫却是抬头笑道:“我更好奇仙君为什么也没有准备贺礼。” “咳咳——你这孩子,提这个做什么,多见外?” 择言仙君摇扇,试图将裴云岫的视线引到上人峰天际,“你瞧瞧那烟花,多漂亮啊。说不定就是小七特地放给你看的,他对你爱炽热浓烈璀璨,一如这漫天烟火。” 裴云岫:“……”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有什么心事吗?” 裴云岫扶额,将所有棋子都归置收拢后,无奈道:“秦师弟闭关,看来您是真的苦闷极了。” “哎,秦湛那个闷葫芦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小七又逗不得,上次差点一把火把我的灵契司大殿给烧了。现在也就只有你能说说话,聊以慰藉。” 择言仙君目光远眺上人峰的方向,烟花在眼底绽放。 他歪头,若有所思:那日飞舟上,沈栖梧好像真的变了。 突然想到什么,择言仙君又问:“离小秦出关还远,你为什么不找小七商量呢?” 天际最后一朵烟花落下,湖心亭的月色重归平静。 裴云岫避而不谈,“接下来狩猎大会,各项事务繁琐,仙君何不早些歇息?” 择言仙君:“瞧瞧,茶没喝你几口,棋也没下几盘,就开始赶人了。” 随后,他晃动扇子,抚掌大笑。他终于记起自己为何来小裴这里了——给狩猎大会准备的开幕致辞还差点儿意思,所以出来溜达溜达,找找灵感。 择言仙君潇洒离去的背影,渐渐融入无边黑暗。风中传来他的笑声,荡起湖面一圈圈涟漪。 * “景兴213年立冬,怀明宗第十届狩猎大会将在森幽林举行。我宗金丹境及以下修为的修士,不限年龄、不限天资,皆可参与,以妖兽猎杀积分最高者胜。 怀明宗的狩猎大会自186年开创,三年一届,已经陪伴我们走过了二十六载春秋,如今迎来了二十七载——也就是我们的第十届狩猎大会正如火如荼展开! 从磕磕绊绊、事故频出、成效不佳的第一届,到如今业务熟练、至臻完备的第十届,我们坚持了二十七年,不断摸索改进了二十七年!这二十七年,我们靠的是什么?为的又是什么? 第22章 信念,没错!靠得就是信念,是我宗弟子与生俱来永不言败的精神! 这二十七年,我们为的又是什么? 使命,没错!为的是我们所修的道,是我们肩上所承担的使命——以诛尽天下妖魔为己任,居安思危,共攘天下泰兴的崇高使命! 所以,如朝晖般灿烂的孩子们,请披上-你们的战甲,拿起你们的法器……” 怀明宗恢宏的大殿广场上,三千名弟子聚集在此,横五纵六,足足列了三十个方阵队。三层汉白玉须弥座基台上,择言仙君慷慨激昂、鼓舞人心的发言裹着浑厚的灵力,响彻每一支方阵队。 第12章 找徒弟 诸生凝神贯注,以示对择言仙君二十七年如一日精益求精,不舍昼夜润饰词藻,导致演讲稿一年比一年厚的尊重。但总免不了几个不成熟的弟子开小差。 第四排第三列方阵队中间的两名弟子,正频率一致地晃着脑袋、打着哈欠交头接耳。 是姜炏和尤江江。 用袖子擦了把眼角溢出来的泪珠,姜炏发出因困顿而含糊不清的声音:“仙君念到哪了?” “没怎么听,就听到了‘战甲’、‘法器’几个词。” 尤江江打哈欠比较含蓄。他一直在认真听,但昨晚通宵看书,现在也是有心无力。其实择言仙君的演讲还是蛮精彩的。 “哦,那还早,九年前的内容,我再打个盹。” “你记错了,是六年前的。” “九年前。” “六年。” “九年。” “六。” “九。” 两人的声音如蚊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但就是不消失。 夹在二人中间,被迫听“嗡嗡嗡”的韩思柏:“……” 二人的至交好友,刑惩司由裴云岫亲自培养的少年执事韩思柏,暗道:三,明明是三年前的内容。 天际飞来,三千人中一眼就瞧见姜、尤二人的沈栖梧:“……” 从空中俯瞰,整整齐齐的广场上,唯有中间那个方阵队最中心的位置,塌下去两个洞。 那俩呆鹅站得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双腿一盘,在地上呈现出一个十分标准的打坐入定的姿势。 能不瞩目么? 沈栖梧本来是在寻寻觅觅找徒弟。传音纸鹤没有回应,师徒间独有的通讯方式也是石沉大海,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将近七天了。 既然山不来就我,那我去就山。于是沈栖梧去了广林峰弟子别院。 然而,四野望去,整个弟子别院空无一人,倒是有只狸花猫趴在屋檐上晒太阳。 似乎是听到地上有动静,琉璃猫眼懒洋洋地看过来。下一刻,猫猫凶光毕露,弓身,猛地扑下来。 锋利的爪子擦着衣摆过去,幸亏沈栖梧闪得快。 这八成是那只莫名其妙被原主踹,与原主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猫猫。沈栖梧赶紧御剑离开。 狸花猫飞速跃上屋檐,追沈栖梧追了三个院子,最后体力不支不得不放弃。 它冲着沈栖梧逃跑的方向呲牙跳脚,一顿“喵喵喵——” 骂得好难听!沈栖梧御剑更快了。 之后,他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吸引至广场。 那声音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忽如燕京除夕夜万家灯火里的炮竹,忽而又如阵前号角冲锋,乍然又变成了电闪雷轰,轰得沈栖梧脑袋一抽一抽的简直要裂开。 他倒要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在作祟。 然后,他就看见了姜、尤俩呆鹅,广场高台观礼席上正在演讲的择言仙君,以及裴云岫。 怀明宗以“怀仁自立、明德济世”为宗旨,最是讲究谦让宽和。凡同辈弟子不论年龄、师承,也不论身份职位、修为境界,皆按照入宗时间排序,以兄弟姊妹相称。 裴云岫排行第五,沈栖梧排行第七,中间的六师兄去岁寿终正寝。 见裴云岫右手边有空位,他很自然地就补了上去。 “师兄。” 隔着矮脚方几坐下,出于礼貌,沈栖梧颔首打招呼,但裴云岫压根没理他。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星曜箭在他手里。 这一次不再局限于礼貌,沈栖梧直白开口:“师兄,我的……” “嗯?” 裴云岫侧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打断,“师弟的修为似乎更精进了。” 沈栖梧:“……” 原主记忆中,裴云岫对其他师弟师妹们格外和煦,甚至对倒霉徒弟都更温柔,唯独对原主十分冷淡,言语间客气又疏离。 沈栖梧再问下去就不讨喜了。权当是裴云岫用八千八百万金,买星曜箭观摩两日。 观礼席上或坐或站了一片人。 喝茶的间隙,他扫视一圈,宗主崇元仙尊和原主师尊金锐圣尊没来,几乎没有原主相熟的。 这时,裴云岫忽然再次侧目。 目光注视存在感很强,沈栖梧想忽视都难。 顺着视线,发现他看的竟是自己手里这盏茶,“这茶……”绿茶香气清雅,但汤色不纯,有碎末沉底,口感略涩,应是烘燥过程中出了瑕疵,不算好茶。 沈栖梧只是稍微抿了一口,正要放下,放左手边的方形茶几上。可就在这个当口,他瞥见裴云岫指尖在茶几上轻点,而茶几上只有一支秋海棠,以及自己即将松手的这盏茶。 倏地,他意识到,这好像……不是他的茶,以及这位置……好像也不是他坐的。 第23章 正前方不远处,择言仙君的演讲稿翻页,不知从哪儿变出杯茶,喝了口润嗓,随后继续。 沈栖梧:“……” 茶盏底托刚触及桌面,立马又被端了起来。沈栖梧泰然自若。 他为什么要在裴云岫面前讨喜?他都不愿意和万人迷美强受双修,甚至还严词拒绝过万人迷美强受强烈想要和他结成道侣的邀请。 沈栖梧转动杯盖,反复拨弄茶汤,又作势吹散茶面上的浮沫,尽力为自己挽回颜面:“这茶,我知道是师兄的茶,师兄的茶总是格外好喝。” 裴云岫:“……” 轻点茶几的手指停了,他冷冷道:“茶汤不行,我没喝过。” 裴云岫皱眉,头转过去看台下众弟子,不再说话。 沈栖梧:“?” 有些莫名其妙,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难不成裴云岫是将他的意思理解成了:原主特地想喝他喝过的茶? 沈栖梧把茶盏一搁。茶汤确实不行,难喝! 不过—— 原本他没想那么多,但一听自己抿的是干净的茶,还是松了口气。谁还不是个矜贵讲究的人? 入冬严寒,但五天前下的那场暴雪于昨日彻底消融,未来数日都将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干燥的风携暖意掠过,方几上的秋海棠枝叶簌簌,明净艳丽。 沈栖梧垂眸,他在想:裴云岫和原主是怎么走到如今这一步的? 景兴93年,裴云岫入宗,原主出生。景兴100年,七岁的原主拜入怀明宗,而他的头号情敌——同门师弟秦湛,晚八年入宗,弟子排行一百零八。 没有秦湛的那八年,甚至是后来十多年,原主都和裴云岫私交甚密,情谊深厚。 年少相识,结伴历练。他们曾是怀明宗乃至整个修仙界最瞩目的存在。 少年的情愫总是来的没有缘由,许是在某个并肩御剑的黄昏后,又许是在某个相视一笑的瞬间。总之原主就是爱上了他的师兄,炽热而汹涌,此生非卿不娶。 天之骄子的情感也会青涩内敛。也许是师兄的光芒太耀眼,少年总是在暗暗蓄力,藏于心底的爱意要待时机成熟才能宣之于口。 结为道侣双修的最佳时期是双双晋升元婴境。 而原主这一等,就是百年。 景兴162年,裴云岫闭关三十七年成功突破元婴境,成为修仙界最年轻的元婴仙君。同年,原主闭关。 景兴193年,原主闭关三十一年,遭遇修仙界有史以来最凶悍、最漫长的元婴雷劫——长达十四个月,但都生生硬抗了下来,最后也晋升元婴境。 然而,原主刚出关就被情敌下战帖。怀明宗外,重生崖之巅决战,原主败了,修为跌灵根损,原主一败涂地。 似乎就是从那时起,原主和师兄的关系再不复从前。 沈栖梧不相信裴云岫对原主的心意一无所觉,至少曾经,原主有从他身上获得正反馈。 以至于后来,在修炼挫败的不断撕扯中,爱意变成尖刀毒刺扎进腐烂的血肉里,偏执占有欲疯狂滋长,原主彻底变了个人,阴狠毒辣。 他修炼无望,眼睁睁看着师兄身边的爱慕者越来越多,更甚至后来者居上,同门师弟秦湛开始闭关突破元婴。 他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染指,就对正在闭关的师弟痛下黑手,害其断腿堕魔被逐出仙门。 最后,他被成为魔尊的师弟疯狂报复——腿骨一寸寸被敲碎,永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水牢中,生死不能。 原主过去将来的碎片,散落在识海中,杂乱无序。小白鸟系统整天就只想着双修剖腹挖金丹打萝卜菜,哪会跟沈栖梧仔细讨论穿书的剧情? 好在,沈栖梧的话本经验非常丰富,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拼凑整理出了一条线——铁打的万人迷美强受,流水的攻。 师弟秦湛出现之前,原主本是最有望抱得美人归,荣登主角攻宝座的人选,最后却凄惨沦为反派。 而且,参照裴云岫对徒弟苍九时的态度,原主充其量算个攻三,还是被判死刑,永无转正之期的那种。因为后期,原主绑了师兄想搞强制爱,被师兄一剑穿心,没死,但二人关系从此决裂。 不过,这些都是将来的事情。沈栖梧既已成为原主,必然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倒霉徒弟。 广场上人多,三千名弟子,可沈栖梧找了半天也没看到苍九时。 就在他寻思着要不要起身去别处再找找的时候,一道意味不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师兄,你为什么坐在这上面,你不是应该站下面吗?还是说师兄决定放弃参加这次狩猎大会?” 金锐圣尊的记名弟子,统管上人峰内务的金丹境执事顾子锋。 沈栖梧挑眉,来者不善。 这会儿,择言仙君的开幕致辞已完毕。他如珍如宝地收拾完那一摞演讲稿,回头:“诶?小七,狩猎大会传送阵已经启动,你可别错过了。” 第13章 狩猎大会 森幽林狩猎大会传送阵启动。 “沈师兄,请吧。”顾子锋抬手示意台下,他是特地上来请人的,“凡参赛弟子都应该在广场上列阵等待。同为上人峰金锐圣尊的弟子,我有责任提醒师兄别忘了规矩。” 沈栖梧睨了他一眼,不语。 飞身下广场,脚下浮现复杂的纹路,一圈淡蓝光芒螺旋上升将他笼罩,尔后他就跟那三十个方阵队一起消失了。 第24章 尽管狩猎大会历史悠久,已经举办了很多届,但每一届参赛弟子的人数仍十分惨淡,甚至一届比一届少。咸鱼弟子积极性堪忧,足以成为怀明宗的痛点。 因为狩猎大会是灵契司主择言仙君倡导举办。这一次择言仙君痛定思痛改革,势要将怀明宗首席大弟子裴云岫的人格魅力利用到极致。 为了诱惑弟子参与,此次狩猎大会前三甲,不仅能获得飞花境一日游的修仙机缘,宗主、金锐圣尊以及各位仙君、长老准备的奖赏,还能获得裴师兄所赠的宝物。拔得头筹着更甚,裴师兄能助其实现一个愿望,只要这个愿望力所能及、遵守怀明宗戒律且符合人伦道德规范。 这是何等的意义非凡,众弟子还不得使出娘胎里吃奶的劲夺魁? 于是这一次狩猎大会,择言仙君动员了三千弟子,积极性空前高涨,人格魅力战术取得显著成果。 森幽林是被怀明宗完全探索和掌控的秘境,外围大都是一阶妖兽,三千弟子立马往森林深处钻去,唯恐落后了别人。 而沈栖梧一直缀在他们身后三丈远的距离。 原主为这次狩猎大会准备了三年。他四处打探修复灵根、稳固金丹、重回巅峰的办法,半生积蓄都砸在了那些一点效果都没有的灵宝秘籍上,甚至一度想要剑走偏锋修魔,但依旧尝试无果。以至于他后来郁忿不平,将阴损堕魔的招数都用在了师弟秦湛身上。 自原主修为大跌修炼无望后,金锐圣尊不再重视他,裴师兄疏远他,那些曾经恭维他的人,开始对他落井下石,冷眼相待,羞辱讥笑。所以原主一月前误入虔渊秘境时,看中苍九时,才会力排众议将他带回怀明宗,并收他为徒,目的就是把倒霉徒弟变成只鸟苦练箭术,从而在狩猎大会上一雪前耻。 这次狩猎大会也对原主意义非凡。倾尽所有,孤注一掷,是绝望前的最后一次努力。此后,他将亲眼见证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毁灭,清醒而残酷。 沈栖梧懂原主,可正是因为懂,所以才不愿参加这次狩猎大会。但他还是来了,因为他在识海捕捉到一段快要模糊消失的碎片。 是原主有关于苍九时的记忆。 原主通常都是在子夜后,以魔修缚魂傀儡禁-术将苍九时变成只鸟供自己练箭。此法不仅有损灵府修为,更损神魂。不出一月,苍九时必定痴傻如行尸走肉。那样正和原主心意。 大概是裴云岫出任务,离开怀明宗后半月,原主从择言仙君那儿打听到裴师兄的行踪,无意间得知罗刹城龙髓拍卖会预展的消息。他并不知龙髓的效用,他只是年少时,留意过那是师兄喜好之物。 而原主动身前往罗刹城拍卖龙髓的前一日,练箭完毕,天将明。原主跟苍九时去了弟子别院。那时苍九时还在上人峰,与十一个弟子同住。 尽管苍九时小心翼翼不弄出声响,但架不住原主进门的动静大,还是吵醒了同舍弟子。 他们修为不高,和苍九时一样也才练气,但人多势众。 “大清早的,你找死是不是?” 为首之人身宽体胖占了两床被子,那是苍九时的床。那人怒气发作,抄起脚边的东西就砸了过去。那是苍九时的枕头,却被他拿来垫脚。 枕头当胸一砸,力道极大,苍九时闷哼出声。白色的枕头变成了血红色,掉落在地,滚上一层灰。 苍九时脸色惨白,浑身都是箭镞留下的伤,大大小小深浅不一,鲜血侵染黑色衣裳并不显颜色,但血腥味浓厚。 “大清早,闻一嘴血腥味,真他妈晦气!苍九时,你还不给老子滚出去?滚远点!沈栖梧杂种,你也是杂种,上人峰的晦气东西,去你妈的,呸!狗杂种!” 一屋子人刚睡醒,脑子混沌,是压根没有注意到原主。然而等注意到时,已经被原主提剑划烂了嘴! 裂开的嘴角鲜血滴满被褥,尖叫声四起,屋子里血腥味变得更浓。原主阴沉着脸,原本是要拔了舌头,取这十一人的狗命,但最后却被突然前来的顾子锋阻止。境界相当,原主打不过他。 怒气压抑在心头,原主:“滚!” 顾子锋冷笑:“沈栖梧,你心狠手辣,阴暗扭曲,丝毫不顾同门情谊。若是师弟们有个好歹,我一定会禀报圣尊和裴师兄。” 嘭——屋顶塌陷,尘屑狂舞。原主持剑站在废墟中央,青筋暴起。 顾子锋护住十一个师弟,轻飘飘掸下肩头的尘屑,眼神蔑视,“弟子别院的修缮费用,将从你的月例中扣除。另外,师弟们的医药费也由你出。你还倒欠上人峰贰万壹仟柒佰块灵石,我都有明细记录,你最好是尽快补齐,我可不想再劳动一次圣尊和裴师兄。” 顾子锋带着十一个师弟走后,原主终于忍无可忍,铮——剑身被灵力生生折断。 “没用的东西,给我跪好!” 剑柄掷向苍九时的脑袋,疾风带起的剑身碎片刮花了少年的脸,梨涡的位置在流血。 少年低眉垂首,跪在废墟之上,一声不吭。原主更怒了,再度取出一把剑。剑尖寒光闪杀意现,屈辱、暴虐、血气上涌,他想杀了苍九时! 噗呲,剑尖刺进少年心口的血肉一寸后,戛然而止。 原主松了剑,反手将一颗兽丹粗暴地扔少年脸上,“这是虔渊秘境里追杀你的那只四阶妖兽,实力堪比元婴境的巨头石斑鸟。” 第25章 他一字一句:“我要你报名参加狩猎大会,变成这只鸟去森幽林深处,引动兽潮!” 兽丹上以心头精血刻画缚魂傀儡禁术符文。原主要血洗森幽林! 比拳头还大的兽丹险些将少年俊挺的鼻梁骨砸断。铮——兽丹碰掉胸口上插着的剑,少年捂着胸口咳出血。 然而少年始终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他平静地接住滚落的兽丹,说了当时在场的第一句话:“是,师父。” 啪,迎接他的却是原主一巴掌。血红的五指印在少年左半边脸上,异常刺目。 “说了多少次,叫师尊!你这张嘴没用,我不介意替你撕烂它!” 只有晋升元婴境,通过仙君之位考核的修士才有资格被尊称。 少年木讷改口:“是,师尊。” * 妖兽,有妖和异兽之分。妖开了灵智,靠修炼提升能力,可修炼出人身。而异兽没有灵智,靠吞噬同类或灵物结出兽丹,模样怪异且种类繁多,多存在于秘境古地中。 森幽林深处凶险,高阶异兽盘踞,苍九时进去必死无疑。 自打原主收苍九时为徒,甚至是虔渊秘境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没打算让他活。如若苍九时能活下来,那也是原主的恩赐。 如今沈栖梧金丹完好,灵根修复,有望重回元婴境。他继承了原主的身体,在识海记忆中深刻体会到原主疯魔的执念,那些欺辱践踏原主的人,他会一一清算,但苍九时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 他不能置倒霉徒弟于险境。 “苍九时,我知道你也在森幽林——我知道你能听见,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回来。” 腰间佩戴的乾坤小锦囊抖动,飞出十来片金箔,在空中翻折成纸鹤的模样。沈栖梧注入灵力,纸鹤便带着传音栩栩如生向森幽林深处飞去。 倏而,咻的一下利箭破空,半数金箔纸鹤被射穿,在沈栖梧眼前化成一缕青烟消散。 与此同时,森幽林上空显现出一层透明的半圆形光罩,紧接着一道机械的声音从光罩中传出来。 这是狩猎大会的结界,会实时监测参赛弟子猎杀妖兽的情况:“恭喜上人峰弟子顾子锋,猎杀二阶飞天鼠三只,位列积分榜第一。” 飞天鼠虽然是低阶妖兽,但胜在狡诈灵活,常成群结队出现,擅长伪装偷袭和逃跑,极难对付。能一箭三雕,足见顾子锋的实力。 “恭喜师兄,贺喜师兄,这次狩猎大会你一定能取得好成绩!”顾子锋身后跟着一大群弟子,此时鼓掌声震天。 沈栖梧侧目,眼神泛冷。 隔着很远的距离,顾子锋扬了扬手中的弓,“师兄,承让了。我见师兄对着三只飞天鼠的方向迟迟不动手,我这才猎杀的。希望没有抢师兄猎物。” “顾师兄太谦虚了。明明是他犹豫不敢出手,怕自己对付不了飞天鼠反闹出笑话,毕竟这么多师弟看着,他又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 “此言差矣,这些年他闹出的笑话还不够多,还差这一件?他恬不知耻骚扰裴师兄,永远没有自知之明,论修为、论品行、论气质,他哪一点配得上裴师兄,又有哪一点比得过秦师兄?” “他简直就是个笑话,怀明宗第一笑话!” “他还扬言要夺魁,要一雪前耻,可要点脸吧?自己什么斤两都掂量不清!顾师兄你可得小心他,别到时候截胡你的妖兽。这种卑劣小人,你永远都想不到他会干出什么超越下限的事情。” “还有韩师弟,也要提醒他提防沈栖梧。顾师兄和韩师弟是最有可能争夺第一名的人选,比沈栖梧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群人哄闹着,仿佛肩负正义使命,一股凌驾于他人之上的道德感油然而生,立马就朝韩思柏的方向追去了,“对,我们拥护公平正义的比赛,坚决抵制沈栖梧的卑劣行径。” 第14章 被隔绝 森幽林平原与山林的交界处,往回望是银装素裹,一望无际的广阔平原;往前看则是山丘起伏,枝叶层叠,红枫点缀枯黄连绵成一片。 飞天鼠就藏在沈栖梧头顶的红枫上,皮毛融入火色,伪装得极好。但它们嗅到了树底下那人气息危险,根本不敢攻击。 不仅不敢攻击,它们还屏息以待,尽力蜷缩身子隐藏,生怕暴露。 只是它们不出手,自有人会对它们出手。 沈栖梧跨过三只飞天鼠的尸体,避开血溅一地的枯枝落叶。 周围,在看不见的角落里,还埋伏着许多低阶妖兽。它们虎视眈眈,但盯准的不是沈栖梧,而是飞天鼠的尸体。 只等那个气息十分危险的人走远,它们就会冲上去将飞天鼠的血肉蚕食殆尽。 不远处,顾子锋最忠实的小弟还留在原地,未曾跟着起哄去追韩思柏。 他:“顾师兄,韩思柏估计现在已经碰到高阶妖兽了。咱们得赶紧朝森幽林里面走,去猎杀高阶妖兽比较重要,别再理会沈栖梧了。” “你说的在理。”顾子锋点头。转而,他开始明晃晃嗤笑沈栖梧:“师兄可要加把劲啊,我可是看着你夺魁!” 空气中笑声回荡,十足的轻蔑。 顾子锋丢下这么句话后,就御剑离开。依照他对沈栖梧的了解,此刻沈栖梧必定是气急败坏,暴躁狂怒,却无处发泄。 说不定沈栖梧还会对师弟师妹们大打出手,因触犯戒律而被取消参加狩猎大会的资格。这可真是喜闻乐见。 第26章 顾子锋暗笑。可中途,他回头看了沈栖梧一眼,却瞧见他白衣胜雪,不疾不徐的背影,完全不见预料之中的狂躁模样。 甚至,对于所有的奚落嘲讽,沈栖梧未曾一言,表现得像是从头至尾都不在意。除了最开始的一个冷眼,后来连眼神都欠奉。 得意的脸色瞬间阴沉,顾子锋握紧手中的弓:怎么可能,不可能! * 纸鹤传音过去一刻钟,仍旧没有苍九时的回信。 沈栖梧拂开面前打着旋凋落的枫叶,沉眸,不能再等了。 他薄如蝉翼的眼睫颤动,寒光微漾,敛下无数隐晦的猜测。 身后,无数小型妖兽围着飞天鼠的尸体,急不可耐地撕咬啃食,甚至有飞天鼠同类。 刹那间,血肉横飞,血腥味冲天。 沈栖梧再度取出金箔纸鹤传音,只是这一次联系的对象不再是苍九时,而是姜、尤两位师弟。 ——半个时辰后,森幽林外围的红枫山丘汇合。若我没有出现,立刻联系择言仙君和裴云岫,取消狩猎大会,让所有人撤离森幽林。 原主记忆中,少年下跪,笔挺不屈的身影浮现在他眼前。还有最初虔渊秘境中,少年面对一线生机,果决发誓,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原主,哪怕明知原主绝非善类。 更甚至,那日洞府,少年笑得又甜又软,笃定地说:不后悔! 前后种种,诸多违和,竟然都被他梨涡腼腆一笑而掩盖过去了。 四野风起,沈栖梧召出逐光,长袖飘动,墨发飞扬。 他最后一次给倒霉徒弟传音,声音威慑如深渊寒潭,“苍九时,今日你违逆我,最好是想清楚后果,别被我逮住。” 这一次,很罕见的,苍九时来了回音:“我已按照师尊您的吩咐,潜入森幽林腹地,只等您一声令下就能将这里搅得天翻地覆。师尊,您不过来么?” 少年的声音再不似先前甜软,而是变得低沉蛊惑,像是淬了毒的獠牙。 沈栖梧冷哼一声。金箔纸鹤引路,疾速朝森幽林深处飞去。 那厢,尤姜二人和韩思白在一起。身边围了一群叫不上名字的师兄和师弟,他们突然追上来叫韩思柏小心沈栖梧,简直是莫名其妙。 尤江江最先察觉到自己乾坤袋内金箔的异动。 金箔上刻有怀明宗传音和寻踪的阵法,集成了大部分弟子的灵息。只要对方不屏蔽,在一定范围内,皆可以联系到。 但是姜炏的动作比尤江江快。金箔从暖黄色小布包里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折叠成纸鹤模样。 姜炏大大咧咧,竟然就这样直接将传音外放了。 在场所有人:“?” “这谁啊?好大个脸,他说取消就取消?” 姜炏捏了捏纸鹤小翅膀,一时没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来着?有点儿熟悉。” 尤江江将自己的纸鹤贴耳边,仔细听了两遍。声音琅琅很好听,如击水三千里,沉稳有力,“好像是沈师兄的。” 一听说是沈栖梧,众人见怪不怪,“我们就说让韩师弟提防沈栖梧,没说错吧。你看这不就来了,他自己猎不到妖兽,就干脆想取消狩猎大会。” “太卑鄙无耻了。” “韩师弟,你还不知道吧。就片刻前,沈栖梧守着三只二阶的飞天鼠犹豫不决,也不让别人动手。顾师兄不小心射杀之后,他急得要和顾师兄拼命呢!” 这时,顾子锋赶过来,也听到了这份传音。 他看着韩思柏、姜炏、尤江江三人,尤其是韩思柏。他和韩思柏修为境界相当,都是金丹后期。且韩思柏是刑惩司执事,颇受裴师兄照顾,连看不惯所有人的沈栖梧都会给韩思柏几分薄面。 姜尤二人又以韩思柏为核心,要是韩思柏同意了,狩猎大会就真的会被取消! 顾子锋斟酌用词,劝他们仨慎重,“沈师兄近日闭关,言行举止颇为疯癫,兴许是修行不顺,郁结于心,有走火入魔的征兆。而且他素来喜欢哗众取宠,那日夜晚,上人峰的烟花就是他放的。” 姜炏:“……” 他打量顾子锋,皱眉。又碰上了! 他们仨与顾子锋不熟,既无瓜葛也无交情,但好像去哪儿,都能碰巧遇上顾子锋。一天能碰上两三回,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一百零三次了! 姜炏看他的第一眼就不喜,没有缘由的厌恶。尤其是他每次对韩思柏过分热忱时候,姜炏都会手痒,十分想扎几针。 “你们都是上人峰的弟子吧,都拥戴你们的顾师兄。刚刚韩思柏正要提剑去追一只三阶毒蛛,立刻就被你们拦下了。” 他盯着顾子锋,指尖银针泛起寒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沈栖梧不是好东西,你们更不是什么好东西!滚开,都滚开!” “你——姜炏,我好心提心你,你别不不识好歹!” 顾子锋一口银牙咬碎,强忍着濒临爆发的怒气。这么多年了,谁还敢这样对他放肆无礼? 然而,姜炏根本不想理会他。拽着尤江江和韩思柏迅速离开,连背影都没留下,仿佛身后有什么脏东西,唯恐避之不及。 * 森幽林从外到内,四季同时出现。最外围与怀明宗现实季节相符,是冬天,白雪皑皑。越往里面走,秋,夏,春依次出现。 森幽林最深处,是最温暖宜人的春季。 第27章 枯木逢春,肆意疯长。妖兽尸体随处可见,通常都是心脏处兽丹的位置,以及腹部最柔软肥美的地方被咬一口,余下部分直至腐烂都没有其它妖兽来分食。 尸骨缝中长出色彩斑斓的蘑菇,遍地都是。 乍一看,这里景色唯美,周围没有妖兽出没,显得异常静谧,但味道和感受不会欺骗人。 树木粗壮遮天蔽日,偶有几丝阳光透进来,勉强能视物,身处其中很是觉得压抑。 若说森幽林外是阔叶清幽的木质香,那深处便是浓厚刺鼻的腐木腥气,危险异常。 沈栖梧屏息,以袖口捂鼻。很久没有闻到过这么具有冲击性的气味了,难以适应。 金箔纸鹤不再继续往前飞,开始围着榕树林打转。 “苍九时,出来。” 成片的假根纵横交错,地势复杂,进去后恐难脱身。沈栖梧警惕地退后一步。 耳边风声渐起,他手持逐光,最后一支星曜箭崩于弦上蓄势待发。 倏地,身后气息波动,枝叶簌簌。 是苍九时!沈栖梧佯装不知,待他靠近,逐光化匕首,猛地转身,直逼对方咽喉。 “把我引过来,你想做什么?” 匕首利刃划开少年颈部白皙的皮肤,殷红的血丝溢出,滴滴聚集在少年漂亮的锁骨处。 少年不语,却也无惧,曾经盛满璀璨星河的眼眸中锐利冷沉不输锋利的匕首。 “说话。” 沈栖梧步步紧逼,少年步步后退。 森幽林腹地大抵是以蘑菇为界,设立一道结界圈进过于危险的高阶妖兽,防止其窜逃去戕害狩猎大会的弟子。若有艺高人胆大者,跃跃欲试想猎杀高阶妖兽,持狩猎大会通行玉牌方可入内,但仅限一个时辰内。 一旦遭遇危险,可将灵力注入玉牌,启动传送阵。只是一经使用,就会被传送至森幽林秘境外,即默认提前结束大会比赛,不得再入内。 眼看着即将退出腹地范围,少年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岿然不动。惯性使然,沈栖梧猝不及防和少年贴面。 四目相对,呼吸缠绕间。 “我想做什么,难到师尊不知?” 苍九时垂眸,视线落在沈栖梧鼻尖上。丝丝缕缕的阳光穿过树叶间隙斑驳洒落,他能清晰看到鼻尖上细小的绒毛和一颗痣。 他面无表情伸手,沈栖梧只感觉腰间有阵风掠过。 下一刻,鸣佩叮当,玉石清脆的碰撞声传来。苍九时手中赫然是狩猎大会的通行玉牌,而且是两块。 只见他随手往后一掷,玉牌轻飘飘落在咫尺之外,很快被枯枝落叶掩埋。 然而这咫尺间的距离,此刻却成了天堑。 结界轰然拔地而起,灵气卷动薄雾顷刻间将腹地与外界隔绝,也将沈栖梧和苍九时一并阻隔在内。 沈栖梧:“……” 第15章 气笑了 沈栖梧还真的不知道苍九时究竟想要干什么。 任他心思玲珑百转千回,也琢磨不透苍九时意欲何为。 “师尊不知,那刚刚就当我是不小心手抖吧。” 无法撼动结界,沈栖梧出不去,苍九时也出不去。他把自己的通行玉牌也给扔外面了,目的是防止沈栖梧抢夺。 彼时句句肺腑真言,满心满眼孺慕之情的少年,此刻却轻笑了一声,唇角勾起弧度,眼底冰霜冻结,“但弟子迫于您的威慑,也是无奈之举。我想你应该很喜欢看我对你畏惧恭顺的模样,但今日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苍九时一点点撕下少年青涩腼腆的面具,舒眉朗目的面容渐渐展露攻击性。 萦绕在二人身边缓缓流动的薄雾,顷刻间凝固。 狭长锐利的眼眸微眯,薄唇轻启。以身后结界为墙,沈栖梧匕首用劲,狠狠将苍九时抵在墙上,“那你手抖得挺厉害啊,要不要我亲自给你治治这毛病?” 他当初就应该坚定自己的想法:一个人在遭受原主那般刻薄的虐待后,怎么可能还会像苍九时这样乖巧? 可惜少年甜软又贴心的一声:弟子为您暖手。他就什么猜疑都抛之脑后了。 沈栖梧心底咒骂:简直是该死。 也不知是说苍九时该死,还是自己这副德性该死。 自他闭关起,就再也联系不上苍九时。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且一连数月时间筹谋,苍九时所图也必定不小。 “说!困我于此,究竟有什么目的?别忘了,你也出不去,虔渊秘境我救你一命,现在也可以随时要你的命。你可是向天道立过誓,此生听命与我,永不背叛,否则你的神魂将无限轮回,永远承受那日被追杀的痛苦。” 匕首划破肌肤,尖端滴落的血珠盈满锁骨,最后统统没入沈栖梧被风撩动的长袖里。 他的衣袖上,沾染了少年的血。 沈栖梧到底还是不舍得下重手。匕首撤走,再度化为长弓逐光。他不擅近身搏斗,但也料定苍九时修为弱小,无法威胁他。 他此刻,只想知道苍九时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然而苍九时对此,却是缄口不言。 沈栖梧:“……” 可即便他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这样注视着沈栖梧,也是冷静而疯狂的,就像是丛林里蛰伏的野兽,伺机而动。而沈栖梧就是那只被他锁定的猎物,引颈待戮。 这种认知让沈栖梧反感。 第28章 他应该知道苍九时想干什么?还是他翻原主的记忆时,遗漏了什么细节? 但好像并没有。 苍九时身上强烈的反差感冲击沈栖梧,让他有数个瞬间错愕走神。 他一点点判定着少年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地方,比如少年的身量已经和他一般高了,可以毫不畏惧地平视他,往日的仰视竟然都是错觉。 再比如,少年微卷的发丝其实并不柔软,至少看上去就没小白鸟的羽绒触感顺滑。 他当初怎么会觉得少年清纯无害呢? 沈栖梧暗暗唾弃自己。 “既然你不说,那我一个个猜。你忍辱负重多时,是想报复我,和我同归于尽?” 苍九时摇头。 “行,我想你也不会蠢到这种地步。” 虔渊秘境苍九时迫切求生,来到怀明宗后又费尽心思伪装,所以沈栖梧料定他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你觉得我蠢?” 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可恨的话,苍九时情绪波动,瞪着沈栖梧的眼睛里全是憎恶和不甘心,“你从头到尾都只是觉得我蠢?” 沈栖梧挑眉:不然呢?那你倒是说说你想干什么? 压抑愤怒,让苍九时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话。宽袍大袖下的拳头死死握紧,可片刻后,他又松开了,“你激我也无用。” 沈栖梧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他。从缚魂傀儡禁术开始,他早就认清了这个现实不是么?又何必再谈感情。 沈栖梧没说错,他就是蠢。蠢到在狩猎大会开始前,甚至有过一丝犹豫是否要放弃今日的计划。 苍九时冷静了下来。 然而,“诶,你别哭啊。” 少年眼底蓄积了泪水,晶莹的光随眼睫颤动,恨恨地看过来。沈栖梧顿时有些无措:“我不激你就是了。你别哭。你不蠢,你真的不蠢。” 苍九时顿时气血翻涌。 啪嗒,一滴泪珠顺着少年的脸颊滚落。啪嗒,又是一滴。 沈栖梧:“……” 少年脸上遍布的泪痕,充分向沈栖梧诠释了什么叫做语言的苍白与无力。 这时,森幽林一隅,以姜炏、尤江江、韩思柏为首的二十多名弟子手忙脚乱打妖兽。 “怎么回事?刚还没见到妖兽,怎么突然一下多了这么多?” 原本五六里地都看不到一只妖兽,现在不知道为何,突然一下窜出大批妖兽围攻。因为事发突然,好几名弟子吓得直接用通行玉牌遁走了。 师兄不可求,生命诚可贵。择言仙君的演讲稿中就说过:狩猎大会重在参与。 姜炏和尤江江筑基境修为,虽不至于这么快缴械,但估摸着也不远了。 “好险,这群畜生会躲在暗处埋伏,我刚刚差点就着了这只飞天鼠的道。” “救命救命,谁能告诉我这群巨蚁兽怎么甩掉啊?” “蠢货,巨蚁兽畏火,用真元雷电火符……啊!尤江江,你踏马朝我这里跑干什么!” “你不要过来!”这句话自姜炏开始,经过数十人之口,一直回荡在森幽林中,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一时间,二十多名弟子被一群低阶妖兽弄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韩思柏轻松斩杀一只阴险狡猾的长臂独眼猴后,发现现场一片混乱,尤其是两位好友被一群巨蚁兽追得屁股乱窜,甚至还有很多人被这些小妖兽逼到角落里瑟瑟发抖。 他:“……” 到底是来猎杀妖兽的,还是来被妖兽猎杀的? 替被逼到躲在两棵树夹缝里的一位师兄解决掉一只侏儒食人兔之后,韩思柏就见那师兄摇摇拱手:“多谢师弟,师兄我先走一步为敬!” 说完,他就带着他零妖兽的战绩消失了,坚决贯彻落实狩猎大会重在参与的指导方针。 毫无缘由的,妖兽在狂躁,见人就攻击。且都是些一阶妖兽,实力仅仅相当于人修练气境。 除了之前遇到了一只金丹境实力的三阶毒蛛,韩思柏再没有遇到任何三阶妖兽,连森幽林最常见的铁齿金瞳巨狼都不见了。而二阶妖兽都只遇到过飞天鼠、长臂独眼猴。 这群妖兽仿佛在恐惧着什么,一阶妖兽拼命往森幽林外跑,而二、三阶妖兽都在往森幽林深处聚拢。 瞬间,韩思柏想到了沈师兄给好友的传音。 * “你将森幽林的妖兽都引到了这里?” 森幽林腹地的静谧被打破,风暴骤起,远处传来结界被撞击的声音,山林震荡,妖兽相继嘶吼,耳膜都要被震破。 沈栖梧有种不好的预感,回头。 一圈又一圈的金瞳在昏暗的榕树林间散发着嗜血的光芒,都在盯着他。 是三阶,不!是已经靠吞噬其它妖兽兽丹,快速进化成四阶的铁齿金瞳巨狼。 “你刚刚一直在拖延时间,等狼群苏醒?” “你费尽心思就想要我的命?” 不需要苍九时回答,沈栖梧就已经肯定了答案。 难怪遍地妖兽尸体无人分食,难怪地上一圈长相妖艳的蘑菇很新鲜,像是刚长出来不久。 亏他心里记挂着倒霉徒弟,才赶来参加狩猎大会。他想阻止原主血洗森幽林的计划,唯恐晚来一步,苍九时就丧命了。 谁知即将被血洗的是自己,对方一招将计就计,让他不得不入局。 看到苍九时被泪水侵染的双眸,沈栖梧气笑了,“收收你的眼泪,何必再装?” 第29章 苍九时拧眉,捏清洁术飞快处理干净,但眼圈还是留了一抹残红。 沈栖梧鼓掌,轻嗤:“收放自如,好演技啊。” 苍九时眉头皱得更紧,欲言又止,似是想辩解。 但最终,他选择不再继续纠缠眼泪这个话题,而是进入正题,“虔渊秘境你救我一命,给了我生死的选择。如今我也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今后你远离裴云岫,我们相安无事,互不干涉。否则,弟子练气期修为,看师尊深陷狼群也爱莫能助。” 身后群狼虎视眈眈,曾经悬在少年头顶巨大的岩石,如今成了沈栖梧的生死一线。 苍九时这是要把原主逼入绝境啊。 前者看似是选择,但其实根本就没有给原主选择。今日妖兽躁动,闹出这么大动静,怀明宗必定要探究其原因。无论原主选择前者,还是后者幸运苟活,原主使用缚魂傀儡禁术的事情都会暴露,轻则思过崖底终身监禁,重则修为被废驱逐出怀明宗。 那可不就是“远离裴云岫,相安无事,互不干涉”么。 而苍九时以受害者身份,从头到尾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能继续留在怀明宗,住在广林峰弟子别院。 原主自以为用缚魂傀儡禁术把苍九时变成只鸟练箭,可以完全掌控苍九时。他亲手自己的把柄亲手交到对方手中。 不出一月,苍九时必定痴傻如行尸走肉。可这数月过去,苍九时可有一丁点儿变傻的迹象? 因为他根本就不受禁术影响。 而沈栖梧也可以选择第三条路。 逐光蓄力,星曜箭如长虹贯日射穿一只铁齿金瞳巨狼的金瞳。 对峙僵持的局面崩裂,厮杀一触即发。 天青色的光芒将昏暗的榕树林照亮,星曜箭化刃,一道又一道流光闪过,离得最近的一圈巨狼四肢猝不及防被砍,瞬间匍匐倒地。 同伴被伤,妖兽吼声愈发剧烈。 山林震荡的幅度越来越大,周围高大粗壮的树木开始摇晃,幽光从枝叶的缝隙中落下来,忽明忽暗,压迫感十足。 沈栖梧身处其中,却丝毫不惧。 逐光化盾,挡住从高处扑过来的狼。利爪刮过光盾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尽管实力悬殊,尽管逐光撑不了半刻钟,沈栖梧也是衣袂翩翩,一派从容自若。 但能拖半刻钟,就足够了。 他转身,掐住苍九时的下巴,凑近:“一个时辰前,也就是我来之前,特地给姜、尤二人发了传音,诱导他们进入森幽林腹地。” “他们只是区区筑基境,要是遇到危险根本来不及使用玉牌传送怎么办?你说他们会不会死?” “他们待你那般好,而你却舍得置他们于险境。啧啧。” “还有,你喜欢裴云岫?” “但别忘了你是妖,你的裴师叔平生最恨妖。”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却是字字句句都贯耳诛心,苍九时瞳孔剧颤。 第16章 伤势惨重 沈栖梧受伤了。 据说当时情况危急,眼看着森幽林腹地的结界就要被妖兽攻破,是沈师兄挡在那群嗜血残忍的铁齿金瞳巨狼面前,以性命生死相搏。 最终,灵器逐光暗淡了光泽,他倒在十里血泊中,一袭白衣破碎,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伤势十分惨重,已经连夜转移至怀明宗灵药园,由医馆长老亲自医治。 还据说,那十里血泊全是他流的血。他伤可见骨,面如枯槁,已经到出气多进气少的地步,连当今修仙界,医术集大成者的长老都回天乏力了。 “要死啦,要死啦,真的要死啦。” 药园子里鹦鹉学舌的声音隔老远传来。 围在医馆门外,等了一夜的众师弟师妹,顿时心中戚戚,“人之将死,其心也善。虽然沈师兄过往劣迹斑斑,但这次狩猎大会妖兽暴动,是沈师兄先一步察觉,给姜、尤二位师兄传音寻求援助,我们才得以安全无虞走出森幽林。” “我当初竟然觉得他阴暗扭曲,怀有私心,根本就不是个好人,可一个能不顾性命救我们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呜——人云亦云,偏听偏信,我不应该,我太不应该了——我辜负了往日师父对我的教导,我违背了宗训,我枉为怀明宗弟子!” 一小师妹抱着她的舍友忏悔大哭。 “我希望师兄能好起来。呜呜呜——我是灵膳堂的执事,我可以给师兄做很多好吃的。三十年前师兄可喜欢灵膳堂了,有事没事都会去一去。” 医馆内,昏迷不醒的沈栖梧,此时眼皮疯狂颤动。 苍九时坐在病榻前,一直守着沈栖梧。窗柩上清新淡雅的山兰随风摇曳,他垂眸,长睫落下层浅浅的阴影,不知作何思。 突然,病榻上,金丝细软锦被中伸出一只玉瓷般白皙的手。 病弱无力,颤颤巍巍地握住苍九时。 掌心传来细细绵绵温热的痒意,骨节修长细腻好看的指尖在掌心划来又划去,像是在写什么。 苍九时抿唇,倏地攥紧。 颤动的眼皮陡然停止,沈栖梧幽幽转醒。 他半阖眼,似乎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稠密顺滑如丝缎的墨发凌乱,几乎铺满整个病榻,秾丽姣艳的面容异常惨白,脆弱不堪,流露出一种破碎的美。 他动了动,才盖到腰间的锦被摩擦着衣衫一起滑落。血迹斑驳的衣襟散开,左肩至锁骨再到整个胸膛上,三条妖兽撕裂的抓痕,触目惊心。 第30章 似乎是牵扯到了伤口,一声痛苦呻吟从毫无血色的冰唇中溢出。 择言仙君,裴云岫,姜尤韩三兄弟,都聚集在医馆。看到沈栖梧现在这模样,心底微漾。 医馆长老盯着沈栖梧的伤口,频繁地捋自己胡须,神情十分凝重,仿佛印证了医馆外众师弟师妹们“回天乏力”的据说。 择言仙君折扇也不扇了,一边插腰间一边问医馆长老,“小七怎么样?” 裴云岫亦是询问道:“长老,他伤势如何?” 距离病榻三尺远的半透纱隔断屏风后,姜尤韩趴在屏风边缘,上中下叠着三颗脑袋,眼神关切。 姜炏焦急开口,“师父,他到底怎么了?你都诊治一夜了,沈栖梧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他捏紧手里的银针,很想来一句:不行就让我试试。但他也清楚,自己这话是多么狂妄。师父都不行,他怎么能行? 姜炏嗓门大,聚集在医馆门外的弟子不用费劲听都能听到,顿时发出一片颓丧的唏嘘声:不能好了,沈师兄年纪轻轻,才百来岁就不能好了! “啊?你们刚刚说什么?” 医馆长老仙风道骨,但年纪大了,思绪很容易走飘,他从自己的沉思中回神,“哦,你们说小沈的伤势啊?” “他胸口上的伤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要是再晚一天送过来,就可以愈合了。” 此时,医馆外药园子里,又隔老远传来鹦鹉学舌的声音,“臭猫,要死啦,臭猫,要死啦,臭猫,真的要死啦。” 众人细看,才发现那只看园子的翠色花头鹦鹉正被狸花猫追杀。 因为吃得膘肥体壮飞不起来,鹦鹉只能奔着两只矫健的鸟爪,满园子乱窜。 * 沈栖梧的手指被苍九时攥住。 他挣扎微弱,想抽手抽不回来,又不能大幅度动作,只能拼命眨眼,用眼神示意倒霉徒弟。 ——你怎么回事?快出去啊,出去看看,千万别让那个灵膳堂的小师妹跑了! 妖兽造成的,虽然不严重,修士强健的体魄可自愈,但到底也是伤,是实实在在的痛。 况且沈栖梧为了做戏更逼真,一直用灵力抑制伤口愈合。 那时,森幽林腹地,沈栖梧那句“你是妖”贯耳诛心,苍九时眼底杀意爆发,是真的想彻底解决掉对方。 结界被猛烈撞击,混乱中,数十只铁齿金瞳巨狼扑过来。 沈栖梧挡在苍九时面前,他说:“一报还一报,今日我所受的伤,就当是弥补过去对你的虐待。从今之后我们两清,重新开始如何?” 与此同时,结界外择言仙君千里一瞬而至,裴云岫紧随其后。 杀死沈栖梧的最佳时间已经错过,容不得苍九时不答应。他必须留在怀明宗,留在裴云岫身边。 事已至此,为了避免弑师罪名落实,苍九时根本不敢让沈栖梧受伤。 他搂住沈栖梧的腰后退,却被一把推开。 沈栖梧:“我说到做到。” 利爪从胸前刮过,然后他就这样就受伤了,昏迷倒地。 血箭飙在脸上,苍九时再一次瞳孔剧颤。要是他动作再晚点,利爪就是从沈栖梧胸口洞穿了。 他咬牙:沈栖梧真的是好算计! 却也松了一口气。 沈栖梧疼地嘶气咬牙,除了最开始倒地不起,在择言仙君和裴云岫面前装昏迷,后来是真的睡死外加昏迷过去了。 他小心翼翼撤走抑制伤口愈合的灵力,仍不忘让苍九时出去逮住那个灵膳堂的小师妹。 他要记住那个小师妹一辈子。 还没恢复血气的面色,显得很是憔悴,偏偏双眸灵动,眼波流转,时不时眨眼看过来。 苍九时无视。 他避开眼,视线下移却不可遏制生出一股戾气——脆弱的脖颈白净细长,肌肤上可见淡青色的脉络,只要他抬手就能掐断。 但已经不可能了。 沈栖梧挑眉,敏锐捕捉到对方的情绪变化,眼睛都笑弯了,手指也开始不安分。 苍九时狠狠捉住他的手,塞进柔软的锦被里,“师父,你伤势严重,最好是别乱动。” “有点渴,乖徒儿给我倒杯水吧。” 在沈栖梧愉悦的声音中,苍九时起身,一声不吭地绕过屏风拿起茶壶倒水,又折回来乖乖奉上。 但沈栖梧并没有接过来,他只是摸了摸杯壁,“冷的,我不要。” 苍九时默默用灵力温热。 沈栖梧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任性道:“放下吧,我现在又不渴了。” “先扶我起来,小心点,别牵动我的伤口。” 苍九时任劳任怨伺候他靠坐在榻上,还特意拿出一个枕头垫在他右手边,让他左肩不受力。 倒霉徒弟贴心又周到,舒舒服服的,沈栖梧满意极了。 屏风后,姜炏眼睛滴溜溜地转,看苍九时倒水,又看苍九时鞍前马后。他心都提嗓子眼了,生怕下一刻沈栖梧对苍九时大打出手。 沈栖梧动不动就要虐待苍九时的想法,已经在他脑海里根深蒂固。 中间,尤江江两眼放光,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好似是在看沈栖梧和苍九时,又好似眼神没有聚焦是看向虚空。 伴随着,他嘴角还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容。 最下面一颗脑袋是韩思柏的。压在他心头的巨石卸下,韩思柏长舒一口气:沈师兄无事就好。 第31章 他并不在意狩猎大会名次。当时察觉到森幽林不对劲,他立马就使用通行玉牌传送,去找择言仙君和裴师兄来救援了。 这时,裴云岫清冷的声音传来,“既然师弟无碍,那你和苍师侄就随我去一趟刑惩司,说说你们在森幽林中做了什么?” 身为刑惩司的执事,韩思柏退出脑袋叠叠乐组。 绕过屏风走进来的,他站直身体,正了正衣冠,对沈师兄道:“森幽林秘境一直被控制得很好,危险等级并不高,腹地结界内也只圈禁了一只四阶妖兽,但现在森幽林内最常见的三阶铁齿金瞳巨狼,短短几天内一跃变成四阶妖兽。这很奇怪,刑惩司需要查明原因。” 沈栖梧调整坐姿,挪了挪靠枕,让自己靠得更舒适点。 “那师兄可有查出什么?” 他仰头,修长漂亮的颈部线条映入裴云岫眼底,同时还有他在病榻上慵懒的坐姿,以及过分清透的目光。 裴云岫与他对视,脚步上前离病榻更近一点。 他清冷的声音似乎有一瞬间变得柔和,“目前还没有查出有用的线索,所以希望师弟如实相告,你在森幽林中到底看到了什么,你为什么会提前得知妖兽异动?” 沈栖梧眨眼,眉眼的笑意像是漫天桃花落下,惨白的面色也渐渐红润。 他咳了一声,然后装作十分诧异地问倒霉徒弟:“你没说吗?你为什么不告诉你裴师叔真相呢?” 第17章 与生契 宽大的袖口下,苍九时拳头紧握,隐忍不发。 森幽林里,沈栖梧最后那句“从今之后我们两清”的话,他记得。他也知道沈栖梧在等他一个准确的答复。 他们彼此都捏住了对方的把柄——他修炼魔族禁术,而他是妖。都不被怀明宗所容。 所有的僵持和辖制到最后,都是鱼死网破的地步,就看谁比谁更疯狂,更能豁得出去。 而现在,揭发沈栖梧修炼禁术,还是隐瞒。沈栖梧将这个选择权交到了他手里。 很显然,他会选择后者。沈栖梧心里也有底。 但如何隐瞒,如何向裴云岫交代。沈栖梧也一并将这些问题都甩给了他。 视线中,沈栖梧把玩着靠枕上的流苏,气定神闲。好似那绯色的流苏是什么稀罕珍宝,他爱不释手,玩得不亦乐乎。 苍九时低头,碎发柔软垂下,阴影吞没他脸上真实的表情。 忽然,少年缩瑟着肩膀,传来怯懦无助的声音,“师父,您伤得这么重。我害怕,我不敢说。” 这话一出,顿时就引起了医馆内众人的警觉:有内情,必定是有内情! 狩猎大会从未出现过这么大的纰漏,森幽林又是一个严格把控、十分安全的小秘境。很难说,妖兽暴动不是人为造成的。刑惩司目前收集到的证据也都指向于此,尤其是指向最关键性的两个人——沈栖梧和苍九时这对师徒。 根据以往沈栖梧的所作所为,以及现在苍九时这小可怜的模样,众人合理怀疑沈栖梧就是那个幕后黑手,甚至威逼自己的徒弟共犯。 不然为什么苍九时一个炼气期的弟子会去森幽林腹地,这不是找死么? 并且,苍九时虽然时常遭受沈栖梧虐待,悲惨可怜,但仍然初心不改,是个积极阳光、热爱生活的好少年。怀明宗自创立以来,就没见这样纯真开朗的弟子。他怎么会想不开呢?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沈栖梧! 姜炏怒瞪沈栖梧。 听着苍九时意味不明的话,沈栖梧挑眉,摸流苏的手指停顿,眼底的笑意藏了几分锐利。 他对柔弱可怜还倒霉的徒弟道:“你是害怕我呢?还是害怕妖兽?” “医馆长老说我的伤问题不大,没关系的,你如实说。”你最好是把话先想清楚再说。 然而此刻苍九时已经酝酿出了哭腔,再抬头时,双眸映满水光,泪眼婆娑。 姜炏大为震撼。姜炏瞪得更厉害了。 泪珠挂在眼睫上,随着呼吸颤动,水光汇聚越来越饱满,但就是不掉。 苍九时哽咽道:“是我愧对师父,是我一时想不开进了森幽林腹地,结果害师父受伤,都是我的错。” “之前罗刹城,我私出宗门险些遇害,是师父冒险救我。师父虽然没有责罚我,但我一直郁结在心。这次也是师父救了我。” 姜炏瞪得眼睛发酸。姜炏整个人都裂开了。 沈栖梧却是清醒得很。苍九时哭着哭着,又把问题给踢回来了。若不是胸口上挂了伤,他都想给苍九时鼓掌。 但—— 苍九时望过来,眼尾泛红,润泽的唇瓣微张。 似乎用唇语在说…… 说什么沈栖梧根本无暇顾及。他只知道,硕大的泪珠在这一刻坠落,他的心也跟着一紧,都忍不住要伸手去接了。 怎么会有人这么能哭呢?难道因为他是妖,构造特殊?那他的真身是什么?或许以后可以让他哭个够。 他不着边际地想。 哦,对了,他刚刚好像在用唇语说:我们两清,重新开始。 沈栖梧:“!!!” 苍九时此刻说这种话,就好像是在向他服软:帮帮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向裴云岫交代。 不会向裴云岫交代,却会对我哭? 唔,也不是不行。 沈栖梧的心,顿时被苍九时给熨服帖了,看倒霉徒弟也是越看越顺眼。 第32章 帮帮他,不就是向裴云岫撒个谎圆过去?这事儿沈栖梧熟,经验丰富。 距离罗刹城拍卖会已经过去很久了,师兄双眸湛湛,全然看不出曾经失明过。不过,应该不影响他发挥。 沈栖梧眨眼,看向裴云岫的目光十分真挚。 然而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裴云岫冷冷道:“师弟,还是跟我去刑惩司走一趟吧。” 姜炏清醒了,又开始瞪着沈栖梧。 沈栖梧:“……” 沈栖梧忽然捂着自己胸口,“医馆长老,我真的没事吗?那可是四阶妖兽。” “铁齿金瞳巨狼堪堪越阶,兽丹尚不稳定,也无毒。我想,以师弟金丹境大圆满的修为,应该不会有问题。” 裴云岫说着,一道冰蓝灵力缠绕住沈栖梧的左肩,温和地顺着伤口一点点治愈。 几个呼吸间,左肩锁骨至胸膛肌肤玉白如初,连衣襟上斑驳的血迹也一并被清洁术祛除了。而原主的身体竟然一点都不排斥师兄的灵力。 迎着师兄“是现在说,还是请你去刑惩司说”的眼神,沈栖梧:“……” “好吧,那我就实话实说吧。我向来是不会对师兄隐瞒什么。” 裴云岫不置可否。 靠枕上的流苏被沈栖梧摸得乱糟糟,已经在手指上打结了,但他浑然不觉。 “森幽林妖兽暴动皆是我一人所为。我迫切想在狩猎大会上夺魁,唯恐第一名被有实力的师弟师妹抢走,所以我将森幽林中的妖兽都封闭至结界内。” “结界内妖兽厮杀,我本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在它们最虚弱的时候给它们一箭,却没成想最后失策了。就像是养蛊,只是最后的蛊王不是一个,而是一群。铁齿金瞳巨狼族群意识强烈,又是森幽林内繁衍生存数量最多的妖兽,所以它们成了最后赢家,集体越阶。” “狼群越阶之后,开始疯狂攻击结界,想要逃出去。我惧怕事情败露,但更惧怕自己无力掌控局面,导致狼群出逃,害师弟师妹们受伤,所以提前就给姜尤二位师弟传了音……” 沈栖梧低叹,神情懊悔,说的跟真的一样。 事实上,这番话真真假假掺杂,都是沈栖梧假装昏迷时就备好的。经过反复思考、改进,他自信这番话毫无破绽。 他像是幡然醒悟,颤动着长睫,对裴云岫道:“师兄带我去刑惩司吧,我认罚。都是我的错,无论什么惩罚,我都受着。” 韩思柏尽职尽责用音影留声石记录。而裴云岫似乎也是真的相信了。 神情不辨喜怒,他只是扫了眼沈栖梧,就将目光移到苍九时身上,“你呢,可有什么要说的?” 见倒霉徒弟为难,沈栖梧就想帮他说,却不想师兄一句:“你还没交代清楚的?” 沈栖梧立即闭嘴:交代了,都交代了,再交代就是言多必失了。 他拍拍倒霉徒弟的肩膀:你终究是要自己面对你的裴师叔,为师尽力了。 只是—— 沈栖梧浅笑,安抚道:“你不用害怕,如实说就是,为师在这里。”你最好凡事先想清楚再说。 “是我将妖兽引至结界内的,我虽不知道师父的具体计划,但我知道师父对狩猎大会第一名势在必得。所以我想帮师父,如果帮不到师父,那我也没什么用,没用的徒弟不如死在结界里。” 苍九时咬唇,“但我一直都没用,害师父分神救我,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沈栖梧笑眯眯点头:他确实是想帮我,帮阎王找我。 森幽林妖兽生活范围一直都很固定,除非秘境动荡,否则不可能出现大规模迁徙,尤其在有结界存在的情况下。森幽林腹地结界,针对妖兽只进不出,针对人修则需要狩猎大会通行玉牌才能出入。 裴云岫问苍九时:”你是用什么办法将妖兽引至结界内的?” “我的血可以吸引妖兽。姜师叔可以作证。” 苍九时说完,好半晌,姜炏才不情不愿站出来,闷声道:“他体质特殊,他的血确实可以吸引妖兽。” 这件事还是他给苍九时治疗内伤时,无意间发现的。他千叮咛万嘱咐苍九时要守住自己的秘密,千万不能给沈栖梧知道了,否则面对那样阴暗扭曲的人性命休矣。 他也不是不愿意帮苍九时说话,但今个儿这分明是在帮沈栖梧开脱。 他继续怒瞪沈栖梧,严重怀疑苍九时是被逼的。 沈栖梧:“……” 全怀明宗都知道他虐待苍九时。原主罪孽深重呐,还得他来还。 窗外的风撩动苍九时颊边的长发,沈栖梧抬手,轻轻为他拨下。 手指爱怜地拂过他曾哭泣过,微微湿润的眼尾,沈栖梧:“你秉性纯良,是我愧对你。” “我既收你为徒,为师数月却从未尽师长之责。但如今已然痛彻悔悟,愿以此契为证——日后,我必定悉心教导你,从此师徒一心。我若再伤你,必定遭千万倍反噬。” 温润却又沉肃的声音回响在医馆内,伴随着数不尽的符文。 窗外天光倾泻,远风高鸣。 沈栖梧指尖溢出的青色灵力乍然化成璀璨的光,将苍九时笼罩。同时,他的脸颊陡然疼痛,金色符文从伤口处渊源不断迸出。 苍九时发怔,符文在他面前狂舞,沈栖梧的神情透过符文间隙落入他眼底。 他看到对面同样的血滴,同样的符文,然后两相融合、交织。 第33章 最后所有的光芒涌向眉心,盛大的符文轰一下灌入识海,无声却好像听到了山崩地裂的巨响。 至此,与生契形成,在双方识海中留下了印记。 寂静,医馆内众人都和苍九时一样发怔,久久不能回神。, 姜炏数次嘴巴都张开了,但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或者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次,姜炏释然了,默默把自己之前裂开的两半合上。 第18章 被撕咬 森幽林妖兽暴动之事已经查明缘由。 逻辑链和证据链闭环,只待取苍九时一滴血,验证是否对妖兽有效,刑惩司便可以存档定罪了。 身为刑惩司的骨干执事,韩思柏有着极强的行动力。通过眼神交流得到上司裴仙君的默许后,他立即取出特制的凝血玉珠。 缔结契约,沈栖梧在苍九时脸颊上划了道伤。趁伤口还在出血,韩思柏立马收集。秉着严谨的态度和不浪费的原则,他多收集了两滴。 择言仙君重新取出别在腰间的折扇。他广袖翩翩,姿仪俱佳,端的是英俊潇洒,一派风流倜傥。 当初沈栖梧突然带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回来,还说要收人为徒。所有人都觉得荒谬,金锐圣尊更是极力反对,直言对沈栖梧失望透顶,只有身为灵契司主的择言仙君不遗余力支持。 青色和金色丝线交织的与生契符文光芒散去,只见小七和苍小师侄目光灼灼,相顾无言。 近距离下,朱唇美目,好在彼此都将对方深深映入眼底。似乎那一瞬,师徒之间的感情达到了顶峰,眼底翻涌千言万语,却无法宣之于口。 择言仙君摇着折扇,一脸欣慰:“甚好,甚好。” 尤江江站在仙君身边,嘴角洋溢着笑容,止不住点头:“是的,是的。” “吱呀”一声,医馆门打开,沈栖梧牵着苍九时的手缓缓走出,堵在门口的众师弟师妹目瞪口呆,纷纷让道。 “森幽林的事情我对大家说声抱歉。以往是师兄偏执了,若有得罪师弟师妹们的地方,还请见谅。” 目光扫视一圈众人,沈栖梧:很好,都不是上人峰的弟子,没有刻薄过原主,也没被原主打过。 温润如玉的声音,带着歉意,随清风入耳,好听极了。众人:“没有没有,是我们不对,是我们误解了师兄,是我们该向师兄道歉才是。” 其实曾经沈师兄待他们极好,会和裴师兄一起带领他们出任务。裴沈二位师兄金丹境修为,有师兄在身后,他们总是会觉得格外安心,也会变得格外大胆。 行侠仗义,嬉笑怒骂,惩恶扬善,他们都是彼此年少肆意轻狂的见证。 只是后来,沈师兄修为大跌,人也变得孤僻阴郁,难以靠近。而裴师兄晋升元婴境,通过仙君考核,肩负怀明宗使命,日理万机,需要去做更重要的事。 好像从那时起,一切都变了。曾经还搂着肩膀,相约半夜去灵契司偷择言酒喝的人,突然一下子不见了,走远了。 同门师兄弟理当互敬互爱,互帮互助才是。曾经沈师兄会不顾性命救他们,可他们却什么都帮不了师兄,还会在沈师兄困窘之时,言语刀枪剑戟,落井下石。 忆往昔,一众师弟师妹默默低下头,羞愧难当。 沈栖梧的背影渐渐远去。他走着走着忽然记起件事。 脚步微顿,回头,目光再度扫视一圈众人,最后落在中间那个双平髻鹅蛋脸很爱笑的小师妹身上。他记得她,虞小小。 他会去灵膳堂的。 就在他正要把这说出口之际,“臭猫,要死啦,真的要死啦。” 那只翠色花头鹦鹉扑棱着翅膀,突然迎面冲了上来,势不可挡。狸花猫紧随其后,牙尖呲着一根羽毛,发出尖锐的“喵喵喵喵喵——” 这声音沈栖梧十分熟悉,也十分同情鹦鹉。 眼看着鹦鹉被自己挡住去路,就要落入猫猫虎口,变成凶案现场时,沈栖梧立即侧身让开一条路。 猫追鸟,还拔它毛。这要是让小白鸟看见,必定是要斩了这臭猫的。 然而,鹦鹉危急关头不走寻常路,羽翼展开,竟咻地一下飞走了。它眨眼间消失不见,徒留沈栖梧和狸花猫在原地大眼瞪猫眼。 沈栖梧:“?” 不应该是它继续跑,它继续追,而他目送它们远去吗? 战斗目标转移,怀明宗猫中霸主盯着沈栖梧目露凶光,发出更尖锐的“喵喵喵”。它爪子刨地,后肢蓄力—— 沈栖梧冷不防后退一步。 突然,“喵~” 猫猫的叫声不知为何变弱了,炸毛的尾巴开始温顺软垂。它步步后退,转身,最后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沈栖梧:“?” “师父,我们回去吧。” 袖子被扯了一下,是倒霉徒弟。缔结与生契后,他似乎变了不少,又变回从前甜软乖顺的模样了。 沈栖梧笑着回应:“行,为师都听你的。” * 云海起伏,群山巍峨。 上人峰和广林峰的岔路口。 沈栖梧倒是很想跟着倒霉徒弟去住广林峰弟子别院,但被苍九时拽着向左走,选了去前者的路。 他真的不理解原主:洞府住成那个原始又简陋的鸟样子,也好意思抢万人迷主角受? 连识海里的那只白毛鸟系统,都知道在树上筑个漂亮的巢。原主一无所有,拿什么求偶? 第34章 沈栖梧摇头,感慨原主雄竞失败,不受裴云岫待见,是命中注定的事。 上人峰上山的路险峻陡峭,沈栖梧左手提起衣摆拾阶而上,右手则被苍九时抓住。 他放慢脚步,“你真的要跟我回洞府?” 苍九时闻言抓得更紧了,他大步跨上台阶,不容沈栖梧有一丝落后。 “师父,快走吧。” “你急什么?” 盯着少年沉默的后背,沈栖梧挣扎,“你松手,抓疼为师了。” 然而,苍九时的手悍然如铁铸,纹丝不动;脚步也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冬日暖阳穿过山间云雾,洒在结了层薄薄冰霜的石阶上,熠熠如星点。 沈栖梧:“你的血真的可以吸引妖兽么?” 苍九时不理。 “你为什么爱哭?” 苍九时的后背似乎僵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依旧不理。 “你是不爱哭,还是不喜欢谈这个?好吧,那我换一个。你好不容易搬到广林峰弟子别院,搬到你裴师叔身边,现在真的要跟我回洞府吗?” 拒绝回应。 二人越走越偏僻,转个弯就到了原主的洞府。洞府外一眼望去无花草颜色点缀,只有参差不齐的山石,灰蒙蒙一片。 这是原主修为提升无望后,特地寻的一处僻静地方,几乎不会有弟子过来,方便他研究歪门邪道的东西。 洞府就在眼前咫尺间的距离,沈栖梧却突然停下。 “我好像崴脚了,要不你先进去,我随后就来?” 这次苍九时有反应了,说:“好。” 但下一刻,抓着他的手骤然发力。后背一痛,沈栖梧就被抵了在石壁上。 昏暗的视线里,少年抓着他的手一刻也不松,下颌线绷紧克制又压抑。 苍九时寒声质问,面沉如水,“为什么要结契?” 沈栖梧一路都在挣扎手腕,金丹灵力较劲,却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了。 他冷笑,“怎么?你特地把我拽这里来,是想打一架?” 与生契同生共死。若灵府有伤,将彼此均摊,共享生命与灵力。 打架对他们而言,毫无意义。他不信苍九时会蠢到这种地步。 “你以为我不敢?” 酝酿的怒意在眼底爆发,苍九时一把掐住沈栖梧的脖子。 但很快,就被逐光化成的匕首挡下。刃面寒光一闪,倒映出沈栖梧因薄怒而锋利的眼尾。 “苍九时,我忍你很久了。” 他出手快很准,直接对着苍九时的心脏捅。苍九时反应迅速,立即抬手抵挡。 不过瞬息,两人仅用单手就已经过了数十招,但最后,谁也没能奈何谁。显然是都有所保留。 匕首上沾了血,沈栖梧用苍九时的袖子擦拭,而苍九时胸前衣襟豁开道口子,边缘侵染血迹。 “下次你再动手试试。” 沈栖梧笑着警告苍九时,容颜昳丽清绝,可眼底却翻涌着浓郁的墨色。死过一次的人,他比谁都更疯狂。 收回逐光,他抬起一直被苍九时抓着不放的右手,薄唇冷冷道:“松开。” “不松。”少年倔强地问:“为什么结契?” “怎么,以前被我折磨的时候,你玩忍辱负重的戏码,就为了去广林峰见你的裴师叔。而现在,你的两副面孔还进阶了啊。裴云岫不在,你苦心孤诣取我性命。他在,你摇身一变小可怜,还会哭着求我帮你。” “我——” “要不你现在哭一个?说不定我心软,就告诉你答案。” 苍九时张了张口,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被沈栖梧堵住话。他眼睛都气红了,最后却只能憋出一句:“我不是你能随意拿捏的!” “对,我不拿捏你,就只能被你拿捏,到时候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栖梧危险眯眼:“在医馆时,你敢说,你脑子里没动过念头——等森幽林这件事平稳度过后,该怎么弄死我?你骤然示弱,不就是为了降低我的戒心?” “结契的时候,你没有反抗,不也是认为只有生死桎梏,才能放心对方不害自己?” “苍九时,在森幽林我就说过,我不会跟你纠缠过去的事。我们之间两清,就此重新开始,我说到做到,是你不信任我。” 苍九时急了:“那我也说过,我们相安无事,从今以后互不干涉。” “是呢,你还叫我远离你的裴师叔。”沈栖梧冷笑,用眼神告诉他: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他再次抬手,命令道:“松开!” 苍九时只觉得胸口有股火在烧,他根本说不过沈栖梧,沈栖梧也根本不听他说什么! “嘶——”猝不及防脖子上一痛,犬齿撕咬,苍九时这蠢货竟然还敢咬他。 沈栖梧揪住苍九时的头发往后扯,怒吼:“你特么就是只狗吧!给我松开!” 第19章 刑惩司 脑袋固执地埋进颈窝,苍九时双眸赤红,任沈栖梧如何低吼也不松嘴。 堵在胸膛里的火噼里啪啦炸响,钳制住他不断挣扎的右手,将他抵在石壁上。这一口发泄似的,咬得极狠。 最后,过了半晌,许是觉得咬人有失体统,苍九时慢慢撒了口,抬头。 视线中,沈栖梧左手捂住颈侧,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臂。他微微垂首,鬓角青丝凌乱在脸上,似乎是因为痛楚,眉心轻蹙。 第35章 苍九时愣愣。 舌尖滚动,忽然尝到淡淡的血腥味。苍九时一惊,只见对方指缝间,皙白细长的颈上,赫然一道鲜红触目的齿痕。 怎么变成了这样?明明最开始,他只是想拉着他好好谈谈。 身后石壁上的碎石因磨蹭掉落,发出细微的啪嗒声,很快被更大的响动覆盖。 就在苍九时懊恼自己是不是过于冲动时,视线中那截线条流畅的手臂骤然青筋暴起,发力。 下一刻,他再度被沈栖梧薅住后脑勺头发,被迫仰头。 沈栖梧也用了狠劲。 四目相对,对方带着怒意和不耐的眼神就像是把刀,无限放大了他方才的冲动。 轰一声,臊热冲上脸颊,苍九时耳根通红。但他不甘示弱,他指着胸口,沉眸咬牙怒瞪,“你……是你……先用匕首伤的我!” 沈栖梧简直要被气笑了。 原主要不要回来看看自己到底从秘境里捡回了个什么狗玩意儿! * 森幽林之事很快就有了结果,两人被通知前往刑惩司。 沈栖梧金丹上多了抹属于苍九时的金色灵息,是契约烙印。同样,苍九时灵府中也有沈栖梧的灵息烙印,与识海相呼应。 自那次冲突后,二人似乎渐渐地接受了与生契的存在,开始和平相处——拒不见面。 刑惩司大殿立于怀明宗主峰,相距甚远。苍九时从广林峰弟子别院,绕道去广场,再排队通过法阵传送。 但是他抵达的时候,韩思柏却问他:“沈师兄呢?” 其实那日医馆出来后没多久,森幽林一案就有了处罚结果。盖因上人峰沈栖梧和苍九时不正当的竞争行为,导致森幽林妖兽暴动,危险系数提高,第十届狩猎大会被迫终止。但,念其悔悟之心,悬崖勒马,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等更严重的后果,经灵契司、刑惩司、尚礼司共同商议决定从轻处罚。 原本那日,韩思柏就应该赶在日落之前,去找沈师兄和苍小师侄的。他甚至都已经到了广林峰弟子别院,但并没有看到苍小师侄。 金箔纸鹤传音,双双无回应。他准备去上人峰找沈师兄,但不知为何,冥冥之中被股力量绊了住脚。 先是刑惩司一位筑基师兄办案失职,跟辖区内的一户新搬过来的富庶人家起了冲突,说是大婚之日师兄弄丢了那户人家的新娘。对方也有点修为在身上,不仅将师兄扣在家里,还要他代替新娘强行拜堂,现在金银细软、珠宝古玩正一箱一箱往怀明宗上抬。 韩思柏闻言大骇,急忙赶过去捞人,谁叫刑惩司只有他一个能打的。 后是三年前,怀明宗移交修仙界诛邪盟的一桩案件资料突然缺失,对方派人来要。 韩思柏焦头烂额,又有条不紊地忙了一通,最后发现那桩案件根本就不是怀明宗移交过去的,诛邪盟的资料也没有缺失。 直到今日,他诸事毕,一身轻松,这才想起被抛之脑后的森幽林处罚结果。他一边应酬诛邪盟的人,客客气气将人送出怀明宗;一边拜托尤江江帮他联系沈师兄和苍小师侄。 送完人原路返回时,韩思柏刚好碰到从传送阵出来的苍九时。 狩猎大会的事马上就可以收尾了,这很完美。自己工作秩序和节奏在被打断后,还能平稳续上,这更完美。 但是此刻,他左看右看,发现苍九时只身一人,韩思柏:? 韩思柏的嘴角抿成一条线,今日的太阳比前两日还要糟糕。 刑惩司金顶碧瓦,气势恢宏庄严。麒麟琉璃照壁上,怀明宗一千条戒律雕刻整肃。 苍九时进入大殿,却见只有韩思柏和尤江江,下颔线立即绷紧:沈栖梧骗他。 而这时,尤江江也跟着问:“你一个人?沈师兄不在你身边,没跟着你一起来吗?” 因为与生契的存在,他问得理所当然。 苍九时:“……” 半个时辰前,尤江江联系不上沈师兄,便叫苍师侄转达。而苍九时在几番犹豫挣扎、斟酌措辞后,深呼吸,终于拿出金箔纸鹤传音。 似乎是不敢面对,他迫切希望这件事尽快过去,但是意料之外地,沈栖梧说话并没有夹枪带棒。 轻柔悦耳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刑惩司?裴云岫?我已经到了呀,你快来,别让为师久等。” 从广林峰到主峰,原本一个时辰的路程,被苍九时缩短至半个时辰。 苍九时再度深呼吸,回答尤江江:“我已经和师父说了,他应该忙还在路上,我催一催。” 金箔纸鹤飞在耳边,他再度传音,喉间一声“师父”刚出口,就听见对面传来清润的低笑声,“你裴师叔在么?” 苍九时摇头,忽觉这是在传音,立即道:“不在。” “不在就好,你不是叫我远离你的裴师叔么?” 轻柔温和的语气,笑意弥漫,但说出的话却教苍九时分辨不清意思。他沉默了。 旁人听不到对面的声音,只看到苍九时一声不吭,表情还很僵硬。尤江江疑惑皱眉:师徒二人不是冰释前嫌了么?往日那个腼腆害羞,惹人怜爱的苍九时去哪儿? 纸鹤中,“你等着,我马上就来。” 尾声融入风中,渐渐消散。少顷,天际飞来一道绯色身影,御剑而至。 沈栖梧负手,迎面走来,身后飞阁流丹,云雾青松悉数远去,唯有他天青色云纱衣摆翩跹,金光粼粼,好似是画卷中天宫琼楼里的神仙下凡。 第36章 第20章 罚抄戒律 目若点漆,丹唇含笑,眼尾愉悦上扬。 适才,沈栖梧其实是在识海中逗大嗓儿。 他本是在修炼,试图突破元婴境,后来意识沉入识海,倦意来袭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直到苍九时传音,他才转醒,正巧发现自己团在小白鸟身边。 大嗓儿那一睡,睡到至今未醒。小翅膀抱着头埋进胸羽里,雪白的尾羽好像更长了,有节奏地拍打着鸟窝上镶嵌的宝石。 沈栖梧没忍住揪了揪它的尾羽,掀开它的小翅膀,继而又逆着它脑袋尖尖的那撮粉毛摸。 将毛顺过来逆过去,反反复复,爱不释手,惹得小白鸟即使在他离开后,仍然在无意识地扭动身体,用爪子恶狠狠刨鸟窝。 沈栖梧低笑出声,目测它醒来就得重新筑巢。 沈师兄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这是尤江江的第一反应。 是遇到了什么乐事儿吗?他按捺不住好奇心,但思及自己和沈师兄的关系似乎没熟到那种地步,于是话到嘴边又不得不遗憾咽回去。 愉悦在空气中蔓延,冬日冷风掠过,仿佛都受到感染,暖意绵绵。韩思柏忽然觉得今日的太阳也还可以。 只有苍九时下颌线绷得更紧了:沈栖梧惯会拿他取乐,恶劣至极。 浑然不觉倒霉徒弟的情绪变化,沈栖梧神识外探,“裴师兄呢?” 他状似随口一问,待确认裴云岫不在刑惩司后,才敢踏入大殿。 韩思柏:“裴仙君这几日都去了医馆,在忙一桩棘手的案件。” 因着这件事和沈师兄也有关系,尤江江补充道:“就是当初从罗刹城带回来的那个金丹修士,他至今未醒,医馆长老一直在想办法,姜炏都急得上火了。” “这样呀,那姜师弟辛苦了,多喝……多注意休息。” 沈栖梧垂眸,掩去思绪。他纸鹤里存着一条裴云岫的传音,就是在昨日,裴云岫意欲同他商讨腐毒之事。 他哪敢回。 他只是个弱小无助,被系统拐卖来修仙的亡魂,更何况现在系统陷入沉睡,还不知道何时能醒。 但好在,只有那一条传音。 见尤江江似乎还有话要说,沈栖梧笑道:“今日不是为了森幽林之事?我们快些吧。” 这时,韩思柏一本正经拿出两幅卷轴和两支小楷,“森幽林狩猎大会由灵契司主导举办,虽然择言仙君不曾多言,但裴仙君说必须要有所惩罚,才能服众。” 顺着韩师弟的视线,沈栖梧缓缓转头,看向大殿外。照壁上,威武严肃的麒麟怒目圆睁,镇守着身后一千条怀明宗戒律。 韩思柏熟练地分发卷轴和小楷,不苟言笑:“师兄,师侄,抄录戒律,以示惩戒。” 卷轴和小楷皆是刑惩司特制的,深受仙门各位授课长老和仙君追捧的,内刻屏蔽灵力符文只能纯手写的,不值一提的小道具。怀明宗许多授课长老和仙君,繁忙之时都会找韩思柏代课。虽然他一次都没去过,但不妨碍他完美演绎长老仙君们的神态和气质。 沈栖梧:“?” 沈栖梧看着递到面前的小道具。金丹中,本命法器逐光蠢蠢欲动。 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杀气一闪而过,韩思柏硬着头皮:“裴仙君说的。” 曾经燕京各大家族口中令人艳羡的别人家孩子,夫子和同窗眼中最具天赋的少年郎,向来只有他罚别人的沈世子,如今一朝修仙,沦落到被罚抄写戒律的地步。 沈栖梧:“……” 垃圾系统,裴大冤种,二位觉得这样真的合适吗? 就在沈栖梧冲动,想现在就回复裴云岫那条传音时,苍九时已经伸手接过了小道具。 沈栖梧:“……” 很好,倒霉徒弟成功将他的冲动扼杀在了摇篮里。 苍九时一并接过沈栖梧的卷轴和小楷,绷紧的面部轮廓终于有所放松,眉目间渐渐浮现少年灿烂的神色,梨涡浅浅,他软软道:“师父,这是你的,我帮你拿着。” 沈栖梧挑眉。很好,倒霉徒弟年纪不大,本事倒越来越见长。 “那乖徒儿,你可仔细拿好了。” 苍九时乖巧点头,“师父,我会的。”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哼。 烫手的卷轴和小楷都被接了过去,韩思柏松口气的同时,在二人弟子玉佩中录入刑惩司受罚的符文。 但,若以为仅仅只是罚抄戒律这么简单,那就太天真了。 怀明宗掌管内务的尚礼司执事尤江江手里突然多出个算盘。他左手托着算盘,右手五指弹珠,“通行玉令三千枚,一枚折算成灵石一千;森幽林传送阵灵石损耗一百万;上空监控结界维护成本五十万;腹地保护结界破损四十万……” 随着清脆的碰撞声噼里啪啦,一份账单明细悬浮于空中,每一笔数字都是在挑战沈栖梧的忍耐极限。 “所以一共是——”尚礼司执事尤江江手指飞速算出结果,“四百九十万枚灵石,一枚灵石抵二十金,也就是九千八百万金。” “因为腹地结界一直以来都是裴师兄在管控,也并未向尚礼司报备,属于私人账务。所以抹去零头,此次森幽林狩猎大会刚好开销九千万金整。” 贫穷朴素到变卖法器,只能住原始洞府,身处人均千百万金的怀明宗,却显得格格不入的沈栖梧此刻感觉很不舒服——主要是前世的尸体感觉很不舒服。 第37章 钟鸣鼎食簪缨世家出身的少年郎,从来只吃过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苦,何曾像罗刹城拍卖会时那样为钱财劳心伤神? 他无数次拷问自己为何要来修仙。他甚至开始思考,设计逼着苍九时互掀底牌,然后一起出逃怀明宗的可行性。 “来搭把手,为师现在眼前有点黑。” 第21章 深情妖王 沈栖梧捂住胸口,病弱似的倚靠苍九时,尽量不让自己被大风摧折,已经经不起任何波澜的身体倒那么快。 他盯着尤江江目光幽幽:你觉得用这样残酷的方式对待你的师兄,真的合适吗? 尤江江抱着算盘正思考账单是否还有哪里遗漏或不清晰的地方,稍抬头却见沈师兄这般模样,心思一转好像有些明了。 不由笑道:“师兄误会了,狩猎大会只是怀明宗一笔微末的开支,尚礼司没有要找师兄算账的意思,况且阵法和结界的维护都是日常必须开销,没有让师兄个人承担的道理。” “那……”你手里一言不合就拿出算盘,跟我一通好算又是什么意思? 尤江江笑眯眯举起算盘,“这个呀,这个是裴师兄吩咐我务必将各项开支仔仔细细陈列在师兄面前,让师兄知晓狩猎大会举办不易。” “不易,确实不易。” 虚弱不堪的神色立马褪去,沈栖梧拍了拍胸口,直起身站定,“为师眼前又不黑了。” 尤江江:“但是——” “好像还是有点黑。”沈栖梧一歪,又靠到了苍九时身上。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师兄必须要完成怀明宗一项悬赏任务。由刑惩司发布任务,尚礼司不结算报酬,也算是小小的惩罚。” 比起九千万金,这个似乎……也不那么的难以接受。 沈栖梧倏地看向韩思柏,“所以刑惩司最近都发布了什么任务?我能自己选么?” “当然,刑惩司发布的悬赏任务都是极具人性化的。但是裴师兄说最近并没有合适师兄的任务,等有合适的再通知。” 说着,韩思柏又在沈师兄的弟子玉佩上录入一道受罚的符文。来日受罚执行完毕,符文才能消除。 绯色衣袍虚虚倚靠在身形俊挺的少年身上,二人皆是出挑之貌,站一起十分赏心悦目。 画面映入眼底,尤江江的笑容逐渐变得微妙。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沈栖梧手搭在苍九时小臂上,再度直起身站定。他习惯性地开始整理仪容,从发冠到衣摆都摸了一遍,又挽手将胸前两缕垂发捋顺。 如此整理一番,他才沉声道:“上次罗刹城飞舟一事,尤师弟可有自觉来刑惩司领罚?” 尤江江的笑容顿时失去了灵魂,他心虚:“师兄,我……” 身为怀明宗七师兄,沈栖梧很好说话的,“嗯,你说,我听着。” 作为尤江江的挚友,韩思柏觉得自己有必要…… 然而沈师兄给了他一个眼神,韩思柏立即拿出卷轴和小楷,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让挚友深刻意识到自己所犯的错误。 一根根掰开手指将小道具塞进尤江江手里,韩思柏严肃道:“尤师兄私出宗门,擅动飞舟,害苍小师侄险些丧命。也当抄录戒律,无偿完成一项悬赏任务,以示惩戒。” 尤江江的声音从齿缝中蹦出,“师弟身为刑惩司执事,却包庇犯错弟子,是不是也该罚?” “自然!” 韩思柏浩然正气,就没打算放过自己,“我翻倍惩罚。” 看到师弟们有福同享,情谊如此深厚,沈栖梧就放心了。 刑惩司,他来时春风满面,去时更甚。中途虽经历愁云惨淡,但他向来都懂得如何让自己心境开朗。 抄写戒律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除非大家一起抄。 * 从修复灵根、重塑金丹,到给怀明宗做出一点点师徒情深的表率,沈栖梧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仔细品味过话本了。 那次一夜之间清空罗刹城所有书店的话本,他还没有看完。目前进度停留在第二百六十八个话本《上古双修秘药:是男修就不能说不行》的封页上。 虽然小白鸟只是极力劝说他双修,并没有强制要求他去强迫裴云岫,但男修说不行就是不行,用秘药也不行。这是一种行而上学的尊严问题,是无法勉强和被勉强的。 当然,就算是沈栖梧现在突然想“行”了,以他金丹境的修为,也很难在元婴境的裴云岫面前说“行”。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恐怕再也无暇看戏听曲儿消遣话本了。 原主那轻易就能被九千万金压倒的孱弱身躯,让他深刻意识到致富的正确性和重要性。 而且,每次进出上人峰,看着原主洞府外头寸草不生的荒凉景象,以及以顾子锋为首的那群糟心师弟,沈栖梧都是十分想搬出去住。 搬离上人峰计划的第一步:拒做法外狂徒,用双手勤劳致富。是时候将裴云岫的专业代签服务,这项光辉事业发展起来了。 于是,从刑惩司出来后,沈栖梧拉住正在主峰广场传送阵前排队的苍九时。 将他拽角落里,“你这小妖,刚从虔渊秘境中出来,还没见过修仙界什么模样吧。走,为师今日心情好,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其实,关于苍九时的真实身份,沈栖梧心里并没有底,全靠猜。 当时在森幽林中,给姜、尤二人传音,他还没有怀疑苍九时是妖。进入腹地,看到铁齿金瞳巨狼苏醒,而苍九时有恃无恐。两者关联,他才开始怀疑,并质问出口。 第38章 尔后,狼群每每攻击都会避开苍九时,这分明就是苍九时在驱策异兽。 目前,沈栖梧大致推断出“铁打的万人迷美强受,流水的攻”故事中,几个关键人物的未来发展走向。 原主修为境界大跌,无望再回元婴境。仅凭这一条,他就已经彻底失去了雄竞资格。原主之后,最有望抱得美人归,荣登主角攻宝座的人选是秦湛,但很不幸,秦湛最后堕魔,被迫暂时退出竞争。 而,在原主和秦湛两败俱伤的情敌争斗落下帷幕后,苍九时闪亮登场。 倒霉徒弟从此不再倒霉。在那段无人打扰——沈栖梧被罚思过崖底终身监禁;秦湛堕魔被废修为,逐出宗门;只有他和裴云岫相处的甜蜜时光里,他就是气运之子。 但靠运气,终究是不能长久的。秦湛成为魔尊后,强势归来,报复原主。苍九时身为原主的徒弟,难逃一劫。 只是苍九时失踪后没多久,北寒妖域就多了位妖王,一直默默守护彼时已经成为怀明宗宗主的裴云岫。 当初虔渊秘境,苍九时称自己失忆,一睁眼就被虔渊秘境内的异兽追杀。一直以来,他靠着那张清纯懵懂,极具欺骗性的脸,让人忽视了他身上诸多的疑团。 因此,沈栖梧大胆猜测:苍九时不仅是妖,还是后来那位深情守护的妖王。 “铁打的万人迷美强受,流水的攻”故事,进一步梳理:主角受裴云岫,现原主师兄,未来的怀明宗宗主;攻一秦湛,现原主师弟正闭关,未来的西炎魔尊;攻二苍九时,现原主徒弟,未来的北寒妖王。 而原主则是反派攻三。 虽然原主贫穷朴素,看上去毫无竞争力,但沈栖梧还是给原主排了个反派攻三的名号。这完全得益于原主兢兢业业残害情敌。 也就是说师弟秦湛和徒弟苍九时,靠身份地位,靠气运,靠武力值竞争,只有原主靠头脑,十分懂得为自己切换赛道竞争。 他不允许这样优秀的原主,在故事中没有一席之地! 修仙界正道抵制魔修、妖修,为此创立诛邪盟,旨在诛尽天下妖魔邪道。 怀明宗不容妖修,但沈栖梧不在乎苍九时是否是妖。毕竟原主自己都修炼魔族禁术,成为原主的他便也就算不上有多清白。 再者,沈栖梧虽不辨修仙界正邪之道,但能识人心幽微。 姜尤韩三人待苍九时好,苍九时便也待三人好,方才刑惩司还生怕他为难尤江江和韩思柏二人。 真心赤诚,这就足矣。 第22章 不准出宗 主峰广场传送塔前,一众筑基境、炼气期尚不能御剑飞行的弟子们,正排着队兴奋唠嗑,突然就看见沈师兄把一只脚跨进传送阵的苍九时拽走了。 沈师兄来去就像是一道风,再看时,那二人已经到了对面墙角下,沈师兄以背影相对,将苍九时堵在阴影之下。而苍九时似乎是不情愿,两人拉扯、扭打了好半晌。 自从上次医馆缔结与生契——生死相托的名场面后,怀明宗就冒出了许多话本爱好者,开始有组织有纪律地在私底下开师徒茶话会。 而此刻,又一名场面——角落强制爱的出现,让在场众弟子再度惊掉下巴。 沈师兄你这是在干什么!沈师兄你这是要干什么! 某位小师弟:“这是真的吗?这是我一个小小炼气期弟子能看的吗?天呐,怀文仙君的话本都不敢这么写吧。” “哪里不敢写,你还没看过《霸道仙君爱上我》吧,讲的就是霸道师尊逮捕出逃的俏徒弟。这话本很难买的,外面都停刊了。不过师姐我有,可以借给你。” 怀文仙君话本的资深爱好者,去岁新上任的灵膳堂堂主虞小小,适时正给主峰工作的各部门执事亲自送餐——送她新研发的乌漆嘛黑绝美灵魂套餐。 刚送完尚礼司,手里还有一份,便在传送塔这里随机挑选一位幸运儿了。 她走到那位小师弟面前,双平髻鹅蛋脸笑容甜美,恍如春光明媚。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话本和食盒塞给小师弟,“小师弟,话本要看,修行也要练,但莫要太累,多吃点好吃的补补身体。” 小师弟刚入门不久,一听见有好吃的,还是这么人美心善的师姐,他立刻将师徒恋抛之脑后。 他尚不理解周围众人的眼神骤然从兴奋变成惊恐的含义,他只知道:师姐刚刚关心了他诶,还给他送吃的,送话本,好感动。怀明宗的人也太好了吧,好喜欢。 * 那厢角落里,苍九时严词拒绝沈栖梧要带他出去见世面的提议,并哼了一声:“师父哪天心情不好?你心情好就拿我寻开心,心情不好更要拿我逗趣儿。” 沈栖梧:“……” 倒霉徒弟杏眸梨涡长得讨喜,他难免了些,但也没有苍九时说的这么严重吧…… 这事儿过于主观唯心,沈栖梧还真没法辩解,但做师父的被徒弟噎,哪有这个道理? 于是他板着脸,开始强硬道:“不行,你今天必须跟我下山,师命不可违。” “不去,我没时间,我要修炼,还要抄戒律。” “不去也得去!” “不去就是不去!” “给你个的机会让重新说,去还是不去?不去为师可就要动手了。” 苍九时:“……” 最终,苍九时拗不过沈栖梧,无奈道:“那师父你倒是说说你想干什么,为何非要拉着我一起下山?” 第39章 “难到一定要有事才能带你出去?就不能是为师特地挑了个时间,想和你增进师徒之间的感情?” 苍九时:“你不说,那我走了。” 沈栖梧:“……” 沈栖梧堵住苍九时不让他走。僵持好半晌,最后,他也败下阵来:“好吧,我确实是有事找你。” 苍九时这么直白地问出来,沈栖梧还真有点难以启齿,他在倒霉徒弟“果然如此”的目光中拿出十六册美人榜画像。 “你知道为师的窘况吧。为师有一个致富的想法。” 他打听过,裴云岫这幅“冬日临湖,执剑雕莲”名景图,几十年来就这一张没变过。据说这极具特征的混描工笔技法,疑似话本界已经封笔退隐的怀文仙君之作。 沈栖梧虽不擅长绘画,偶尔绘画也只是写意居多,但他多练练就是了,他可以为裴云岫画很多很多个名景图。 比如裴云岫血洗紫峰镇。战损美人倒下时宿命般的惨烈和震撼,这种美强惨设定的画面在话本界很受追捧。 他和苍九时细细讲述自己的致富大业,最开始还有几分羞赧,可慢慢地,越到后面就越有信心。 物以稀为贵,到时候他画完再辅以代签,这条致富之道绝对是“钱”途无量,一片光明。 然而苍九时听他讲完,面无表情,毫无波澜。 完美畅想的沈栖梧:“?”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他摆手:“算了,你还是个小妖,你不懂这些,为师不怪你。” 苍九时:“……” 苍九时鼓动腮帮,终于有了表情。他有些生气,但又很克制内敛地问:“前途无量,一片光明,然后呢?” 墙角阴影之下,他瞪圆了杏眸,直勾勾盯着沈栖梧,眼神坚定,绝不让自己露出丝毫怯意。 沈栖梧听着倒霉徒弟说话有点僵硬,“你别误会,为师并不是想对你的裴师叔做什么,只是他美人榜第一,热度高,作画好出手。而且同处一个宗门,相处多,灵感足。” 他此刻很坦诚,并无狎昵之意。他一心只想致富搬离上人峰,最好是像裴云岫一样,在怀明宗拥有自己独立的山峰。 曾经策马游街名动燕京的沈世子,这世间就没有能难倒他的事儿。 “只是我不方便出面,得保持幕后画手的神秘色彩,这时候就需要你帮忙出面和书坊交涉了。放心,到时候分你三成,你要是觉得少,为师忍痛割爱,分你四成也不是不可以。” 他兴致勃勃规划自己的版图大业,“怎么样,这个想法是不是惊为天人?等我们做大做强了,还可以和摘星阁拍卖行合作。” 苍九时不小心还是走神了,他的目光在沈栖梧鼻尖和唇瓣之间飘忽不定。 日耀光晕笼罩,为视线中的人镀上一层彩金边。那人眉目含情,神采奕奕,鼻尖一点俊秀的浅褐色仿佛也跟着雀跃。 他看见沈栖梧在说话,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见苍九时没反应,还很呆,沈栖梧伸手在他眼前晃动:“怎么样?你觉得这样行不行?你要是觉得行,我们立马就下山。” 苍九时:“我……”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不懂,只能捡自己熟悉的说,但说出来的话却含糊不清,“你之前去罗刹城拍卖龙髓……你要和摘星阁合作吗?” “那是以后的规划。我们现在先立足于怀明宗山脚下的书坊,再慢慢扩张至辖区,甚至是整个修仙界。” 沈栖梧正在兴头上,只当倒霉徒弟是同意了,二话不说就要拉他下山,然而—— 他召出御剑,人也已经站在御剑上了,却被苍九时反拽住不能动弹。 他回头,看着苍九时:“怎么了?你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苍九时迎着沈栖梧颇有耐心的视线,对视良久,“我……” 他哪里说得出懂与不懂。 刚好这时,他的金箔纸鹤飞出来救场,苍九时猛然醒神。 “师父,是韩师叔的传音。” 沈栖梧:“不管他,我们先下山。” 苍九时暗暗松了口气,表面上却佯装遗憾道:“师父,我们没法下山了。” 沈栖梧:“?” 纸鹤围着二人灵动地飞了一圈,撒下点点金辉。 “小师侄,在戒律没有罚抄完成之前,沈师兄不得离开怀明宗,限期十日。你也是。” 这话怪怪的,不联系沈栖梧本人,反而跟苍九时强调。后面那句“你也是”明显像是凑数的。 其实这是因为韩思柏不敢联系沈栖梧,转而让苍九时代为传达。 此刻,还在刑惩司处理案卷的韩思柏很奇怪,因为这不合常理的规定,是向来合乎常理的裴师兄交代他的。很早前就交代了,他险些给忘了。 但其实忘了也不打紧。录入沈师兄弟子玉佩的受罚符文,是裴师兄亲笔书之,关联怀明宗护山大阵结界,就是沈师兄想出去也没法子出去。 但,为什么呢? 韩思柏不懂,只能埋头继续处理案卷。 同样奇怪的还有正在医馆晒灵药的姜炏,他的奇怪并不是因为突然之间要被罚抄戒律,事实上尤江江和韩思柏还没有将这事告诉他。 只是方才他师父,也就是怀明宗南溪谷谷主,医馆良平长老,突然将他赶去灵药园采药。 裴师兄这阵子都在南溪谷医馆,师父则和裴师兄对着那半死不活的金丹修士闭门商讨。可是大半天过去,他们得出的结论却并不是如何将那修士弄醒,而是和沈栖梧有关。 第40章 当然,还和他有关。师父让他给沈栖梧传音。 但,为什么呢? 姜炏不懂,有裴师兄在这儿,他只能依言行事。 * “他说不得离开怀明宗,就不得离开怀明宗?” 沈栖梧根本不信那劳什子限期十日罚抄戒律不得出门的规矩,“我今天还就非下山不可了。” 致富大业就在眼前,只要跨出这道门—— 然而宗门前,他御剑纹丝不动。 沈栖梧:“?” 再御剑,还是不动。和旁边进进出出山门的弟子形成鲜明对比。 沈栖梧:“……” 他信了。有护山大阵结界阻隔,他今天,乃至今后十天都没法出宗了。 不用想,一定是裴云岫。 沈栖梧郁闷极了,他不就是没有回他的传音吗?断人财路,何至于此。 这时,又一道传音响起。 沈栖梧的金箔纸鹤停指尖,神气地抖动翅膀。而对面传来一道别别扭扭的声音:“沈……沈师兄,打扰了。” 沈栖梧:“姜炏?” 这可真是稀奇了。因为原主打过姜炏,所以姜炏一向不待见原主。 “沈师兄,是我。” 还叫上沈师兄了,这更稀奇了。要知道平日里姜炏都是连名带姓喊原主。 沈栖梧心思一转,看了眼苍九时:“你是来找我徒弟的?”反正不像是来找原主的,连韩思柏都不直接联系原主。 姜炏:“不不不,我是……就是上次,森幽林狩猎大会昏迷,你在医馆疗伤,我师父说你的金丹很奇特,想再看一看……师兄你现在能来医馆吗?” 沈栖梧:“?” 还真是来找他的,但这事怎么听着就这么不对劲呢? 先是昨日裴云岫的传音,方才又是刑惩司限制他不准出宗门,现在姜炏还突然叫他去医馆。 沈栖梧暂停传音,拨动纸鹤的脑袋幽幽问徒弟:“裴云岫是不是在医馆?” 苍九时不懂沈栖梧突如其来的神色低迷,往日里师父说起裴仙君时,从来不会这样。但依着韩师叔和尤师叔说过的话,裴仙君此刻应该就是在医馆。 他点头,不动声色打量着沈栖梧面上的细微变化,“那师父您要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裴云岫,果然如此。 一点儿也不走心地回应完苍九时后,沈栖梧再度传音,却是对姜炏斩钉截铁地道:“不能,不去。” 苍九时:“……” “啊?”姜炏人都傻了,从未想过沈栖梧会拒绝,“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我以前总是和师兄作对?可是自上次医馆后,我再也没说过你半点不是了。”姜炏小声嘟囔,“你也打过我不是吗?要不是韩思柏拦着,你差点就要打死我了。” 沈栖梧:“?” 有这事,原主怎么不记得了?原主只记得自己就轻轻打了姜炏两下,跟没打似的。 沈栖梧:“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姜炏赶忙道:“没什么,我什么也没说。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和师兄做对了。” “嗯,蛮诚恳的。”沈栖梧很受用,就暂且勉为其难地接受姜炏的道歉。 “那师兄你来不来医馆?” 沈栖梧转脸冷酷无情,“不去。” 他心下气闷。他想起裴云岫还扣着他两支星曜箭。如今算来桩桩件件,怕是不简单。反正敌不动,他也不会动。 但姜炏到底是无辜的,没得叫他难做人,于是沈栖梧放软了语气和姜炏说话。 “姜师弟,这事情和你没关系。只是吧,自从上次医馆一别后,我多有悔悟,不仅仅是对你苍师侄,还有你裴师兄。以往种种,你都看在眼里,你骂我是对的,我对你裴师兄执念太深,为此做过太多荒唐事,你裴师兄早就对我忍无可忍。如今你裴师兄在医馆,我已幡然醒悟,为了避免讨人嫌我还是不去了,以免勾起伤心往事。” 这番话,言辞恳切,声泪俱下,感人肺腑。 姜炏大骇。姜炏又裂开了。姜炏手足无措,脑子懵懵地,久久不能回神。 就好像是铁血遇柔情,姜炏从不适应到反复回味沈师兄的话。 刚刚沈师兄是在和他倾诉吗?沈师兄居然会和他倾诉,袒露自己内心的柔软!原来沈师兄是这般真性情的人。 可沈师兄对他以赤诚相待,他却对沈师兄大不敬,连怀明宗师兄弟最基本的礼仪都不顾。 姜炏强烈谴责自己,他愧对沈师兄,他太不应该了。 * 切断传音后,沈栖梧对徒弟笑眯眯:“你瞧,为师从不食言吧?跟你承诺过‘远离裴云岫’,就绝不会主动出现在你的裴仙君面前。” “对,你那时候骂我放屁。” 大概是知晓沈栖梧对他说话从不走心,苍九时摸索出了相处之道,渐渐地也就开始放肆。 沈栖梧:“……”徒弟长本事了。 沈栖梧拍了拍苍九时肩膀,宽慰道:“说什么骂不骂的,做徒弟的不要这么计较。你看你咬为师,为师没给你咬回去吧。为师心胸开阔,从不计较。你的裴仙君断为师财路,为师也不计较,不计较,从不计较。”” “是没咬回来,但你说我是狗。”他明明…… 苍九时心道也罢,森幽林的事已经告一段落,就不要再回首了。 只是沈栖梧现在这模样,分明就是在和裴仙君计较,但为何又极力回避裴仙君呢? 第41章 苍九时自是不信他嘴里的承诺,反正不会是因为自己。他很清楚沈栖梧就从未答应过。甚至苍九时也隐隐觉察出沈栖梧为何不答应,并不是因为他对裴仙君余情未了,而是因为没必要——他凭什么答应他? 想着,苍九时又有些生气了,他很想问沈栖梧为何回避裴仙君,欲擒故纵? 但话到嘴边最后却变成了:“师父,您很缺钱?您不是豪掷千金拍下过龙髓么?” 陡然谈及龙髓,计较裴云岫断他财路的沈栖梧瞬间底气不足,毕竟当初可是他坑了裴云岫。 “啊,你说龙髓呀——就是因为拍下龙髓,我才到如今这个地步呀。当时拍卖会,我对龙髓志在必得,也没注意到死命追着我竞拍的人居然是姜炏,然后我一咬牙就拍到了九千万金。” 其中有两百万定金可是实打实卖了原主几件法器得来的,也就是说裴云岫只出了八千八百万金。而那两百万金就已经是原主的全副身家了。 所以说是拍龙髓导致的也不为过。 于是,计较裴云岫断他财路,沈栖梧瞬间又膨胀起来:他已经很良心了,九千万金没全坑裴云岫。就算是全坑,裴云岫也不该阻碍他即将致富的宏图大业,大不了日后十倍还给裴云岫就是了。 苍九时:“……” 苍九时:“师父,你还记得你是个金丹修士吗?” 一两黄金为一金,一块灵石就可抵二十金,九千万金对修士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更别提金丹修士。 沈栖梧眨眼,“?”金丹修士怎么了?原主就是个金丹修士,但并不能改变他两袖清风,兜里空空的事实啊,最后不还是得靠他来用双手勤劳致富? 沈栖梧的反应,让苍九时沉默了一瞬。 无人知道,同一时间段同一地点,姜炏和尤江江去竞拍龙髓,其实是他撺掇的。 苍九时突然有些不忍和后悔,遂解下腰间的乾坤锦袋。 他郑重道:“师父,给你。” 第23章 红绫束缚 一只规格很普通的储物袋, 符文上寥寥几根银线,基本上怀明宗弟子人手一个,是当初和弟子玉佩一起发放的。 沈栖梧:“?” 迎着苍九时期待的目光, 他狐疑地接过锦袋,“给我?” 苍九时点头, 锦袋里是他迄今为止攒下来的全部家当。 “真的给我?” 倒霉徒弟表情严肃,煞有其事的模样,倒叫沈栖梧开始不安了, 这里面莫不是藏着暗器毒-药? 他谨慎地提着锦袋系绳,远离自己。 “你不会是心有芥蒂,对我怀恨在心,还想再害我一次吧?”他这话脱口而出,语带三分笑意吟吟,话里话外都是对苍九时的警惕,“你可别忘了与生契。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苍九时眼里的期待瞬间消失, 声音也冷下来, “还给我, 我要回去抄写戒律了。” 他伸手就要夺回锦袋,但锦袋被抛向空中。 “怎么还不高兴了呢?” 沈栖梧右手格挡苍九时,左手重新抓回锦袋,藏于身后。倒霉徒弟的反应越大, 他就是越放心。 疑虑消散, 沈栖梧的笑容也就多了几分真实,“你都说给为师了, 给出去的东西,哪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瞬息, 二人交手数个来回。 最后,苍九时抓着对方藏于身后的左手,却空空如也,“……” 而沈栖梧右手高举空中,指尖转着圈儿把玩锦袋,“你盛情难却,为师勉为其难收下就是了,只是……你再这样扣着,为师的手腕可就要断了。” 苍九时冷哼,五指用力。只见沈栖梧瓷白的肌肤上立刻红痕鲜艳。 那日上人峰洞府,沈栖梧口口声声指控他不信任他,可沈栖梧也从来没有信任过他。 苍九时:“疼,最好是疼死你。” “逆徒。”沈栖梧笑骂,“你这样扣着为师的手,为师还怎么打开锦袋?” “你回去看。”苍九时撒手,准备回弟子别院,但立即被沈栖梧反手扣住手腕。 “不,我现在就要看。” 一抹神识顺着银丝符文入内,沈栖梧:“!!!” 沈栖梧无声惊呼,他看到了什么! 锦袋的储物空间大约一个房间大小,被苍九时打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他还规划了数个模块,分了修炼相关的法器秘籍模块,还分了日常起居模块。 没想到倒霉徒弟不仅长得乖巧甜软,还是个宜室宜家的生活小能手。 神识飞速扫过法器秘籍,这些平平无奇,都不打眼。整个锦袋内最醒目的地方,当属那个仙气萦绕的大花梨百宝格。 高阶兽丹、金色灵药、炫彩宝石,璀璨夺目,一层接着一层,全都摆满了。 沈栖梧目不接暇,眼花缭乱。 而百宝格底下是一个朴素陈旧的铁箱。“啪嗒”一声,沈栖梧没忍住打开锁。 这里头似乎都是一些苍九时不待见的东西,但也绝非凡品,甚至比百宝格上展示的更有价值,只是瞧着颜色灰扑扑的而已! 高阶异兽的躯体材料,被装进一排排特质的竹筒内,是随时可以交给摘星阁拍卖的那种级别! 从最初的期待到现在,苍九时竟然生出了一丝紧张,他静默注视沈栖梧的反应。 然而此时,沈栖梧的神识在百宝格上流连忘返,金灿灿的,他眼睛都亮了。但片刻后,他强迫自己的神识退出乾坤锦袋。 第42章 他肃目,一脸深沉,不辨悲喜,“徒弟,为师今天要教你一个道理。” 苍九时心里一紧,不免有些落寞,“……师父,请说。”沈栖梧曾经也是天之骄子,想来这些东西,他应该都有过。 这会子,沈栖梧从容地将锦袋别在腰间,和自己的锦袋挨在一起。顺便整理一番玉佩和衣摆,又捋了捋禁步长长的琉璃珠串。 如此才道:“君子一言为重,百金为轻。你如今一言既出,就断不可再出尔反尔。” 苍九时:“……” 苍九时垂首敛目,发冠高束,颈后微卷的墨发顺着衣襟滑落胸膛。他压下嘴角的笑容,那些低迷的小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从主峰回广林峰弟子别院,不止广场传送塔一个方式。各峰之间都有索桥栈道。 磅礴云海升腾,碧山如笋尖挨个冒头。索桥积雪,寒风呼啸,苍九时和沈栖梧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极慢, “为师的道理,你记住了没有。” 沈栖梧挡在少年面前,倒着走,步履明快,嗓音盖过寒风的杂声,悠扬清越。 苍九时沉默不语,兀自往前走。他特地选了走回去。 沈栖梧捂紧腰间乾坤锦袋,反正记不住他也不会还回去,既然给他,那就是他的了。 瞧着苍九时走在风雪里,沈栖梧适时展示为师者对徒弟的关爱:“可要为师御剑载你回去?” “不要。” “逆徒。”真难伺候。 这会子,走路走了一阵,苍九时忽然停下脚步,板着脸道:“以后作画书坊啊什么的,你不许再叫我陪你下山了。” 沈栖梧也跟着停下,面对面,“为什么?” “不许就是不许,我不会陪你下山的。” “逆徒。” 不陪就不陪。有这么厚实的锦袋,他哪还需要规划什么致富大业,就连对裴云岫那丝计较的郁闷也都烟消云散了。 不过,沈栖梧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高阶兽丹?” 朴素贫穷的原主,无意中捡回来的倒霉受气包徒弟,居然身怀巨款。苍九时才来怀明宗不超三个月,那么大个百宝格,那么多的漂亮玩意儿,肯定不是一朝一夕能凑齐的。 “那师父身为金丹修士,缺灵石,为什么老想着下山去给裴仙君作画?” 苍九时显然是不想回答沈栖梧的问题。也显然是无法理解缺灵石和下山去给裴仙君作画的必然联系,而且还要他陪着一起去。 沈栖梧:“……”倒霉徒弟还学会转移话题了。 他开始反问:“我身为金丹修士,缺灵石,为什么就不能下山去给裴云岫作画呢?” “以师父的修为,重明塔挑战,飞花境拾遗,红杉海破阵,南溪谷炼药,这些都可以获得大量的灵石和宝物。师父为何非要用那样麻烦的方式,又是作画又是书坊,一点儿也不像是个正经修士。” 苍九时有理有据,振振有词。倏地,他脑海中闪过个念头,罗刹城飞舟的那一幕在回忆中盘旋,久久不散。 沈栖梧被苍九时说得一愣一愣地,颇有些羞恼,“我现在不是不能出去么?” “这些都是在怀明宗内。”苍九时目光变得幽微,晶莹的雪花从二人中间飘落,身后索桥走过的脚印悉数被覆盖,又是纯白无瑕一片。他低声:“师父是忘记了吗?” 沈栖梧:“……”好像还真的都是在怀明宗内。 紧急翻开原主的记忆,终于翻到八-九十年前,关于重明塔的记忆。沈栖梧含糊道:“那个……确实是忘了。为师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很正常。而且重明塔,我已经把困难模式都通关了,再去简单模式好像不太好吧。” 金丹境大圆满的大佬去炼气期新手村,这不是欺负人么? “嗯,师父一百二十岁,确实是年纪大了。”寒风拂过苍九时双眸,纤长的眼睫上挂满霜雪,眼底湛黑似有浓墨翻滚,不知所思。 沈栖梧:“?” 好像一百二十岁金丹境大圆满的修士还很年轻,而且还属于很有天赋的那一类。 沈栖梧:“咳咳,你误解为师的意思了。修士一生漫长,在庞杂生命记忆中,除了一心向道只求仙途,其实能存下印象的事情并不多。为师就不爱记那些琐事。” 苍九时抬手擦去眼睫上的雪水,唇角梨涡浮现,杏眸如星辰之光,他笑道:“原来师父是这个意思。” “自然是这个意思。” “那师父我们走吧。” 苍九时快步走到沈栖梧面前,拉近距离。 索桥之上,二人并排而行。 如今资产丰厚,沈栖梧心里已经开始筹划搬离上人峰的事宜。 心事装得满满当当,哪还管得了方才的小插曲?反正有与生契在,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他转头就给抛脑后了。 不过拥有独立山峰的事急不得。 怀明宗有规定,至少得是元婴境仙君或以上的修为。 * 与生契,永结同心,生死相托。多用于道侣之间。 这本是原主当年闭关突破元婴境之前,心中幻想,给自己的裴云岫准备的。 沈栖梧倒没什么暧昧的想法,只是顺手就拿来放苍九时身上了。他和苍九时之间隔着一个原主,隔着那三个月内,少年被原主亲手毁掉的纯情信任,或许这辈子他和苍九时都无法坦诚,但至少生死桎梏或许能叫苍九时安心。 第43章 他也不知为何,在无人的时候,会突然遗憾自己为何不能早一点点穿书——早在虔渊秘境时,代替原主救下苍九时。 不过,关于道侣之间才用与生契的这种小事,苍九时还是少年,应当不会在意。 缔结与生契,能在一定程度神识相连,交互彼此识海世界,其受影响程度视另一方修为强弱而定。 很显然,苍九时才炼气期修为,金芒浅弱,对沈栖梧几乎构不成任何影响,但很奇怪,沈栖梧也无法窥探倒霉徒弟的真实想法。 倒霉徒弟不仅又能力屏蔽与生契对识海的影响,甚至还学会转移话题了,看来还是心有芥蒂,不够坦诚啊。 不过,这事也急不得,来日方长。 待他的外挂系统醒了,总会有对策绕过屏蔽窥探对方的识海。 自上次缔结与生契之后,这些日子里,沈栖梧总感觉金丹境大圆满的境界有所松动。他一连五日,将自己关在原主破烂原始的洞府内苦修,但就是没有任何进展。 石床之上,沈栖梧修炼时,用逐光化盾罩在自己头顶,底下还铺了一层洁净雪白的绒被,异常舒适柔-软。 沈栖梧歪倒在绒被上,盯着头顶流光溢彩的光盾,逐光还会展示过往战斗时记录的画面,但他的修为灵力依旧毫无进展。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修士的瓶颈期?可真难捱。 沈栖梧伸懒腰,维持着这个姿势,经脉灵力自发地冲刷僵硬的地方,就像是甘泉入喉,沈栖梧眯眼,舒服极了。 接着,他例行在识海中逗弄大嗓儿的日常——鸟窝已经被它刨出个窟窿。它额前那一撮粉毛,在不知不觉加深了颜色,尾羽也在长长。它的气息沉稳有力,再不似一开始那般虚弱,估摸着快要醒了。 大嗓儿一定知道突破元婴的方法。 沈栖梧按捺住期待,此刻也不修炼了,立即飞身出洞府。 本命法器自动化作一片光羽追在沈栖梧身后,紧赶慢赶终于勾住发带,最终融入主人的灵府金丹内,相互滋养。 突然这时,“沈师兄。” 沈栖梧空中御剑而行,衣袂翩翩,突然被个人阻拦。 是顾子锋。 “昨日上人峰弟子发放月例,很抱歉,我没有给师兄和师侄发。” 顾子锋亦是御剑,从底下上人峰大殿匆忙飞上来,挡住沈栖梧。而底下大殿前广场上,人头攒动,似乎还等着许多炼气、筑基境的弟子。 沈栖梧:“?” 沈栖梧现在赶着去藏经阁。他正是要去查阅搬离上人峰,在怀明宗拥有独立山峰的条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想去看看能不能寻到机会。 眼看着日头西沉,藏经阁酉时就要落锁了,沈栖梧赶紧绕过顾子锋。 他留下一句:“你不发就不发。”日后再找你算账。 然而顾子锋穷追不舍,“沈师兄这是在埋怨我?沈师兄你总是这样蛮不讲理。苍九时自愿搬去广林峰,就不是上人峰的人了,也就不再归上人峰所管。而沈师兄你还倒欠着上人峰灵石……” 有点儿烦人,沈栖梧御剑加速,一个眼神都欠奉。 声音在空中回荡。顾子锋看着沈栖梧飞快逃离的背影,不由地露出冷笑。 他御剑落回上人峰大殿,衣摆带风,神气昂扬。身后跟着一群弟子。 嘲讽大笑声此起彼伏,“师兄,你瞧见没有,沈栖梧那货做贼似地跑飞快,莫不是怕了!哈哈哈,他怕了,他居然也晓得怕!还是师兄威武,上人峰有师兄在,我们就再也不必看沈栖梧的脸色了。” * 到达藏经阁,幸好还没到酉时,沈栖梧松了口气。 他收回御剑,却不想这时,高耸入天的藏经阁入口大门就在自己眼前一点点合上。 结界升起,一道机械的声音响起,“藏经阁今日提早半个时辰关闭。现在距离藏经阁关闭时间还有一刻钟,请还在藏经阁内的弟子迅速做好离开准备,否则到时候,阵法将强制清扫有活气儿的弟子。” 沈栖梧:“?” 沈栖梧矗立原地,愣愣地等了半刻钟,然后他就亲眼目睹,高阁之上,还来不及跑到藏经阁出口大门的弟子,直接被高空抛物。 十多名弟子从云端掉下来,在风中尖叫:“啊——救命啊——” 沈栖梧:“……”好一个藏经阁阵法的强制清扫。 沈栖梧不忍心,再度召唤御剑。长空浩荡,绯色衣袍破开云雾,乘风而上。 他拎鸡崽似地挨个救下这些弟子。 突然,拎到个模样身形都极为熟悉的鸡崽,他心下疑惑,“尤江江?” 干巴巴的声音强烈否定:“不是!” 只见尤江江抱着头,蜷缩成一团,生怕他认出来。沈栖梧莞尔,“嗯,确实不是,我认错人了。” 而这群弟子安全落地后,见着沈栖梧就跟见着亲爹一样,嚎啕大哭:“哇哇哇——沈师兄哇哇哇哇——藏经阁好可怕!” 只有尤江江背对着他,躲在人群后,仔细看就会发现他耳根通红。 沈栖梧忍住笑,“没事了,都回去吧。” 尤江江走得飞快,扯着旁边弟子的衣袖遮挡,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 尚礼司最受器重的执事少年,正是碍于颜面的年纪,沈栖梧也不敢多问他为何来藏经阁。虽然尤江江前几日还笑眯眯地拿着算盘跟他算账。 第44章 此刻,藏经阁大门已经关上,沈栖梧无法,只能过几日再来。 该死的顾子锋,若不是他阻拦那一下,说不定他早就进去了。 当初,顾子锋和原主是同一批入选的弟子,他和原主也是差不多同样年纪。但金锐圣尊甚少收徒,那一届只收了原主为亲传弟子。 之前,原主修为大跌,和顾子锋都是金丹境。曾经原主忌惮顾子锋,顾子锋也有恃无恐。但如今已经今非昔比了,沈栖梧此刻很想折回上人峰去杀杀顾子锋的威风。 倏地,金箔纸鹤有传音,“师父。” 竟然是苍九时,要知道倒霉徒弟还从没给他主动传过音。 转瞬,沈栖梧就将顾子锋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说到底,顾子锋太过狡猾,和原主之间,纵使有矛盾也是小打小闹,处罚起来不痛不痒。事宜多变,便静观其变,方可不受其乱。裴云岫之事亦如是。 顾子锋这人好琢磨,但裴云岫此人,瞧着就不简单,沈栖梧无法把控。因此,两者他都懒得费神。 反倒是倒霉徒弟,处在两者中间刚刚好。 * 沈栖梧含笑的声音透过纸鹤传来,像是快要溢出茶盏的甜水,“乖徒儿,找为师何事?” 苍九时皱眉:“……”为何突然这样叫他? 不知为何,他不喜沈栖梧叫这样叫他。 半月形镂空大窗下,小案前,苍九时执笔抄写戒律,一笔一划十分认真。 一千条条戒律才写了一半,很费劲。 金箔耀眼,纸鹤绕着书写的右手飞来飞去。 苍九时说:“师父,你的卷轴还在我这儿。”他怀疑沈栖梧早就将这事忘了。 今早下了场大雪,小院内,风过枝头,雪花飘扬,红梅簌簌。 沈栖梧:“嗯?什么卷轴。” 苍九时:“……”果然,沈栖梧这哪是忘了,是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但是—— 苍九时心一惊,方才,沈栖梧的声音分明就不是从纸鹤中传来的。 他绕过小案,立即探身向窗外,赫然就见沈栖梧站在红梅下,墨发如缎,风姿特秀。 沈栖梧兀自疑惑。他屏息凝气,躲在轩窗一侧,原本是要给倒霉徒弟一点点为人师者的震慑,却不想一个走神就暴露了。 瞧着苍九时探出的脑袋,沈栖梧摊手,“好吧,吓不着你了。” 苍九时:“……”沈栖梧真的有一百二十岁了么? 这会儿,沈栖梧走神半天,也终于想起那卷轴什么了。 他走上前,倚着窗,和探出身来的苍九时对视。 他瞧见对方手里正握着支小楷,便问:“你的戒律抄完了吗?” “还没有,师父也抓紧吧,十日之期已过大半,要来不及了。” 苍九时说着,就取出沈栖梧的那份小道具递过去,但沈栖梧没接。 眉眼笑意渐深,沈栖梧的声音如鸣佩清泠,“为师有一个想法。” 苍九时:“……” 苍只觉得不妙,一般沈栖梧这么说,准没好事。他果断道:“不,你没有。” “为师为你承受了太多。” 沈栖梧的声音忽然哀叹起来。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将小道具推回去,“你只有抄写戒律这一项惩罚,而为师却还要被罚完成一项悬赏任务。” 苍九时咧嘴一笑,露出小虎牙,“因为你是师父,责任在你。” 苍九时绝不退让。小道具在二人之间来回推拒,沈栖梧干脆一个后退远离。 沈栖梧痛心疾首,“逆徒啊!你当为师为什么要抄戒律?还是都是因为你?森幽林之事皆是因为你而起,为师才是那个无辜受牵连的。除非你帮为师罚抄,为师就不跟你计较了。” 苍九时:“……” 沈栖梧这番话让苍九时哑口无言,他沉默一瞬,忽然收回小道具,真诚道:“师父,你过来。” 沈栖梧一喜:“你答应了?” 苍九时点头,脸颊梨涡浅浅,纯真漂亮的眼尾上扬,“师父,确实是我的错,我帮你抄就是了。你再过来一点点。” “乖徒儿,为师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 沈栖梧挪动脚步稍稍靠近,然而下一刻,“啊——” 低叫一声,红绫束腰猝不及防将他拽向窗前,紧接着,肩膀一痛,陡然被苍九时扣住。 沾着墨的小楷逼近沈栖梧眼前,苍九时真诚的笑容渐渐坏起来,颇为恶劣道:“画个什么好呢?要不就画宗门的那只狸花猫吧。” 红绫这法器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受苍九时意念操控,沈栖梧根本就拿他没办法,只能拼命后仰。而且——他讨厌那只猫! “逆徒,你要敢在我脸上下笔,我就……我就——” 苍九时黑眸湛湛,“你就怎么样?” “我就让逐光划你脖子。” “师父,你连放狠话都不会。”胸膛震动,苍九时低笑。他心念一动,红绫束缚,沈栖梧再度被迫靠近。 他盯着沈栖梧的鼻尖看,碎碎金光中,细腻肌肤上一点浅褐。他注意到鼻尖这一点已经很久了。 小楷移到鼻尖,他要在沈栖梧的鼻尖上再加一笔。 至此,他已经基本断定沈栖梧这具躯体里,换了个人。 然而—— “啾啾啾——我的窝!我的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有我的宝石呢?沈栖梧,是不是你?你到底对筑的巢干了什么!!!” 第45章 识海中,小白鸟乍然醒来,天崩地裂。这一声啾啾,高昂清透入魂,这会儿就真成燕京第一神鸟大嗓儿了。 与此同时,小院的门“吱呀”一声,恰巧被推开。 庭院中,裴云岫迎着风雪红梅,款款走来。 第24章 卷宗重地 小白鸟在识海里叽叽喳喳, 沈栖梧哪还管得了它。 浅墨清香萦绕在鼻尖,眼看着苍九时就要在他脸上落笔,沈栖梧心一横:“这怀明宗是没有你在乎的人了吗?” 逆徒!一点儿都不把师尊的威严放在眼里, 简直是放肆。 既然逆徒不义,那就别怪为师不仁。沈栖梧冷冷道:“你忘了裴云岫?你就不觉得你现在的行为很幼稚?” 沈栖梧边说边摇头, 以一种“你幼稚,简直是太幼稚了,我师兄是不会喜欢你这种幼稚鬼”的口吻, 重击苍九时的软肋。 果不然,苍九时闻言发怔,就像是被吓得定住了一样,不知所措。 尔后,腰间红绫慌乱撤去,化作了一道青色光羽没入苍九时掌心。 沈栖梧立即挣脱开扣住肩膀的手,飞身后退。瞧着苍九时的神色越慌乱,他心中就越畅快:逆徒! 他本想再揶揄几句, 却不想这时, 飞身后退之势被一股力量逼停。 伴随着苍九时一声:“裴仙君。” 沈栖梧:“?” 沈栖梧缓缓转身。 庭院风起, 红梅摇曳,裴云岫就在他面前,长身鹤立,通身清冷的气质光华内敛。他就这样垂眸看过来, 如玉质般浅色的眸子里, 情绪难辨。 猝不及防对视,沈栖梧:“……” 他脑海里唰唰闪过那道传音, 又想起和姜炏说的那番话,以及方才还以那样的口吻提及了裴云岫。 怎么说呢, 就很突然。裴云岫该不会是专程来逮他的吧? 压在枝头的积雪融化,一滴恰巧滴在沈栖梧眉心。 寒意让他瞬间反应过来:这可是广林峰弟子别院,是倒霉徒弟住的地方啊,裴云岫怎么可能是专程来逮他的呢? 沈栖梧侧身,往旁边挪动步子,给裴云岫和窗口的苍九时让出一条道来,“师兄,你是来找我徒弟的吧,想必是有要紧事,那我就不打扰了。” 一开始,垃圾系统让他绕道去紫峰镇救下裴云岫,就是个错误。牵扯腐毒这样暧昧不明之事,他不敢保证裴云岫没有怀疑自己。 但裴云岫遇到这么大个事儿,竟毫无反应。不仅没有暗中调查的动作,还莫名其妙收走他的星曜箭,至今未还。 可没有裴云岫,他就拿不到龙髓,也就无法修复灵根重塑经脉。所以垃圾系统这件事又好像没做错。 但自从那次的传音后,他这心始终都是悬着的,只能祈祷裴云岫不是个多想之人。 识海中,小白鸟语出惊人:“怕什么,你又没有和他双修,他怎么会认出你?” 沈栖梧:“!”好有道理。 那既然这样,先溜为上。 可他还没来得及闪人,就见眼前大袖垂下,一只手横过来挡住他的去路。 “师弟,我找你。”裴云岫冷不丁说:“跟我去一趟医馆吧。” 沈栖梧不想去,但还是乖巧发言:“是发生了什么吗?” 裴云岫收回手,以袖掩唇,似是轻咳了一声。临到嘴边的“你去了就知道”忽然改口,他沉声道:“罗刹城带回来的金丹修士,死了。” 沈栖梧:“?!” 沈栖梧悬着心终于吊死了。纵使是裴云岫没有怀疑自己,也还有飞舟上那个中了腐毒的修士,左右脱不了干系。 但这时,苍九时突然从窗口跳下来,喊道:“师父,我也去。” 他好像还在发怔,也不知经历了什么,神色恍恍惚惚,落地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沈栖梧回望过去。瞧把这逆徒给急的,不就是跟着裴云岫去医馆,他又不会吃了裴云岫。 “不必了,为师去去就回。”沈栖梧摆手,将先前这逆徒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你的戒律还没有抄完吧?回屋抓紧写,十日之期已过大半,千万莫叫你裴仙君失望。” “师父多虑了,我已抄写完成。” 苍九时大步走到沈栖梧面前,杏眸转动飞快,尔后用着纯真懵懂语气道:“我的血能吸引妖兽,但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去医馆看看。” 沈栖梧:“……” 看来这逆徒是真急了,也罢,深情妖王也不是他一个反派攻三能够阻止得了的。 可他正要应允苍九时跟随时,旁边的裴云岫骤然道:“改日吧。良平长老已为你测过,你是隐藏的圣灵根体质,好好修炼,切莫浪费这等绝佳的资质。” 沈栖梧:“!?” 圣灵根体质在修仙界万中无一,极其罕见,其血可对邪魔妖兽有致命致幻效果。裴云岫便是那极其罕见的万中之一。但苍九时不可能,绝不可能,因为他是妖。 沈栖梧算是初步窥见攻二的执着了,作为妖,连修成人形的体质也要看上去跟裴云岫一模一样。 可人妖终究殊途啊,何况他只是个区区攻二。 沈栖梧摇头,很想在识海中,和大嗓儿感慨一下话本剧情,但奈何大嗓儿眼里只有它破了个窟窿的窝和散落一地的彩色宝石。 感慨无处抒发,最后他只能对苍九时挥手告别,“你才炼气期,待在家好好修炼,千万不要辜负裴仙君对你寄予的厚望。为师就先走了。” 第46章 苍九时:“……” * 出弟子别院,去医馆。沈栖梧召出御剑。 长空之上,仙鹤盘旋,天际晚霞迤逦如虹。 沈栖梧御剑跟在裴云岫之后,瞧着对方的背影,不知不觉间就走了神。 对方沐浴夕阳金光而行,祥云锦袍乘风飘逸,金钩玉带束腰,墨发如瀑如缎,整个人比彩霞还要明艳三分。 可沈栖梧百思不得其解,他一直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原主记忆中,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都找不到一丁点儿与腐毒有关的信息。 沈栖梧蹙眉,愁绪涌上心头。他问小白鸟,“当初紫峰镇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人家的系统兢兢业业,通常都会定期发布主线任务,引导宿主完成任务——怀文仙君的穿书话本都这样写的。 而他家的傻鸟,一醒来就只记挂着筑巢,不为宿主答疑解惑,也不和宿主深入挖掘剧情,完全没有一个身为反派系统的自觉。 他到现在连穿书的话本叫什么名字,以及万人迷美强受身上除了修罗场,还有什么主线剧情,一概不知。它们话本界,难道就不管管这种懈怠业务的系统? 小白鸟还在筑巢,不过这次它不准备将窝搭在树枝上,而是想找个树洞。 也不知它是怎么做到的,那颗葳蕤繁茂的古树树干上立即出现了一个洞。遂,它哼哧哼哧飞出去又飞回来,继续忙着筑巢。 这会儿,小白鸟骤然听见沈栖梧的心声,顿时就不开心了,“你是不是骂我傻鸟?” 沈栖梧笑眯眯:“哪里呢?我是在问你。” “有事才知道来找我。”小白鸟哼哼,“紫峰镇的事,我哪里知道?我只管你修炼上的事,别的事一概不管。” “那你当初让我去救人,是如何得知裴云岫在紫峰镇的?” “不是你向那个叫择言的打听出来的么?” 沈栖梧一愣:“?”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小白鸟说的是原主,而根据原主的记忆,也确实是这样。 裴云岫的行踪和龙髓拍卖的消息都是原主一开始就知道的。而小白鸟的目的,是借机让他和圣灵根体质的裴云岫双修,以及拿到龙髓修复灵根。 罢了,别人家的系统动不动就强迫宿主,要抹杀宿主。自家的反派系统虽然是傻了点、懒了点,但至少从来不会强迫过他。 就这样凑合过吧,做人不能要求太多。 * “师弟,你在想什么?” 风将清冷的声音带到耳边,沈栖梧猛然回神,发现自己竟然落后了裴云岫一大截距离。 此时,裴云岫正停在空中,回首,遥遥望过来。他很耐心地在等他。 一群仙鹤从二人中间飞过。 沈栖梧回之一笑,“师兄,来了。” 他将那些纷杂的心绪压下,御剑加速,和裴云岫并行。 可飞着飞着,沈栖梧发现这并不是去南溪谷医馆的方向,裴云岫分明就是想带他去主峰。 沈栖梧:“师兄,我们这是要先去刑惩司?” 然而裴云岫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发问:“酉时,你去藏经阁可是要查阅什么?” 沈栖梧:“?”裴云岫为什么会知道? 难道那个时候,裴云岫也在藏经阁?那藏经阁提前半个时辰关闭,该不会也是裴云岫做的吧? 如此一想,沈栖梧还真就琢磨出了其中的可能性。 他挑眉,有些不爽:“师兄,明明是我先问的你,你不说那我也不说。” 裴云岫侧目,对上沈栖梧明亮的视线。他浅淡无波的眸子里似乎在跃动着什么。 几息之后,他莞尔:“是不是这次我不来找你,你就会一直避着我?” “所以你当时真的在藏经阁?” “这次是我先问你。” 裴云岫居然用他的话堵他,沈栖梧笑了,他做出个闭嘴的手势。明明是他先问的好不好。裴云岫不要仗着他是万人迷美强受,就可以不讲道理。 之后,无论裴云岫再问什么,他都双唇紧抿,保持缄默。他倒要看看裴云岫能耐他何? 然而一炷香后,他竟稀里糊涂地跟着裴云岫进了刑惩司,还一路跟到了刑惩司放卷宗的石室。 裴云岫启动阵法开关,厚重的石室大门瞬间变成一道琉璃般透明,且薄如蝉翼的结界。裴云岫率先进入石室,翻阅卷宗,也不管身后的沈栖梧。 而站在结界面前的沈栖梧:“?” 沈栖梧很纳闷。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稳重自持的人。他发誓绝不觊觎裴云岫,也绝不会受万人迷美强受的影响,并且对裴云岫一直保持着能避则避的态度。 但是现在,他更纳闷了。 他怎么就如此轻而易举地被裴云岫带到了石室呢? 这不合理,很不合理。 沈栖梧转身就要离开,不能再跟着进去了。刑惩司卷宗重地,岂是他一个外人能随随便便进来的? 可这时,结界突然吸附他的弟子玉佩,自动记录信息,将他强行纳入石室之内。 这一连串的行为就仿佛是在说:进去吧,你! 沈栖梧:“……”石室结界这德行,简直和藏经阁结界一模一样。 “师弟,在想什么呢?快过来。” 裴云岫此时已经找到了他想要的卷宗,他回头,向沈栖梧招手,眨眼,笑容温润和煦。 第47章 沈栖梧:“……” 面对这样的裴云岫,沈栖梧算是彻底败下阵来了。 既然猜不透对方的心思,那就不猜。斗嘴斗不过,打也打不过,跑又跑不了,他还能怎么办? 第25章 徐徐图之 做人不能为难自己。 但, 沈栖梧深沉道:“师兄,你还记得你最初是要带我去医馆的么?” 不知为何,裴云岫好像愿意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了。 “确实是要带你去医馆, 但现在,那名金丹修士的尸体已经被良平长老和择言仙君转移至红杉海禁地了。” 长明灯照亮石室如白昼, 裴云岫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栖梧一眼后,走到大案前坐下。案上那副新卷轴上的墨迹还未干,他拿出方才从书架上取下的旧卷宗比对, 尔后执笔继续书写。 沈栖梧:“……” 他对那金丹修士的尸体并不感兴趣,或者说并不想对其感兴趣。他倒是疑惑裴云岫——该不会在去弟子别院逮他前,裴云岫一直在这石室内写卷宗吧?那藏经阁又是怎么回事? 本以为沈栖梧会探究尸体为何要转移至禁地,但迟迟没等到询问的声音。裴云岫顿笔,哑然失笑:他还真是一点都不好奇。 裴云岫也败下阵了。不过他向来徐徐图之,很有耐心。 觉察沈栖梧的疑惑,他解释道:“刑惩司卷宗石室和藏经阁之间有阵法相连,方便随时随地查阅信息。” 他说着, 石室大门的结界也随之变幻, 映出藏经阁的景象:浩瀚玉简漂于空中。每块玉简上都篆刻符文, 与对应卷轴相匹配。如需借阅,将对应符文录入弟子玉佩便可。 结界画面一转,映出藏经阁外的景象。此时已是闭阁时间,并无弟子出入。静谧的画面, 让霞光之中高耸入云的藏经阁更添几分古朴沉肃。 裴云岫大袖一挥, 结界画面消失。他:“师弟,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还真有。沈栖梧直言, “我一到,师兄就关闭藏经阁是什么道理?” 闻言, 裴云岫却是忍俊不禁,“并非我。” 这就是奇怪了。沈栖梧半信半疑:“真的不是你?”难道是巧合? 裴云岫:“或许……你可以去问尤、韩二位师弟。” 沈栖梧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难怪当时尤江江那么奇怪。 只要不是谈及腐毒之事,他对什么都好奇,更何况还是三位师弟之间发生的趣事。 可沈栖梧还没来得及追问,裴云岫就终止了话题,“你想查阅什么?不必等到明日,现在就能查,也可以问我。” 沈栖梧:“……”好吧,改日他去问当事人。 不过,他今日确实是有重要的事去藏经阁。而现在,比起自己苦哈哈地在浩瀚书简里寻找,自然是问裴云岫方便多了。 “师兄,我想要一副怀明宗的舆图。” 沈栖梧十分不客气,裴云岫也是有求必应。 结界浮现出舆图卷轴对应的符文,又自动将符文录入沈栖梧的弟子玉佩,符文期限为一月。 随后,沈栖梧直接展开舆图。 怀明宗幅员辽阔,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的仙山宫殿,拥簇着主峰汇聚成灵脉走势,在图上一览无余。 “你想搬离上人峰?” 见师弟盯着舆图心思外露,虽不说全都写在了脸上,但也能通过眉眼窥见三分。裴云岫了然。 沈栖梧:“对,如今我已收徒,自是不能继续待在上人峰。而且我也不仅仅只是想搬离上人峰,我还想像师兄一样,拥有自己的独立主峰。” 裴云岫:“但金锐圣尊是不会允许的。” 沈栖梧狡黠一笑:“所以我才问师兄的呀。” 他继续道:“拥有独立主峰,无非就是两种法子,一是通过仙君考核,向怀明宗申请。二是师尊赏赐副峰。 前者,我现在金丹境大圆满修为,即便突破元婴境,也很难在短时间内通过仙君考核。后者,师兄你也是知道的。因为收徒一事,金锐圣尊对我已经是失望至极,基本不予考虑。” 裴云岫:“还有第三种方式——诛邪盟。” 谈及诛邪盟时,长明灯的烛光轻晃,他的目光闪过一丝幽微,但转瞬即逝。 他的语气依旧很温和,“金锐圣尊执掌修仙界诛邪盟。师弟你境界松动,已有突破元婴之势,又是圣尊的亲传弟子,或许可以试着去诛邪盟。” 沈栖梧听着前面的话,还很期待地看着裴云岫,但一听他后面的话——这不就是一二种方式的折中吗?突破元婴境,然后去诛邪盟任职,成为金锐圣尊的左膀右臂。 见沈栖梧摇头,裴云岫到也不着急,他问:“那师弟想如何呢?” 沈栖梧立即道:“怀明宗同辈弟子中,只有师兄一位仙君。而师兄你又是宗主的唯一弟子,这仙君考核之事,自然也就是师兄在管了。所以我能不能先申请主峰,再考核?” 裴云岫:“那师弟也要先重返元婴境才是。” 此刻,裴云岫并没有说突破,而是说重返元婴境,可见并不反对。沈栖梧暗喜,他就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此路可行,沈栖梧乘胜追击:“三年如何?” 裴云岫颇有些不认同,“三年重返元婴境?” 沈栖梧都急不可待了,哪还等得了三年,“师兄,我是说申请主峰后,三年之内必定参加仙君考核怎么样?” 第48章 大概是从未想到沈栖梧会在这里,突然和他提及仙君考核之事,裴云岫晃了晃神,好半晌才点头回应,“如此甚好。” 瞧着沈栖梧眉眼舒展,似乎是很满足喜悦的样子,裴云岫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展颜。 只是他眼眸微垂,目光落在案上的卷宗上,却没有焦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师弟这般开心了。 有多久了呢? 他也不记得了。 * 其实怀明宗仙君考核本身并没有那么重要。 自从戈澜大战之后,修仙界人才凋敝,仙门百废待兴。修士能晋升元婴境已是凤毛麟角。 所以仙君考核重要的是拥有元婴境的实力,以及在晋升大典上,获封仙君尊号,昭告修仙界,载入登仙榜。 而登仙榜,是镇守修仙界的一把利剑,为守护四方安宁而存在。 但沈栖梧对这些并不了解,毕竟原主元婴境刚出关就被情敌约战重生崖,也没仙君考核这方面的经验。不然现在,考核之事就该是原主在管了。 大案上,一边是裴云岫以灵力书写卷宗,另一边则是沈栖梧仔细研究舆图。 沈栖梧钟意南溪谷旁的一座无名峰,那里远离主峰,山下就是灵药园,想必是个清新静雅的好去处。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匆匆扫过一眼就收回舆图,“师兄,既然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回上人峰修炼去了。我想尽快突破元婴境,也算不辜负师兄的好意。” 大嗓儿一心只管他修炼上的事,那必定是有办法助他突破瓶颈。沈栖梧并不担心这一点,他只是想开溜罢了。 见裴云岫没有反应,沈栖梧只当对方是默认了,便朝石室门口走去,却不想那结界又开始散德行了——结界一直向外扩张,无论沈栖梧怎么走,都走不出石室的范围。 沈栖梧:“……” 而这时,裴云岫似是写完了卷宗。他彻底放下笔,又取出一枚玉简拓印,动作不疾不徐。 手写的卷宗放置书架上封存,而其中的内容源源不断地注入玉简,直至拓印完成。 文字散发出冰蓝光芒,那么耀眼,也不避讳沈栖梧。沈栖梧想不注意都难。 隐约窥见“紫峰镇”、“禁术”、“腐毒”之类的字眼,沈栖梧当即转开视线,瞪着结界,面壁,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裴云岫半年前出任务,想必卷宗上记录的就是他对这次任务的调查。 无意间窥见的那几个词中,当属“禁术”二字最为刺目,看得沈栖梧冷汗涔涔。 过去那些不妙的猜想,正在一点点被证实! 其实,他今日去藏经阁,还有一件事想了解——缚魂傀儡禁术。这禁术的终极目的是炼制人形兵器。 原主将这禁术施加在苍九时身上,目的就是想将苍九时炼制成一个能随时供他练箭的傀儡工具——一具没有思想,没有五感的行尸走肉。 这症状和飞舟上遇到的那个灵力暴涨的金丹修士十分相似! 最开始,沈栖梧还没有将“缚魂傀儡禁术”和“腐毒”相关联。 从罗刹城回宗后,他一直在用龙髓修复灵根,根本无暇思考原主的事。之后,狩猎大会上,小白鸟昏睡不醒,他猝不及防被苍九时摆了一道,才猛然从原主记忆中翻出缚魂傀儡禁术相关的事情。 那时,他满脑子思考的也只是如何才能压制苍九时,掩盖原主修炼禁术的事情。 直到裴云岫那道莫名其妙的传音——邀他去泽兰雅筑共议腐毒的事。沈栖梧细思之下,才惊觉二者之间的关联。 但是,修仙界自戈澜大战魔族覆灭后,就再没出现过这样的东西。这或许也就意味着,修仙界这213年来,从来没有人研究成功过缚魂傀儡禁术。 当初原主剑走偏锋,也只是想试试缚魂傀儡禁术。沈栖梧不敢断言原主成功了,毕竟苍九时根本就不受禁术影响,没有结果参考。 但记忆中,原主在知晓禁术内容后,很快就对缚魂傀儡禁术有所领悟。沈栖梧只能说原主天赋异禀,这份修魔的悟性得天独厚,但其它的,他不敢多想。 他只想尽快突破元婴境,然后搬到一座远离主峰、上人峰、广林峰的山峰上,过“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日子。闲时,还能赏花品茶听曲,那样岂不美哉? 此刻,裴云岫端坐在大案前,广袖铺开,长明灯的光影在他身后静静摇晃。 他笑道:“师弟,你的问题我都已回答,如今你也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第26章 彻底放心 沈栖梧迟迟没有回应裴云岫的话。 这时, 石室的阵法结界上,画面又开始变幻,这次竟然变成了裴云岫的镜像。 被迫隔着镜面对视, 沈栖梧:“……”从未见过如此狗腿的结界。 镜像波动,裴云岫再度开口, “或者,师弟你还有什么没问完的?” 沈栖梧敛目,收拢好那些不明朗的心绪, 转身,回到大案前坐下。 不过瞬息间,他就调整好了状态。转身坐下的动作潇洒,唇角扬起弧度,眉间无恙,叫人看不出端倪。 他乖巧道:“我想知道的都问完了,师兄你问。” 师兄尽管问,他也尽管答, 至于真假自行分辨。 然而裴云岫浅色琉璃的眸子流转, 低笑一声:“暂时还没想到要问什么。” 沈栖梧:“?” 第49章 他满脑子狡辩的话, 结果就这? “嗯?你这表情似乎很想我问点什么。”裴云岫手指轻扣座椅扶手,出作沉思状,片刻后,“我还真想起了一个问题。” 沈栖梧原本松了口气, 正仰靠在后背椅上, 师兄没有想问的更好。但此刻瞬间坐直,一脑袋狡辩的话再度就位, “师兄请说,我对师兄必定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只见裴云岫冰蓝灵力的光芒浮现,一只金箔纸鹤从中飞出,落在大案上。 沈栖梧心中有数:师兄必定是想问当时为什么不回他的传音。 自然是没有听到传音,或记性不好,忘了。若要真情实感一点,他还可以先声夺人质问师兄:为何罚他不准下山! 做人嘛,多少要有点小性子。 但,“我对你裴师兄执念太深,为此做过太多荒唐事,你裴师兄早就对我忍无可忍。如今你裴师兄在医馆,我已幡然醒悟,为了避免讨人嫌我还是不去了,以免勾起伤心往事。” 纸鹤中陡然传出沈栖梧之前忽悠姜炏的话,最后“伤心往事”四个字回荡在宽广的石室内,不绝于耳。 狗腿子结界竟然还将纸鹤中传出的话转成了文字,来回在沈栖梧面前滚动。 裴云岫:“所以师弟现在,还伤心吗?” 沈栖梧:“……” 沈栖梧乖巧摇头:仙君考核之事还被师兄拿捏着,他哪敢伤心? “不伤心,师兄待我这般好,不伤心的。” “如此便好。”裴云岫清冷的嗓音含笑,平添几分暖意。 忽然,像是时机到了,他站起身,不容抗拒的目光注视沈栖梧,“那就随我去看看那金丹修士的尸体吧。” 穿过卷宗石室结界,眼前景象陡然变化,二人直接就到了红杉海禁地。这也是裴云岫一开始的目的。 沈栖梧默默跟着师兄,保持错开半步的距离。 师兄说没有问题要问他,之后就真的再没有问过他任何事了。师兄虽然不问,但会强行向他灌输信息。 裴云岫手里拿着方才拓印的玉简,边走边说,也不管沈栖梧有没有在听,“半年前,我暗中追查一起散修缚魂傀儡禁术案,一路追查至紫峰镇。我本以为能查出点眉目,但很不幸那是一个圈套,之后,不仅线索中断,我还惨遭埋伏,险些丧命。” 沈栖梧安静听着。而裴云岫似乎也不需要他回应,继续说,“我以为我会就此死在紫峰镇,但不幸之中的万幸,我得一人相救,醒来时,就在罗刹城。” 说到这里时,不知是不是错觉,师兄似乎有意停顿,沈栖梧的心都提了起来,生怕裴云岫会突然问他些什么。 但好在,师兄的声音并无波澜,仿佛方才的停顿只是回忆细节。他接着叙述:“是择言仙君救的我。尔后,我伤势好转后,和择言仙君启程回宗,就在罗刹城外遇到了你。” 沈栖梧:“!” 原来师兄以为救他的人是择言仙君啊! 沈栖梧提着的心彻底放下。 不知不觉间,他走上前一步,和裴云岫并肩而行,“飞舟遇到的那个金丹修士,是不是就是从紫峰镇追到罗刹城的?所以他身上会有腐毒的气息,而且还灵力暴涨,实力堪比元婴境,见了怀明宗服饰的弟子就攻击。” 这是他憋了很久的疑惑。 当时小白鸟只挂念着罗刹城的龙髓,沈栖梧救裴云岫时,也就没有注意身后还有没处理干净的尾巴。倒霉徒弟也是真倒霉,好不容易下趟山,就蹚上了这么大个事儿,还险些被那金丹修士杀死。 裴云岫点头,“但我在明,敌在暗。这不是择言仙君能掌控的。” 原来真的是这样!沈栖梧:“那师兄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置那名金丹修士?” 是继续暗中调查缚魂傀儡禁术一案,还是…… 裴云岫的声音倏地冷了三分:“移交诛邪盟。” 沈栖梧一惊,“这是我师尊之意?” 裴云岫:“嗯,确实是金锐圣尊之意。当日罗刹城外发生的事传到了诛邪盟。” 沈栖梧放慢脚步,默默地又错开半步距离。 * 禁地某处山洞,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中央黑沉的水池之上,布满了镇压符文。那从罗刹城带回来的金丹修士,此刻正被囚禁在铁笼中。 那修士死了,但好像又没死。原本一动不动的躯体突然暴起,开始机械性地重复撞击囚笼。每一次撞击,镇压符文都会与之抗衡,光芒疯狂闪耀,水池剧烈震荡。 “我就说不该保住这修士的性命,应该彻底杀了他。你瞧瞧,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得押到禁地来成何体统?” 苍老的声音是良平长老。他捋着白花花的胡须,在和择言仙君说话。而身后竟然还跟着灵膳堂的虞小小。 择言仙君把玩折扇,“他死了,缚魂傀儡禁术的线索也就彻底断了,小裴还如何跟诛邪盟交代?” 良平长老一怒,“死就死了,你叫秦金锐来找我!莫要把我徒弟牵扯进去,我是绝对不会允许小裴带姜炏去诛邪盟!” 择言仙君知晓良平长老后半句是有责怪裴云岫之意。他折扇掩面,只露出一双无辜的凤眸,诚恳解释道:“长老,这事错在我,不关小裴的事。 戈澜大战魔族真正的缚魂傀儡禁术,可顷刻间将修士炼制成人形兵器,纳入自己魔军麾下。但很显然,今次这个修习禁术的幕后黑手并未真正成功,无法规避禁咒带来的灵府溃散的风险,还会滋生腐毒侵蚀五脏血气,到最后只剩一具骨架。 第50章 但当时在罗刹城飞舟上,我也是没有办法,只能靠姜炏吊住这金丹修士的命。不过长老放心,现下虞小小有办法了,至少能让这金丹修士短时间血肉不败,撑到抵达诛邪盟。” 良平长老和择言仙君发生了争执。只有虞小小注意到裴云岫和沈栖梧的到来。 她笑容明媚,“裴师兄,沈师兄。” 沈栖梧回之一笑。 他看到那原本身材魁梧的金丹修士,此刻已经瘦骨嶙峋——四肢因为撞击囚笼而骨折,最终扭曲成诡异的角度垂下。而撞击闹出的动静也越来越小。 便忍不住问:“现在这人到底是死是活?” 虞小小本是在黑水池中央的囚笼旁,她越过池水向沈栖梧走来,回答道:“缚魂傀儡禁术施下那一刻,他就已经是一具走尸了,半死不活。现在灵府溃散,修为尽失,已经成了个凡人。我们为他吊着这条命,也活不过三日,只期盼诛邪盟能将这人的身份来历查出来,让最后的线索延续下去,从而揪出幕后黑手。” 这时,良平长老和择言仙君也注意到了裴云岫和沈栖梧的到来,二人停止争执看过来。 良平长老在确定姜炏不会被带去诛邪盟后,脸色稍霁。择言仙君依旧是把玩着折扇,凤眸上扬,颇有些玩世不恭的模样。 二人都向裴云岫点了点头,表示这金丹修士安排妥当,可即刻送往诛邪盟。 缚魂傀儡禁术关乎修仙界安危,当交由修仙界诛邪盟处理,而裴云岫只是怀明宗刑惩司之主。 裴云岫有意将缚魂傀儡禁术一案调查清楚,在场的众人或多或少都有参与,了解其中细节,也能尽自己所能帮上一二。 唯独沈栖梧是一个旁观者,他被裴云岫拉着误入此案,但似乎他刚来,这缚魂傀儡禁术一案就要结束了。 沈栖梧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最后落在裴云岫的侧脸上,若有所思。 很显然,虞小小说的那番话是乐观之言。 从良平长老和择言仙君的争执中可以窥见,此案揪出幕后黑手的希望渺茫。 线索或许不会再有了,这缚魂傀儡禁术一案到最后恐怕会不了了之,否则裴云岫还会在暗中继续调查下去,而不是移交给诛邪盟。 因为一旦交出去,裴云岫非诛邪盟之人,就不可再插手了。 * 那金丹修士活不过三日,为了最后的线索,必须将他尽快送到诛邪盟,不管到最后结果如何。 冰蓝灵芒闪耀,众人脚下出现一道传送法阵,转眼就从红杉海禁地山洞,到了怀明宗主峰。 巍峨宗门前,是怀明宗九千九百步的登仙阶,和爬完仙阶到达顶峰的登仙台。仙阶一路蜿蜒而下,没入云雾之中,无论是从山脚下往上,还是登仙台往下,都望不到尽头。 然而此刻,所有人都穿过宗门到达了登仙台上,连韩思柏和尤江江也在。 韩思柏身为刑惩司执事,应当也是知晓缚魂傀儡术一案。而尤江江身为尚礼司执事,需要为裴云岫准备前去诛邪盟的飞舟。 只有沈栖梧还杵在宗门内。弟子玉佩内的受罚符文感应宗门护山大阵,正阻拦他出去。 一门之隔,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择言仙君笑道:“小七,你怎么不过来?” 沈栖梧:“……”是他不想吗? 第27章 师徒同住 不过, 沈栖梧也确实是不太想出这道宗门。 他现在发现自己被罚不准出宗,还是挺好的。 禁地洞府内,听良平长老所言, 裴云岫本是要带姜炏去诛邪盟。万一现在,裴云岫突然说要他一起去诛邪盟怎么办? 虽然执掌诛邪盟的原主师尊金锐圣尊, 裴云岫或许也有意无意暗示着他什么,但他只是个弱小无助,被拐卖来修仙的亡魂, 不欲沾染这些晦暗不明之事。 * 群山叠嶂,飞舟离去,连同那道清冷雪色的背影一同渐行渐远。 此时夜色浓厚,泠泠月光散落人间。立于飞舟上的那人身形微动,在一片翠色烟海之中回首。 风吹动长明灯光的形状。沈栖梧隔着宗门结界遥遥望去,目光短暂相接。之后,那道身影便如同星光般彻底没入天际。 目送裴云岫离开,沈栖梧不确定对方刚刚回头的那一瞬是不是笑了。 他没瞧着真切, 但马上, 金箔纸鹤传来的声音就证实了这一点。 笑意如潺潺溪水流出纸鹤, 裴云岫:“师弟,别忘了罚抄戒律,十日期限如今只余三日。” 沈栖梧:“……”大可不必这样特地提醒他。 沈栖梧转身往回走,步履轻快, 衣带翩翩, 墨发飞扬。他压根就没将裴云岫的话放在心上,难不成师兄三日后还能回来检查不成? 他得回弟子别院找苍九时。他出来这么久, 倒霉徒弟此刻内心恐怕是焦灼地不得了,指不定怀疑他对裴云岫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然而, 纸鹤中,裴云岫忽然留下一句:“三日后归,希望到时候师弟已经抄完了戒律。” 沈栖梧一个趔趄。到时候裴云岫不会真的要来检查吧? “大嗓儿,你瞧瞧我修得这是什么仙?”别人家的宿主修仙,机遇仙缘应有尽有,本事通天呼风唤雨,而他竟然沦落到要抄仙门戒律的地步。 小白鸟舒服地窝在刚筑成的巢里,长长的尾巴扫来扫去,“你又不听我的,去找裴云岫双修。” 第51章 沈栖梧:“!” 裴云岫,未来的怀明宗宗主,生来清隽儒雅,姿仪赏心悦目,和他双修,还能免于罚抄戒律,这好像也不是—— “小七,你是不愿意小裴去诛邪盟吗?为何刚刚一直不愿意跨出宗门,上登仙台去送别?” 左肩被揽住,择言仙君突然出现他在身后。温热的气息吹乱了一缕长发,暧昧的话在耳畔响起。 ——不行!这不行,一点儿都不行! 沈栖梧一激灵,他缩了缩肩膀,瞬间清醒,为方才动摇双修的心悬崖勒马。 这时,良平长老忽然也走了过来。他捏主沈栖梧的左手手腕,顺便将择言仙君搭在人左肩上的爪子拂下去。 他捋了捋胡须,对沈栖梧道:“小裴走了,你现在总能给我瞧瞧你的金丹了吧。” 择言仙君的手被打下去也不在意,啪一下展开折扇,凤眸闪过一丝精光,“长老为何这么说?” “前几日,我叫小七来医馆瞧瞧金丹,他不来,说见了小裴会伤心。”长老仙风道骨,语出惊人。他还叹息了一声,摇摇头道:“前个儿说不见,今个儿又相见。我老了,你们年轻修士之间的感情,我也不是很懂。我只是想为小七瞧瞧金丹。” 闻言,择言仙君凤眸中的精光更甚,“原来如此,长老辛苦了。” 后边跟来的虞小小无声惊呼:“!” 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长老确实辛苦了。” 正在和韩思柏闹矛盾的尤江江,生气起来,都想抽出算盘拍死对方。但此刻,支棱起耳朵,隔老远听见良平长老的话,信息量炸裂!他气也不生了,飞快跨过宗门追上去,笑眯眯也跟了句:“我也觉得长老辛苦了。” 被四双眼睛看着,目光如炬,一双不懂,三双很懂。后面又加了一双韩思柏的眼睛,他似懂非懂。 沈栖梧:“……”他后悔了,他那日说什么都应该去医馆的。 温和的灵力从左手手腕探入经脉,良平长老看金丹。 沈栖梧全程都面无表情,但还是架不住那三道很懂的目光。摇曳的长明灯光下,红霞若有若无攀上脸颊,他颇有些不自在地解释道:“良平长老,你误会了。当时师兄罚我不准出宗,我是因为生气才说出那些话的。” 然而,良平长老压根就没听到他的话,只是专心给他看金丹,又拿出块玄灵晶石,严肃道:“小七,输入灵力测测看?” 玄灵晶石的作用是给入门弟子测试灵根,但良平长老手里这块非同一般,明显经过改进升级。 沈栖梧愣了下,依言照做。 他看向另外四位,正准备对他们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们也误会了”时,他发现韩思柏在和尤江江进行一番眼神接触后,瞬间融入了很懂组。 沈栖梧:“……” 沈栖梧欲言又止,最后选择闭嘴。 玄灵晶石接触到沈栖梧的灵力,并没有什么反应,但在半刻钟后,忽然爆发出耀眼白光,将整个黑夜都照亮。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都是圣灵根。”良平长老收回玄灵晶石,拍了拍沈栖梧的肩膀,赞许道:“经历修为境界大跌,还能顽强不屈,破而后立,你日后的仙途必定辉煌坦荡。好孩子,好好修炼,莫要伤心,感情之前先放一放,待你突破元婴后,什么都好说。到时候,我给你和小裴举办合籍大典。” 择言仙君:“长老日理万机,诸事繁忙。合籍这事儿当属我灵契司来管,就不劳长老费心了。” 虞小小举手:“也是我灵膳堂的事。到时候长老负责吃好喝好就行。” 尤江江:“举办大典必定少不了我尚礼司。” 韩思柏:“我……我负责去上人峰接亲。” 长老捋胡须,十分欣慰:“既然都看好小裴和小七,那也行,我乐得自在。” 沈栖梧大骇,“!” 这群人不要太荒谬!原主金丹没修复之前都不看好他苦涩的爱恋,如今他金丹修复,直接安排合籍大典,这合适吗? 而且,他是攻三,是攻,不应该是他去广林峰提亲吗!? “弟子苍九时拜见师父,长老,仙君,还有三位师叔。” 就在这时,夜色中乍然一道声音插-入。 沈栖梧见苍九时,如获大赦,赶紧拜别良平长老和择言仙君。 瞧着沈栖梧和苍九时一起离开的背影,择言仙君十分遗憾地摇头,“好端端的,怎么就跑了?小七有了小裴就和我生疏了,如今半点不理睬我。” 虞小小叹息烦恼:“我还想叫师兄去灵膳堂呢。” 尤江江看得真切,表情顿时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沈师兄和苍小师侄离开的方向分明就是要回广林峰弟子别院。 他与韩思柏对视一眼,彼此心中就都有了数。 现在苍九时住的那个院子原是他二人住的,只是自从他们成为尚礼司、刑惩司的执事后,就宿在主峰,鲜少回去了。 * 沈栖梧一个闪身,残影掠过,便将苍九时拽上了御剑。 他一路直飞广林峰弟子别院,时不时回头瞧一眼,见后面没人追来这才安心。 他长舒一口气,将苍九时送庭院门口,嘱咐道:“快进去休息吧。” 他也要回上人峰了。 然而他御剑刚离地一寸,袖子就被拽住。 沈栖梧:“?” 苍九时仰头就这样望着他,清亮的双眸里盛满月色,也盛满他的倒影。 第52章 “师父,你在弟子这里休息如何?” 声音是少年人独有的恬静乖巧。沈栖梧心中微漾,“你舍友呢?”这不太好吧。 “他夜里接了个任务,短时间内回不来。” 沈栖梧:“!”这可真的是太好了。 沈栖梧收回御剑,推开庭院大门就往里走。 他反手拉住苍九时,“为师不讲究,将你的房收拾干净给为师住就好。” 苍九时回握住沈栖梧的手,脸颊梨涡浮现,贴心道:“弟子早已经为师父收拾好了。” 怀明宗各峰之中,当属广林峰弟子别院的待遇最好。 苍九时这小院房间颇多,但瞧着似乎只有两个人在住。院内一角种着青菜,生活气息浓厚,想必苍九时的那位舍友也是炼气期,还未辟谷。 夜已深,沈栖梧也实属乏了,进入房间后倒头就睡。 意识在陷入沉睡前,迷迷糊糊,他给裴云岫发了条信息,是文字版的:等师兄回来。 从卷宗石室再到禁地山洞,师兄虽有意无意暗示着他什么,但又总是恰到好处,点到即止,大抵是觉察到他的抗拒了吧。 他如今想来,最开始裴云岫来找他,或许是存了带他一起去诛邪盟的心思。可在更早之前,裴云岫就用受罚符文,给了他拒绝的余地。 总之,师兄这人能处。 翌日,沈栖梧睡到午时才转醒。 他蹭了蹭柔软的锦被,伸个懒腰。 还真别说,苍九时生活小能手,床上软枕锦被,收拾得舒舒服服。 他坐起来又倒床上,最后在被子里滚了个圈才掀起床帘一角。 然而,“师父,你醒了。” 沈栖梧趴在床上,抱着被子,视线下移,冷不丁对上苍九时沉沉的目光。 苍九时打了地铺,盘腿而坐,保持着修炼入定的姿势。只是他面向床这边,手里还悬浮着金箔纸鹤。 沈栖梧:“?” 金箔纸鹤倏地展开,“等师兄回来”五个大字映入眼眸。 沈栖梧:“!” 昨晚传音竟不小心传到倒霉徒弟那里去了? 苍九时面沉如水,眼底是酝酿了一夜的风暴,“师父,你是不是故意的?” 第28章 少男心事 昨日傍晚, 沈栖梧和裴仙君走时,苍九时分明听到沈栖梧识海中有个声音说双修。 尔后,沈栖梧不仅极力阻止他跟上去, 还根本就没有去医馆。 无从得知沈栖梧的去向,苍九时转而从姜炏口中得知裴仙君或许在主峰。可等他到达主峰时, 刚好听见沈栖梧和众人言谈合籍大典之事。 而夜里,沈栖梧又发了这么一条暧昧不清的传信! 一觉醒来突然面对苍九时的质问,沈栖梧:“……” 不就是发错传音了嘛, 怎么可能是故意的呢? 沈栖梧觉得自己可能还没有睡醒,又或者是睁开眼的方式不对,不然逆徒为何如此较真,简直是小题大做。 于是他放下床帘缩回去准备继续睡。 然而这时,小白鸟的声音在识海中炸响,它如临大敌:“这狗东西从昨夜瞪你瞪到现在,他是不是想杀了你?” 当初罗刹城飞舟上,沈栖梧救苍九时时, 小白鸟就发觉不对劲, 它怀疑苍九时一直都想杀了沈栖梧! 沈栖梧一激灵:“!” 他手指微动, 悄悄扒拉开床帘一条缝,偷瞄苍九时,“狗东西?所以他的本体真是大狗狗?” 这不瞧不要紧,一瞧就越发觉得是。苍九时现在这憋闷怒气的模样好像随时都会扑上来咬人。 沈栖梧赶紧取出逐光化盾, 挡在身前。 小白鸟:“?”所以它说了那么多, 沈栖梧就只听进去了三个字? 还有,沈栖梧说的本体是什么意思? 小白鸟费解, 很多时候它对沈栖梧说的话和做的事都理解不了。不过,前者相处这么久, 它早已经习惯,于是它问后者:“你在干什么?” 沈栖梧:“不是你让我早做准备吗?” 他是早做准备了,但他不敢对小白鸟说。意念微动,他立即将识海中与生契符文揉成一团塞角落里,这可不兴让大嗓儿知道,否则—— 小白鸟更费解了,“麻烦,一个炼气期,直接杀了得了。”沈栖梧向来喜欢做一些很麻烦的事。 沈栖梧:“嗯嗯,你说的对,等时机成熟,就剖了他的金丹,杀杀杀。” 沈栖梧敷衍,但不忘提醒小白鸟。它之前可是说要将深情妖王养到金丹,再剖腹取丹。这可是自穿书以来,小白鸟发布的所有任务里,沈栖梧暂且能接受的半个——将苍九时养到金丹。 “好吧,金丹就金丹。” 小白鸟毫不在意道,瞧着沈栖梧的徒弟也不像是有威胁的样子。倒是沈栖梧方才“杀杀杀”的态度取悦了它,它长长的尾巴又开始在宝石上扫来扫去,额间那撮不一样的羽毛荡漾着绯色。 沈栖梧暗暗松了口气。他识海所构建的世界,光芒以小白鸟和它所在的那棵古树为中心,向外扩散。 幸好小白鸟不知道昏迷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也幸好苍九时与生契符文的金芒浅弱,只能飘荡在边缘外茫茫黑暗里,无法靠近中心。不然反派系统该杀疯了。 这时,床帘突然被整个掀开,天光大亮。 苍九时站在床头,目光狠狠盯着沈栖梧。 第53章 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这一次似乎是在说他,言语间还轻蔑至极。 昨夜传信,今日轻蔑,两种怒火叠加,在胸膛里剧烈碰撞,苍九时只觉气血翻涌。可他生闷气半天,却只蹦出一句话:“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故意的?” 但是,他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他惊慌转身背对着沈栖梧,捂脸。 沈栖梧:“!”他看到了什么! 沈栖梧丢下柔软的锦被,蹭一下站到苍九时面前,“你捂脸做什么?让为师看看,你刚刚是不是哭了?” 身为师父,看到徒弟眼睫闪泪光时,怎能不关心? 沈栖梧目光慈爱,动作热切地去掰苍九时的手。经过对方几番躲避,他终于碰到了苍九时的手,可这时眼前陡然闪过一道银光,随即,他的双手就被捆住不能动。 而苍九时早已经捏了个清洁术诀抹去泪珠。即便慌乱,少年也能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眼尾下沉,面上表情恢复成最开始的冷峻,气势初显。 沈栖梧看着自己捆住自己手腕的红绫:“……”逆徒,你还有两幅面孔呢! 这红绫绑了他两次,没准还是三次,第一次上人峰洞府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他,导致他挣脱不开苍九时的手。而后面两次则是以红绫的形式。 他试过用灵力斩断,但就如同石沉大海,他竟一点都奈何不了这玩意儿,但似乎这红绫也不会真正伤他。 沈栖梧好奇问:“这是什么,你的本命法器?” 苍九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收回红绫,又收拾好打的地铺,然后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就走了。 沈栖梧:“?”生气了? 沈栖梧惊叹:逆徒继两幅面孔后,又展现出了第三幅面孔。 苍九时从质问到沉默,从生气到哭泣又回到生气,仅仅只用了半个时辰,难到这就是怀文仙君话本中所说的“少男心,海底针”吗? 沈栖梧悟了,但好像又没悟。他当年也没见这样呀。 不知不觉间,沈栖梧的心,好像被苍九事复杂的少男心事牵引,也跟着复杂了起来。 小白鸟可不管沈栖梧的心思,它只会美滋滋地想:苍九时那法器气息纯正,闻着蛮不错的,日后就归沈栖梧了。 * 据说广林峰原本是裴云岫师尊崇元仙尊,也就是怀明宗宗主居住之地,比邻上人峰,处于灵脉灵气最充裕的地方。只是后来宗主搬去别处,广林峰也就留给了唯一的亲传弟子裴云岫。而弟子别院住的也大多都是宗主的记名弟子。 总之,广林峰比上人峰灵秀,别院弟子也都恭谦有礼,至少没人欺凌苍九时。 沈栖梧早就想蹭苍九时住处,如今契机刚刚好。在突破元婴境前,他就待这儿不准备走,只是苍九时生气,好像不愿意理他了,数次从他身边经过,却无视他。 今日雨雪消融,天光晴朗,沈栖梧披散着墨发走到廊檐下,发现庭院梅树旁,苍九时正服用辟谷丹在打坐。 檐角雨水滴答,淡金色灵力化成风的形状围绕苍九时。 许是灵力荡开,惊扰了红梅,花瓣飘然落下,正巧落在苍九时头顶。 沈栖梧上前,刚想伸手摘下那枚花瓣,却见苍九时陡然睁眼,周身灵力戛然而止。 少年湛黑锐利的目光,异常冷漠,“师父,何事?” 沈栖梧:“……”逆徒这什么态度? 他指尖勾动,风就把苍九时头顶上那瓣红梅吹到了他手中。 他给苍九时展示,然而苍九时却先他一步转过身,往庭院外走去。 徒留原地的沈栖梧:“?”逆徒今个儿到底是怎么了? 沈栖梧很纳闷。他倚靠梅树,就站在方才苍九时打坐的地方冥思苦想。 花瓣在不知不觉间被他捏碎,指尖被汁水染得艳红。 少男的脸,七月的天,说变就变。是因为昨天裴云岫只带他走,苍九时吃醋了? 想了一下午,沈栖梧一拍脑门,灵光乍现,越想越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 他说苍九时才炼气期,还将传信误发给苍九时。这行为不就是话本里情敌之间的炫耀和嘲讽吗? 这对在爱情里,敏感脆弱又是哭包体质的少年苍九时来说无异于一场酷刑啊! 他竟然还怪苍九时较真,怪人小题大做。 瞬间,沈栖梧觉得自己罪恶至极。 眼看日落西沉,又是一日过去,隐隐约约间,他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但又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应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至少没有现在苍九时重要。 沈栖梧觉得自己身为师父,有责任呵护逆徒的少男心。于是他开始思考,如何拯救苍九时破碎的少男心,但仅仅只是想了一瞬,就放弃了。 原因是不会,会不了一点。 他不让苍九时破碎的少男心更破碎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可他又觉得让苍九时认清真相,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原主身为反派攻三,吃尽了爱情的苦,到最后损人害己。而苍九时就算是运气再好,再深情爱慕,也只是个攻二。 做不了攻一的攻二,是不会和裴云岫有结果的,更何况人妖殊途。裴云岫将来可是怀明宗宗主,修仙界正道之首! 这般想明白后,沈栖梧立即给苍九时发了一条传音。 * 怀明宗红杉海禁地外围,有无数阵法可供宗内弟子练习破阵之法。 第54章 一处隐蔽的阵法中心,盛大的金芒笼罩,虚与实的光影交界处,站立一少年。 正是苍九时。他为妖,在阵中另设阵法,如此可不被怀明宗之人窥探。 此时,苍九时盘腿而坐,身后红绫飞舞。 金光粼粼流动的红绫织成一个巨大的球形,将他包裹其中。渐渐地,球形红绫表面开始变幻,凝结,最后竟变成了光洁无暇的蛋壳模样。 红绫的红色沿着纹路褪去,蛋壳蜕变成乳白色。而苍九时陷入昏迷,无意识蜷缩在这颗蛋里。 阵法内寂静无声,时间沉入混沌,虚与实的光影转换一轮又一轮。不知过去了很久,一缕尘埃从光影的缝隙中穿过,降落。 终于,这颗漂亮的蛋晃了晃。蛋壳薄透,流光溢彩,金芒开始从内部绽放,似是有破壳的迹象。 然而,不知又过去了多久,金芒始终只是停留在绽放的阶段,而蛋壳上连一丝裂缝都没有。 苍九时又失败了。 自来怀明宗后,他越发迫切了,迫切地想要变回去,想看看自己的妖相到底是何模样,但他从未成功过。 球形红绫倒塌,红绫哀鸣般一寸一寸断裂,最后凄惨地飘落在苍九时身上。 紧接着,他醒来,无法遏制地,眼眸湿润,视线模糊,一颗泪珠滑落。之后,鼻尖酸涩,眼尾通红,越来越多的泪珠开始滚落。 铺天盖地的悲伤席卷而来,挤压在胸膛里,如同溺水般,苍九时大口喘气。 他皱眉,每次失败后都会这样。他必须放空自己,不能想任何事情,否则一丝丝情绪波动都将被无限放大。 止不住的泪水侵染红绫。红绫为苍九时的妖丹所化,也融合了他的本命法器“斩尘”,一尾青色翎羽。 它在察觉到主人真的伤感时,顿时就不哀鸣,也不凄惨了。它立即收拢自己的碎片恢复成原本金光熠熠的妖丹模样。 妖丹润物细无声没入苍九时体内,顷刻间,苍九时就展露出妖相——一只皮毛光滑雪亮的纯白大狗狗躺在阵法之中,桃花般薄粉的耳朵竖起来,晃动。 看到自己这模样,苍九时气急,赶紧变回人形。他怒斥:“斩尘,你就是个叛徒!” 斩尘明明以前喜欢变成无色无形的绚烂光羽模样,可在上人峰洞府接触过沈栖梧之后,就开始变成红绫的模样。明明以前喜欢他变幻成金狼的妖相,如今竟听了沈栖梧一句话,就撺掇他的妖丹变成狗。 苍九时刚好不容易缓和的酸涩又开始了,眼角啪嗒啪嗒溢出泪珠。 斩尘原本也能像沈栖梧的本命法器逐光一样,温养在灵府金丹中,也可以随时取出来。 但沈栖梧第一次对他施加缚魂傀儡禁术时,他不知,他天真地想报答救命之恩。最后,斩尘为保护他的妖丹竟融合在了一起,不可分割。也是自那以后,若要取出斩尘,就必须连带着妖丹一起离体。 很多变化也是从那时候发生,裴仙君在他眼里开始变得不一样,气息尤为独特,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而今,他不仅发现沈栖梧已经换了个人,还能听到沈栖梧识海中有个独特的声音。 第29章 酥酥麻麻 落日余晖, 天光向晚,青烟袅袅。 庭院中,沈栖梧侧倚梅树, 一手环胸一手托腮。 金箔纸鹤扑腾着小翅膀,围绕他焦急地飞来飞去。忽然, 它停下不飞了。 门扉掩映,吱呀一声,苍九时刚好回来, 他迫切地想要变回本体失败后,将长时间处于一种不稳定的状态。 而此时,门廊下,他一抬头,便见到沈栖梧。 那人于云霞金光中垂眸静立,披散的墨发偶尔被晚风勾起丝丝缕缕,一簇红梅在他眉眼间落下倒影。 不只是情绪使然,还是如何, 苍九时竟觉得此刻, 沈栖梧的身影有些落寞——他在这里站了一下午, 为何? 这时,沈栖梧也见到苍九时,眼睛一亮,面带喜色, “你回来了。” 苍九时讶异, 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发热,连带着脑袋也开始热热的, 变得笨重迟钝,“师父……你在等我?” 沈栖梧轻咳一声, “为师自然是在等你。”等着看你痛哭流涕。 随即,他站直身体,掸了掸依靠梅树的肩头,沉声问:“你去了何处?为师发给你的传音,可有照做?” 他抬眸,拿捏住反派攻三兼为师者的气质,睨了一眼苍九时,眼神压迫。 误将师兄的传信发给苍九时后,他干脆将错就错,又给苍九时发了一条传音:“没错,为师就是故意的!为师不仅发给你,还要你代我转告诉师兄:三日后,我等他回来。” 一条传音不过瘾,他还补了句:“区区炼气期,也想和为师争?做梦!” 占有、挑衅、嘲讽之意十足! 此等妙计,正是他深思熟虑一下午的成果,势必要叫徒弟知难而退:前有反派攻三,后有正牌攻一,逆徒一个区区攻二怎敢? 苍九时却皱眉,疑惑道:“什么、传音?” 他的舌头有些打结。他用神识探查纸鹤,与沈栖梧的传音仅停留在“等师兄回来”五个字上,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他的视线忽而清晰正常,忽而水雾朦胧。他很想再说些什么,但好像记不得了。他晃了晃热热的脑袋,开始朝沈栖梧走去。 沈栖梧:“?”还犟,装不知道? 第55章 也罢,失足少男,深陷爱情漩涡,脆弱又敏感。稍微给他一点反派攻三的厉害瞧瞧就够了,不宜过猛。 遂,沈栖梧不再理会苍九时,转身回屋,留下一道冷漠的背影,以及一句蛮不讲理的话。 “今晚你别在房中打地铺,有你在,为师睡不安稳。” 今日逆徒什么态度待他,今后,他就用什么样态度还回去。罪恶并不会让反派攻三就此止步,只会让他开启一扇新的大门。他可从未答应苍九时要远离裴云岫,如今,他非但不会远离,还要以毒攻毒,在苍九时的软肋上重拳出击。 逆徒,有与生契在,怎还敢如此放肆? 沈栖梧心里早已经给苍九时狠狠记了一笔。 然而,苍九时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一路跟着他来到房间门口。双眸无神,表情失意,还有点虚弱恍惚,瞧着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这可不就是受刺-激之后失魂落魄的反应!苍九时这么晚回来,不会是真的被他的传音打击,躲到别的地方痛哭流涕去了吧? 如此一想,沈栖梧心中竟有些畅快。不过,他可不会管逆徒如何。 “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停下脚步,回身,将逆徒堵在门外。他挑眉看着逆徒,眼神十分不善。 四目相对,苍九时惊回神,“我……” 身体开始有些不适,心口的热意也变得越来越滚烫的热意,他极力压下,但转瞬,胸膛就被那股盘踞扎根的悲伤占据。 天幕倾轧,巨大的悲伤急速下坠,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此刻就像是狂风海啸里的一叶浮萍,荒芜混沌,却又无比剧烈地在经历撕扯和对抗。 他欲言又止,眼底情绪纠结复杂,似有千言万语在翻滚。他生来就在虔渊秘境,他可以变幻成任何一种妖与异兽,他的妖丹没有妖气,怀明宗无人能看出他的妖身,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本体是什么,为何沈栖梧体内换了个人之后,就能一眼看出他是妖? 手不知不觉间勾住沈栖梧的衣袖—— 这可将沈栖梧逗乐了。他抬起袖子,下面坠着苍九时一只手的重量,“怎地,中午还对我爱答不理,现在就抓着我不放是何意?” 耳畔像是被水瀑撞击,苍九时听不见任何声音。夜色烛火轻轻晃动,他的目光有些涣散,但仍然牢牢锁定在沈栖梧身上。 他好难受。勾住衣袖的手一紧,不知为何,他更忍不住想要靠近沈栖梧,近一点,再近一点。 隐忍克制之下是无法掌控的放纵,他逼近沈栖梧,突然带上哭腔,他说:“师父,我真的好难受……” 漂亮的眸子里水光颤颤。随着这句话说出口,顷刻间,他的眼泪就像是崩断的珠串,一颗接着一颗滚落。 沈栖梧:“!” 沈栖梧被迫后退。苍九时的变化没有任何征兆,沈栖梧剧震! “不是……我……你……这……”你受了情伤难受,关我什么事啊? 沈栖梧手足无措,他下意识想抽回自己的衣袖,可苍九时根本不松手,还可怜兮兮地想要靠过来抱着他寻求依靠。 喉结滚动,沈栖梧吞咽口水,一边后退,一边发问,连声音都透露着紧张无措,“你……哪里难受?要不你先吃颗灵丹缓缓?” 但是苍九时什么都不说,只是矛盾地摇头一声声喊着“师父”,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苍九时就这样,用着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神情,执着而又渴望地看着沈栖梧。此刻,他外表看上去像极了一头受伤被困在牢笼里,却无法自舐伤口的幼兽,弱小又无助,只会期待地看着沈栖梧。 这一声接连一声,苍九时足足喊了四五声师父。乖软示弱又好听的声音,喊得沈栖梧心底微漾,耳朵酥酥-麻麻。 逆徒是不是在控诉他? 罪恶和心软只在一念之间,他竟鬼迷心窍地开始反问自己:他是不是真的对人做得有点过分了?他毕竟是师父,是不是该对人温和,让着逆徒一点? 之后,苍九时哭着哭着,眼神失焦,意识涣散,也不知是哭累了晕过去,还是睡过去。他身体一软,就歪到在沈栖梧怀里。 一颗毛茸茸地脑袋埋在他颈窝里,还不安地蹭了蹭。柔-软的发梢摩擦肌肤,沈栖梧难耐地缩了缩脖子。可他越缩,苍九时脑袋就埋地越深。 燥热的鼻息突然拂过颈侧,沈栖梧手一颤,险些将苍九时丢出去。 他:“……” 最后,沈栖梧叹息一声,认命地横抱起苍九时,挪到床上,又打了个响指,用清洁术给人洗脸。 然而,他盯着少年这张秾丽的脸,手上动作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夜色融融,月华正盛,本该脆亮的响指此刻却变成闷声。清洁术带来的水团刚冒出来,就被青色灵力带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年的身躯和他一般高大,修长挺拔,模样也生得俊朗非凡。此刻闭眸恬静入睡的样子,却有种无法形容的美感,眼尾一抹俏色入春,脸颊两道湿痕楚楚可怜,手里还攥紧了他的衣袖,尽显依赖之态。 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湖中,平静的水面涟漪泛滥。 就在沈栖梧看得失神时,苍九时一声呢喃,猝不及防将他拉回来。 “不许靠近裴云岫。” 沈栖梧:“?” 他刚开始还没听清,又凑上去听了一遍。 听完,他:“……”不是,苍九时你有病吧。 第56章 紧接着,他又听见一句,“我不是狗。” 沈栖梧给气笑了。青芒灵力浮现,清洁术水团直接砸逆徒脸上。 他恶狠狠道:“你就是!” 狗玩意儿,磨人得很,他都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欠了苍九时什么? * 苍九时拽着他的袖子不松手,沈栖梧便直接挥剑断掉了衣袖。随后,他在庭院里入定打坐一夜。 只是他出门,刚好错过床上,苍九时头顶冒出一双薄粉耳朵的变化。 夜风轻轻拍打门窗,就像是斩尘的叹息。苍九时头顶的变化褪去,金芒妖丹开始冒出体内,往门口的方向飞了一圈,又依依不舍落回来。 翌日,沈栖梧睁眼,发现苍九时还没醒,专程守在床边。 他喂苍九时服下颗灵丹,只能等对方自行调息。大约是人与妖天生相斥,他无法探查苍九时的灵府,也就无法得知对方的身体状况。 苍九时脸颊的酒窝随着他抿下灵丹的动作若隐若现,沈栖梧没忍住伸手戳了戳,“起来修炼了,一个炼气期比为师还懈怠,说得过去么?” 脸颊的触感柔嫩细腻,还很好玩儿,沈栖梧一乐,可就在他还想戳第二下的时候,突然被抓住了手指。 苍九时的声音破碎,带着刚醒后的沙哑,“师父……” 这一声师父,让沈栖梧梦回昨日地鬼迷心窍,他顿时有些不自然。 他站在床头整了整衣冠,好半晌才正色道:“说吧,你昨夜莫名其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苍九时却疑惑地望着他,目光灼灼,“师父,你在说什么?” 沈栖梧:“?” “昨夜你听了我的传音回来,失魂落魄地跟着我走到房间门口,然后突然就——”沈栖梧顿住,他好看的眸子微眯,沉声道:“你真的不记得了?” 苍九时眨眼,倏地避开沈栖梧的目光。 他痛苦低头,握拳锤了锤自己脑袋,“师父,什么传音,我突然就怎么了?为什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第30章 晋升元婴 逆徒的声音依旧破碎沙哑, 听得沈栖梧心里发紧。 他后退一步,生怕下一刻,逆徒又会像昨夜那样泪眼迷蒙, 一遍遍哽咽着叫师父说难受。 沈栖梧狐疑:“你……真的不记得了?” 苍九时摇头。 “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苍九时又开始锤自己脑袋,很用力, 咚咚响。 沈栖梧:“……”倒也不必如此。 气氛都到这里了,沈栖梧还说不信也不太好。苍九时装失忆这拙劣的逃避方式,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逆徒还握住他的手指。沈栖梧晃了晃, “我不问了,你松手吧。” 苍九时停住动作,呆呆松手。他仰头注视沈栖梧,还不忘强调:“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懂,为……我都懂。” 沈栖梧十分配合点头,只是往常无比顺口的“为师”二字,此时竟说不出口了。 不过,这也合理。 他和苍九时现在是“情敌”。他是反派攻三, 确实不宜再以“师徒”相称。 * 叠叠乐三人组来访。他们趴在门上。 因韩思柏修为更高, 神识展开范围广, 五感更敏锐。尤江江便问:“怎么样,有声音吗?别院弟子没见过沈师兄,就说明这几天沈师兄一直没出门。” 韩思摇头。 他被姜炏和尤江江一人一边摁住趴门板上,他忍耐着, 不解道:“你们不是说来找苍小师侄一起抄写戒律?关沈师兄什么事?” 姜炏大力拍在韩思柏肩膀上, 开口就想骂他榆木脑袋。但被尤江江一个“嘘”声阻止了。 尤江江:“火火,你小声点, 别被沈师兄发现。” 姜炏挑眉,哼了声:“我们本就是找苍小师侄抄写戒律的, 沈师兄发现又何妨?” 韩思柏点头认同姜炏的话,仍是不解地看着尤江江。 尤江江:“……” 这会儿,姜炏直接推门喊道:“沈师兄,苍九时?” 沈栖梧从房间出来,刚走到檐下,就见姜炏迎面快步走来,韩思柏第二,尤江江在后面追。 如玉石敲击的清越之音,“你们这是?” “我们……” 好久不见沈师兄,乍一相见,姜炏想起那日交心之言,竟有几分不好意思了。 尤江江亦是,想起那日藏经阁外发生的事情,他耳尖红透,不敢直视沈师兄。 唯独韩思柏坦坦荡荡,他道:“我们是来找苍小师侄。” “哦,他在屋里。”沈栖梧点头,侧身让他们进门。 目光不小心看到三人手里都拿着刑惩司的小道具:卷轴和小楷,他这下终于想起自己昨日到底是忘了什么了—— “师父。” 此时,苍九时跟出房间。他手里拿着同样的东西,微微一笑,握住沈栖梧的手,将小道具硬塞过去,“师父,这是你的。是徒儿的错,忘记提醒师父抄写戒律了。” ——上千条戒律待抄写。离三日之期只剩下最后一日,而沈栖梧一个字都没动! 沈栖梧:“……”逆徒! * 庭院梅树下有一石台,五个人对坐。 原本沈栖梧和苍九时一边,叠叠乐三人组另一边。但姜炏挤开苍九时,直接坐到了沈师兄旁边。 “师兄也还没动笔?太好了。”姜炏将自己的卷轴摊开来,赫然一片空白。 第57章 苍九时如他所言都已经抄完。韩思柏两倍惩罚,十日期限也快抄完了。而同样一字未动的居然还有尤江江。 沈栖梧看着坐在对面的尤师弟,一点儿不像尤师弟的作风,这可就有趣了。 尤江江举起笔,却迟迟不落在卷轴上。他目光一直在沈师兄和苍小师侄身上逡巡,尤其是看到沈师兄袖口的残缺,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想法。 但他一抬头,瞬间紧张:“师、师兄你看我作甚?” 沈栖梧笑而不语。然后转头用着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和姜炏说悄悄话。 “他怎么也没写?不应该啊。” “对啊,师弟为什么?不应该啊。”姜炏也不知道,他问身旁的苍九时:“你知道吗?” 苍九时摇头,他又探身问对面的韩思柏。这几日他在医馆治那中了腐毒的金丹修士,而两位好友一直待在一起,韩思柏肯定知道为什么。 沈栖梧目光一亮,兴致勃勃。那日卷宗石室内,裴云岫让他问韩思柏。他也不好意思一上来就问韩思柏,总得迂回含蓄一下。 沈栖梧和姜炏的卷轴一个字没动,二人现在除了抄写戒律,对什么都感兴趣。 尤江江:“……” 韩思柏见沈师兄感兴趣,便放下笔,反正他就剩最后十条戒律,无妨。 “他这几日都在藏经阁。” 这下众人更好奇了,唯有尤江江埋头写字,头低得恨不得藏进卷轴里。 沈栖梧:“话说三日前,我也去了藏经阁。” 他这一说,尤江江头更低了。 韩思柏:“对,就是三日前,他去藏经阁查阅符阵相关玉简,正好被我撞见。” 说起这个,尤江江就生气:“都是你,要不是你阻拦,我早就研究出来了。” 韩思柏:“怪我?明明是你的错,不好好抄写戒律,总想着投机取巧。” 沈栖梧:“?” “研究什么符阵?”沈栖梧心里都好奇死了,但面上仍旧端着姿态,他咳了咳:“尤师弟可是修行上遇到什么困难了,不妨说说。” 韩思柏替人回答:“他哪是修行上遇到了困难,他就是不想抄戒律,想破掉小楷和卷轴上的禁灵术。” 尤江江:“三天前,我已经找到禁灵术符阵相关的玉简了,眼看着马上就能研究出破解之法,却不想韩思柏突然开启藏经阁的结界,将我强制扔出藏经阁。” “什么,有这等事,我竟不知道?”姜炏大惊。他看着自己空白的卷轴,只恨不能用灵力抄写,此时更是怒瞪韩思柏,不可置信:“尤师弟说的可是真的?真是你干的好事?” 沈栖梧的笔掉落。他捂住胸口,有怨气:韩思柏,你个不省心的师弟!为什么要阻止尤江江! 他用仅存的一丝理智问尤江江:“你现在还记得那个玉简吗?快带我去藏经阁。” 尤江江失落:“找不到了,自那日后,禁灵术相关的玉简就不再开放给受罚的弟子了。” 沈栖梧:“……” 姜炏差点要跟韩思柏拼命。 * 五个人有三个人都没写,那么剩下两个人就是叛徒。 姜炏咬着笔杆,怒瞪韩思柏和苍九时,“你们抄完了,就去院子外晃荡。走开走开,看着你们心烦。” 姜炏没有章法的“狂草”一顿狂写,一条戒律一笔书之。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写了什么。 沈栖梧和尤江江正正经经写行书,最开始还能行笔飘逸,但越写到最后,逐渐演变成了姜炏字的模样。 十日期限已到,上千条戒律,上万字,三人一盏灯一支笔一个夜晚,创造了三个奇迹。 黎明破晓,三人相视一笑,感觉身体被掏空,然后脑袋一栽,就趴石台上睡着了。 睡前的念头都相同:韩思柏,你完了! 然而此时,沈栖梧周身的灵力突然开始疯狂涌动。 灵力扫荡,整个院子都遭了殃。姜炏和尤江江挨得近,直接横着飞了出去,摔地上。 稍许疼痛传来,二人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还不快起来,沈师兄要突破元婴啦!”事发突然,韩思柏赶紧将二人拖走,又传音求助择言仙君。 而另一边,苍九时紧急疏散别院弟子。 他看着沈栖梧的方向—— 院子在震荡的灵力中摇摇欲坠,将舍友开辟的白菜地掩埋。梅树下的石台已经粉碎,但那颗古梅树灵性十足,仍旧屹立不倒。 而梅树下的那人阖眸安静,任外界天翻地覆,也不受影响。 很快择言仙君到来,为沈栖梧护法。 “走吧,元婴境突破引来雷劫,我们最好是不要靠近。” 韩思柏刚把两位好友弄醒,转头又发现苍九时陷入呆滞,站着不动,他:“……” 他以为苍小师侄是在担心自己的师父,“放心,不会有事。沈师兄早已经历过元婴境雷劫,那一次可是长达一年之久,十分可怖。” 苍九时临走前,深深地看了眼沈栖梧,眼眸里的思绪如墨晕染。 妖族以气息辨人。沈栖梧自罗刹城回来后,不仅身体内换了个灵魂,后来更是气息也变了——竟变得和裴云岫一模一样。 别院的弟子都已撤离。 空中,韩思柏用灵剑送尤江江和姜炏离开。他则自己带着苍九时最后御剑离开。 第58章 然而,姜炏清醒过来,就是抓着尤江江的肩膀,使劲晃,“卷轴!我们刚抄好的卷轴!” 尤江江已经放弃挣扎了,“没事,沈师兄的也刚抄好。” 姜炏:“……你说的也是。” 于是姜炏也放弃挣扎了,和尤江江一起倒在灵剑上,睡大觉。 * 沈栖梧修复原主灵根之时,刚好冬至举办狩猎大会,而今晋升元婴之后,很快便到了年节。 上元佳节,沈栖梧和苍九时一起用灵力做了个彩灯,正在广场上展示,引得众多师弟师妹们围观、喝彩,最后裴云岫和择言仙君竟也来了。 择言仙君好热闹,他来了不奇怪,但喜静的裴云岫都来了,这就很值得探究。 沈栖梧笑道:“怎么师兄也来了?” 裴云岫不言,只是颔首致意,浅色琉璃般的眸子里也染了几分笑意。倒是择言仙君啪一下打开折扇,“是我抓他过来的。” 择言仙君揽着沈栖梧的肩膀,“你今年倒是好兴致,但我瞧着还是不够热闹。你当初放的烟花就不错。” 沈栖梧心情好,“仙君想看?” 择言仙君点头,尔后一群师弟师妹们高呼。 “原来当初上人峰的烟花是沈师兄放的,想看,想看,我们都想看!” 逐光拉满弓,灵力化箭直达苍穹。夜空中烟火绚烂,如今他已是元婴境修为,烟火比当初更甚,更耀眼。 沈栖梧对苍九时眨眼,“好看吗?” 当初上人峰的烟花,本是想和苍九时分享,如今也算是如愿。 苍九时愣了下,照亮夜空的璀璨烟火映在他眸底,他本想问:“这不是为裴仙君放的吗?” 怀明宗的人都心知肚明那是为裴仙君放的。 但话到舌尖,苍九时又咽了下去,他说:“好看,师尊。” 沈栖梧笑意绽放。 已是深夜,彩灯和烟火的光芒中,虞小小提着食盒挤进人群中,呲溜一下站在择言仙君身旁。 她问:“师兄,师弟,可要来一杯?” 每逢佳节,也是灵膳堂最忙的时候。虞小小可喜欢了,她为这次年节研制出了很多不一样的零嘴儿。其中就有一种黑黑的饮品,提神醒脑效果堪比黄茶,但味道全然不似任何一种茶——香甜的焦糖气味,入口有略微的酸涩感。 沈栖梧和尤江江率先接过来,喝一口顿时眼睛都亮了,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怀文仙君的话本《霸道仙君爱上我》。 最后人手一杯,裴云岫虽不喝,但还是接过来了。 唯独择言仙君有些犹豫,他折扇掩住口鼻,皱眉,“你做的这是什么呀?气味怎地如此奇怪。” 虞小小捧一杯放他眼前,“择言仙君你真的不喝?这可是我从话本中学来的,名叫咖啡。仙君你可曾听说过吗?” “不曾,名字长这么奇怪,一听就不好喝。我只爱喝酒。”择言仙君抵不过虞小小的热情,礼貌性地接过咖啡,但仍是掩着口鼻。 * 上元佳节广场上赏月猜灯谜,就这样干猜,太无趣,必须要有惩罚。 沈栖梧和尤江江目光碰撞,当即就想到了话本中的一个游戏——真心话大冒险。 沈栖梧来了兴致,“我们也不用猜灯谜了,就投骰子猜大小看运气如何?” 尤江江:“赢了的人问输了的人一个问题,愿赌服输,不能说谎,也不能使用灵力!” 虞小小会意,她举起饮品,笑容明媚:“输了的人可以不回答,但要喝这个!喝一杯!整整一杯哦!” 这饮品怀明宗弟子都喝不惯,沈栖梧和尤江江也只是尝口鲜。虞小小研制出来的咖啡许是没研制成功,异常苦涩,连她自己喝一口都吐了出来。因此这饮品很适合用来做惩罚。 姜炏大笑:“好,就喝它!倘若你们被虞小小毒死了,那我负责给你们扎针续命。” 最后,沈栖梧、苍九时师徒二人,姜尤韩虞四人,裴云岫和择言仙君,统共八人,都同意参加这个游戏。 还用了刑惩司探测灵力的法器坐镇,确保在场众人都不能使用灵力。 沈栖梧低声对苍九时道:“我会玩儿,看我的,我教你。” 万万没想到,沈栖梧作为师尊,教徒弟的第一件事就是玩游戏儿。 沈栖梧提议的游戏,第一轮便由沈栖梧掷骰子。 他:“掷之前先猜,快猜,大还是小。” 苍九时率先说:“我跟师尊一样。” 沈栖梧随口道:“那我猜大。” 之后,裴云岫竟也跟着他猜大,沈栖梧讶异。 而择言仙君像是信不过沈栖梧的样子,也跟着猜大。 二位仙君都跟着沈栖梧,后面四小只麻溜跟着猜大。 沈栖梧:“……”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不然,骰子掷下来,全军覆没。 择言仙君戏谑:“小七,你这怎么回事,该说你运气好呢?还是运气好呢?” “既然大家都输了,那就都问一个问题吧。但下一轮,你们可不许都跟我猜一样的。”大伙儿都输就和没输一样,一点儿都不有趣。 沈栖梧决定先来个简单的,先热闹热闹气氛,“你们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裴云岫坐在他左手旁,他顺势望过去,笑眯眯:“师兄,你先说。” 裴云岫:“你也输了,不该是你先说?” 第59章 沈栖梧:“我可是掷骰子的人,我最大,你得听我的,快说,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不会这么简单的问题,师兄你都宁可惩罚也不回答吧?” 裴云岫沉默良久,忽然低沉道:“我要修仙界盛世太平,海晏河清。” 沈栖梧一愣,倒是没想到小小“新年愿望”还能这么说。 择言仙君晃动扇子,笑道:“那我和小裴一样,守护修仙界太平是我等的责任。” 四小只举手,慷慨激昂:“我也一样!我辈之责任,义不容辞!” 连苍九时也说一样,少年星光湛湛的眼眸里盛满笑意。 最后所有人都看向沈栖梧。 “那……”沈栖梧沦陷,“我也一样,守护修仙界太平。” 谁能想到啊,他作为反派攻三竟然许下了这样一个新年愿望。但想想也合理,他和攻二都喜欢裴云岫,自然是裴云岫说什么,他们便是什么。 这时,虞小小却摇头,她看着另外三小只,“不行,我们倒也不必如此发宏愿,跟儿戏一样,没意思得很!快说,你们的新年愿望究竟是什么?” 姜炏:“那你为什么不先说?” 虞小小:“我当然是希望怀明宗的弟子都能喜欢我研制的新品,我还希望怀文仙君能复出,继续写话本,可惜他在戈澜大战后就封笔了。” 姜炏:“你也太贪心了,你许了两个愿望,只能一个。” 虞小小犹豫了一下,最终看话本的渴望盖过了第一个,反正她坐镇灵膳堂,怀明宗的弟子不喜欢也得喜欢。“那就是第二个吧。快说你们的!” 姜炏:“我当然是希望亲友在侧,平安顺遂,喜乐无忧啊!” 尤江江:“附议,加一。我和火火一样。” 姜炏:“不行,你和我一样,不就浪费了一个新年愿望?你必须要想一个新的!” 尤江江:“那我就只剩下宏愿了!我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像乐卿仙尊一样的人,为诸君赴死,以安天下。” 韩思柏比较朴实:“我希望新的一年,诛邪盟能懂事点的,不要老来刑惩司找我要卷宗。” 姜炏:“那下次他们来的时候,你叫上我,我给他扎针!” 虞小小:“叫我,叫我,我给他们喝这个。” 然后大家都用“原来你也知道你做的东西难吃啊”的目光看着虞小小,都将人看不好意思了。 * 第二轮开始猜大小。 沈栖梧为了避免他们又跟自己猜一样的,“你们先猜,我最后说。” 他视线掠过裴云岫和择言仙君,直接落在四小只身上。为防止四小只跟风二位仙君,他:“你们先说。” 叠叠乐三人组,异口同声:“大!” 虞小小:“那我猜小。” 紧接着裴云岫和择言仙君,还有苍九时竟也猜小。 “那……”从众心理作祟,沈栖梧:“我也猜小。” 猜骰子大小,统共就两个选择,沈栖梧跟风猜小也不为过。 然而骰子掷下来,竟是猜小的人输了。 择言仙君又是一阵笑,“小七,下一轮我铁定跟你选相反的。” 沈栖梧:“……” 这次是赢了的三小只问问题,输了的人必须要回答三个问题。 尤江江迫不及待,“沈师兄,你现在心里想着谁?” 沈栖梧一愣,“我现在没想着谁啊?” 尤江江占用好友的问题:“那如果要你现在必须要想一个人呢?” 沈栖梧:“哪有你这样直接问谁的?” 尤江江:“那好吧,我重新问。你现在心里有想着谁吗?” 沈栖梧:“这可是第三个问题了。” 然后他点头。 沈栖梧原本心里没想着谁,经尤江江这么闹腾,还真想起了一个人——前世他没来得及看阿母腹中的孩子出世,他知道那是个弟弟。 识海中,小白鸟有些得意,“你想你弟弟?” 沈栖梧:“我死时皆已安排妥当,唯一遗憾是没来得及见弟弟出生。” 之后,小白鸟就不说话了,也不知它这一问是何意。 苍九时听到了那个声音,他静默在一旁,不知所思。 对待沈师兄尚不熟练,尤江江只能认栽,但接下来,他可不会这么容易放过谁了。 叠叠乐三人组商量一阵,最后派尤江江出征,“我们统一问一样的问题。你们现在心里是否想着谁?暂时没有想的人,那也必须要想一个人!这个人是否在怀明宗?你爱这个人吗?如实回答,不许说谎哦!” 尤江江:“裴师兄先来,然后是择言仙君,虞师妹,苍小师侄。” 沈栖梧被勾动好奇心,他期待地看向裴云岫,却不想裴云岫承认第一个问题后,连喝两杯那饮品。 择言仙君更是不得了,原本碰都不愿意碰那饮品,竟然连喝三杯! 沈栖梧:“!!!” 接下里是虞小小,她倒是十分坦荡,十分坦荡地不愿意喝自己做的饮品,“我现在心中所想之人就在怀明宗,但并不是因为爱情。” 轮到苍九时,沈栖梧兴致就没那么高了。不用想都知道,肯定三个问题都是裴云岫。 然而,苍九时却在第二个问题的时候喝了一杯。 沈栖梧:“?” 第31章 三位师兄 斗转星移, 三年后。泽兰雅筑,采薇池。 第60章 裴云岫静坐池边一株白海棠下,他闭眸, 周身灵力光华流转。 池中十二根石柱升降,池水清冽, 鱼儿争相浮出水面,跳跃翻滚。 狸花正躺在池中央的石柱上晒太阳,它身下这根石柱正在下降。眼下, 石柱都快降到水里去了,狸花也丝毫没有跳到下一个石柱的打算。 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状似慵懒,但实际上,猫儿眼时刻观察着水面上鱼儿的动静。 突然,空中掠过一道残影。再看时,狸花就已经出现在了另一个石柱上,嘴里还叼着一尾锦鲤。它甩了甩身上的水珠, 身姿英武矫健, 别提有多神气。 但很快, 它爪子扒拉两下锦鲤,觉得没趣儿,又将锦鲤给扔回水里了。 最近灵药谷那头漂亮的鹦鹉不和它玩儿了,它将自己珍贵的猫毛送给鹦鹉筑巢, 带鹦鹉来泽兰雅筑采花蜜都没用。 狸花神情失落地折回来, 每跳一个石柱,就“喵”一声, 以示对漂亮鹦鹉的思念。 倏地,水面震动, 伴随着一道清越的声音悠扬,“师兄,看箭!” 狸花回头,只见采薇池对面,一人乘着光涉水而来,看不清面容,但所到之处,必定水花四溅。狸花不喜水,它矜骄地喵了一声,优雅闪避,但忘了自己还站在石柱上。 瞬间,噗通!狸花成了落汤猫。 落水前一刻,那人从上空经过,狸花终于看清那人长啥样,竟是老仇人沈栖梧! 漂亮鹦鹉就是去了沈栖梧居住的观曦楼后,就对它爱答不理了! 猫猫扑腾水面,新仇旧恨加一起,它朝着沈栖梧的方向输出了一连串的“喵喵喵”。 沈栖梧识海中,小白鸟刚好看到这一幕,它啾啾啾个不停,笑死了:“好蠢一只猫,自己给自己跳水里。” “喵喵喵!”狸花扑腾着水面,叫得更厉害了。 小白鸟看它为了游上岸跟一群爱凑热闹的锦鲤斗智斗勇,看得津津有味。 * 沈栖梧袭击裴云岫,讲究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风中夹杂着一丝不容察觉的杀气,采薇池水涌动,顺着气流的方向凝成一支穿云箭,直射裴云岫面门,然而—— 刹那间,泽兰雅筑四时花开,落英缤纷。如同海浪般漫天飞舞的花瓣轻而易举就将箭意瓦解,穿云箭还未靠近裴云岫,攻势戛然而止。 “啪嗒”一声,滞留空中的花瓣散落池中,随水波静静流淌,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裴云岫睁眼,略显冷淡疏离的浅色琉璃眸闪过一丝笑意,“你又输了。” “还没完呢,师兄!”真男人,从不认输。 继穿云箭后,沈栖梧飞速从虚空中抽出逐光,化剑,以雷霆之势近身劈向裴云岫。 这一剑极为凌厉,可是动了真功夫。裴云岫不得不闪身躲避,但这正中沈栖梧下怀。 沈栖梧不再追击裴云岫,而是将剑刃指向那棵海棠树。他拍了拍树干,得意威胁道:“其实这棵白海棠才是师兄的真爱吧。” 方才,师兄一直守在海棠下。就连化解他箭意的漫天花瓣中,有粉桃红梅玉蝉月丹等等,就是没有白海棠的花瓣,足以见得师兄对这棵海棠树的爱惜。 怀明宗同辈中,流传着两件神秘之物,一是择言仙君珍藏的好酒,无人找着过;二是裴师兄珍爱的名花,无人窥见过品貌。 宗门师兄弟只知酒藏在灵契司内,而花养在泽兰雅筑。但泽兰雅筑以采薇池为界,清幽静谧,从来不允许旁人进入,便是裴云岫的师尊崇元宗主也不给看。 而现在,沈栖梧能进来,完全得益于金锐圣尊——裴云岫帮着他躲避金锐圣尊。 自从沈栖梧重回元婴境后,常年待在诛邪盟的金锐圣尊就频繁往返怀明宗,经常召他去跟前问安。师徒二人秉烛夜谈,圣尊话里话外都透露着让他去诛邪盟的意思,据说是三年前紫峰镇腐毒一案有了新的线索。 这三年,沈栖梧和苍九时一起住在观曦楼,时不时和众师弟师妹还有择言仙君举办个茶会夜宴,天南海北说一通,甚是安逸得趣。他没道理去诛邪盟给自己找麻烦事做,于是他忤逆了圣尊,惹得金锐圣尊震怒,被罚思过崖禁闭一年。 一月前,他好不容易出来,刚好碰到金锐圣尊在怀明宗,还旧事重提。就在他又要忤逆圣尊,被罚紧闭之时,是裴云岫施以援手,化解了危机。 这一个月来,沈栖梧都躲在泽兰雅筑。他一踏进这里,就被惊艳住了,入目花团锦簇,清香怡人,没想到泽兰雅筑内里乾坤,师兄还有这样一面。他更是看中了师兄养的墨玉牡丹。 那牡丹被精心照料,生的娴静高雅,他十分想移一株去观曦楼。但师兄却是笑道:“若你在术法上赢了我,就给你。” 虽然沈栖梧现在重回元婴境,但师兄已是接近化神境界了。二人修为实力悬殊,沈栖梧的胜算不足一成,可师兄没有拒绝,就代表着有戏! 刚开始,沈栖梧存着师兄会放水的心思,正正经经切磋,但没想到屡战屡败,师兄当真是不让他一点!沈栖梧也较上劲了,既然切磋无门,那就偷袭。 今次,是他这个月第七十二次偷袭,依旧不能碰到师兄的衣角。但其实,他早已改变策略,偷袭也不行,那就用师兄最珍爱的白海棠换一株墨玉牡丹! 海棠花簌簌,落在沈栖梧墨发间。他摸着古朴苍劲的树干,用灵力探查年岁,挑眉,“师兄,这棵海棠百十来岁了,差不多是你当年入宗之时种下的吧。”真爱没跑了! 第61章 剑尖挑起朵花放手里把玩,沈栖梧笑容狡黠,“你不将牡丹给我,我就移走这棵海棠树,反正你这里的花我都喜欢。” 裴云岫摇头,无奈道:“你养不活。观曦楼刚建成时,你从摘星阁拍回来一株鸳鸯山茶,但是养了还没一个月就蔫了。我的牡丹不比山茶,更难养。” 说起那株山茶,沈栖梧摸了摸鼻子,“师兄莫要胡说,那株山茶我分明救回来了,现在就在我房里用灵力温养着,一点也不蔫,所以问题不大。” 裴云岫:“嗯,问题是不大,但三年了,枝叶上的花骨朵还是老样子。花不开,树也不生长。” 沈栖梧:“!”师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山茶花娇贵,生长周期长,还没到花期,不开花很正常!” 沈栖梧据理力争,但说到最后却不敢看师兄的眼睛,着实是那目光太过犀利。他的视线不着痕迹移到师兄的发冠上,“总之我瞧着挺正常的,如果有问题那也是苍九时笨手笨脚,没照料好。” 观曦楼都是苍九时在打理,这么说也不算太冤枉他。 裴云岫哑然失笑,“你要实在喜欢,可以折两支牡丹回去,用灵力温养,至少可保牡丹三年不枯萎。” 沈栖梧一喜,“当真?” 裴云岫:“当真。” 逐光咻一下收回来,沈栖梧直奔对面的牡丹丛,仔细挑选了两朵花形最华丽饱满的牡丹。 今日金锐圣尊动身去诛邪盟了,沈栖梧也不必再躲师兄这儿,可安心回到观曦楼。苍九时一年前闭关静室修炼,近日有出关的迹象,说好了要他守在静室外,届时出关要见到他。 沈栖梧抱着牡丹,轻盈一跃,踩着采薇池上十二石柱离开。 他本想多摘几支,摆在屋内观赏,但师兄只允许他摘两支。师兄喜静,不爱旁人来泽兰雅筑凑热闹,他这一离开,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进来赏花。 他挥手和师兄道别,忽然想起一件事,也是这个月他最好奇的事。 沈栖梧转身,倒着后退,他与裴云岫隔着池水遥遥相望。临走前,终是没忍住抛出了心中的疑惑,“我去诛邪盟,不是师兄一开始就希望的吗?为何师兄要帮我躲着金锐圣尊?” 裴云岫温和清冷的声音随风传来,“那你可愿意?” 沈栖梧笑了,眨眨眼,“我听圣尊说,秦师弟突破元婴境,即将出关,快的话,就在这三个月内。” 裴师兄与秦师弟才是一对,应当让秦师弟去诛邪盟,主角攻受二人携手探查腐毒一案才符合话本爱情的发展规律。 最后,沈栖梧扬了扬手中的牡丹,“师兄,多谢,走了。” 他向来有觉悟,顶着反派攻三的名号,但早已退出争抢万人迷美强受的雄竞舞台,他不仅自己退出,还拽着妖尊攻二强制退出。只可惜徒弟觉悟没他高,仍旧心心念念裴仙君。 这次苍九时也要出关,闭关前就约定好一年后无论是否结丹成功,都会出关,还让他到时候守在静室外,苍九时要第一时间见到他。 苍九时那点小心思,沈栖梧还能不知道?苍九时一定是怕他趁自己闭关的时候,去缠着裴仙君! 徒弟这觉悟不行啊!沈栖梧摇摇头,他作为师尊,任重而道远啊。 话说,一年前,苍九时是哪个日子闭关来着? 观曦楼建在南溪谷旁的一处僻静小山上。沈栖梧御剑从广林峰飞往南溪谷,一路上悠然闲适。 他一边拨弄沾了露水的牡丹花瓣,一边回忆苍九时闭关的确切日子,是明天还是后天出关来着? 回到观曦楼,还没进门,也没来得及收回御剑,就在这时,天光突然暗淡下来,大片大片乌云朝上人峰上空聚拢,云层碰撞风驰电掣,竟是秦师弟晋升元婴境的雷劫! 这么快,才和裴师兄提及他,这么快就要出关了? “师兄,上人峰,秦师弟,雷劫!” 沈栖梧跳上剑,剑锋一转,立马去了上人峰。他小心翼翼将怀里还抱着两支牡丹放进乾坤袖,还不忘给裴云岫传音。 上人峰挨着广林峰,相当于他又飞回去了。 以他如今的高觉悟,不得撮合主角攻受早日在一起,让倒霉徒弟尽早死心? * 天道雷劫还在酝酿当中。金锐圣尊预料到秦湛出关,早已在他闭关的洞府周围设下结界,雷劫不会影响居住在上人峰的弟子。但是厚重压抑的低空云层渐渐形成漩涡,笼罩着整个山峰,异常可怖,上人峰的弟子纷纷出逃。 而其他峰弟子察觉异况,纷纷赶来上人峰,根本不怕。御剑的载着不能御剑的,飞来飞去,空中满是剑影。实在没人载一程的弟子,也会聪明地爬上广林峰,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眺望。 空中,一弟子:“秦师兄闭关二十八年,终于要出关了,太好了!” 另一弟子:“好什么好啊!秦师兄也成功迈入元婴境,那到时候裴师兄,沈师兄,秦师兄三人……啧啧啧,简直是太刺激了,我都不敢继续往下想。” “怎么个刺激法?” “沈师兄和裴师兄年少相识,他对裴师兄的感情,你是知道的吧。秦师兄一入宗门,就和裴师兄走得近,但他和沈师兄的关系极其恶劣,势如水火,你也是知道的吧。所以——你懂了吗?” “嗷嗷嗷,我懂了!竹马对战天降!话说,我好像看到沈师兄也来了!刺激,这简直是太刺激了,我也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第62章 沈栖梧御剑乘风,从说话的两弟子身边经过,刚好听了一耳朵,他微微一笑:放心,他不是竹马,他只是个过客。 他径直飞往秦湛闭关的洞府,在外围停下。他找了一圈,发现师兄没来,倒是韩思柏和尤江江来了。 良平长老带着姜炏出宗行医。而择言仙君受邀举办一位仙君的合籍大典,虞小小趁机跟了过去,实则是去罗刹城找好友玩了。有择言仙君负责虞小小的安危,倒也不用担心。 尤江江和韩思柏留在宗内。只是他俩离雷劫的地方最近,不怕吗? “沈师兄!” 尤江江一声惊呼。他站在韩思柏的剑上,直面云层压下来,哪里会不怕?他是被韩思柏拖过来,此刻见到沈师兄如同见到救星! “师兄,接住我!” 还不待尤江江说完,沈栖梧就见尤江江心一横,朝他扑了过来,显然是想从韩思柏的剑上跳到他的剑上。他赶紧将御剑放大一倍,接稳。 他看着尤江江双腿颤颤心有余悸的样子,不禁笑道:“怎么回事?” 尤江江喘了口气,好半晌才稳定心神,他:“还不是韩思柏?他崇拜秦师兄就崇拜,非要拉着我过来看。雷劫这么大阵势,他离那么近,也不怕被劈没了——喂,韩思柏,你退到沈师兄这里来!” 尤江江喊了好几声,韩思柏才靠过来,他紧盯秦湛洞府的方向,目光热切,脸上还带着一丝激动的红晕。 沈栖梧戏谑,“韩师弟,没想到啊。难怪今年上巳佳节夜宴,句句不离你的秦师兄。” 当时韩思柏嘟囔修仙界美人榜上,秦湛的画像居然是某次裴师兄生辰,他换了一身锦服的图。而不是烟霞江血战红魔蛟,祁阳被困一剑劈山开路等等勇猛霸气的画像。 还骂了句:画得什么狗屁! 沈师兄这么一打趣,韩思柏更不好意思了,“那是姜炏灌酒,我喝醉了。” 直到这时,裴云岫才姗姗来迟。 沈栖梧:“我给师兄传音,师兄怎么才来?” “传音?”裴云岫浅色的眸子里有波动,但转瞬即逝。他没再说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栖梧一眼后,视线转向秦湛闭关的洞府。 沈栖梧便以为师兄是在担忧,“放心,师弟肯定能突破元婴境。” 唯一导致秦湛突破失败的因素是原主,他会陷害秦湛入魔,但这三年,沈栖梧可什么都没做。 只是雷劫还在蓄力中,一时半会还降不下来。听说雷劫前奏越长,就越厉害,看样子秦湛有得受了。 然而,就在沈栖梧这么想的时候,咚,轰隆,嘭!三声巨响震天! 众弟子猝不及防,被吓了一大跳。 沈栖梧:“这么突然?” 可瞧了半天,也没见上人峰有雷劫劈下来啊。 尤江江站在他剑上,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回头看,“师兄,不是雷劫,声音好像是从南溪谷方向传来的。” “嗯?”沈栖梧还在疑惑,“发生——” 视线中,南溪谷的方向火光冲天。那哪是南溪谷,分明是他的观曦楼啊! 他传音给同样闭关的苍九时,“你醒醒,快醒醒啊!快看看观曦楼是不是着火了?” 他觉得,不用等到倒霉徒弟的心死,他就要先死一步心死了,猝死! 然而,这还没完,他分明是传音给苍九时,但他的声音却同步从裴云岫的纸鹤中传了出来! 沈栖梧瞪大了眼睛,“???!!!” 第32章 徒弟妖相 师兄的传音纸鹤闪着小翅膀, 洒下金辉点点,状似不经意飞出来,不断重复着方才他发给苍九时的传音。 沈栖梧大为震惊:师兄你的纸鹤是认真的吗? 沈栖梧觉得自己需要时间好好思考一下, 但—— 思考个锤子啊!观曦楼着火了,他好不容易建成的观曦楼就要被烧了!!! 沈栖梧焦急飞回观曦楼, 中途忘了尤江江还在剑上,又慌忙召出一柄新的飞剑将尤江江送回去。 尤江江看着沈师兄飞出残影,眼眸发亮, 就是有些遗憾,“师兄,其实我不介意跟你去观曦楼救火的。” * 识海中,狂风大作,呼啸声阵阵。 小白鸟看采薇池的狸花看睡着了,也不知道那只傻猫最后爬上岸了没。此时,它冷不丁被沈栖梧识海里的动静闹醒,“你这么急做什么?难道你是担心苍九时被烧?” 它大胆猜测, 最后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这想法给惊着了。它言词道:“不行!你应该挖他金……” “去睡你的吧!” 眼看着小白鸟又要口出狂言, 沈栖梧适时屏蔽了他。 这三年, 他与苍九时搬来观曦楼,师徒同进同出,相处的时间一多,小白鸟免不了看苍九时不顺眼, 日日叨叨苍九时是个废物东西。 “他不是和裴云岫一样圣灵根吗, 怎么还没有修炼出金丹?” “为什么要让他也住进来?这种废物又碍眼的东西,能不能让他滚回弟子别院啊。” 因着沈栖梧的本命法器是弓, 偶尔苍九时也会想要他指导箭术。但通常这时候,小白鸟都会蛮不讲理跳出来, “滚开,滚开,滚开!” 约莫是被小白鸟吵烦了,沈栖梧发现自己竟可以像切断传音般屏蔽与小白鸟的联系,只需小小操控一下意念。 而且,他哪里是担心苍九时,他分明就是担心自己住的地方被毁好不好! 第63章 但是,他火急火燎赶回观曦楼,一看:“?” 没起火,也没有任何烧焦的味道,观曦楼完好无损,什么事都没有!只有苍九时一袭黑衣,站在二楼飞檐上,手执一沓符箓抛向空中。 时而巨响声震天,时而火光映红天幕。 沈栖梧:“……” 一年不见,苍九时眉眼间倒是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凌厉。 此时,苍九时垂眸看过来,对视。他面容冷峻,目光带着一丝凉意,“师尊,你回来了?我今日出关。” “啊?”沈栖梧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以为是明天。不过,你出关了就好,结丹可还顺利?” 事实上,他摸不准苍九时的修为,表面看上去倒霉徒弟如小白鸟说的一样废物,无论怎么修炼都只是个炼气期。但一年前说筑基,立马就筑基大圆满了,还能闭关突破金丹境。 沈栖梧不过是象征性地问一问,表达师尊对徒弟的关爱。 但他说着说着,突然,苍九时没有任何预兆地就从二楼飞檐上跳了下来! 沈栖梧:“?” 他下意识去接,倏地,半空中坠落的身影被金色灵力萦绕,眨眼间,苍九时竟模样大变,展露出了妖身! 沈栖梧的第一反应是,“苍九时你不要命了,这里可是怀明宗!” 他立即挥手打出一道青芒灵力,加固观曦楼周围的结界,不让任何人窥探。 “砰!”一下,沈栖梧没留神,就见空中一只浑身雪白绒毛的狗狗,带着冰雪冷冽的气息垂直朝他扑了过来。 后背撞击地面,他猝不及防被压倒在地,“嘶,苍九时,你!” 好重,但—— 苍九时妖身的体型巨大,白绒绒的毛发舒适柔软,手感极好。此刻,苍九时前爪摁在沈栖梧的肩膀上,天生金瞳直勾勾盯着他,透出一抹厉色。 沈栖梧暂时忘了后背的疼痛。自从住进观曦楼后,苍九时变得愈发内敛不爱说话。但此刻,沈栖梧有些读懂了苍九时的情绪,“你这是在生我的气?” 生气他没在出关的日子,如约守在静室外?还有,不知道是谁恶趣味,给他的金箔纸鹤施了法术,将苍九时和裴云岫的传音对调,他发给师兄的传音,全给苍九时听到了。还自动清空消息,导致他三年了,一直没有发现异样。若不是这次师兄主动将传音外放给他听,估计他还得被蒙在鼓里很久。 苍九时听到传音,估计是更气了。 但是,苍九时生气好啊,一生气就露出了妖身!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好事! 沈栖梧唇角勾笑,这三年来,他不是没好奇过苍九时妖身长什么样。他教苍九时练箭的条件就是一睹苍九时妖身,但每次都被小白鸟倒乱,痛失机会,导致他念念不忘。 苍九时的妖身和他推测的一样。 妖族分两派,一是南境浔山一派,在当年仙门屠龙血战中尽数覆灭。二是遥远的北寒雪域一派,因为地处偏僻,资源贫瘠,没有威胁,不似南境一派有浔山灵脉支撑,仙门无暇理会。 而虔渊古境刚好地处北寒境内,苍九时应该是北寒的妖族,不慎落入古境。不过,苍九时的妖身比他想象的更美,尤其是那双璀璨的金瞳,格外让人喜爱。 他视线跟随苍九时那双樱花般薄粉的耳朵晃动,忍不住伸手去摸,但还没摸着,苍九时粗重的鼻息喷过来,突然就变回了人身! 沈栖梧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了,“!?”怎么就没了? 碧瓦琉璃金光粼粼,观曦楼前,黑衣少年压在白袍青年身上。 苍九时的金瞳变回了黑眸,但不变的是他紧盯沈栖梧的目光,深沉幽远。 他知道沈栖梧识海中一直有道刻薄的心声,意欲待他结成金丹时,剖腹取丹。可正因为如此,他愈发看不懂沈栖梧了。 剖腹取丹和与生契相悖,当初却是沈栖梧主动缔结与生契,生死相托。并且,他的妖丹也没有拒绝,否则必不会让契约成功。 沈栖梧到底是谁?他又是谁?原来的沈栖梧又去了哪里? 还是一体双魂。那道心声是原来的沈栖梧? 他抓住沈栖梧伸出来的手。 此刻的沈栖梧很想让苍九时再变回去一次,看都看了至少要让他摸一次吧!但忽然就被苍九时抓住了手,还一脸认真的表情,逐渐往下探。 沈栖梧:“!!!” 沈栖梧由很想变成震惊,瞳孔剧颤,“苍九时你今天也太突然了吧,我只是想摸你上面,并不是下面啊!” 沈栖梧闭眼,不合适,真的不合适!但马上就眯出一条缝,他觉得苍九时应该要比他小! 隔着衣料,温热还很硬的触感,他指尖小心又大胆地戳了戳,终于戳到了—— 苍九时将沈栖梧的手放在自己腹部,低声:“师尊,我成功结丹了。” 沈栖梧:“……” 苍九时潜意识相信沈栖梧,但又十分矛盾,还是会忍不住想靠近,去试探。只是现在,情况似乎和他预料的不一样,师尊的手指不安分乱戳。很痒,他腹部发紧,这是从来没有的异样触感。 就这?沈栖梧幽幽地看着苍九时,失望,太失望了! “你结丹成功,所以呢?”带着怨气,他用力摸了一把苍九时腹部,肌理分明还硬邦邦的,他将人衣服都揉皱了,“有腹肌了不起?” 真男人从不看腹肌,看的是修为境界! 第64章 沈栖梧一眼就看透了苍九时的小心思。苍九时这分明就是在向他炫耀自己的腹肌有很多,还很硬。但再炫耀,苍九时也得不到裴师兄。 苍九时展现妖身时将他压在地上,如今恢复人身,变成了跪坐在他身上。沈栖梧终于意识到自己平躺的姿势不太妙,有损他身为师尊的威严。 遂,他一把推开苍九时站起身,正了正发冠,又整理好衣襟。 身体那股异样的感觉挥之不去,苍九时眼神一暗。 他欲言又止,很想问:师尊,你不是想要我的金丹吗? 但忽然间,就觉得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了。 * 观曦楼共三楼,一楼会客,二楼苍九时住,三楼自然是沈栖梧住。 夜幕时分,斜月映垂帘。 沈栖梧上三楼,从走廊尽头走来,白衣胜雪,腰间禁步华贵,一步一响。他半倚栏杆,掀开头顶垂帘,远眺上人峰的方向。 金箔纸鹤绕他飞一圈,从中传出尤师弟开怀的笑声:“师兄,你刚走,金锐圣尊就回来了,他大发雷霆,怒斥一句‘成何体统!’,把凑在上人峰外的弟子全扫了出去。 “当时,那嚎叫声一阵接着一阵,此起彼伏,他们七零八落全摔山沟里了。我就说让韩思柏别靠那么近吧,他不听。我找了他半天,你知道我最后是在什么地方找到他的吗?” 尤江江因为沈师兄幸免于难,他本该偷着乐的,但:“树中间!他卡树中间了!广林峰山脚下一颗大黑松,对半劈!人还晕了过去!” 尤江江这是组团连线,能听到的还有远在宗外行医的姜炏。他正吃饭,瞬间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那颗黑松好倒霉,你留影石录下了没?快发给我,我要看!这个糗事我能笑他一年!” 韩思柏的声音虽迟但到,他咬牙切齿:“二位,我是晕了,不是死了。” 三只呆鹅你一句我一句,嬉笑怒骂,感情甚笃。先是姜尤一起嘲笑韩,尔后韩抖出尤的糗事扭转乾坤,最后尤恼羞成怒爆出姜的糗事自救。三个人轮流被嘲笑,放狠话! 沈栖梧莞尔。 有金锐圣尊在,秦师弟顺利出关,成功突破元婴境。 远远望去,上人峰上空月明星稀,白日乌云压境的雷劫景象早已消失,但不知为何,沈栖梧心口跳得厉害,总有些不安。 不过,这三年来,他惬意舒坦,万事不管,自在随心,别提有多快乐。方才的不安也就转瞬即逝的事儿。 他转身,回到房间。 烛火通明,苍九时正辛勤帮他收拾卧室,“师尊,外面暖阁座屏旁的鸳鸯山茶我给你挪走廊上去了。小塌上的褥子我也给你换了一套。” “嗯嗯!”沈栖梧愉悦点头,那盆山茶早该挪走了。 自从观曦楼建成后,他发现自己与苍九时在生活上颇为投缘。徒弟很贴心,事无巨细。他的房间窗明几亮,温馨舒适,全都是徒弟的功劳。 以至于徒弟闭关的这一年,沈栖梧很不习惯,明明是一样用清洁术,房间也还是那个房间,但就是觉得不对劲——提笔作画时,不是找不着笔,就是墨条见底了;昨个儿刚看的游记,今天就消失了,就很离奇! 如今徒弟出关,真是太好了! 而且,曾经苍九时赠他锦囊里的那个仙气萦绕的大花梨百宝格,此刻就立在他房间暖阁的大案后,炫彩的奇珍异宝炫,一层接着一层摆满了整整一面墙。 这是沈栖梧最喜爱的摆饰了,见一次就要叮嘱小白鸟一次:“把你窝里那些石头扔了吧,捡点好的。你瞧见我这颗天青石水晶没?这流动的光泽,这纯净的水润度,算是我这面墙里最普通的了,但也比你捡的那些石头好千万倍。你以后就照着我这颗天青石水晶去捡吧。” 大案上还有一宝箱,金光潋滟,四面錾刻祥云升腾、龙凤逐日的画面,金玉美珠共镶嵌三十一颗。沈栖梧用来放置一些常用之物。 沈栖梧屁股靠在大案上,闲看对面苍九时为他铺床。他手里是刚从宝箱中拿出的一包蜜饯,混合装,酸甜辣口味的都有。 他最喜欢甜的和辣的,但已经吃没了。雕花酸梅球儿蜜饯掷于口中,含住,酸溜溜的味道蔓延开来,味蕾一激灵,很爽。 他边吃边说,“闭关的这一年里,你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床上一点儿也睡不安稳,我一直是打坐修炼。” 苍九时默默开始将罗帐被褥枕头换成新的。 “还有这一年里,灵药园那只鹦鹉在观曦楼外的桃花树上安了家。它天天飞我房间里来,圆滚滚的一只,还很爱隔干净,羽毛打理得十分漂亮滑顺。我蛮喜欢的,主要是给摸,不像你,只给看不给摸!” 苍九时自动忽略后半句。他去看过,确实有个鸟窝,但那是只野鹦鹉,不能留。 “就是不要大清早蹲我门外唱歌就好了,天天吵醒我。” 苍九时:“……”不是说您打坐修炼,睡不安稳吗? 但既然很吵,那就更不能留了,他明日就将鹦鹉和它的窝移回灵药园。 房间内,沈栖梧兀自说着一年来发生的事,苍九时听得安静认真,忽然—— 他从柜子取出新的罗帐挂上时,缠在手腕上的广袖散开了,很不方便。其实他甩一甩手,就可以将广袖重新缠绕在手腕上,但…… 眼底闪过一丝流光,苍九时回头看向沈栖梧,目露期待:“师尊,可以帮我把袖子挽起来吗?” 第65章 “好啊。” 沈栖梧一口应下,走向苍九时,“你平常不是挺喜欢穿窄袖圆领的衣袍吗?还有,干嘛老穿这么素的黑衣,不过,你扎着高马尾,肩宽腰窄,劲瘦又挺拔,一般人还真难像你一样,将这么素的黑衣穿出彩。” 他全身上下近距离欣赏了一番徒弟,才垂首弄衣袖,长发滑落,露出一截细腻白皙的玉颈—— 落地灯里点燃的烛火轻轻晃动,两人挨得极近,仿佛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苍九时喉结滚动,目光灼热,“你……” 毫无防备听到师尊的话,他手一颤,险些将刚挂好的罗帐扯下来。 很快袖子就弄好了,沈栖梧抬头,等徒弟继续说,但半晌都没有下文,“我怎么啦,你盯着我做什么?” 苍九时匆匆移开视线,装作认真挂罗帐,只是心念微动,“师尊,我今晚能睡你这里吗?” 他说的时候,耳尖发烫,连带着心口也烫得厉害,幸好夜间烛光之中并不明显。他松了口气,镇定:“出关的时候,不小心炸了静室,波及了房间。” 沈栖梧:“我听到的那三声爆炸声,不是你用符箓制造出的声音?” 苍九时表情真挚,“是真的炸了,不信师尊可以去看。” 沈栖梧还真的就飞二楼去看了他房间,确实被炸得一片狼藉,估计短时间内也没法修缮好,便应允了。 之后,沈栖梧睡卧室,苍九时睡外面暖阁的榻上。 待到入睡时,沈栖梧盘腿坐在床上,抱着苍九时刚换好的如意流苏软枕。 他有自己的小心思。他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叫徒弟坐过来。 “怎么了,师尊?”苍九时顺从坐下,他隐约猜到师尊想干什么。 揪着软枕的穗子,这会儿,沈栖梧还真些不好意思了,他说:“你能再变回来吗?” 白天没摸着,现在氛围这么融洽,徒弟心情似乎也挺好,挺乖顺…… “不行!” 拒绝脱口而出,没有一丝犹豫。苍九时“噌”一下站起身,“师尊,你把我当什么了?妖族本相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 他大步朝外面暖阁走去,只是抿着唇,眼底暗藏笑意。 沈栖梧:“?” “我能把你当什么?”你居然敢说我是随便的人?行行行,你是深情妖尊,你只给裴云岫看呗! 软枕摔床上,沈栖梧冷哼:“不变拉到!”谁稀罕! 一道灵力熄灭所有烛火,唯有溶溶月色透过纱窗照进来。 沈栖梧睡不着,说起师兄,他又想起了自己的传音纸鹤,夜间思绪总是会变得格外清晰,“你和师兄这三年来,都没给我传音,是早就发现了?” 苍九时睁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 沈栖梧又一声冷哼。 也不知谁下的术法,偏偏他解不开!以后给徒弟和师兄传音,都得反过来了! 苍九时没睡,坐在榻上入定修炼。夜色中,他目光锐利,一直在思考一件事:今日,从见到师尊起,那道刻薄的心声都没有再出现。 第33章 做个了结 翌日, 天光明媚。 沈栖梧赤足推开门。他刚起床,墨发披散只着里衣,慵懒地伸展身子, 往楼外看。 远黛青山,仙境琼林, 云雾缥缈。怀明宗万千景象尽收眼底,心旷神怡。 昨夜好梦,此刻, 他嘴角都是上扬的。 挪到走廊上的那盆鸳鸯山茶随风摇曳,沈栖梧拨弄了俩下花骨朵,又回房间为自己泡了壶绿茶,再出来时锦衣玉带,早已穿戴整齐。 他梦见自己夜里偷偷绑了徒弟,武力压制,勒令他再变一次给自己摸,结果徒弟宁死不从, 逃回北寒, 而他也一路追了过去。 然后, 广阔无垠的冰原上,他遇到了很多毛茸茸的雪球!滑雪摔跤冰雕,他玩得不亦乐乎,狗徒弟瞬间就不香了。 话说, 苍九时去哪儿了?也不见留个信。今早那只鹦鹉也没来唱歌。 沈栖梧正寻思着给徒弟传音, 倒是尤师弟的传音先一步来了。 “师兄,我感觉上人峰不对劲, 气氛低压,愁云惨雾地, 比昨日雷劫还要可怕。” 沈栖梧:“怎么回事?秦师弟不是成功出关了吗?” 他漫无边际地想:原主是秦湛的师兄,自己是不是该备个礼,前去祝贺一番? 但也就想想,有师兄去就够了。 “对啊,就是因为成功出关,所以韩思柏才想去看秦师兄,但刚靠近上人峰,就又被金锐圣尊扫出去了!” 沈栖梧:“……”圣尊威压,韩师弟怕是心都要碎了。 尤江江正满山捞人,传音发过去,韩思柏也不吱一声,可把尤江江急死了。这会儿他和沈师兄联系,是因为:“我看顾子锋出来了,好像是往观曦楼去了,不对劲,师兄你多加小心。” 沈栖梧:“?” 这时楼下,说顾子锋,顾子锋就到了,身后还跟着一帮上人峰的弟子。他:“沈师兄,跟我回上人峰一趟。” 金箔纸鹤中,尤江江也听到了声音,升起一丝担忧,“师兄……” “无事,你且安心找韩师弟。”说完,沈栖梧切断传音。 因着位置关系,他目光居高临下,俯视睥睨,打量来的这群人。自他重回元婴境后,顾子锋明显有所忌惮,不常出现在他面前,多是在上人峰修炼。 第66章 “沈栖梧,顾师兄跟你说话呢,你聋了吗?还不下来!!!” “张一,不得对沈师兄无理。”顾子锋制止身后的师弟,叫人退后。他低声道:“你克制克制情绪,当心再次激怒沈师兄。” 张一喷出一口唾沫星子:“我不怕!” 当年上人峰弟子别院,他不计前嫌,好心让沈栖梧那晦气的徒弟住下,却被沈栖梧用剑划烂了嘴,下手极其狠毒。 此刻,他怒容满面,斜脸歪嘴咬牙切齿,一身戾气,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下来,滴到地上。 周围与他同来的弟子纷纷嫌恶闪开,唯恐避之不及,“张师兄,你真得克制克制情绪了。” “你、你、你们——” 张一指着他们,受了刺激,膘壮的身体感觉每一寸肉都在颤抖。当年,他的嘴血呲呼啦的,小心医治了半年才愈合,但还是留下了后遗症。面部有损,嘴巴无法闭合,表情失控,这三年来,他饱受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明明他在上人峰弟子别院有了一席之地,可就是因为沈栖梧,他又回到了曾经被人讥讽嘲笑的日子。 都是拜沈栖梧所赐!!! 他剧烈颤抖着手,拔出剑直指沈栖梧,“你别嚣张,我告诉你,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的仇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时隔三年,秦师兄出关就是报仇的最好时机!这一次他要让沈栖梧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顾子锋出言安抚,压下他的剑,“好了,张一,你冷静一下,我来同沈师兄讲。” 张一气不过,但还是依言收了剑,“顾师兄,你不必忍着他,他嚣张不了多久了!” 沈栖梧:“……” 沈栖梧从三楼飞身而下,抬眸,双方对峙,他的声音冷淡无波,“上人峰何事?”你说跟你走就走? 目光交汇,顾子锋突然毫无预兆地,大步向前去拽沈栖梧的手,“师兄,跟我回上人峰。” 沈栖梧面色一沉,“回上人峰就回上人峰,师弟动手动脚作甚?” 他站在原地丝毫未动,但灵力随风起。寒芒锐利,一柄血剑拦住顾子锋伸过来的手,剑尖向上,直接对准顾子锋的右肩肩窝。 沈栖梧:“若我没记错的话,师弟的本命法器也是弓。那师弟可就要仔细了,搞不好我一个不小心,师弟日后连弓都拉不开。” 若顾子锋再敢上前一步,他不介意废了他整只手。 “你!”顾子锋的表情有一瞬间狰狞和后怕,手僵硬在空中,堪堪克制住缩回来的冲动。 但马上,他又不顾死活的继续上前,要拉沈栖梧的手,甚至是主动往剑上撞。 “噗呲”一声,剑尖刺入血肉,刺出个大窟窿,鲜血瞬间侵染白衣。 沈栖梧拧眉,隐隐察觉不对劲,但要收剑已经来不及了。 虚空中传来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沈栖梧!” 众人脚下骤然出现传送阵,灵芒闪耀。而沈栖梧的血剑被虚空中一只无形的手捏碎,是金锐圣尊。 与此同时,顾子锋:“师兄,我知你还在生气,生我和各位师弟的气,也生圣尊和秦师弟的气,否则当年也不会执意要搬离上人峰,选择距离最远的南溪谷。” “但这次圣尊召师兄回上人峰,师兄就算心里有一千万个不情愿,也不能违背师意啊。圣尊是我们的师尊,之前罚师兄去思过崖也是为师兄好,师兄不应该记恨师尊的。” 众人被传送至上人峰议事殿。金锐圣尊立于大殿之上,不怒自威。而顾子锋的声音刚好回荡在大殿之中,所有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此时,顾子锋颤抖着手捂住右肩,鬓角冷汗滴落,表情忍耐,像是痛极了。 很快,血从指缝中涌出,看上去受伤更严重了。 “师兄,你没事吧,要不要紧?” 张一急切上前,输送灵力,但被顾子锋拒绝了。 他摇头,“无碍,师兄只是一时生气,等气消了就好了。” 其他弟子纷纷怒视沈栖梧,“顾师兄只是想带你回来见圣尊,你却想要废了他的手,你好歹毒的心!” “往日你对我们不是打就是骂,我们敢怒不敢言,就算了。但顾师兄一心为上人峰,为圣尊着想,你为什么要伤害顾师兄?” “圣尊您都看到了,还请圣尊一定要为顾师兄做主!” 一众弟子跪下请命,齐声震天:“请圣尊为我们做主!” 沈栖梧:“……” 他略过众人,忽然朝顾子锋走去,面色冷凝,不辨悲喜。 张一护在顾子锋面前,十分警惕,就差要拔剑相向了,“沈栖梧,你还想干——” 弹指声轻轻一响,青芒乍现,张一瞬间被禁言。那双三年都合不上的嘴在这一刻合上了,他喉咙里呜呜咕隆,目眦欲裂。 其他弟子看到这一幕,惊愣一瞬后,又开始强烈控诉沈栖梧,但嘴还没张开,眼前就闪过一道森冷的青芒灵力闪过,全部被禁言! 沈栖梧食指抵唇,“嘘。” 唇角勾起弧度,似笑非笑,“不能谁的嗓门大,谁的声音响,就一直听谁说。” “现在,我只想听师弟说话。” 方才还喧哗的大殿之上,突然就只剩下沈栖梧的声音了。他站在顾子锋面前,视线落在人胳膊上,打量伤口,察觉顾子锋有明显抗拒后退之意。 “放心,有师尊在,你的右手废不了。若我真有心,就不仅仅只是刺个窟窿这么简单,而是会砍下师弟的整只胳膊。所以,师弟不必紧张。” 第67章 “你……师兄,说笑了。既然师兄消气了就好。” 顾子锋开口,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在金锐圣尊面前,谅沈栖梧也不敢乱来。而且就算沈栖梧重回元婴境,和圣尊的师徒关系也大不如从前,更何况现在出了秦师兄这么大的事! 他:“师兄想听我说什么?” 沈栖梧慢条斯理,“就说你来时说的话,你说我当年执意搬离上人峰,是因为生你和各位师弟的气。你不妨细说细说。” 顾子锋:“师兄一向性情暴躁,但凡有个不顺心的事就会打骂师弟,在场哪一个没被你打过?我受师尊之令打理上人峰,好心劝诫你几句,你就刀剑相向,不仅毁了弟子别院,还重伤张师弟。” “当时,上人峰弟子别院的修缮费用,还有张师弟的医药费都是我给你垫上的,你到现在还欠着上人峰贰万壹仟柒佰块灵石!” “是吗?”沈栖梧做回忆状,“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顾子锋:“师兄抵赖,自然是不记得,但上人峰的账册可都清晰记录着,不信你可以去查!” 他心下冷笑,面上却不显:沈栖梧就算是查也查不出什么,他做的每一笔账目都无懈可击。就算沈栖梧想查,圣尊也不可能让他去查,因为今天的重点是秦师弟——沈栖梧修炼西炎魔族禁术,嫉妒秦师弟和裴师兄接触,害秦师弟入魔。人证物证都在圣尊手里,沈栖梧这次再也翻不了身了! 沈栖梧还真要去查账簿,但金锐圣尊怒斥他:“你闹够了没!?” “师尊莫急,我还没开始闹呢。我知师尊召我来所为何事,这和我叫人去查顾子锋不冲突。” 今天这么大阵仗,他稍微一琢磨就能知道有可能发生什么事了。但他不卑不亢,从前,顾子锋对原主做的那些事,他都一笔一笔记着,今天当着金锐圣尊的面,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随即,金箔纸鹤飞出来,他传音联系尤江江,“找到韩师弟了?” “找到了。”韩思柏站在昨天晕倒的位置,自闭中。尤江江陪着他自闭,实则欣赏那棵被韩思柏从中间完美劈开的黑松。此时沈师兄传音,他有所猜测:“是不是要开始……” 尤江江言语间有跃跃欲试的兴奋之意。他踢了踢韩思柏的小腿,眼神示意:起来,干活了。 三年,他和韩思柏查了顾子锋三年——克扣月例,偷梁换柱,分发给上人峰弟子劣质丹药和法器,甚至弟子别院修缮用次等材料。桩桩件件都罪不可赦,如今也是时候该收网了。 沈栖梧:“嗯。不着急,先查一查账簿。” 尤江江心神意会:懂了,先装一装样子。 他:“不过,现在上人峰有圣尊的结界阻挡,外人不让进去。” “我的弟子玉佩在观曦楼,你找苍九时就是,他知道放在哪里。”沈栖梧是圣尊亲传弟子,玉佩可自由出入上人峰。 第34章 师弟秦湛 顾子锋这套诋毁污蔑的计谋, 若是放在三年前,必定会激怒修为境界大跌,在泥沼中挣扎爬行, 早已内心崩塌溃败的原主。 但对沈栖梧无效。 记忆中,顾子锋一直和原主不对付。 二人同为修仙世家子弟, 同时拜入怀明宗,结果却天差地别。一个上人峰亲传弟子,得金锐圣尊亲自教导;一个却只是记名弟子, 若要修炼就得交灵石,去学堂听长老授课,自行抉择修炼方向。 他选择了修习和原主一样的箭术,明里暗里较劲,一定要争个高下,证明自己并不比原主差。 无人指点迷津,修行之路难如登天,所有的一切都要靠顾子锋自身的魄力。但很快, 他就有所成就了, 成功迈入金丹境, 也因此被金锐圣尊看到。 顾子锋一路走来的成长路径,与上人峰所倡导修行理念颇为契合,金锐圣尊很赏识,于是就命他代为掌管上人峰内务。 那时候, 原主刚好历经晋升元婴, 又惨遭境界下跌的波折。而顾子锋得圣尊指点,修为突飞猛进, 甚至一跃超过了原主,他几乎就是上人峰弟子的核心榜样。 至此, 顾子锋本应该不把原主放在眼里了,他曾经还一种释然的口吻评价过原主:“实力和气运不匹配,登高必跌重。” 他用自己成功的经历粉碎了怀明宗弟子对裴、沈、秦等亲传弟子的滤镜,他相信自己不日也能突破元婴境,他对所有亲传弟子都无感。就连裴云岫在他眼里,也只不过是一把能精准刺痛原主的刀,只是当时他还没有拿起这把刀。 相反,他很欣赏同为记名弟子,也同样一步步踏实结丹的韩思柏。 但后来不知怎么的,他的心境骤变。明明原主和金锐圣尊有了嫌隙,对他已经够不成任何威胁,但他还是处处针对原主,恶意激怒原主。 沈栖梧也是这三年调查才发现,顾子锋心境骤变的原因——他明明已经是金丹境后期,离元婴境只差一步,但修为进入瓶颈期,悍然不动,这一步无论多少绝品灵石,和高阶灵丹都跨不过去。 而那些如流水般的绝品灵石和高阶丹药,大半都是顾子锋用手中的权力换来的。要知道,怀明宗是修仙界第一宗,仅仅只是分发给弟子的普通丹药符箓,都在外面都能卖出天价。 * 处理完顾子锋的事,沈栖梧就该面对金锐圣尊,以及一直藏在大殿麒麟天柱后的另一个人了。 第68章 神识扫过,他进入大殿后不久就有所察觉,甚至那人对原主来说还很熟悉,是师弟秦湛。 这时,金锐圣尊忽然命令一众弟子出去。 顾子锋路过沈栖梧时,在他耳边恶狠狠道:“你——”尽管查,看今天谁先死! “啪嗒”又是一个响指,沈栖梧禁了顾子锋的言,“师弟当心自己的伤口,若再不治疗,恐怕就废了。” 顾子锋怒目而视,眼睛喷火。 随着众弟子离开,大殿门在顾子锋身后“咚”的一声关上。紧接着,“跪下!” 金锐圣尊如沉雷滚动的声音,带着大乘境的威压传出来。刹那间,惊鸟啼散、云雾翻涌,整个上人峰都颤了三颤。 圣尊从未发过如此大的火,竟叫沈栖梧跪下! 这让顾子锋稍稍缓解压抑在心底的憋屈:沈栖梧竟敢害秦师弟险些入魔,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等着看沈栖梧被废修为,逐出师门。 * “你还没开始闹?”金锐圣的怒斥如疾风骤雨落下,“你还想怎么闹!” “这些年,你干的荒唐事还不够多?” “本尊屡次告诫你跟裴云岫保持距离,你却一意孤行意气用事,刚晋升元婴境界还不稳,就跟人去约战,你蠢不蠢?” “你要是有能力跟裴云岫站在一起也就罢了,可你没有!整日里不思进取,竟还跟徒弟结了与生契,搬出上人峰去住!你说说,你这是收徒还是想作甚?” “本以为你重回元婴境,经历这一遭,会有所长进和担当,可你都做了什么?你三番两次推拒诛邪盟,还躲进广林峰,你以为本尊拿你没办法?你简直是不堪大用,本尊对你失望至极!” 大殿内凝滞的气氛就如同绷紧的弦,威压一寸一寸迫使沈栖梧跪下。 他仰着头,腰背却笔挺不屈,眼神里颇有不甘心之意。 “怎么,你还不服气?”瞧着逆徒这副倔强的样子,金锐圣尊胸膛起伏,气极反笑:“你是不是还想在我面前耍威风,禁我的言?” 沈栖梧:“没有。” “那你做这副样子给谁看?你还委屈上了?你气性大,顾子锋可有说错你半分?你屡次违逆,我又有说错你半分?沈栖梧,我告诉你,我不管你跟顾子锋有什么矛盾,我不管你又多记恨我,我只看你的实力!大道修行,实力为尊,你要真有能耐,大可以来禁我的言,我绝不置喙半个字!” 金锐圣尊的字字句句就像是细小但绵密的钢针扎进沈栖梧心里,他替原主感到不舒服。 他注视金锐圣尊,目光如炬,开口,坚定的嗓音中又带有一丝柔和。 他说:“师尊,我并不记恨您。” 金锐圣尊:“笑话,难不成是我记恨你?” 沈栖梧摇头,“师尊,您先听我说完。” “我从未记恨过您。我只是在想我们师徒之间,为何会变成这样。” “您还记得,当年我们师徒和睦的时候吗?师尊夸我根骨奇佳,天资聪颖,世人也对我多有赞誉,可到头来,却成了师尊眼中最不堪的存在。” “我灵根受损,修为频频出现异况,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师尊可有来看过我一眼?师尊可曾真正理解过我为何气性大?” 金锐圣尊一窒,“这就是你要走的路!” 沈栖梧:“是啊,所以师尊,我从未记恨过您。”我只是选错了师尊,我只是没能从这条路中走出来。 两厢对峙,金锐圣尊站着,沈栖梧跪着,突然间谁也不说话了。 殿门紧闭,但此时,大殿内却开始暗流涌动,罡风肆虐。 罡风以金锐圣尊为中心,如利刃般,摧枯拉朽,尽数刮向沈栖梧。 “嘭嘭嘭”炸响。逐光护主,自动变成光罩保护沈栖梧。风刃撞击光罩,逐光竟在大乘境的威压下撑住了半刻钟。 就在逐光要撑不住的时候,倏地,大殿麒麟柱后传出一道声音,“师尊。” 罡风戛然而止,金锐圣尊猎猎作响的衣袍垂落,他叫沈栖梧站起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麒麟柱后的秦湛推着轮椅缓缓现身,他鹰隼般深沉锐利的目光紧盯沈栖梧,手里还拿着一支箭。 那箭上魔气缠绕,和沈栖梧的星曜箭极为相似。 他低声唤:“师兄。” 沈栖梧却是眉心一跳,直言道:“不是我。” 原主陷害闭关中的秦湛入魔,是用附带魔气和追踪功能的飞刃削掉了秦湛的膝盖。沈栖梧早早穿成原主,断不可能做这种事,就算是他,也不会自负到用星曜箭,这局做得低劣至极。 明显是有人一石二鸟,陷害他和秦湛,甚至是金锐圣尊。他不信金锐圣尊和秦湛看不出来。 “不是你,那这些是怎么来的?”看着沈栖梧,金锐圣尊就忍不住窜出怒火,他甩出一沓魔修禁术秘籍,“这些可都是从你洞府里搜出来的,你怎么解释?” 沈栖梧:“自从我搬出上人峰后,那洞府任何人都可以进出。”三年前,他就已经销毁了原主接触魔修禁术的所有痕迹,包括缚魂傀儡禁术。 “这么说是我在诬陷你?看着我!”金锐圣尊隔空将沈栖梧抓来面前,怒容骤然消失,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黑沉沉的眼眸里酝酿着风暴,“你敢说你从来没有接触过?洞府石壁上可是残存着你练习缚魂傀儡禁术的咒文。” 第69章 沈栖梧镇定摇头:“没有,我从未听说过此类禁术。” 大殿昏暗,死寂的氛围蔓延。 良久,金锐圣尊放开沈栖梧,眼底的风暴归于平静,“好,为师信你。” * 既然金锐圣尊都知道有人陷害他了,沈栖梧自然是咬死不认缚魂傀儡禁术一事。 而秦湛手中那支状似星曜箭的箭,是雷劫落下时,从沈栖梧三年前居住的那个洞府方向射过来的,刚好射中秦湛的膝盖。 那魔气诡异,纯正强悍,若不是金锐圣尊及时治疗一夜,恐怕秦湛现在已经堕魔了。 尽管有金锐圣尊治疗,但魔气还是侵蚀了秦湛整个小腿,导致他现在只能坐轮椅。 秦湛什么时候痊愈,金锐圣尊也未可知,只能暂时抑制,“我已联系崇元回宗,届时看有无对策。在此之前,我先回诛邪盟一趟,而你——” 金锐圣尊看着沈栖梧,威严强势:“你给我老实待在上人峰,照顾你师弟。三年前,我纵容你收徒,纵容你搬出去,今后就绝不会再继续纵容下去了。待你师弟魔气消解,你不想去诛邪盟也得去!” 沈栖梧很想拒绝,但被金锐圣尊厉声打断:“昨天你师弟出关,雷劫在即,你人在哪里?要是我昨天没能及时赶回来,就该你去护法,但你却因为裴云岫,跟你的同门师弟生嫌隙,成何体统?” 沈栖梧:“……” 此时秦湛却突然出声,“师尊,我闭关二十八年,洞府年久失修,不方便师兄出入。” 秦师弟是怀明宗众师弟师妹们口中的天降股,必定也心悦裴师兄,所以他怎么可能愿意和情敌待一起? 沈栖梧立即应声:“是的,师尊……” 秦湛:“所以我想去住师兄的观曦楼。” 第35章 好好对你 上人峰顾子锋的洞府, 尤江江一手账册,一手玲珑算盘。 他仔细核对之余,还不忘指挥韩思柏, “搜仔细点,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师兄可是特地叮嘱了我们。” 韩思柏举着留影石,神情复杂:“……顾子锋七八岁刚入宗门时穿的靴子都找出来了,还有他当年玩的不倒翁。”实在没得搜了。 拨动算盘的手一顿, 尤江江沉默了,看着那个大福娃抱着小柿子,寓意着事事如意的不倒翁:胖墩墩的福娃呲牙大笑,傻啦吧唧的,没想到顾子锋小时候喜欢这个。 他:“那我们去弟子别院搜张一。张一和顾子锋走得近,常年在弟子别院作威作福,霸凌新进来的弟子,可恨至极……” 尤江江话音未落, 突然间, 上人峰天昏地暗, 大乘境可怖的威压从大殿的方向席卷而来,俨然是金锐圣尊发怒了。 “完蛋。还查什么查,去救师兄要紧!” 尤江江拽着韩思柏,火速赶往大殿。见到顾子锋和张一等人候在门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他脸都沉了, 再不复往日尚礼司执事温和笑脸的形象。 你的沈师兄没救了,等着给他收尸吧。若不是顾子锋现在被禁言, 他高低要嘲笑一番尤江江。然而,在看到尤江江身后的韩思柏时, 他明显一愣,薄凉讥讽的目光轻颤,但转瞬就变成了愤怒:他不理解韩思柏为什么会跟沈栖梧走得近! 倏地,“咚”一声,顾子锋身后的大殿门再次打开,就在他以为沈栖梧会被逐出师门时,却听见圣尊:“……回诛邪盟……上人峰……照顾师弟……” 而沈栖梧推着秦湛的轮椅走出来,不仅毫发无损,甚至嘴角还保持着一丝微笑。 顾子锋牙关发抖: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些魔修功法秘术,分明就是沈栖梧使用过的东西,上面有沈栖梧青芒灵力的气息——三年前,就在沈栖梧重返元婴境,建成观曦楼后,那些魔修功法秘术的书籍突然出现在他洞府中,还附带一张字条,引导他去查探沈栖梧洞府石壁上残存的缚魂傀儡禁术咒文。 缚魂傀儡禁术是修仙界大忌,严禁提起,但只要稍微一了解,就会明白这禁术和魔族复辟有关。这消息太过骇人,顾子锋没敢声张,唯恐引火烧身,只能等待合适的时机向圣尊揭露。 而现在,他看着金锐圣尊洞悉一切,却看他漠然的眼神,寒意从脚底升起,顺着脊背直窜颅骨。 禁言术被解了,可他喉咙却干涩发紧,脑子一片空白,发不出任何声音。 天际落日恢弘盛大,一缕微末的金霞落在顾子锋头顶,他仰头,抬手覆面,突然觉得今天的光好刺眼。 他好恨沈栖梧,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之后,浑浑噩噩,他听到尤江江为了沈栖梧,向金锐圣尊陈列他的一系列罪行。一桩桩一件件,出人意料,不知何时查出来的。 圣尊下令罚他思过崖禁闭终身后,匆匆赶往诛邪盟,从始至终都未曾给他多余的目光。 他是被谁押着送去思过崖的?哦,韩思柏。 他看着韩思柏,泛白起皮的嘴唇微动,忽然间想说点什么,“你……” 韩思柏却先他一步,公事公办道:“麻烦请脱下外袍,交还弟子玉佩和乾坤袋。” 他脸色大变,想说的话瞬间咽回肚子里,“你回去告诉沈栖梧,是我干的,箭是我射的,秘籍是我放的,咒文是我写的,都是我干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和他被罚思过崖禁闭终身的还有张一。崖顶传送阵中,他突然看到张一也笑了,却是对他很真诚的笑容。 第70章 张一努力控制住自己留下后遗症的嘴唇,让表情看上去不那么让人嫌弃,他说:“师兄,其实我一直都是感谢你的。” 说着,他就跑出传送阵,从崖顶风口最大的地方一跃而下,“我长得胖,还没什么修为,经常被同舍的人打骂。三年前,是师兄给了我丹药提升修为,让我在弟子别院有一席之地。” 风刃刮骨,阵法切割,血肉横飞,张一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因疼痛扭曲尖叫,最后死无全尸。 顾子锋紧随其后。 * 秦湛一出关就要住观曦楼,金锐圣尊依着他。明明是三个人的事,却有一个沈栖梧插不上话,还有一个苍九时不在场。 沈栖梧很想严词拒绝,但架不住金锐圣尊一个不容违逆的眼神。 此时,余晖中,沈栖梧任劳任怨推着秦湛的轮椅,从上人峰赶往距离更远的南溪谷。 道阻且长,两人走了大半天,还在下山的路上。而且上人峰崎岖险峻,下山的路不好走,秦湛被推得全程颠簸。 秦湛:“师兄就是这样照顾我的?” “啊,你说什么,这里风大,我听不清。” 日暮时分,山间风啸。沈栖梧一边说着,一边推着轮椅往地上突出的小石棱上碾。 “啪”一掌重重拍在轮椅扶手上,抓稳。秦湛太阳穴狂跳,下颌线绷紧,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师兄,这样好玩么?” “啊,你说——”轮椅推不动,沈栖梧的声音戛然而止,山间的风声仿佛也随之停止。 沈栖梧绕过轮椅,走到师弟面前。绯色霞晕从二人中间穿过。 他垂眸一笑,眼神却是冷的,“好玩,怎么不好玩,师弟要是想玩,师兄可以教你。” 秦湛抬头,直直对视,目光碰撞。良久,他:“你不高兴?讨厌我住进观曦楼?” 沈栖梧点头,“不高兴是有一点,但谈不上讨厌,就是……” 他眉宇微皱,欲言又止,眼底泛冷的情绪褪去,转而变成了一种躁郁。 沈栖梧捋了捋袖子,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爽,“算了,你不懂。” 他没有害秦湛,却被人陷害害秦湛。显而易见,幕后黑手不是顾子锋,他没那么大能耐,星曜箭可不是谁想仿就能仿的。 而且,金锐圣尊对此缄默不言,更没有表露追查幕后黑手的意思,只是强硬地逼着他和秦湛处好关系。 好像此事就随着顾子锋跳崖烟消云散了。 圣尊说信他,这是信还是不信? 沈栖梧前世五感尽失如同活死人,顽强挺到生辰及冠。 这一世灵根受损,开局被苍九时算计,他从容镇定,一招与生契就将人彻底驯服。如今,苍九时除了不给他摸耳朵和心悦裴云岫这两件事,其它时候都谨遵师训,对他百依百顺,成果显著。 沈栖梧以为自己只要控住妖尊攻二,就能永远过上安宁随性的生活,却不想现在又来了个魔尊攻一,情况还很微妙。 就好像他在一汪平静的湖面悠然泛舟,偶尔遇到些小风小浪,都不打紧,他已经加固好了自己的小舟,行至湖心正吹着凉风赏荷摘莲蓬。但现在,莲蓬突然诡异地从背后敲了他脑袋一下,这还能吃吗?这能高兴的起来吗? 在沈栖梧情绪烦闷的间隙中,秦湛见缝插针,出声:“是因为苍小师侄?听说师兄现在和他同住观曦楼。” “你怎么知道他姓苍?师尊这都跟你说了?他不是不待见我收徒?” 思绪拉回来,沈栖梧有些许疑惑,不过,“不关苍九时的事,我做决定,他不敢置喙。罢了,先带你去观曦楼看看。” 和魔尊攻一处好关系也无碍。妖尊魔尊两手抓,两手都要抓紧,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在此之前,他只想抓妖尊,狭隘了。 沈栖梧说着,又绕回轮椅后面,“放心,师尊吩咐我照顾好你,我必定好好对你。” 秦湛眼睫狠狠一颤,他抓紧扶手,“我可以自己走。” “傻师弟,从上人峰去南溪谷很远的,我尚能御剑,但你坐着轮椅猴年马月才能到?” 沈栖梧取出一张传送符,宛如看傻子一样看着这个便宜师弟。 秦湛:“……” 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眸底的阴鸷同传送阵的光芒一起一闪而过。 * 观曦楼前布置了传送接收阵,只需一张传送符就能轻松回家。回程距离受传送符品级和传送接收阵规模限制。 有传送接收阵在,从上人峰到南溪谷的距离,一张凡品传送符就能够搞定,但沈栖梧使用的却是一张上品传送符,暴殄天物,但这不能怪他,因为他手里压根就没有上品以下的符箓。 秦湛目光紧盯沈栖梧,低沉的嗓音在薄暮晚风中响起,“这个传送阵,目测规模,每日都要消耗上万灵石,看样子,师兄现在过得很不错。” 沈栖梧:“那是自然。” 有徒弟当年送他的那个乾坤锦袋,他早已不是三年前的那个他了。他现在生活滋润,万事不愁,已经成功融入了怀明宗这个人均巨富的大家庭。 不过,沈栖梧瞅了一眼那个普普通通,因传送完毕,光芒正逐渐隐去归于平静的传送阵,他也有些惊讶。 但转瞬,他就收敛了神情,整理整理腰间禁步,负手而立,淡然道:“这个小玩意儿,是你师侄无聊时琢磨的,不值一提。如今师弟腿脚不便,正好方便来观曦楼,也算是体现出它的价值了。” 第71章 你师侄,我徒弟,我教的! 秦湛:“……哦,确实不值一提。” 沈栖梧:“???”怎么说话呢? 便宜师弟,你瞧瞧你这是人说的话? 湛黑透紫的眼眸转动,秦湛:“师兄和苍小师侄的感情很好?” 沈栖梧冷哼出鼻音,“不然呢?”有与生契在,不好也得好。 秦湛:“一直都这么好?” 沈栖梧睨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秦湛:“哦,我只是想感叹一句师兄收徒了,真好。” 沈栖梧:“……” 第36章 修罗场一 遥远神秘的南境, 苍穹浩瀚,钟灵毓秀,群山隐于云海之下, 唯有一处灵山穿云破日,直上九霄。 百鸟和鸣, 盘旋宫殿飞翔,身后飘翎拖曳出一道道长虹。宫殿前,有一株苍梧神木, 灵气充沛,树冠如盖,福泽繁茂。 此时,苍梧神木枝叶间传来哭哭啼啼又骂骂咧咧的暴躁声音,“他不理我,他竟然为了个废物断了跟我的联系,踏马%……¥@#!” 而神木底下候着一群人,有人抬着靠椅, 有人单手扛大案, 但更多的人是怀里抱着一摞话本。 良久, 随着那道声音消失,一个面容精致的少年从神木上跳下来,底下候着的那群人纷纷就位。 少年跳下时刚好坐在椅子上,眨眼间, 面前大案上就已经分门别类摆好了很多话本。 “少主, 这是你吩咐的靠椅和书案,你看这式样的坐着舒不舒服?” 少年是朝鸣。从小白鸟化成人形, 朝鸣眼睫上还挂着一滴泪,嗓子骂累了有些沙哑。他皱着眉头, 扭了扭屁股,根本坐不惯,“为什么没有坐垫?他有坐垫,我也要。” “好嘞,我马上去中州买。” 朝鸣:“不行,要东川的!”怀明宗坐落东川。 和朝鸣一样,同为少年的大头儿,指着大案上的话本,严谨负责地给少主介绍。从不看书的少主突然开始看书,整个玄凤宫上下都很欣慰,特别是看着少主长大的族长,因为族长说宫主说过:知书明理,修身养性。 大头儿:“这些都是你要的,怀文仙君的话本,着重给你筛选了‘系统’、‘穿书’,还有‘反派’词条的话本,还请少主详阅。” 朝鸣随手翻开一个话本,好看的眉头越皱越深,开始变得不耐烦,这都什么鬼画符!? 他:“就没有一本叫做《霸道仙君爱上我》的?” “少主,你……”大头儿本想提醒少主书拿反了,但:“少主有的,这本就是——但这本不是穿书,也没有系统。讲的是一个穿越者拜修仙界第一尊者为师,最终爱上自己师尊的故事,属于师徒纯爱流。” “什么?”朝鸣拍桌子,猛地站起身。“师徒”二字就像是利箭一样射在他脑门上,他目露凶光,抢过话本直接一把火烧了。 他眼底压抑着杀气,倏地注意到大头儿浑圆又聪明的大脑袋,他沉吟一声吩咐道:“你把这些话本看完,给我总结出‘穿书反派’的剧情套路。” 大头儿:“……” 他遵命,但怎么感觉有点奇怪呢? 朝鸣说完后,擦了擦眼睫上的泪珠,又骂骂咧咧回到苍梧神木上去了。 大头儿突然想到族长的叮嘱,遂朝着树上喊道:“少主,你消消气,嗓子要紧,没事多喝喝神木上的晨露,凝神静气。” 回大头儿的是不耐烦一声吼:“知道了,要你管!看你的话本去,今晚我就要看到成果。” * 东川怀明宗,观曦楼。 沈栖梧站在楼下,他面无表情,和秦湛话不投机半句多。 夜色降临,他抬头,三楼烛火明亮,苍九时分明在家。他有点儿纳闷:往日回来,苍九时都会出来迎接,喊一句“师尊”,为何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启唇,欲呼唤徒弟,但马上就改口,转头去对秦湛说话了。特地喊徒弟出来帮忙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他能安排好秦湛。 “师弟,你坐稳了。” 秦湛膝盖受魔气侵蚀,无法正常上楼,那沈栖梧就只能在背后帮他一把了。 太阳穴狂跳,秦湛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条件反射抓紧轮椅扶手—— 果然,下一刻,沈栖梧的手放在轮椅靠背上,拎起来再朝三楼一甩。秦湛被迫腾空而起,在风中打了好几个转才落到实处。 克制忍耐,这一次,秦湛手背上暴起的青筋,从脖子一路升到额头。 沈栖梧脚尖点地借力,潇洒跃上三楼。他拍了拍手,表示轻松搞定,“师弟,感觉如何?” 秦湛牙关紧咬,忍无可忍到最后还是忍了下去。 观曦楼二楼有房间,但都因为苍九时出关不慎,被炸成了一片狼藉,沈栖梧只能安排秦湛住三楼。 三楼整层楼都是他的,卧室暖阁茶室书房都连成了一体。暖阁空间很大,摆了三张软塌,安排秦湛歇下绰绰有余。 沈栖梧要带秦湛进门,但三楼门窗紧闭,徒弟今天是怎么了?连门都不给他留。 他正准备推门而入,这时门突然就开了。 苍九时:“师尊,你回来了。” 徒弟看上去有些憔悴,声音也很不对劲,带着鼻音闷声闷气地。沈栖梧不免关切道:“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 苍九时笑了笑,“师尊,我没事的。” 第72章 那笑容怎么看都很牵强,眼角耷拉着,神情低落,整个人都厌厌地没精神,沈栖梧仿佛都看徒弟身后的尾巴垂了下去。 许是刚出关,金丹境不稳,体内灵力不受掌控在经脉里乱窜。这是正常现象。 他握住徒弟的手腕,输送温和淳厚的灵力安抚,但似乎也没发现徒弟身体有什么异况,反倒是一缕缕金色灵力缠绕在他的青色灵力上,徒弟的丹田磅礴深不可测。 “师尊,我真的没事。”苍九时这会儿的笑容才有几分真实,眉眼舒展,像是雨雪消融,天光初霁,“我只是今天去了一趟藏经阁,也才刚回来没多久,有些疲惫。多谢师尊关心。” 沈栖梧松手,“好吧。”确实没有问题。 但突然,指尖一颤,他瞪大了眼睛,惊诧看向苍九时。 怎么感觉刚才,徒弟的灵力,突然追上来咬了他一下? 苍九时眨了眨眼,“嗯?师尊,你怎么了?” 沈栖梧摩挲发软的手指,愣着摇头,应该只是幻觉吧。就是心口加速跳动,被吓得,还有股异样的酥麻感,奇奇怪怪。 看着这师徒二人挡在门口你一句我一句情真意切,甚至沈栖梧摸完苍九时的手,还一副留恋不舍的表情,秦湛沉眸,嗤笑:沈栖梧竟学那合欢宗的做派,跟自己的徒弟缔结与生契,可真有意思,他不是一直对裴云岫求而不得么? 真的很奇怪,沈栖梧揉了揉胸口,魂不守舍往房间里走,一不留神就将师弟抛到了脑后。徒留苍九时把着门扇和秦湛对视良久。 秦湛:“……” 秦湛转动轮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响。 沈栖梧回头,这时,苍九时先他一步开口,从容有礼,“秦师叔,里边请。” 师尊在上人峰发生的事,苍九时一清二楚,包括这位秦师叔要住观曦楼。 卧室暖阁在一边,而茶室书房在另一边。 苍九时直接带秦湛去了另一边,“师尊,茶室禅意典雅,有阵法隔绝,清幽寂静,隔着窗还能看到后山灵植,与秦师叔居住的竹林环境更相符。” 沈栖梧也跟着到了茶室,带秦湛参观。他点头,觉得有理,“那就将暖阁的卧榻搬一张来给你秦师叔歇息。” 苍九时:“已经搬过来了。” 茶室布局和他今早煮茶的时候不一样,添了张软榻。沈栖梧眼神赞许。 * 徒弟一向细致入微,体贴周到,是个很会照顾人的。有他在,沈栖梧十分放心,不愁和秦湛处不好关系。 但沈栖梧还是觉得很奇怪,又拉起苍九时手,试了几次,无事发生,反而被师弟意味不明的目光盯着看。 视线交汇,沈栖梧坦坦荡荡,“?” 秦湛轻“呵”一声,转开眼。他开始打量茶室。 来观曦楼是一时兴起之言,他也并不需要沈栖梧照顾,就是有些好奇:重生一世,沈栖梧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言行举止大不相同。 这观曦楼前世并不存在。 倏地,他注意到壁画下,矮柜上摆放的青白釉大肚梅瓶。那是茶室里唯一的亮色,一簇绿叶和小白花中盛放出两支烟紫色的墨玉牡丹,贵气冷艳。 秦湛凑近,嗅了嗅,忽然笑了。他转动瓶口,欣赏道:“师兄,这种颜色的牡丹极为稀罕,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苍九时的目光随之看过去,眼尾一沉,原本两支胭脂色的对兰去哪儿? 坏事了,就不该让徒弟自作主张安排秦湛来茶室。沈栖梧眼神游离,摸着鼻尖含糊道:“还好,也不稀罕,摘星阁拍回来的。” 他猜秦湛和裴师兄的关系还没到那份上,毕竟泽兰雅筑,连师兄的师尊崇元仙尊都没进去过。秦湛应该不知道……吧。 然而此时,苍九时却开口问道:“师尊何时拍的,我怎么不知道?” 徒弟你掺和什么,你又得不到裴云岫?沈栖梧振振有词,“就你闭关的这一年啊。” “真的?”秦湛气定神闲,“我怎么记得这是泽兰雅筑,裴师兄最珍爱的花。”裴云岫的本命牡丹,人死花谢。 苍九时瞬间变脸,锋利如刀刻。烛火忽闪,气氛骤然紧绷。 完蛋,秦湛竟然都知道。 被苍九时和秦湛两道“审视情敌”的目光锁住,沈栖梧如芒在背:这要他怎么狡辩?他只是天性爱花,单纯心动而已。 当时他都进了泽兰雅筑,看着那么多美好的花,不带走一两支过意的去吗?他也不一定非要牡丹,师兄养的山茶花也挺好,但就是那片牡丹丛更吸睛啊。 况且,师兄最珍爱的不是那棵百年海棠吗?秦湛搞错了! 这种情况下,面对苍九时还好,有与生契在,就算日后徒弟成为妖尊也没事,他性命无忧。而且,师徒这三年和睦相处下来,他已经摸清了徒弟脾性——顶多就是吃个小醋,生生闷气,得不到万人迷主角受瞎折腾。 但秦湛可不一样,这要是不解释清楚,未来魔尊会疯狂报复他,一寸寸敲碎他的腿骨,让他受水刑生死不能。 利害关系拎出来,沈栖梧当机立断,决定弃卒保车。他略过苍九时,走向秦湛。在秦湛深邃但不解的眼神中,他严肃地捧起花瓶,然后慎重地交到秦湛手里。 “师弟,这花跟你有缘,应该是你的。”你和裴师兄交往跟密切,你才是主角攻,我和苍九时什么都不是。 第73章 秦湛挑眉,推拒:“这是裴师兄亲自赠给师兄的,意义非凡。而且这牡丹鲜艳饱满,明显是刚摘下来不久,师兄哪有转头送给别人的道理?” 沈栖梧开始硬塞,“就是你的,你拿着!” “我不要。” “不要也得要。” 两人就着这两只牡丹来回拉扯。花瓶不断在矮柜上,沈栖梧手里,秦湛怀中循环。 ——意义非凡,刚摘下来不久。 “砰”,苍九时忍无可忍,最后拂袖离去,撞倒了门口的屏风。 沈栖梧和秦湛面面相觑,彼此:“?” 秦湛提醒:“你徒弟。” 沈栖梧想去看看徒弟,“你先休息。” 两个人的话同时响起。最后,那个花瓶还是回到了它原来的位置:矮柜上。 * 沈栖梧后悔让秦湛住进来了。这都还没一炷香的时间,就摔坏了个屏风。 是的,那扇十二页的屏风散架了,他有些心疼,希望还能修好。 他抬手,用灵力将屏风移到旁边空地归整好,就匆匆去追徒弟了。 见徒弟只是回到暖阁,并没有离家出走,他松了口气,毕竟修屏风这事还得靠徒弟。 漫漫长夜,师徒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干瞪眼。 徒弟不理他,沈栖梧也不搭理苍九时。看样子徒弟是生气了,他等他消气。 苍九时今日去藏经阁借了许多玉简,此刻聚精会神查阅。而沈栖梧则对着那面宝石墙沉思。 他在思考自己的处境,觉得有点儿危险。 他好像走岔路了,他和秦湛处好关系的关键不是“处”这个字,而是在“裴云岫”这个人身上。 金锐圣尊不懂,只一味强硬地命令他。 但好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他明天就把秦师弟送到泽兰雅筑去,这样皆大欢喜。 只是,那个背后射箭,陷害他的人到底是谁呢? 他想和苍九时讨论一番,但徒弟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扰的气场。 啧,不理就不理。 射中秦湛的箭,沈栖梧仔细跟自己的星曜箭对比过。 箭头三翼箭镞,由银铁精、玄坞石、红魔砂等数十种不同功能的绝品材料融合锻造而成,其银光锐利,无坚不摧,能越阶杀人。因为玄坞石最强悍的功能就是形成屏障,封锁中箭者的灵力。 箭身墨黑透亮光泽如玉,亦是稀有材料制作而成;箭尾黑鸦羽,光彩潋滟,炫丽非凡。 那支箭竟和他的星曜箭一模一样,甚至连经久使用的划痕都仿造了出来。 那赝品仿真仿得沈栖梧都差点要信了,但那支箭不受他召唤! 他记得当年罗刹城拍卖龙髓,小白鸟唯恐他卖箭,曾以死相威胁,试图让他明白星曜箭的重要性。 他兜里统共就三支星曜箭,那时候还被师兄拿去了两支,说是消除腐毒。 但三年了,师兄至今未归还…… “咔嚓”一声,沈栖梧很烦躁,不小心捏碎了一颗天青石水晶。 识海中,他解除对小白鸟的屏蔽。 那厢,苍九时闭眸感应浩瀚如烟海的玉简内容,陡然睁眼。 * “呵,有事才想起我。” 小白鸟现在深谙“反派穿书的剧情套路”,再也不怕沈栖梧嫌弃了。它现在就是凤傲天系统本统! 它站在枝头,抖了抖自己华丽的小羽毛,自信闪耀,“你继续屏蔽我啊,有本事你一辈子都别理我啊。” 沈栖梧:“……” 不聪明的系统,向来都是个摆设,要不是还是继续屏蔽算了吧。 “你敢!”小白鸟啼叫,急了:“沈栖梧,你要是还敢屏蔽我,我跟你没完。” 苍九时眸底墨色深寒:一体双魂,似乎并非原来的沈栖梧。 “这支箭是怎么回事?” 射中秦湛的那支箭,金锐圣尊封禁了魔气,现在还在秦湛手中。沈栖梧问秦湛要过,但秦湛不肯给,眼里充斥着不信任的目光。 沈栖梧只能将自己的记忆给小白鸟看,但特地略过了有金锐圣尊和顾子锋画面。他丝毫不怀疑,小白鸟看到后会炸毛——对着大乘境的金锐圣尊也要杀杀杀!顾子锋死了都要刨出尸体挫骨扬灰。 然而,还是有所疏漏,记忆画面切换到秦湛,小白鸟不出意外地意外炸毛了。 它的注意力根本不在箭上,“他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怀疑你?” 沈栖梧周身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灵力波动,像是在屋里屋外巡视。很快,小白鸟一声吼,“一个废物不够,你竟然还敢让人住进观曦楼?” “只是暂时歇一晚,明早就把他送走。” “这还差不多。你身后那个呢,是不是也该打包一起送走?” 苍九时:……那魂魄听着就不像是个好东西。 沈栖梧:“……统子,你还记得我问了你什么吗?”箭! 然而,“哼哼~” 小白鸟啄了啄自己的羽毛,突然开始哼曲儿了,鸟鸣声悦耳。它能分辨出两支箭的不同,但它就是不说。 沈栖梧:“别逼我屏……” “屏蔽你。” 小白鸟学着沈栖梧说话,它看出了沈栖梧的迫切,“你继续屏蔽啊。你要是修为达到洞虚境,还可以彻底斩断和我的联系。” 沈栖梧:“那我就不修炼,现在元婴境的修为能屏蔽你,刚刚好。”来啊,谁怕谁。 第74章 小白鸟:“……” 两人僵持着。少顷,小白鸟甘拜下风,“行,沈栖梧,你赢了。” 它:“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小白鸟是个有个性的统子,沈栖梧也愿意退一步,“你说。” 小白鸟:“你后面那个。” 它说的是苍九时。 小白鸟:“要么挖金丹,要么踢出观曦楼,你选一个。” 沈栖梧:“好。” 小白鸟一喜:“真的?那你选挖金丹,还是踢出观曦楼。” 它猜沈栖梧会选择后者,暗戳戳建议:“踢出观曦楼太便宜他了,要不踢出怀明宗,或者把他赶到南境去?” “都不!” 沈栖梧面无表情,“我选择自废修为。你威胁我,那我就当自己没有穿书,也没有遇见过你。” 小白鸟:“……” 苍九时听不到沈栖梧说的话,他只能听到那魂魄说的话,它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大敌意? 长长的尾羽焦躁拍打树枝,小白鸟直言:“你喜欢苍九时。” “荒谬!我们是师徒,师徒,你懂吗?”统子你这都是什么脑回路?他只是碍于有与生契在好吗? 沈栖梧都想翻白眼了,但多年涵养让他做不出这种表情,只能闭着眼浅浅翻一下,表达强烈的情绪。 荒谬至极!苍九时冷笑:与生契同生共死,想必那个魂魄还不知道吧。 这给小白鸟干沉默了。它陷入了自我怀疑,嘀嘀咕咕:“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罢了,那废物也没什么威胁,它时刻盯紧沈栖梧就是了。 “箭!”沈栖梧再一次强调。 小白鸟不依不饶:“你还没答应我一个要求。” 它有些纠结,它想督促沈栖梧尽快提升修为至洞虚境,但它更想:“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就告诉你。” 沈栖梧:“……你叫我一声‘爹爹’,我就不问你了。” 猛地听到“爹爹”二字,小白鸟大为震撼,人都傻了,“你、你、你——好放肆!” 沈栖梧这个白眼没忍住,还是翻出来了,“你更放肆。”闭嘴吧你! “啪!”一声,识海中切断跟小白鸟的联系。 小白鸟求生欲上线,趁着最后一丝机会,“假的箭上,没有那个东西。” 沈栖梧紧急将小白鸟拉回来,问清楚:“什么东西?” 小白鸟:“就是那个东西,灵气,一种气息。” 沈栖梧:“……” 滚蛋吧你! * 翌日,泽兰雅筑。 天际鱼肚白、刚透出第一丝光亮的时候,沈栖梧就直奔茶室,不能再等了。 他昨夜发传音给裴云岫,却一直未等到回应。他同时发了两条传音,一条给苍九时,一条给裴云岫,问:在否? 徒弟那边正常收到,因此他肯定这次传音没弄错。师兄看到了他的传音,但故意不回应。 他不能再干等师兄的传音了。 沈栖梧心事重重,一夜辗转难眠,却见秦湛正在逛他的书房,时而看看剑术古籍,时而从脊背中拔出本命剑“上枭”擦拭,还泡了盏茶,好不悠闲。 沈栖梧:“……”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你难道就不好奇,到底是谁害你沾染魔气的吗?” 连金锐圣尊都无法根除,只能将魔气暂时压制在膝盖以下,秦湛现在还不能妄动灵力,必须收敛紫府,否则加速魔气入侵。 他:“找到幕后黑手,或许就能找到根除你体内魔气的办法了。” 秦湛擦拭剑的手停顿,眸底闪过一丝狠厉,“不是顾子锋?他都服罪跳崖了。” 沈栖梧:“……”行吧,当我没说。 “走,去泽兰雅筑。” 沈栖梧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在秦湛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他拎起人打横抱住,“咻”地飞往广林峰。 上枭剑掉落在地,后又受主人召唤,化为一道灵光,紧赶慢赶追上主人,回到脊背中温养。 “你——” 秦湛眉心又开始突突突了,他真是怕了沈栖梧。风中,他声音和身体一起透着紧绷的僵硬感,之前抓轮椅的手变成了抓沈栖梧的肩膀,“你、带我去裴师兄那儿作甚?” 沈栖梧不耐地动了动肩膀,师弟扣他太紧了,这是要把他胳膊卸下么? 他:“把你送过去,住观曦楼不如住泽兰雅筑。”你就偷着乐吧。 猝不及防被颠了颠,秦湛:“……” 他扣得更紧了。 悬着一颗心,直到成功抵达泽兰雅筑才放下。他真的是疯了才会让沈栖梧如此放肆! 随即,他冷声道:“放我下来。” “糟糕,你的轮椅……”好像忘了带过来。 就在沈栖梧准备叫徒弟过来时,秦湛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乾、坤、囊、中、备、了。”你还想抱到什么时候! 噗通一声,一只轮椅凭空掉下来。 沈栖梧摊手,眼底泛起一丝笑意,“那你准备的还挺周全。” 看师弟恼羞成怒,他烦闷焦躁了一宿的情绪终于有所缓解。 此刻,沈栖梧站在采薇池外,对岸白茫茫一片,泽兰雅筑被隐在了阵法之中。而采薇池中,仅供通行的十二石柱也不再升起,唯有湖心亭静立。 湖心亭做叩门之用,每逢刑惩司有公务,韩师弟都可以通过湖心亭找到裴师兄。 第75章 沈栖梧:“师弟,去湖心亭,要不要我再抱你一次?” 秦湛寒着脸:“……我在这里等师兄就行。你把我送过来,还没征得裴师兄同意吧,等采薇池开了路我再进去也不迟。” 沈栖梧挑眉,“也行。” 于是,他又给师兄发了一条传音,“师兄,我有要事。” 金箔纸鹤抖动,秦湛却看到沈栖梧这话传音的对象是苍九时,他眸底掠过暗光,缄默不言。 他真的搞不懂沈栖梧,但似乎也不排斥。 若是沈栖梧真的能说服裴云岫,让他住进泽兰雅筑,那事情就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个修仙界也挺有意思的。 * 师兄依旧没有回应他的传音。 沈栖梧飞往湖心亭,檐角上挂着的风铃因为他的到来,叮铃作响。 晨雾中回荡着他的声音,清越悠扬,“师兄,我知道你在。” “韩师弟说你近来都在泽兰雅筑。” “师兄,我真的是有事找你商量。” “师尊让我照顾秦师弟,但我的观曦楼地儿小,我想让秦师弟住你这儿,可好?” 这一声声一句句还是没有反应,沈栖梧倒也不恼。他面无表情说着俏皮的话:“师兄,秦师弟住你这儿不好吗?那我想问问,前个儿从师兄这里摘走两支牡丹怎么养护呀?我好像又没养好,它有点儿蔫了,师兄,你快教教我……” 忽然,对岸的雾散了,湖中十二石柱升起。 沈栖梧勾唇浅笑,但眼底一片冷凝。他来到泽兰雅筑,没有见到师兄的身影,穿过庭前花苑,还是没有—— “师兄,你在那里呀?” 他沉眉敛目,边走边铺展神识,一间房一间房搜,不错过这里的任何一个动静。 倏地,一声细微的呼吸波动,他察觉到后院有人,气息不稳。 神识触碰到了一片热浪,水汽漂浮在空中,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广林峰应该是有一处疗伤的灵泉——师兄受伤了。 沈栖梧也不急。他双手交叉,坤了坤手筋,又召出逐光,唯一一支星曜箭泛着银寒的光,蓄势待发。 “师兄,你在后院吗?那我来了啊。” 第37章 修罗场二 幕后陷害他之人, 仿造星曜箭,必定对其仔细研究过。 裴云岫嫌疑最大。可若真是师兄,动机何在?师兄手中有两支星曜箭, 又为何要多此一举去仿造,用真的陷害他岂不更方便? 沈栖梧终究还是不愿意怀疑师兄, 但是师兄欠他一个解释——当年,师兄何故要收走星曜箭! “师兄……” 越靠近灵池,神识就越受阻。雾气蒸腾模糊了视线, 此刻,唯有听觉无比清晰,瀑布激荡,流水潺潺,忽远忽近。 “你不回应我一声?”师兄的呼吸声不见了。 沈栖梧身影如鬼魅,穿梭在厚重的水雾之中。他步履稳健,放缓声音的同时,握紧逐光。 突然, 正前方, 雾气剧烈波动, 一只手伸过来。 远处朦胧的灵池滴水声瞬息拉进,响在耳畔,他被揪着衣襟拽向灵池。 “师兄,我知道我打不过你, 但, 你现在不是受伤了么?” 灵泉血腥味扑面而来,沈栖梧轻笑一声。下一瞬, 他倾身向前,顺势锁住对方咽喉, 另一只手,星曜箭凝聚浩瀚灵力—— “砰!轰隆”,两道元婴境磅礴的灵力交锋,刹那间,爆炸声四起。周围水雾涤荡殆尽,灵泉水柱激起数丈高。余波从这里,一路震荡至采薇池,群鱼不安地跳出水面。 沈栖梧压着裴云岫,以不可抵挡之势穿破灵池瀑布,直抵对面石壁。 他的攻势一片大好。星曜箭握在他手中,箭镞尖端距离师兄的太阳穴不足一寸,随时都能将对方的头颅刺个对穿。 身后水瀑飞溅,沈栖梧有灵力护体,衣袍未沾一滴水,反倒是师兄浑身染血,气息不稳,看样子伤得不轻。 这伤不是陈年旧疾。而最近一个月,他都和师兄待在一起,唯有秦湛出关那几日…… 沈栖梧眼神泛冷,锁住裴云岫的脖子用力摁在石壁上,“师兄,说说,你这身伤是怎么回事?” 咳喘一声,裴云岫虚弱之态,被迫仰着头露出脆弱的脖颈。他攀住沈栖梧的手臂借力,好让自己能喘息,但却对“怎么受伤”之事避而不谈。 他:“师弟进来,不由分说就打一架。既知我有伤,又为何欺负一个伤号?” “你心知肚明。”沈栖梧危险眯眼,“是不是你?当年,你拿走我的箭到底做了什么?” 他自认从未对不起师兄,甚至三年前紫峰镇还曾救回师兄一条命。 然而就在这时,冰寒尖锐的灵力猝不及防入侵,沈栖梧手臂一滞。原本重伤虚弱的师兄一改颓势,展现狠劲,反扣住他的手腕,又顺势卸掉他手中的箭。 转瞬之间,战局扭转,两人互换位置。 裴云岫覆在他身上,“师弟,别忘了,这是我的地方,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星曜箭落水前一刻,被不知从哪里飘进来的花瓣托起。与此同时,泽兰雅筑漫天花瓣从师兄身后席卷,形成一条锁链将他全身禁锢住,一同封锁了他的灵力。 沈栖梧:“……你故意引我进来?” 裴云岫无奈叹息一声,“我是真的有伤在身。” 第76章 沈栖梧趁势追问:“什么时候,哪里受的伤?” 然而,裴云岫不再言语。 方才那一招耗尽了他仅存的灵力,此刻,他撑着石壁倒在沈栖梧身上,眼睫因痛苦忍耐而轻颤。 唇瓣无意间擦过耳际,呼出温热的气息,沈栖梧缩瑟了一下。 但很快,师兄的身体状况就有所恢复。 “噗通”一声,沈栖梧被师兄揽着腰退出水瀑,坠入灵池。 白海棠铺满整个灵池,这一次,他灵力施展不开,全身都湿透了。 他:“……” 衣裳紧贴身体,水面激起浪花,沈栖梧试图挣脱禁锢,却悍然不动。反而他越挣扎,这花瓣无形之中的禁锢就越紧。 “别动,灵池有助于修炼,泡一泡也无碍。有什么事稍后再说。” 裴云岫落入池中后,就开始闭眸疗伤。 随着时间推移,他衣袍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 * 灵池灵气充沛,确实对修士大有裨益。但此刻,沈栖梧怎么可能静得下心来修炼? 他拧眉沉思,怎么越看越觉得眼前这场景有些熟悉? 身上的禁锢,像极了缚仙链。而此刻,师兄如墨的青丝在水中铺展开,清冷绝艳的容颜因为闭眸少了几分疏离感,更具冲击力…… 沈栖梧脸一热。从前,他不相信一见钟情,但不得不承认,这种事发生在裴云岫身上是合理的。 激荡的瀑布声远去,入耳只听得见发丝的滴水声。每一颗水珠都好像是滴在他心口上,涟漪泛滥,心绪飞溅。 他想起自己见到师兄的第一眼:紫峰镇初见,师兄得一袭白衣浑身浴血—— 倏地,罗刹城拍卖阁雅间!沈栖梧有种不妙的预感。这该死的熟悉的场景! 他暗暗后退,向池岸靠近。 白海棠随着水面波浪起伏,沈栖梧小心翼翼。 然而这时:“师弟,你都想起来了?” 裴云岫陡然睁眼。刹那间,风静水止。 沈栖梧:“……” 浅色琉璃的眸子将他紧紧锁住,目光之下他无所遁形。明明只是一声极轻极轻的询问,此刻却好像一拳重击,将他曾经身中情欢酒的记忆打了出来。 沈栖梧立即摇头,正色道:“我不懂师兄你在说什么?” 可他这话一说出来,身上的禁锢就像是惩罚似的猛一拽,将他退开的距离再度拉回来。 沈栖梧挣着身体往后仰,胸膛起伏,喉结滚动,劲瘦的身体线条在灵池升腾的热雾中若隐若现。 裴云岫朝他伸手。两人的距离极近,几乎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师兄,我忽然就记起来了 。” 沈栖梧心一横干脆承认。他的声音除了紧绷外,尚还有几分冷静。 当年,他也没把师兄怎么样吧?小白鸟逼迫他双修,他都严词拒绝了。穿书伊始,他的觉悟就相当高。 然而,裴云岫抬手,只是为了擦拭他下颌的伤口,“抱歉,伤着你了。” 指腹撵过,被触碰的地方顿时传来一阵刺痛。原本只是被花叶割伤,并没有什么感觉的沈栖梧:“……” 晶莹的水珠顺着眼睫滑落脸颊,唇色被热气熏红。他偏头,有细微的闪躲,但马上就被师兄禁锢住。 “别动,你流血了。” 指尖停留在沈栖梧的皮肤上,几息后,裴云岫:“算了,只是小伤。” 他收回手,垂眸敛下眼底的情绪,主动退开距离。 随后,沈栖梧身上的禁锢被解除,他能动了。 裴云岫先一步上岸。清洁术烘干衣袍,整理发冠。他系好玉佩后,顺手捋了捋玉佩下缀饰的穗子。 察觉沈栖梧眼底的疑惑,他:“你想问什么?” 沈栖梧的疑惑可太多了,他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只能就最近的:“师兄,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冰冷质感的浅色眼眸里,闪过一丝波动,裴云岫:“你关……就想问这个?换一个问题,你可以从最初罗刹城发生的事开始问。” 当年罗刹城拍卖行雅间,师兄受伤眼盲,又被缚仙链封禁了灵力,而他音容形貌都做了伪装,无懈可击。师兄是怎么认出他的? 沈栖梧错愕不解,但转瞬,他一惊,忽然就明白了过来,有些恼怒:“师兄,你诈我!” 三年前,刑惩司卷宗密室,师兄说是择言仙君救了他,可那时候分明就是在试探他。 裴云岫:“你终于发现了?” 他噙着笑,如玉石敲击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我以为还要等很久,才会等到你来找我要回星曜箭。” 沈栖梧:“……所以你都知道,就等着我主动来找你?” 当年是谁说腐毒难清,待星曜箭消毒后就还给他?他一直以为师兄是君子,会将星曜箭送回来,可没想到…… 裴云岫笑意更盛。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两支星曜箭,又拿起花瓣上托着的那支。 “我给过你机会。待在泽兰雅筑一个月,你却只字未提,看样子星曜箭对你也并不重要。” 沈栖梧:“……” 沈栖梧捶胸顿足:失策,严重失策。 三年前,小白鸟也曾提醒过他一次拿回星曜箭,但似乎后来……突破元婴境选址建造观曦楼,他忙着忙着,就给忙忘了。 师兄这般从容坦荡的样子实在是不像陷害他的人,但就是这样才有问题,大问题! 第77章 沈栖梧抿紧了唇。他得吐纳深呼吸,以免自己再度召出逐光打一架,“那师兄当年为何要抢走我的星曜箭,总不会还是因为腐毒?” “自然不是。”裴云岫摇头,“你说我诈你,也不全然是。” 沈栖梧:“这话怎么说?” “你可还记得当年那条缚仙链?自毁后,我带走了残片。其中的玄坞石,和你星曜箭里的玄坞石属于同一批次。” 高阶材料,修仙界产出稀少,一查一个准。原主将锻造星曜箭多余的玄坞石,锻造升级了缚仙链,所以当年能轻松困住元婴境的裴云岫。 但法器的铸造材料,一眼就能看出来? 沈栖梧怎么记得师兄似乎并不擅长炼器之法。年少时,炼器这门课程由金锐圣尊教授,师兄学得一塌糊涂,几乎每个月都要受罚,而圣尊从不留情面。 沈栖梧直觉此事不简单,联想到昨晚小白鸟滚蛋前乱七八糟说的话:“就是那个东西,灵气,一种气息。” 他眼眸一动。师兄必定是通过星曜箭推断出一切的,只是刚好查到原主曾经购买玄坞石锻造法器。 “所以,师兄,你从我的星曜箭上看到了什么?”师兄一定知道星曜箭和赝品的不同。 “你真的想知道?” 裴云岫注视着沈栖梧,笑意渐渐敛去,神色忽然变得微妙了起来,眉宇间似有化不开的浓愁。 沈栖梧:“师兄,那是我的本命法器,我不知道,你却什么都知道,这合理吗?” “是啊,确实不合理。”裴云岫低叹一声。 过了很久,他说:“与龙髓同源的气息。” 师兄的声音很轻,被水瀑掩盖几不可闻,但沈栖梧五感敏锐,还是听到了。 与龙髓同源的气息,那不就是灵气? 龙髓只是一块极品灵石,产自南境浔山,众仙门为纪念当年浔山屠龙一役而取此名。 因为龙髓的灵气与原主经脉的相容性高,所以他当年能靠龙髓修复灵根。 * 昨晚小白鸟竟不是在瞎说,都能和裴云岫说的话对上。 识海中,沈栖梧再度放出小白鸟。他发现其实统子还是有那么一点用处的,然而—— “你找我又是……你终于愿意跟裴云岫双修了?” 小白鸟原本昂着头,拽得不行,但看到沈栖梧周围热气氤氲的暧昧环境后,啾啾声瞬间就变了,有些激动和欣慰。他一直到记得沈栖梧有本上古双修秘籍,“快将你的《逆天合欢道》拿出来,我帮你参考参考,看用什么姿势吸干灵力的效率最高。” 沈栖梧:“……” 他觉得还是让小白鸟继续滚蛋比较好。 沈栖梧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忘了拿回星曜箭。因为小白鸟一见到裴云岫就会提双修,狂野之词一个接着一个,他哪还敢私下里再去找师兄? 他眼神飘忽,正走神。这时,裴云岫忽然出声:“你……” 师兄欲言又止,他:“?” 在裴云岫视线中,方才沈栖梧一直在盯着他看,白皙的颈部透着一抹湿热的绯色,面色也越来越红。 裴云岫停顿一瞬,移开目光,“你以后不要再这样盯着别人看了。” 沈栖梧:“???” 裴云岫:“罢了,你不适应灵池,我们先出去吧。” 泽兰雅筑的后院通往灵泉水瀑。二人往回走,然而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对面转动轮椅的声音。 假山后缓缓露出秦湛的身影。 “两位师兄,这是干了什么?” 他一眼就注意到了沈栖梧脸上不正常的红晕。 仔细看沈,栖梧还换了身衣裳,和裴云岫一样,发梢都是半湿的状态。而灵池周围一片狼藉,草木拦腰折断,花瓣和水迹淌了一地,到处都是。他坐着轮椅,衣摆都被沾湿了一角,怀里还不断有花瓣飘进来,可见战况之激烈。 秦湛挑眉。 沈栖梧:“你怎么来了?” 秦湛:“我不能进来?打扰了两位师兄的雅兴?” 采薇池十二石柱,师弟是怎么进来的?除非—— 沈栖梧对秦湛的话置若罔闻,他神情严肃:“你动用了灵力?” 随后,他看向裴云岫,“师兄,我那缚仙链的残片可还在?禁了他灵力吧。” 裴云岫失笑:“给。” 第38章 修罗场三 金锐圣尊吩咐他看顾秦湛, 但秦湛却不知死活妄动灵力,是嫌受魔气侵蚀得还不够么? 缚仙链残片一簇青色灵力中融化、重铸,最终变成四瓣手镯。 沈栖梧摁住秦湛, “咔咔”两声就给人手腕锁上。完事,他还测试了一下强度, 确保手镯不会轻易被取下来,以及手镯是否真封住了师弟的灵力。 很好,很达标。随后, 他一本正经道:“师兄送你的出关礼,不用谢。” 秦湛坐着轮椅,脸都黑了,沉怒:“拿走!” 无视师弟的诉求,沈栖梧俯身,凑近他耳畔低语:“裴师兄喜静,你要想住进泽兰雅筑,就得注意形象管理, 否则裴师兄是不会喜欢你的。” 秦湛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手镯取下来!谁要裴云岫的喜欢了?” 口是心非。沈栖梧摇摇头, 拍了拍他肩膀, “好好表现,师兄给你争取机会。” 秦湛:“……” 看着沈栖梧转头去和裴云岫交涉,言语间积极将他推销进泽兰雅筑,秦湛沉眸, 鹰隼般的目光紧盯沈栖梧, 不错眼对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第78章 他想从中找到一丝强颜欢笑,亦或是不自然的表情, 但很遗憾,沈栖梧的表现, 无懈可击。 秦湛冷笑:你其实是想给你自己争取机会吧——他住进泽兰雅筑后,沈栖梧就能借着照顾他的名义,光明正大出入泽兰雅筑了,好心计。 沈栖梧其实也不确定师兄和师弟之间是否真的心意想通,但他敢肯定,这两人已经暗生情愫了。 他的记忆不会骗人:那年上元佳节和四小只游戏嬉闹,师兄直言他心里想着秦师弟;而师弟一听要住进泽兰雅筑,丢下轮椅和本命剑就跟着他来了,还口是心非说好在采薇池外等待,结果马上就急不可待地动用灵力跑了进来。 沈栖梧懂,都懂。 并且他都没怎么费口舌,师兄就同意了师弟住进泽兰雅筑。这该死的双向奔赴的爱情。 最后,沈栖梧礼节性地客气了一下,“秦师弟住进来,不会打扰到师兄吧。” 裴云岫:“无碍。” 秦湛:“……” 秦湛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比如顺着沈栖梧的意图,让他多来泽兰雅筑。 却没想到,这时,沈栖梧突然牵起他和裴云岫的手。 他的眉心又开始突突跳! 沈栖梧将师弟的手放到师兄手中,又好心让两人紧紧握住,“如此,就拜托师兄替我看住师弟了。他身中魔气,切忌不可再让他妄动灵力。”否则师弟修为有损,就无法去诛邪盟帮你查腐毒一案了。 察觉师弟的挣扎,他瞪了一眼,眼神威慑:安分点。 秦湛:“!!!” 秦湛几近暴怒:放肆! * 因着先前沈栖梧和裴云岫打架,灵力震荡的动静将整个广林峰弟子别院的人吸引了过来。阵法撤去,云雾散开,众弟子围在采薇池外,第一次窥见泽兰雅筑完整的样子。 对岸遥遥望去,飞瀑如银河直下,小筑安然静默,天空中花瓣缤纷,这也太美了吧。 但这么美的地方,裴师兄却只允许狸花进去,“啊啊啊,那只臭脸猫现在在哪?我要去找它决一死战!” 此刻,尤江江、韩思柏、苍九时,带着正在和姜炏通讯的金箔纸鹤,偷摸飞过采薇池,溜进泽兰雅筑,参观。 纸鹤中传出姜炏的声音,“韩思柏,你拿着传影石走前面……哎呀,你走慢点,我都看不清了。” 三位师兄中,姜炏最喜欢裴师兄,韩思柏最崇拜秦师兄,而尤江江,他没有特别喜欢谁,但真要喜欢一个,他更倾向于沈师兄,因为沈师兄随和易相处。 传影石一晃,不小心照到苍九时身影,姜炏:“水水,你怎么把师侄也叫过来了?” “还不是为了你。”尤江江:“要是待会儿被发现了,就说苍师侄担心师尊,我们陪他来找沈师兄。” 韩思柏:“……别说得我好像是主动愿意过来的一样。”他和苍九时一样,都是拉来垫背的:找裴师兄汇报公务。 尤江江:“那我也是被迫的。”他绝对不会说自己是来凑热闹的。 他继续道:“姜炏,我们都是舍命为了你。是兄弟,你就给我买个高级阵盘回来。” 韩思柏下意识跟着开口,但想了想,他暂时还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那就:“先欠着。” 姜炏:“行了,都记住了。阵盘一直帮你留意着,还没看到品质好的,但阵法秘籍已经给你搜罗了好几本。” 尤江江满意点头,“好兄弟。” 苍九时走在最后面,沉着脸,一言不发。 早上,他不过是问了句:“师尊,你去哪儿?”就被沈栖梧一掌劈晕了。而方才,路过庭前花苑,他看到了那片牡丹丛,和茶室里的那两支一模一样! 苍九时无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只知道自己现在胸膛憋闷,气血翻涌,体内灵力狂躁奔腾。 很快,三人一纸鹤来到瀑布灵池。 就在姜炏感叹“不愧是裴师兄的泽兰雅筑”时,传影石猝不及防照到对面裴师兄。“咻”一下,姜炏不带丝毫犹豫切断传音:好兄弟,保重。 金箔纸鹤怂怂地飞到后面,躲苍九时身后。 韩思柏直面秦师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了,紧张到连汇报公务的借口都说不出来,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可以在秦师兄面前说谎! 场面静止。 关键时刻队友全掉线,连苍九时都僵住不动了,全靠尤江江。他一边飞速转动脑子另找借口,一边感慨对面裴、沈、秦三位师兄一起紧握着手,感情真好。 然而,找了半天,尤江江实在是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借口:总不能说他们溜进来是为了找那只狸花猫吧?猫猫要是知道非挠死他不可。 尤江江缩了缩脖子。不安的气氛开始蔓延。 “你们来找我,可是为了上人峰的事?” 沈栖梧都听到了。他看着低头当鹌鹑的俩呆鹅,嘴角上扬,有心解围。 尤江江热泪盈眶,疯狂点头:“上人峰弟子别院的建筑不合格,要翻修重建,但是现在不知道将那群弟子安置到哪里去,所以就想来问问师兄。” 裴师兄有距离感,且执掌刑惩司从不徇私,向来都是面无表情罚人;而秦师兄额头上青筋都露出来了,一看就要发怒;只有沈师兄在笑,他就说沈师兄最好相处吧! 韩思柏局促地看了眼秦师兄:师兄肯定听出了这是借口。 第79章 被时不时地瞟一眼,秦湛:“?” 沈栖梧:“这事确实很重要。” 他很自然地松开手。他为师兄和师弟之间的爱情操碎了心,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的动作有不妥之处。 “这样,你们去采薇池外等我。” 他给了尤江江一个眼神:让采薇池外的那群弟子赶紧离开。他怕再不离开,师兄嫌闹腾,就把秦湛也给驱逐出去,再也不让住了。 “!”尤江江秒懂,立刻就拽着韩思柏以及推着苍九时往回溜,但—— 韩思柏你这个呆子,走了!苍九时你怎么也一动不动?快走啊! 尤江江也为师弟和师侄操碎了心,最终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人拖走。 秦师弟有了归宿,沈栖梧也该功成身退了。他准备跟着尤江江一道离开。 裴云岫忽然叫住他,“这个给你。” 师兄递过来一颗化灵珠,沈栖梧不明所以,“这是?” 裴云岫:“牡丹。” 沈栖梧这才想起,自己为了进泽兰雅筑,在采薇池湖心亭喊出的借口:那两支牡丹蔫了,该怎么护养? 其实那两支墨玉牡丹,他心生欢喜,仔细用灵力温养着,根本没蔫。但他还是正色道:“师兄知道我养花技术不行,还是愿意割爱,多谢师兄了。” 裴云岫只是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秦湛觉得这两人可真有意思,见沈栖梧绕过自己即将离开时,他没忍住拦了上去。 被拽住手,秦湛没轻没重的,腕骨都差点被捏碎。沈栖梧危险眯眼:“师弟,你怎么了?”你最好是有事! 秦湛:“!”什么态度,简直是放肆! 他:“别忘了,师尊叫你好、好、照、顾我。” 沈栖梧:“……”都让你住进泽兰雅筑,将你托付给裴师兄了,还不算是好好照顾? 与此同时,前头拖着两人,用着堪比龟速行使的尤江江心力交瘁:“苍九时,你怎么又不动了?” * 既然师兄知道那支仿造箭和他星曜箭的区别,能充分证明害师弟的人不是他,那沈栖梧就放心了。 现在还顺手帮秦师弟解决了感情问题,他又可以继续泛舟摘莲蓬,自在随心了。 尤师弟向来机警,故而沈栖梧出来时,那群吵吵闹闹的弟子早已经遣散,采薇池周围空无一人,池中涟漪消散,水面终归于平静。 他回头看,泽兰雅筑依旧静默,只是似乎不再用迷雾阵法封路。 三只星曜箭重回他手中,沈栖梧嗅了嗅,有花瓣的清香,十分好闻。 他想起自己今早急躁,懒得和徒弟解释自己去找师兄,也是怕他误会,就干脆一掌劈晕了他。刚刚徒弟跟着尤师弟,一不小心又见到了师兄和师弟紧握双手、天造地设的亲密画面,心里肯定不好受。 沈栖梧作为师尊,有责任为徒弟开导心结,但如何开导呢? 这是一个沈栖梧不好拿捏的问题。他也没受过情伤,还真不知道这种伤心落寞的时刻应该怎么办。 但他可以参考——怀文仙君是个善于研究情爱的好作者,成名作《霸道仙君爱上我》中就有这样一个情节:主角擅琴,又富有情趣。一日兴起,以修仙界山河为琴弦,奏了一曲《蒹葭》向仙君告白,结果却被仙君怒斥。满腔爱意被打击,他极度伤心之后,去酒楼里挥金散财,狂醉三天三夜。 于是,沈栖梧决定去山下醉香楼给苍九时买酒喝。他虽不擅饮酒,但可以陪着徒弟,促膝长谈一整夜。 去时,他是御剑去,但回来时他心念一动,便用了张传送符。 观曦楼下,苍九时刚好站在传送阵外等他,脸色凝重,心情果然不妙。 “为师给你买了酒。”这酒名为疏狂,辛辣有后劲,是醉香楼最烈的酒。 沈栖梧将这坛酒拎到徒弟面前,笑道:“保管你喝了之后,心情通畅,烦恼全——” “啪”一声,苍九时突然将酒打翻在地,冷眼盯着他。 “无”字最终变成一个气音吞落咽喉,沈栖梧的笑容瞬间凝固。 酒坛碎裂,空气中酒气浓烈,一刹那,整个观曦楼四周沉入寂静。 沈栖梧垂眸,静静地看着脚边流淌一地的酒,说不上来此刻是什么心情,像是有什么刺在心口,不难受,但总归是不太舒服。 半晌后,他亦冷眼看着苍九时,“给个理由。” “早上你为什么打晕我?”苍九时握紧拳头, 沈栖梧觉得好笑:“就为了这个,你打翻我的酒?你不是都看到了,我去了泽兰雅筑。” “所以呢,你就要打晕我?”受不了沈栖梧的那种眼神,苍九时几乎是低吼出声,“我不过是问你一句,你就打晕我!” “你吼什么吼,你不也打翻了我的酒!”沈栖梧也被勾出了脾气,无名怒火蹭一下就烧了起来,“我都没跟你算账,你倒好先来质问我,你什么意思?” 苍九时:“我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你去泽兰雅筑就要打晕我?” 沈栖梧一副“我打晕你就打晕了,怎么你还想找我打一架?”的口吻:“你今天是打算揪着这件事不放了?” “什么叫我揪着这件事不放?” “那一开始就打翻我的酒,还朝我吼的人是谁?” “你!我——”苍九时死命瞪着沈栖梧,胸膛剧烈起伏,拳头都攥不稳了。他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被沈栖梧驳回来,到最后却只能憋出一句:“我没有!” 第80章 “你没有?你给我当场玩失忆?”沈栖梧气着气着就给气笑了,“你不就是不想别人靠近裴云岫?你以为你还有机会?且不论你是妖,就是我是裴云岫也不会喜欢你这种蛮不讲理的。” 苍九时眼眸通红,他盯着沈栖梧那张不断开合的嘴,他发现沈栖梧真的很讨厌,好像说什么都是他有理! 明明在见到沈栖梧之前,他就计划着和沈栖梧好好谈谈。明明上人峰发生了那么大一件事,沈栖梧前后找了尤江江、韩思柏、裴云岫,却什么都不跟他说。 他好不容易平息了胸膛里的那团闷气,此刻却以燎原之势疯涨。 第39章 修罗场四 “你还瞪我?” 尽管知道自己和苍九时, 只是被与生契绑定在一起,并不是修仙界传统意义上的师徒,但沈栖梧还是很恼火。 “你出关就用符箓把我诈回来, 不就是吃准了我在乎观曦楼?你还有时间跑去泽兰雅筑,却没时间修缮二楼, 你要是不想住了大可以直说,我又不会留你!” 苍九时就这样看着沈栖梧噼里啪啦一句接着一句,每个字都像是炮仗一样往耳朵里炸。 他承认自己是有私心, 但沈栖梧怎么可以用这种语气将它摊开在太阳底下? 被看穿的羞愤炙烤着苍九时,水深火热。 “嘭!”他骤然变出妖身! 白狼妖的身体膨胀数十倍,对比之下,巨大的阴影笼罩娇小身躯的沈栖梧。 他金色的竖瞳紧锁沈栖梧,眉心一簇金色火焰气势高涨。他低头去拱沈栖梧,嗷呜一声喷出重重的鼻息。 如冰原之上雪崩时冷冽的气浪滚过来,沈栖梧差点被掀翻。 “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想打架?” 他现在不只是恼火了,战意呼啸如千军万马碾过头顶。 他泄愤似地狠狠踢了苍九时一脚, 然后踩着他飞上观曦楼顶, 召出逐光, 三支星曜箭齐齐架上。 这套动作一气呵成,他俯视苍九时:“来啊,谁怕谁!” 沈栖梧都做好开战的准备了——去他的观曦楼,毁就毁!今天不将苍九时打到心服口服, 他意难平。 但底下, 苍九时根本就没打算出手。他焦躁地来回踱步,粗重喘息, 金瞳中迸出凶光,时不时抬头望沈栖梧一眼, 却奈何不了。 然后,沈栖梧就见苍九时突然恢复人身,一声不吭地御剑走了,萧瑟孤绝。 沈栖梧:“?”苍九时跑什么跑,不打了? 他也飞下来,下意识去追苍九时,但立马意识到,保持了克制。 目送苍九时的背影消失在天际,他沉默了一晌,“苍九时这是什么意思?真不想住观曦楼了?” 沈栖梧嘀咕着踢飞脚边酒坛碎片,但观曦楼树影重重,风声簌簌,没有人回答他。 * 之后几天,苍九时都没回观曦楼。 沈栖梧冷哼一声:不住就不住,休想他会挽留。 茶室,他闲情逸致,正打理那两支墨玉牡丹。 师兄说养它,花瓶无需注水,只需每月投一颗化灵珠即可。不必日日照看,十分方便。他依言照做,果然,灵力滋养,花儿水嫩饱满,更鲜艳了。 识海中,小白鸟可兴奋了。这次沈栖梧主动联系它,竟然不是为了什么事,而且整整三天!三天都没有再继续屏蔽它。 它在树枝丫上蹦蹦跳跳,等着它的翡翠杯接满神木上的露水——虽然那只是识海中一道意识的具象,但它就是觉得很甜! 等不及了,小白鸟忍不住开口啾啾,吧啦吧啦就是一长串,“我说得没错吧,苍九时这种徒弟就不能要,装成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天天缠着你,往你怀里扑,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档次的东西,也敢来缠着你!你不挖他金丹就已经是对他恩赐了。” “确实。”不要也罢! 自动过滤一些无用的话,沈栖梧第一次觉得统子说得在理,但:“他什么时候天天缠着我了?”还往他怀里扑?统子,你未免太离谱。 小白鸟:“你还不信?你打开记忆,我给你翻出来。” 隔那么一段时间,苍九时就像是吃醉了酒一样,红着眼噙着泪,专门往沈栖梧怀里钻,还一个劲呓语自己好难受,弄得沈栖梧每次都找不着北。 苍九时真的好欠! 沈栖梧摇头不给看记忆,他又不傻,“人与人之间需要保持距离感,人与统子之间更需要保持这种距离感。” 小白鸟悻悻,没诱骗成功,但不妨碍它继续给苍九时上眼药。 “早年间,你还没发现自己能屏蔽我的时候,他不是天天缠着你教他箭术?观曦楼置办家具,他又废物又没主见,恁是缠着你陪他去挑了大半年!” 沈栖梧陷入回忆,点点头:“好像确实。” 当年,他们几乎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游历山川名城,搜罗各类稀奇珍玩。好像苍九时对待观曦楼,比他还上心。 所以那日,苍九时不愿打一架,是怕毁了观曦楼? 看来沈栖梧对苍九时确实没意思。这下,小白鸟可以彻底放心了。 它开始宽慰沈栖梧:“嗐,区区一个苍九时,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咱们不提他了。” 不知为何,沈栖梧现在不能让自己空闲下来,得需要找人说说话。他舍不得放小白鸟走,但好在小白鸟也没有走的意思。 第81章 他:“好,咱们不提他,哪提谁呢?” 从茶室慢悠悠来到暖阁,沈栖梧伫立在那面宝石墙前,绚丽多彩的颜色被百宝格归置得错落有致,瞧上去就赏心悦目。 他:“要不咱们来谈谈宝石吧——这颗黑金石是当年和苍九时游历……哦,不好意思,说好不提他的。” 他从百宝格上取下黑金石又放回去,但好像整面墙都和苍九时有关,根本无法避免不提及他。不过苍九时是正确的,观曦楼不能毁! 沈栖梧:“那要不咱们来谈谈你的宝石吧。” 小白鸟:“……”说好的人与统子之间的距离感呢? 小白鸟幽怨道:“沈栖梧,你逾矩了。” 上次沈栖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它兴致勃勃带沈栖梧来看,结果…… 算了,不提也罢。它允许沈栖梧偶尔的放肆。 一人一鸟聊了三天三夜,忽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因为着实没话聊了。 小白鸟小翅膀捧着翡翠杯,喝了口甘甜的露水,“要不咱们还是聊回苍九时?” 沈栖梧也端起一盏茶,品了口,“不行!说好的不提他,就绝不再提他。” 长长的尾羽愉悦拍打枝叶,小白鸟露出欣慰的目光:原来沈栖梧真的不喜欢苍九时,不喜欢一点。 小白鸟爱聊和裴云岫双修的事儿,但沈栖梧不爱聊,他觉得再聊下去就是把自己置于一个很危险的境地——试想,有个声音三年如一日的在你耳边叨叨:美人师兄好,美人师兄妙。时间久了,你能没点想法?你是不是就会去想美人师兄到底是有多好,有多妙? 沈栖梧甩了甩脑袋,将裴云岫驱逐出去。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统子,你知道陷害我的人是谁么?” “啊?” 小白鸟爪子刨树,拥有“反派穿书的剧情套路”的它,又开始变得不自信了:这里面也没说沈栖梧会被谁陷害啊。沈栖梧老说自己穿书了,可他也没说自己到底穿啥书了啊。 但并不影响它拿捏住反派的精髓,“你赶紧提升修为至洞虚境。你只要突破洞虚境,就可以横扫怀明宗,管他的金锐圣尊,统统都吊起来打,打到他们承认为止!” 沈栖梧:“……”有没有可能我只想做个好人? “算了,不重要。” 统子带他穿书,却从不告诉他穿的是啥书。他已经习惯了。 * 又过去三天。是夜,沈栖梧辗转反侧,他搞不懂苍九时,真的搞不懂一点。 苍九时对待观曦楼比他还上心,那为何还不回来? 他半夜爬起来,披散着墨发,赤足下二楼,给苍九时修缮房间。神识铺展开,青芒灵力随夜风而起,覆盖房间的每一寸角落,循着记忆中的样子修修补补。 不过瞬息,一片狼藉的二楼就焕然一新了。 第二日,他又下山去买那些被炸毁得不能再修补的物件。总体来说,苍九时房间比较质朴简洁,复原起来很容易,根本无需费神。 唯一需要沈栖梧费神的地方是,苍九时老是一身素黑袍,他想给徒弟置办衣裳,但不确定尺寸。 于是,他迫不及待给苍九时发了传音——他这是有正经事要问,他并不是为了挽留苍九时。 为了避免又将师兄和徒弟的传音弄混,他有一套流程要走。他先克制的都了个:“在吗?” 名为“苍九时”的师兄很快就有了回音,那剩下一个肯定是苍九时,遂,他发传音询问尺寸。 然而,一盏茶,一炷香,一个时辰过去,苍九时杳无音讯。 沈栖梧:“……” 沈栖梧几乎是寒着脸返回怀明宗,他飞往主峰尚礼司大殿。三年前,他还没穿成原主时,苍九时就跟着尤江江做见习执事。 他御剑而至,缓带轻飘步履稳健,但面容沉肃,眼神冷冽。 一路上,众师弟师妹纷纷让道。有不明所以的弟子想要上前打招呼,但一个“沈”字还没出口,就被同伴拖走了,“没瞧见沈师兄周围的底气压吗?刚经过他身边,冻死我了。” 大殿内,沈栖梧扫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一片噤声。苍九时不在。 他又铺开神识,但整个怀明宗主峰都无苍九时的踪影。 “苍师侄呢?” 这时,尤江江颤颤巍巍走出来,眼圈下一片乌青,气若游丝。他怀里抱着一摞足有人高的卷轴,全是各峰的预算申报——不合格,驳回,统统都驳回重申! 他到处喊苍九时,全尚礼司的执事加起来都不如一个苍九时沉稳有条理,所以尚礼司少了谁都不能少苍九时。 尤江江:“苍师侄闭关一年好不容易回来,不能再让他跑了,还没有他的消息么?” 苍九时来了尚礼司三日,但最近三日都不见人影,怎么联系都没有回应。搞得尤江江发起了一个全怀明宗找寻“苍师侄”的活动。 一弟子:“报,南溪谷没找到,广林峰也没有……但听说最近有人经常看到苍师侄出入藏经阁!” 呲溜,突然一阵寒风灌进后脖颈,尤江江一激灵,熬夜困顿的眸子瞬间清醒:“刚刚……是不是有人从我身边飞走了?” 那弟子指了指:“刚刚……沈师兄刚刚就站在你身后。” 尤江江:“!!!” “哗啦”一声,怀里的卷轴全掉地上,尤江江傻眼了。 第40章 修罗场五 第82章 沈栖梧从尚礼司大殿飞往藏经阁, 瞬息而至。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苍九时,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这一路上,身边发生的小小动静。 艳阳天下, 周围树木无风自动,一片片树叶打着旋靠近他, 但都在他的灵力绞杀下化成了齑粉。 他一步步朝藏经阁古朴肃穆的大门走去,地上一颗颗石子突然开始蹦跶,企图拦住他, 但也都被他无情地踩成了粉末。 直到最后一刻,红绫束腰,沈栖梧终于有所察觉。 他停下脚步,腰间无声无息缠绕了条红绫——他认得这个,是苍九时的法器,斩尘。 丝滑柔软的红绫在他身上扭动,似乎是想表达什么。 很奇怪,沈栖梧发现自己一眼就能看懂, “你问我为什么执着于找苍九时?” 斩尘点头, 比划着说: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沈栖梧睨了眼斩尘,几乎是不假思索道:“他是我徒弟,我想找便找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斩尘问的这什么破问题, 他找苍九时还需要理由?苍九时找不得? 斩尘急了, 它焦躁地围着沈栖梧打转,但半晌后, 像是气馁般,它停止了打转, 开始有气无力比划:他不在藏经阁。 沈栖梧:“?” 这法器沮丧个什么劲?难道他说的不对,他不该找苍九时? 莫名其妙。 果然,物似主人形,这法器和苍九时本人一样,都莫名其妙。 既然不在藏经阁,“那他现在在哪儿?” 斩尘:红杉海,他被困在了阵法中。 被困阵中? 沈栖梧勾唇,这可真有意思。 “让我猜猜,苍九时是不是那日受到的情伤打击太大,所以才憋着闷气去破阵发泄?” 难怪尤师弟这几日都找不着苍九时。结果肯定是苍九时修为不够,被反困阵中,最后各种纠结痛苦之下,迫不得已才派斩尘出来求助。 而全怀明宗,他是苍九时唯一信得过的人,比裴云岫还可靠,斩尘找到他面前是必然。 啧,刚吼完他,转头又来找他求救。 斩尘带路,沈栖梧再度启程,飞往怀明宗红杉海。 红杉海分外围阵法,和内部禁地。外部阵法是由金锐圣尊和崇元宗主合力设下,每两个时辰变换一次,遇强则强,供宗内弟子练习破阵之法。 一想到待会儿苍九时见到他时,羞愤难当的表情,沈栖梧就有些迫不及待了,他定要狠狠嘲笑苍九时。 然而就在这时,识海中睡了一夜的小白鸟突然转醒。 它:“怎么了,发生了什么?谁气闷了,苍九时回来了?” 沈栖梧:“……” 沈栖梧默默摁住飘在他身前,不断比划带路的斩尘。 统子的出现,让他莫名产生了一丝背叛组织的负罪感。前几日刚和统子达成了一致对外抵制“苍九时”的同盟,可他转头就要去救苍九时,这似乎不太说得过去…… 可这也不能怪他,是苍九时的法器自己找上门来的,他作为师尊,焉有见死不救之理?何况还有与生契在。 但这事吧,他觉得还是不让小白鸟知道为好,以免到最后,明明是去救人的,却成变成了临阵补刀,血溅当场。 不过瞬息之间,沈栖梧的念头就已经九曲十八弯,绕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 识海中,小白鸟窝在树上,抱着颗红宝石打盹。它舍不得离开沈栖梧,但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苍九时”三个字。它瞬间就不困了,立即进入战备状态。 意识体绕着沈栖梧飘了一圈,发现沈栖梧没待在观曦楼,也没见着苍九时人,倒是—— 小白鸟:“你新换了身新装扮?” 沈栖梧身姿颀长,白衣玉冠,不过是平日里最舒适闲散的装扮,但因为臂弯至肩头挂了件朱红色披帛,就变得格外不一样了。 披帛以金丝线暗绣飞天龙纹,在日照下波光潋滟,极为夺目。 沈栖梧不明所以,“没……” 他垂眸看自己,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眉梢一抖。斩尘从他手中溜走,竟化成了披帛的模样在他身上放肆飞舞。 沈栖梧话到嘴边紧急转弯:“每天都换,今天换的这身如何?” 他慌忙将斩尘拽回来。它这么招摇,是嫌苍九时活得太长,想换个主人是吗? 然而斩尘却有恃无恐,扭动着,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勾勒:有与生契在,你不会让它杀死苍九时,你会保护他。 沈栖梧:“……” “是吗?”小白鸟注意力全在那披帛上,“还怪好看的,气息也纯正,是个好法器,就是有点儿熟悉,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小白鸟能看出那披帛是个法器,它兀自思索,这修仙界能让他有印象的法器不多,很快:“是苍九时对不对?” 小白鸟十分笃定,这下沈栖梧连含糊过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随后,他就听见小白鸟质问自己,幽幽道:“你有问题,老实交代,苍九时的法器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沈栖梧硬着头皮狡辩,理不直气也壮:“我能有什么问题?你睡糊涂了吧。你不是说好法器,我抢来的。” 而这时,斩尘又在他手心乱动了:让它走吧,我们去见苍九时。 沈栖梧:“……”斩尘你够了。 抢的?小白鸟一乐:“这还差不多。”沈栖梧有长进。 第83章 但这修真界,连小白鸟都看不透的法器不多,苍九时的算一个。遂,它兴致勃勃:“这法器已经认主了吧,你别藏着,拿出来,我教你重新认主。” 它又在不经意之间诱骗沈栖梧了。 因为它想到一个能杀死苍九时,但又不会叫沈栖梧记恨它的绝妙办法——本命法器和主人元魂相连,它能神不知鬼不觉,让苍九时和这法器一起神魂俱碎。 沈栖梧像是真的听进去了小白鸟的话,想让斩尘重新认主…… 小白鸟立即鼓励呐喊:“拿出来!拿出来!” 沈栖梧:“……”统子,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掩饰。 沈栖梧叹息一声,“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这样兴奋吗?” 小白鸟愣愣的:“什么时候?” 沈栖梧:“想杀!杀!杀!的时候。” 如斩尘所言,他确实不能让小白鸟杀死苍九时,因为有与生契。 被识破了,小白鸟也不尴尬,它一边暗暗想下次一定要表现得更冷静些,一边道:“嗐,我这不是防患于未然嘛。” 沈栖梧:“防着谁?” 小白鸟:“当然是苍九时。” 沈栖梧:“为什么?” 苍九时有什么可防的? 其实他一直都很好奇:为何统子总是想方设法要杀了苍九时?为何要不遗余力地促成他和裴云岫双修? 统子总是在这两件事上,时不时展现一下存在感。虽不至于强迫他执行,但每当他询问缘由时,统子又总是会语焉不详地转移话题。 这一次同样,小白鸟:“防着他就防着他呗,哪有那么多道理?不过他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等你修为提升至洞虚境……” “啪!”沈栖梧抬手直接屏蔽了小白鸟,眼底闪过一丝寒光,冷酷决绝。 初识,他以为统子只是单纯的狂妄,可越到后来,睥睨、轻蔑、目空一切,好像凡尘皆蝼蚁,蝼蚁皆可死,修仙界就没有它不能杀的人。 沈栖梧漫无边际的想:会不会有一天,你连我也杀了呢? 远在南境苍梧神木上的朝鸣,人都傻了:“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我说错话了?”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过了一夜,突然之间,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啊,这次我又没有骗你,我刚刚真的就只是在防着苍九时。真的,我发誓!” 朝鸣疯狂解释,但无论他怎么解释,沈栖梧现在都听不到了。 小白鸟焦躁地啄树叶,一片又一片,“沈栖这是什么意思?他什么话都不说就开始屏蔽,是不是生气了?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可我真的没有再骗过他了啊!我要不要再去看他一眼,就偷偷的,不让他发现。” 不一会儿,苍梧神木底下就堆积了许多落叶,小白鸟:“去,不去,去,不去……” * 小白鸟走后,斩尘钻出沈栖梧的掌心,又变回了那条丝滑又柔软的红绫。 沈栖梧一把捏住它,危险眯眼:“苍九时知道它的存在?”刚刚斩尘的表现完全不像是一个巧合。 斩尘却丝毫不惧沈栖梧,它爱怜地蹭了蹭沈栖梧的手指,承认了。它一端被沈栖梧捏住,另一端却顺着他手腕,大胆地钻进袖子里,一路蜿蜒缠绕而上。 它还一边比划着:他不是好人,他想杀苍九时就是想杀你,他在骗你,他分明是在防着你——不提他了,我们去见苍九时吧,他现在很需要你。 沈栖梧:“……” 怎么感觉自己的负罪感更强烈了?斩尘这话太奇怪了,还有这触感也很奇怪,冰冰凉凉地,还有点儿痒,像是某种爱抚。 沈栖梧“咻”地一下将斩尘拽出来,“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法器,你主人更不是好人。” 苍九时什么时候知道小白鸟存在的?观曦楼相处三年,为何一直瞒着不告诉他?耍他好玩吗? 斩尘小心翼翼觑了觑沈栖梧的神色,发现他现在很生气,但纠结一瞬,它还是趁沈栖梧不注意又缠了上去。 * 没多久,沈栖梧就来到了红杉海外围。 他施法破阵。 青芒灵力不断穿梭于移动的红杉林中,轻轻松松破了一个又一个的阵,直到最后一个——阵中阵。 沈栖梧踏入阵中,挥袖拂开浓雾。 他这次一定要抓住苍九时问清楚——先冷嘲热讽一番,再打一架,将苍九时摁在地上问清楚。 然而下一刻,浓雾彻底散去后的画面猝不及防撞入眼眸。 阵法构筑的封闭空间中央,白狼妖昏迷倒地,一点一点变幻成人。苍九时浑身赤裸,蜷缩在一起,长发铺满地,双耳却仍保持着白狼灵动的形态。 断裂的红绫凄惨飘落,半遮半掩,愈发显得暧昧。 沈栖梧瞬间呆住,眼睛根本无处安放。 “噌”一下,热气涌过全身,心潮泛起不一样的波澜,他方才还想打架的想法荡然无存——这还怎么打?胜之不武啊。 非礼勿视,《清静经》,《清心诀》…… 他转身就要走,但斩尘不让,拽着他的手朝苍九时拉近。 斩尘又开始比划:你是师尊,他是徒弟,徒弟有什么是师尊不能看的呢? 沈栖梧:“?”他竟然觉得这法器说的好有道理。 然而就在这时,寂静无声的阵法,捕捉到沈栖梧心神震荡的那个瞬间,陡然爆发出一阵金芒。 第84章 随之而来,光影在虚实之间不断轮替,金色纹路遍布整个阵法,有一条从苍九时眉心开始,一路延伸至沈栖梧脚下,一圈一圈往外闪烁,浩瀚盛大。 * 一阵风起,沈栖梧忽然感觉有什么触碰了自己眉心,轻柔和煦,像是虚空中落下一个虔诚的吻。 沈栖梧一愣,鬼使神差闭眸。 他往前走一步,却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与天地共感的世界。 他看到观曦楼那株山茶花的根系已经死亡,他听到南溪谷的鹦鹉正在和狸花猫一起骂人。 鹦鹉:“苍九时大坏蛋,苍九时大坏蛋,苍九时大坏蛋。” 狸花猫:“喵喵喵!” 沈栖梧:“?” 不重要,再看。 他听到千里之外的中州,崇元仙尊与众仙家论道,缅怀戈澜浩劫中牺牲的先辈,畅谈仙门未来。 他看到万里之外的西炎,金锐圣尊一剑毁一座城,废墟之中,诛邪盟的旗帜高高升起。 他的神识无限蔓延,怀明宗,东川,中州,北寒,西炎——凡灵力所及之处,他无所不至。 旷古的风从遥远的天际吹来,灵脉跳动山川呼吸,河流为他驻足一瞬又湍急流过。 他像是在虚空之中与神明相拥,他俯瞰大地,他听到了一切。 庞大,震撼。 共感的世界,时间于刹那间定格,但刹那之后,世界迅速崩塌,时间沉入混沌,光影开始错乱,一切都变得嘈杂模糊、支离破碎。 于是,痛苦难受,神识被混乱吞噬,沈栖梧再也不能听到、看到,身体无法承受,他的七窍开始流血。 也是在这一刹那,在事情没有变得更糟糕之前,阵法中的金色纹路为了保护沈栖梧,尽数退回苍九时眉心。 沈栖梧及时退了出来,但识海仍旧遭受了重创,有种被混沌撕裂般的痛苦,耳边嗡鸣作响,脑子仿佛被什么搅拌了一通,变得混乱不堪。 他一步步朝苍九时走去,恍恍惚惚,“方才那就是……苍九时的……能力?” 他捂住胸口,不知为何,他现在心口很难受,巨大的悲伤呼啸而来,一滴泪滑落眼尾,他抬手擦拭,却发现满手都是血。 最后,他眼前一黑,倒在了苍九时身边。 与此同时,斩尘也虚脱飘落在地。 * 昏迷之中,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中听到了一个少年的呜咽声,朦朦胧胧像是隔着层水幕般怅然缥缈。 “哥哥,我这里好难受。它好疼好涨,快要爆炸了……我不会,哥哥可以教我吗?” 少年不知在对着谁说话,但哭腔很动人。这一声声乖巧的“哥哥”,听得沈栖梧一阵阵心软,甭管它教什么怎么教,他:“教你,教你,都教你。” “哥哥,你不许咬唇,咬我……哥哥,我们双修吧。” 沈栖梧:“?” 虎狼之词猝不及防蹦出,呜咽声骤然变喘息,沈栖梧不明所以,沈栖梧大骇。 这哪是喊哥哥,这分明是在喊情哥哥! 水幕剧震,少年的声音被打散。但少顷,那个声音又出现了,这一次就响在耳边! 少年紧张发出颤音:“师尊,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流血了——” 沈栖梧:“苍九时?!” 最后,沈栖梧是被吓醒的。 醒来后,沈栖梧还很懵,他大口喘息,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窄榻上。 靠头一侧的架子上挂了个做成竹节模样的碧青琉璃风铃,下面坠了片竹叶。风过时,铃轻响,竹叶翻了个面,露出上头的字:医馆七号病榻。 他还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到医馆了。这时,又是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醒了?” 沈栖梧一惊,飞快闭眼,这下连气都不敢喘了,天知道他刚刚经历了什么。但似乎,这声音清泠泠的,不像是苍九时的。 “你现在感觉如何?好些了吗。” 沈栖梧睁眼,“师兄?” 是裴云岫在帮他疗伤。温和的灵力流淌全身,识海遭受重创的难受感缓解了不少。 他坐起身,“发生了什么,我不是在红杉海破阵吗?师兄你怎么会……苍九时呢?” 沈栖梧骤然想起苍九时那对白狼妖的耳朵。裴云岫无比憎恶妖,若被他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裴云岫:“无碍。” 沈栖梧放宽了心,但师兄似是有话要说,欲言又止的神态让他的心瞬间又提了上来,“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道略微低沉浑厚的嗓音打断他,“你不知道?那你说说,你跑去红杉海作甚?若不是姓韩的那师弟巡视,你跟你徒弟都不知道要昏迷多少天才会被发现。” 轮椅转动,门口秦湛绕过屏风缓缓走进来,“紫府空虚,灵力枯竭,浑身都是血,几天不见,你怎么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幅样子?” 沈栖梧:“!”没发现就好。 他低头,见自己一身白衣全是血迹,就想施个清洁术,但马上被师兄抓住了手。 裴云岫:“别动,你灵力尚未恢复,我来。” 沈栖梧现在的状态都是因为共感造成的。共感的那一瞬间,他的神识无限蔓延,五感遍布至修仙界的每一个角落,但代价是元婴境的灵力顷刻间被耗空。 若是修为再高一点,他是不是就…… 秦湛敲击手腕上的手镯,玄坞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将沈栖梧从思绪中拉回来。 第85章 秦湛:“师尊叫师兄照顾我,师兄倒好,把自己的灵力搞没了。要不师兄也搬进泽兰雅筑,换我来照顾师兄?” 自他住进泽兰雅筑后,一连几天,沈栖梧都没有再出现过。秦湛不解,泽兰雅筑不再设迷阵,刑惩司姓韩的那小师弟都可以自由进出汇报公务了,为何沈栖梧还不来? 他都按捺不住要给沈栖梧传音了,却不想,原来沈栖梧是有更大的计划啊。 秦湛了然于胸,于是这一次他决定推波助澜。他盯着沈栖梧:“这样可好?若师兄嫌我照顾的不周到,也可以让裴师兄来,我想裴师兄应该很乐意。” 沈栖梧:“?”怎么听着秦师弟这话有点阴阳怪气,师兄怎么可能会乐意? “师弟,师兄劝你谨言慎行。”双向奔赴的爱情得珍惜,千万不能作,小心把师兄给作没了。 然而,裴云岫:“若你不嫌弃,可以住泽兰雅筑,我珍藏的龙髓或许可以帮师弟尽快恢复灵力。” 沈栖梧:“??”师兄你又在乱说什么? 不对劲,很不对劲,怎么感觉昏迷时做了那个梦被吓醒之后,世界都变了?把我当成你们双向奔赴爱情里的一环,这样真的好吗?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人摔地上了。 沈栖梧:“???” 尤江江不知所措的声音传过来:“你别激动,你千万不能激动,你振作,沈师兄——好好好,不是沈师兄,是你师尊。你师尊没事,真的没事。” 苍九时! 沈栖梧立即掀开被子下榻,在师兄和师弟诡异期待的目光中,飞奔隔壁,如释重负。他才不要成为师兄师弟中的一环! 而秦湛和裴云岫,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秦湛审视般地注视着裴云岫,“师兄不去看看?” 他紫眸中掠过一丝暗光,若有所思:沈栖梧和他那徒弟到底什么关系呢? 苍九时也爱裴云岫,两人不该是情敌么?前世,苍九时被沈栖梧折磨得死去活来,以换取留在怀明宗和裴云岫相见的机会。他对沈栖梧恨之入骨,后来将沈栖梧绑在北寒妖域,日日以冰箭贯心。怎么这一世,两人连与生契都结上了呢? 裴云岫沉默不语。 秦湛摇头,没意思。他推着轮椅离开,丢下一句:“师兄采薇池养了一池好鱼,又不钓,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裴云岫仍旧没有说话,霜寒似的浅色琉璃眸子中讳莫如深。 * 一张传送符,苍九时带沈栖梧回到观曦楼。之后,他又一言不发,拽着沈栖梧直上三楼。 沈栖梧:“你的二楼,我给你修缮好了,你要不先去看……” 苍九时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一刻,沈栖梧终于知道裴师兄为什么欲言又止,尤师弟又为什么不知所措了。因为他现在面对苍九时,就是这两种状态的结合。 此时,苍九时瞪人的那股狠劲完全没有威慑力,他鼻尖酸涩,双眸颤红,不一会儿眼底就蓄满了泪水。 看着徒弟在自己面前,眼泪一颗一颗滚落,沈栖梧心一紧,顿时就不知所措了,只能依着苍九时:“待会儿再去二楼看也不迟,先去三楼就三楼,你别哭。” 苍九时面无表情,咬着牙倔强道:“我、没、哭。” 沈栖梧欲言又止,结果徒弟眼泪掉得更凶了。最终,沈栖梧只能安抚道:“好好好,你没哭。” 然而上了三楼,进了房间后,沈栖梧却被一把扑倒在了门上。 苍九时紧紧抱住他,说:“我真的没哭,是斩尘。对不起。” 最后三个字,声音不稳带着些许哽咽,猛地撞进沈栖梧的心口,柔软地一塌糊涂,好像周围一切都随着这一声静了下来。 他懂苍九时在说什么。遂,他也伸手环抱住苍九时,他低声:“嗯,我知道你没哭。”是与天地共感的后遗症。 他记得过去三年,苍九时好几次都是这般模样,望着他,眼底溢满哀伤。他记得他总是会抱着他,隐忍克制又无助地说自己很难受。 沈栖梧:“那你现在还难受吗?” 苍九时:“那你有没有受伤?”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两人又同时摇头。 这突如其来的默契让苍九时脸一红,他松开沈栖梧,灵力探入身体仔细检查了一番才安心,“师尊,你没受伤就好。” 红杉海阵法中,醒来那一刻,他看到沈栖梧昏迷躺在他身边的无尽恐慌,湮没了共感后识海混乱的悲鸣。 但很快,苍九时又抱了上去,头埋进沈栖梧的颈窝,嗡声道:“其实我还是很难受,但只要和师尊待在一起就不会觉得难受。” 呼出的热气让沈栖梧缩了缩脖子,但马上就被苍九时抱得更紧了,他无法。 大抵是没有被推开,也没有被训斥,苍九时仰头,狐疑:“师尊今天为什么这么好说话?” 沈栖梧:“?” “会不会说话,我哪天不好说话了?果然,你跟你那破法器都是一个德行,莫名其妙。” 沈栖梧一把推开苍九时,用力,但苍九时纹丝不动。 视线落在沈栖梧的鼻尖上,苍九时忽然又问:“那师尊会相信我吗?” 沈栖梧眉梢挑了挑,“相信你什么?” 苍九时目光灼灼,“相信我比裴云岫可靠,也比你识海中的那个魂魄更可信。” 第86章 沈栖梧:“……” 沈栖梧沉默了,这一次结结实实推开了苍九时。 眼底滑过一丝落寞,苍九时最终垂下了双手。 之后几天,苍九时都待在三楼调息,稳固识海,也没去管二楼修缮的是否还满意。 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但都各过各的,一言不发。 沈栖梧则是有很多很多的疑惑,他发现自己好像一点都不了解苍九时。 于是他去了藏经阁。 怀明宗藏经阁高耸入云,据说这里头集百家之所长,几乎是藏了修仙界自鸿蒙以来所有仙门的古籍。 当年戈澜大战,灭世浩劫。西炎魔尊率百万傀儡大军压境,意欲踏平修仙界。中州、北寒数千仙门相继沦陷,唯有东川因地理优势,成为了修仙界最后一道防线。 那时,仙门遗孤将本家古籍、仙器都暂存怀明宗。 应该也有关于妖族习性的书籍。 那日苍九时问他信不信的问题,其实沈栖梧根本无从回答,信或者不信这个答案重要吗? 他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过客,他只是想在湖面上安然自若地泛舟摘莲蓬,但好像自从秦湛出关后,湖面开始动荡,小舟也变得越来越不稳了。 难不成,他要听苍九时亲口说出“小白鸟别有用心”之类的话? 那自己是什么? 第41章 狼妖一族 藏经阁内部是环形结构, 中间光柱结界直通穹顶,数以万计的玉简悬浮在此。 沈栖梧闭眸,神识如触须般延伸至每一根玉简。 他想找妖族相关的书籍, 但很奇怪,在戈澜浩劫之前, 没有任何一本书对妖族作了专题记载,就连野史杂记也只出现了寥寥几次,还是被当作志怪异闻出现的。 在当时来说, 妖族好似乎并不存在。而在戈澜浩劫期间,妖族才真正进入众仙门修士的视野,源于一个人——乐卿仙尊的挚友游安,并记录在《戈澜浩劫史》里的《乐卿仙尊传》中。 传记中道:南境缥缈之南,羽族伴流霞而生;南境与西炎交界处的浔山灵脉,是蛇族之地;北寒有狼族,居于极地之北。 苍九时毫无疑问隶属北寒狼妖一族。但较之于羽妖一族和蛇妖一族,狼妖一族的信息更少, 除了传记中记载的那句话外, 就再也没有了。 沈栖梧不死心, 还想继续找。 但这时,忽然有人喊他:“师兄?” 尤江江? 沈栖梧一睁眼,就见尤师弟从十楼探头往下看。 “太好了,沈师兄真的是你。师兄你先别走。” 二人对视, 尤江江喜出外望。他飞奔下一楼, 边跑边喊,模样急切, 像是有很重要的事。但他这一嗓子,把正在藏经阁的弟子都喊得好奇探出头来了。 脑袋一层接着一层冒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栖梧身上,惊喜放光。 但一众弟子还没来得及跟师兄打招呼,就听到藏经阁结界发出“禁止喧哗”的警告,众人纷纷噤声:“嘘。” “藏经阁禁止喧哗。广林峰弟子尤江江第二次警告。如有第三次警告,将对您执行强制清扫命令。” 藏经阁结界的命令,由韩思柏负责维护和更新迭代。而强制清扫就是将人从最高楼扔出去。有过被这个命令支配的可怕经历,尤江江立即闭嘴。 结界伸出透明的手,一直跟在尤江江身后,就等他第三次违禁把他抓出去,但最后只能悻悻收回手。 尤江江速度很快,在结界机械性的声音结束前,就已经跑到了沈栖梧跟前。 见尤师弟怀里抱着一堆玉简,沈栖梧挑眉:“这些是?” “玉简,都是讲上古阵法的书籍。” 尤江江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他将这些玉简捧到沈栖梧面前,“我没结丹,无法进行神识感知。可以麻烦师兄把有关“封魂阵”的内容都摘录出来吗?” 三年了,姜炏成功结丹,但尤江江的修为仍然停滞不前。 说着,他又拿出一支玉简,这是他专门准备的,“都摘录到这个玉简中。” 这对沈栖梧来说就是瞬息之间的事,并不困难。 沈栖梧的神识开始感知尤师弟怀里那堆玉简,但就在这时,突然被中断。 藏经阁结界:“警告,警告,藏经阁禁止疾行。广林峰弟子尤江江第三次警告生效,接下来将对您进行强制清扫,鉴于您只有筑基境修为,请您做好安全防护准备。” 紧接着,尤江江就被吸走了。最高楼,开窗,扔。同时被吸走的还有那堆玉简。 尤江江不可置信,“韩思柏针对我是吧,你等着,我跟你没完!” 他吼完,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高空坠落的处境很不妙,当务之急是:“师兄,救我——” 逐光飞出去救人。 沈栖梧同样不可置信,因为神识再度触碰那些被结界吸回去的玉简,却显示:无法借阅。 尤江江安全降落,似乎是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他一刻不停歇跑回来,但看到自己辛辛苦苦一个月,才从一楼找到十楼找出来的玉简就这样没了,还是没忍住恸哭。 他悲痛欲绝:“师兄,韩思柏他好歹毒的心。” 鲜少见尤师弟这般模样,沈栖梧恻隐之心以及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另一只呆鹅到底对这只呆鹅做了什么? “韩师弟怎么能这样对你?”他拍了拍尤师弟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十楼上面还有七十一楼,师兄帮你找。” 第87章 “师兄也觉得他做得很过分对不对?” 尤江江义愤填膺,对韩思柏发出强烈谴责:“他就是个小人。我好言相劝,让他别折腾,别有事没事就跑去泽兰雅筑。秦师兄根本就不认识他,裴师兄也不喜欢人多,省得两位师兄厌烦他。” “结果他倒好,不仅对我甩脸色,还没收了我的玉简,不给我研究封魂阵!他还嘲讽我修为低,一个劲地逼我打坐运气修炼!小人,韩思柏天下第一小人!” 沈栖梧:“……” 沈栖梧面无表情:哦,呆鹅吵架了。啧,呆鹅这么大个人了,还吵架,好幼稚。 庞大的神识铺展开来,沈栖梧对整栋藏经阁进行关键词搜索。 一楼到十楼,尤江江找到的都是阵法专类书籍,现已被禁阅,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不过片刻,数万玉简中,凡是有和“封魂阵”相关的内容,就都被他摘录了下来。 “好了,你看看。” 尤江江专门准备的玉简还在手里攥着,沈栖梧示意他看。 玉简中的文字漂浮于空中,尤江江立即收拾好愤怒的情绪,一行行阅读过去,瞳孔剧震。这正是他想要的:修仙界各位大能修士对上古阵法“封魂”的研究和注解。 古阵和古术都已失传,今世无人能用。比起那些上古阵法类的介绍书籍,他更多的是想看到这种阵法类的新应用。而这些一般都散布于各类书籍的各个角落,对他来说,极难搜集。 之前,尤江江哀悼那些逝去的玉简,酝酿了半天都没有的眼泪,这会儿已经热泪盈眶。 他一激动,就扑上去紧紧抱住了沈栖梧:“师兄,你真好。” 举手之劳而已,这弄得沈栖梧都不好意思了,“实不相瞒,我也有一件事要麻烦师弟。” 尤江江抬头,见师兄脸色微红,愣了一瞬,“师兄你说,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沈栖梧:“……”不至于,真不至于。 他:“我来藏经阁也是找书,我想了解妖族的习性。” 修仙界对妖族知之甚少,藏经阁是不可能有师兄说的那种书。忽而,尤江江眼神一亮,“师兄,我懂你要什么了。” 沈栖梧莞尔,自己忙活半天可算是找对人了。随后,他就被师弟拉出藏经阁,来到一颗崖柏下。 尤江江对岩石施了个清洁术,“师兄,坐。” 沈栖梧:“?” 他虽不解,但还是坐下了。师弟神神秘秘地从乾坤袖中掏出一本书,他凑近一看:《妖界异闻录》,封皮上还描了只狼。 没错,这就是他要找的书,师弟果然很懂他。 尤江江慎重地将书交到沈栖梧手里,“师兄,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全书总共二十七个小故事,我倒背如流,已经研究得相当透彻了。” “妖族和人族的生活大相径庭,以狼妖一族为代表,妖修十八及冠,成人礼就意味着可以分化性别。狼妖可以分化成六种性别,并且性别能进化,他们有易感期、发-情期,还有信息素……” 尤江江又拿回书,精准翻到一页,“师兄,你瞧,这个故事主角就是清新橘调的信息素,还是只欧米伽狼。欧米伽狼数量稀少,在妖界特别受欢迎。” 原来妖界是这样的,听得沈栖梧频频点头,“那什么狼不受欢迎呢?” 苍九时虔渊古境失忆,一看就是不受种族待见,被抛弃了。 尤江江:“贝塔狼吧。信息素是妖修交流繁衍的重要特征,但贝塔狼不具备这种特征,所以在妖界的地位一般般。” 沈栖梧确实没有从苍九时身上闻到过任何信息素的气味,即便是白狼形态时。 没有信息素,就是不具备交流繁衍的能力,所以苍九时被种族抛弃。 沈栖梧彻悟:“原来如此。” “这个故事的主角就是只贝塔狼,小时候爹不疼娘不爱,缺爱悲惨小白花,长大后先后被欧米伽道侣和阿尔法道侣抛弃。这个故事忒狗血,最后贝塔的两任道侣搞到了一起,但又都对贝塔念念不忘,于是就邀请贝塔……” 尤江江翻出贝塔狼的故事,向师兄展示,但沈栖梧无暇再听。 他的心思早就飞回观曦楼了,自然也就没听到尤江江后面的叹息:“这本《妖界异闻录》是怀文仙君巅峰期所作,简直是惊为天人,就是可惜题材限制,修仙界书坊不给刊行。” 以前,沈栖梧只知道苍九时惨,但没想到他会这么惨——没有信息素,不具备繁衍小狼崽的能力,这也太惨了。 带着惋惜之情回到观曦楼,恰巧见苍九时捣鼓阵法。 藏经阁与尤师弟道别后,他本想用传送符回来,但发现观曦楼的传送阵被停用了。 他正想问苍九时何故,苍九时却先他一步开口:“师尊,我对传送阵做了些改良,正想试试效果,您帮我看看。” 观曦楼为重檐歇山顶结构,苍九时站在楼顶正脊中央,身后远山映日,红霞漫天。他双手起势作结印状,周身灵气涌动。 他湛黑的眼眸明亮坦诚,双手却不动神色转换结印的手势。 楼下的传送阵再度启用,而观曦楼内部,以三楼百宝格为中心,延伸出去的阵纹尽数归拢,悬梁彩绘上雕刻的符文也渐渐隐去。 这些沈栖梧都不曾察觉。 他看着地面金芒流动,但仅仅只是在外观上将阵纹变得更精美繁复,除此之外功能上并无任何变化的传送阵,他:“……” 第88章 苍九时从楼顶飞下来,注视沈栖梧,目光灼灼却笑容腼腆:“师尊,如何?” 这叫他怎么说? 迎着徒弟期待赞赏的目光,沈栖梧难得地沉默了。其实这修仙界头一例,花里胡哨、金光闪闪的阵纹看久了也还行。 遂,他:“挺好的,难得你对阵法感兴趣。” 这明显不是苍九时想听的。 苍九时一边隐瞒观曦楼自建立之初就刻下的符文,一面又期待沈栖梧能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 但沈栖梧现在不甚在意的模样,让苍九时目光一滞,心情顿时变得微妙了起来。 他从未向沈栖梧坦白自己为何留在怀明宗,而沈栖梧总是固执地认为他是因为裴云岫才留下。 事实上,只有他自己清楚,裴云岫、沈栖梧,甚至是沈栖梧识海中的那个魂魄,都是他留下来的理由。 他生于虔渊古境,不知自己真正的妖身,唯有一尾翎羽“斩尘”相伴。当年,受斩尘指引,他跟着沈栖梧离开虔渊古境,拜入怀明宗。 他以为沈栖梧与自己有缘,直到医馆遇见裴云岫——那双浅色的眼眸,很吸引人。 彼时,沈栖梧用缚魂傀儡禁术苍九时,斩尘为护苍九时与妖丹融合。苍九时也是那时开始,逐渐觉醒与天地共感的能力。 他在裴云岫身上感受到了与天地灵脉同源,却又无法名状的熟悉气息。准确来说,不是他熟悉,而是斩尘。 尔后,没过多久,罗刹城外涟水河,他同样在沈栖梧和沈栖梧的星曜箭上感受到了相同的气息。 他能听到沈栖梧识海中那个魂魄的声音,得益于斩尘,但斩尘似乎很忌惮那个魂魄。 * 瞧苍九时出神,神情颇为落寞,沈栖梧思忖自己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苍九时似乎和尤江江一样,都爱研究阵法。恰巧今日藏经阁摘录,沈栖梧对阵法亦有所参悟,对那“封魂”古阵也产生了兴趣。 他正想与苍九时探讨这阵法,恰巧此时,手腕微痒,衣袖窸窣,一缕冰凉贴近,是斩尘。 啪叽,光羽模样的斩尘先是恨铁不成钢地打在苍九时脸上,打醒还在傻啦吧唧走神的苍九时,然后才飞向沈栖梧。 它变成红绫大胆钻进衣袖,缠绕在沈栖梧手腕上,能缠多紧就有多紧,生怕沈栖梧将它扒拉下去。但过了一瞬,见沈栖梧并没有任何动作,它又从衣袖里冒出一截,打定主意要拉进和缓和两人的关系。 丝滑柔-软的斩尘溜进沈栖梧掌心写字,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其实他那日说的话是他有话对你说,其实他那日说的话不是那个意思,他可以解释。 这个“他”自然是指苍九时。 沈栖梧目光疑惑:“?”解释什么? 但马上就反应过来,斩尘说的是那日苍九时突如其来的一句:相信我比裴云岫可靠,也比你识海中的那个魂魄更可信。 苍九时却是眼神一颤。他能清楚感知斩尘做了什么,温热的触感传来,就如同他在牵着沈栖梧的手一样。 指尖摩挲,苍九时湛黑的眼眸更深了几分。 沈栖梧也想听听苍九时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然而对方一言不发,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目光笃定又深沉。 斩尘怒其不争,它又写了一句:其实苍九时是想说——他也可以信任,他也可以很可靠。 沈栖梧挑眉,不置可否。是否信任可靠,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苍九时提醒他:“与生契。” 沈栖梧愣了一瞬,倏地就读懂了苍九时想要表达的意思。连日来压在心底的烦闷一扫而空,他展颜笑道:“对,与生契。” ——我被朝鸣选择,而你却是我选择的人。 * 北寒虔渊秘境乃上古秘境,和灵脉一样,跟天地共存,是无数上古凶兽镇压之地。 修仙界无人知其入口,即便是当今修仙界最强的崇元仙尊和金锐圣尊,也无法撼动秘境半分,故而每年被乱流卷入秘境的修士,只能生死由天。 但北寒狼妖一族,掌握了虔渊古境运行的奥秘,更有能在秘境中伪装、不被异兽攻击的方法。 此时,虔渊古境内,有两只狼妖碰面。 他们虽已修炼出人形,但道行尚浅,尾巴和耳朵尚不能隐藏。 牧青一脸正色:“距离尊上渡劫已经三年了。大祭司说尊上为情所困,是情劫,最后出现的地方就在这里。大祭司的蛇鳞可帮助我们找回尊上,你带来了吗?” 哈图献宝似的将鳞片拿出来,虽然他不理解身为大祭司爱徒,更容易接近大祭司的牧青,为何偏偏叫他去偷蛇鳞。 大约是能者多劳吧,牧青从来都是对他的能力赞赏有加,但是—— 见牧青接过蛇鳞,就催促他赶紧回去,哈图有些难为情,眉间升起一丝愁绪,“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寻找尊上吗?”偷了大祭司的蛇鳞,回去会被族长打死的。 牧青看着哈图,慎重思考了很久,才勉为其难点头:“好吧。”还是有点舍不得哈图的命。 哈图喜笑颜开,“你真好。” 第42章 戈澜浩劫 在修仙界人族简史中, 妖族的存在并不高,往往只是一笔带过。 相反,西炎魔族出现的频率出奇得高。 修士无论男女老少, 同仇敌忾,皆已消灭魔族为己任。各种以“不灭西炎终不还”为愿景的诗词歌谣, 脍炙人口,代代相传。 第89章 魔族萧皇非胎生,乃天地灵气孕育、灵脉化形而生, 降世即是大乘境修为,所向披靡,无人能敌。此人本该是天地至纯灵体,最有望登顶仙界之人,却开创魔修诡术,只为一统修仙界。 魔族修炼没有门槛,以怨气、尸腐之气锻体,即可刀枪不入, 寿数恒昌。但此法修炼的魔族无法产生后代, 所以魔尊萧皇只能通过不断殖民扩张, 同化人族修士来达到自己一统修仙界的目的。 直到乐卿仙尊、静姝仙尊的出现,才终结魔尊萧皇碾压修仙界的大势。魔族被逼退至西炎,此后百年形成了两厢制衡的局面。 乐卿仙尊姓沈,静姝仙尊姓裴, 是当时修仙界大宗倾尽灵脉资源, 专门培养抵抗魔族的利器。 尔后,沈乐卿于北寒自立, 开创松风明月楼,以琴入道, 修炼天地共感之术。静姝仙尊于中州自立,开创四时芳景阁,以剑入道,修炼操控草木之术,只为继承先辈遗志,有朝一日能彻底消灭魔尊萧皇。 但好景不长,仅过去十年,魔族萧皇卷土重来。 景初千年,戈澜大战,灭世浩劫。 魔尊萧皇舍弃灵体,幻化成无境浮梦泽,十道萧皇的魔影分-身从中诞生。与此同时,他牺牲了当时自己培养的魔族攻打修仙界,只为声东击西,为自己的魔影分-身开道。 最后,十道魔影分-身悄无声息越过修仙界布下的天罗地网,成功潜入松风明月楼和四时芳景阁,寄生并控制住了十名洞虚境修士,再以缚魂傀儡术炼化洞虚境以下的修士。 自此,百万傀儡魔军压境,北寒、中州的仙门全部沦陷。 手刃曾经的同门挚友、道侣至亲,每天一睁眼就是尸山血海。那时,修仙界的天空是灰的,风是腥的,水是红的,耳边能听到的声音只有悲怆痛哭。 杀戮,永无止境,但仙门修士没有退路。 道侣间的与生契便是在那个时候被挖掘出了新的用法,为了赴死。 金丹境的修士,与元婴境、化神境、洞虚境、大乘境的修士缔结与生契,一旦察觉对方有被缚魂傀儡术炼化的迹象,立刻自爆元丹。而筑基、炼气期的修士,被命令抱着自家仙门传承的古籍和仙器,去易守难攻的东川寻找安身之地。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死去,金丹境无人,便有筑基境的修士主动接下缔结与生契的重任,前仆后继。 彼时,东川的宗门因地理位置的优势暂时无恙,面对战局,面对这些炼气、筑基境修士的游说,丝毫不以为意。这些宗门甚至联合起来抢占仙器古籍,囚禁中州和北寒的修士。 信任背叛,前线失守,后方无路,绝望笼罩,所有人都以为完蛋了,唯有乐卿仙尊的徒弟沈择言、静姝仙尊的徒弟虞歌,以命相威胁。 二人皆与自家师尊缔结了与生契。与生契同生共死,没有人知道失去乐卿仙尊和静姝仙尊的后果,也没有人敢去尝试! 大殿之上,沈择言和虞歌一身枷锁,对视一眼,眼中不约而同迸发出破釜沉舟的惨烈决绝——要么我死,要么放人! 那时候,怀明宗还不叫怀明宗,仅仅只是东川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派,主修医术,名为莲华。顾崇元为掌门,秦金锐和姜良平为副掌门,都仅仅只有元婴境的修为。 三人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与整个东川宗门为敌,毅然决然接收逃难至东川的修士,并且出征支援前线。 这种以血肉抗衡,生死存亡的局面再度被扭转,是因为一位隐世高人的出现——游安。 游安少年模样,无人知其来历,实力不详,从不轻易出手,但一出手便是神迹,数次救当时修仙界的定海神针:乐卿仙尊、静姝仙尊于危难之时,仿佛就是为了这场浩劫而生,而对外只称是乐卿仙尊的挚友。 后来,东川众宗门陆续悔悟,参与对抗魔族的大战。但因为那日大殿之上,沈择言和虞歌出格的举动,着实是让人捏了一把汗,东川各宗门请-命于二位仙尊面前,希望换个人缔结与生契。 于是,乐卿仙尊的与生契对象变成了游安,静姝仙尊的与生契对象变成了金锐圣尊。 正是因为东川各宗门的加入和游安的存在,修仙界在这无休止的杀戮被动境地中,才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乐卿仙尊、静姝仙尊前线搏杀,崇元仙尊和金锐圣尊支援前线。良平长老召集一众医修研制破解缚魂傀儡术的方法。 戈澜大战持续了百年之久,临近尾声,魔尊萧皇十道魔影分-身合为一体,背水一战,专攻乐卿仙尊识海。 战役后期,已不再需要与生契,乐卿仙尊便解除了和游安的与生契。他抱着与魔尊萧皇同归于尽的想法,将计就计,以自身为诱饵,以识海为阵,困杀魔尊萧皇。 可最后,游安却背叛了乐卿仙尊,背叛了整个修仙界,他故意放走了魔尊萧皇的一道魔影分-身。乐卿仙尊因此遭受重创身陨,魔尊萧皇余下九道魔影分-身,被游安以今世无人能使的封魂古阵镇压。 却原来,游安不过是另一个魔尊萧皇——乃天地灵气孕育、灵脉化形而生,其能力可怖,凌驾于整个修仙界之上,是人人忌惮的存在。 此人放跑了魔尊萧皇一道魔影分-身,且镇压魔尊萧皇之地无人知晓,其心必异! 戈澜大战结束,修仙界凋敝。中州、北寒数百家仙门惨遭灭门,幸在仙器古籍尚在东川,保留了一丝微弱的传承,等待后世有缘人。 第90章 彼时,幸存仙门拥护静姝仙尊为首,她以追杀游安以及魔尊萧皇的下落为由拒绝,将整顿修仙界的重任交予莲华派手中。 崇元仙尊受命,改年号景初为景兴,意在百废待兴,展望未来。同时收纳先辈遗孤,改莲华派为怀明宗,旨在“怀仁自立、明德济世”。 景兴2年,金锐圣尊建立诛邪盟,发布对游安的追杀令,以及魔尊萧皇下落的追查令。金锐圣尊与静姝仙尊一同追杀游安。 景兴27年,四时芳景阁和松风明月楼被游安灭门,静姝仙尊重伤昏迷,至今未醒。择言仙君九死一生,为崇元仙尊所救。 景兴90年,诛邪盟得到消息,南境浔山蛇妖一族以超脱天道法则的秘术召唤真龙,欲使灵脉化形,密谋一统三界,遂有浔山一战,仙门大获全胜。 至今,两百年过去,游安的下落仍旧不明,魔尊萧皇的镇压之地也无迹可寻,而魔尊萧皇出逃的那道魔影分-身却陆陆续续有捕风捉影的消息。 游安虽然还存在于这个修仙界的某个角落,但好在,他并没有掀起任何风浪。而修仙界居安思危,于高压之下飞速复兴,强大,与生契也渐渐恢复原本的用途。 * 凉亭中,沈栖梧躺在美人榻上,苍九时为他讲述修仙界简史。 旁边移动小圆桌上,是从悦城醉香楼叫的外会,各色新品美食,都只被浅尝了一口。 这时,“师尊,你还在听吗?” 沈栖梧怀里的小抱枕滑落,苍九时眼疾手快接住,无奈一笑,顺便调高制冷阵法的温度。 “嗯?” 依稀听见个声音,沈栖梧迷迷糊糊回应,“在听呢,在听呢。” 他拿起小圆桌上的蜜饯,甜辣酸三种口味的一齐往嘴里扔。昏昏欲睡的眼神这才清明。 苍九时默默看着。 这蜜饯是师尊从悦城果脯铺子专门定制的。他曾好奇尝过,发现甜口的甜到齁腻,辣口的辣到发苦,酸口的也酸到极致。 雕花酸梅球儿蜜饯勉强能入口,甜口和辣口旁人却是完全无法入口,偏偏师尊更钟爱后两者。 沈栖梧面不改色,习以为常。他一边用净水术净手,一边看着苍九时,示意他继续。 然而,苍九时合上书:“师尊,我讲完了。” 修仙界简史是师尊想听的,刚开始师尊还会问上一两句,譬如松风明月楼那天地共感的法术,但越到后面兴致缺缺,慢慢地就打哈欠睡了过去。大约是自己讲得太无趣了。 倒也不是苍九时讲得无趣,沈栖梧只是不好奇,听了便也就听了,没听着也不会如何。 但他委实没想到,修仙界的简史居然这么长,所以他一听苍九时说讲完,眼睛都亮了。 沈栖梧立马从乾坤袋中拿出个话本,“念这个。” 他原是想着不能带坏徒弟,但徒弟都不是修仙界人族的,学什么简史? 沈栖梧挥手,用灵力挪开小圆桌,打个响指,又将观曦楼茶室的茶桌召了来。 他光顾着给苍九时泡茶,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徒弟接过话本后,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羞意。 师尊的这话本叫《霸道仙君爱上我》,景初千年发表,书名和内容各讲各的。这书名大约是其作者——怀文仙君用来诈骗的,毕竟话本内容是讲徒弟暗恋师尊,有悖人伦。 这在修仙界,无论是景初千年,还是现在,都是很炸裂的存在。 同时,这个话本对苍九时来说也过于敏感了,仿佛心尖被挠了一下。 他不情不愿,十分缓慢地翻开话本,翻到师尊折页的地方。他希望师尊能注意到这个话本对二人半路师徒关系来说,有多敏感。 就和起源于合欢宗的与生契,在外人眼中一样敏感。 但沈栖梧丝毫没往那种奇怪的方面想,他疑惑挑眉:“你不舒服?” 苍九时轻抿一口茶,摇了摇头,末了还不忘称赞一句师尊的茶好喝。 沈栖梧欣慰点头。 * 《霸道仙君爱上我》话本中,徒弟以山河为琴弦,奏一曲《蒹葭》向师尊诉说倾慕之情,结果却被师尊罚了五十道戒鞭:“予你修行此法术,为的是叫你以诛魔为己任!你却醉心风月,可知错?” 徒弟大丈夫能屈能伸。但嘴里说着知错就改,实际上,师尊每打一道戒鞭,徒弟内心就要反驳一句:你难道就听不出来,这是我特地为你弹奏的吗? 这怎么能叫醉心风月?这分明就是人类最正常不过的爱欲! 风月和诛魔根本就不冲突! 徒弟也不恼,酒楼豪掷千金买醉,潇洒肆意,没过几天就将被打的事儿抛之于脑后了。既然师尊说要诛魔,那就去诛魔。于是他揣着师尊的魂印,第二天就领着俩小跟班,满世界除魔去了。 大约是因为这徒弟穿越而来,少年疏狂,格外无畏无惧。 少年打着诛魔的旗号,规划了一条路线招募有志之士,终点是魔族老巢。 这一路上,少年的队伍不断壮大。他们日行一善,有魔修就诛魔;没有魔修,就扶老奶奶回家,顺便厚着脸蹭个饭。 只可惜,临到路线终点,还没打听出魔族老巢隐在哪个方位,少年就被师尊逮回去了。 少年唏嘘不已。 苍九时念到这里,顿住。 他欲言又止,终于忍无可忍轻嗤了一声:诡计多端的徒弟! 第91章 然而沈栖梧却听得入神。 苍九时看过去,瞬间愣住。 松塔香袅袅,师尊垂首,细嗅慢饮。肩头一缕墨发滑落胸-口,定白罗汉杯更衬他指节玉白修长,只是—— 他抬眸的一刹那,苍九时捕捉到了他眼底微妙的神色变化。 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艳羡之情,转瞬即逝。没来由的,苍九时心间酸涩发紧。 他忽然很想知道:“师尊乾坤袋里藏了许多话本,为何独独喜欢这个?” 这个话本陈旧,纸张毛边卷曲,一看就是被翻阅过很多遍,其中还缺失了两页。 喜欢吗? 沈栖梧敛目,他神色淡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杯。 其实也谈不上有多喜欢,只是不讨厌罢了。 前世,大约有半年光景,茶楼说书人住在府里,每日给他讲话本。他假装自己还能听到声音,直到眼睛彻底看不见。 清香茶雾染过眉眼,他放下茶杯,避而不谈,只是笑道:“别看着我,继续念。” 清润的声音如流水般淌过耳膜,苍九时心一颤,“我……” 然而这时,斩尘化作光羽点在师尊鼻尖,又顺势往下轻盈飘落在唇瓣上,被清茶沾湿的红唇柔-软。苍九时眼神骤变,生气召回自作主张的斩尘,可在那之后目光却是再也没有挪开过。 话本被他攥紧变了形,正当他鬼使神差脱口而出“师尊好看”之际,突然,一只猫驮着鹦鹉跳上茶案。 “苍九时坏蛋!苍九时坏蛋!苍九时坏蛋!” 苍九时的声音掩盖被翠色花头鹦鹉掩盖。鹦鹉站在狸猫头顶,对苍九时破口大骂,以泄之前他连窝带鸟将它送回医馆看药园子的愤怒。 它胖乎乎的翅膀拍了拍狸花:一起骂。 见蠢猫习惯性使然,又要冲着沈栖梧呲牙时,鹦鹉踹了它一脚:转脑袋,这边,骂苍九时! 猫猫鼻息喷出,倨傲地看了一眼沈栖梧才转头。它断断续续地喵喵喵,骂苍九时骂得不是很走心,它有些畏惧苍九时,总能在人身上闻到危险的气息,它怕苍九时一言不合就把漂亮小鸟杀了,它可得护着些。 自那日漂亮小鸟被送回药园,它就严防死守,绝不让漂亮小鸟再踏足观曦楼一步,却不想今日功亏一篑,但也不是不能挽回,它得想个办法带漂亮小鸟离开。 最后,终于,鹦鹉骂累了,嗓子冒烟劈叉,猫猫立即约它去泽兰雅筑喝花蜜润喉。 狸花驮着鹦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下一片骂声,沈栖梧讶然:“你干了什么?” 那只鹦鹉除了喜欢大清早亮嗓外,还挺乖顺的,缘何突然开始骂苍九时。 “我也不清楚。那狸花时常呲人,鹦鹉可能是被它带坏了。” 苍九时摸了摸鼻子,无辜摇头。 沈栖梧倒也没有多想,只是许久不见那鹦鹉,他还真有些怀念它光泽顺滑的羽毛了。 苍九时警觉,立即不动声色道:“狸花和鹦鹉形影不离,而且时常出入泽兰雅筑,它俩虽然脾气凶,但也没人敢说什么。” 这么一听,沈栖梧觉得很有道理。鹦鹉果真是被狸花带坏了,若是真养在屋里,狸花不得跟着过来把观曦楼掀了? 狸花毕竟是师兄养的猫猫,不好驱赶。 第43章 彻底抹杀 南境, 苍梧神木。 化成少年模样的朝鸣又长高了,他坐在树上唱歌,一句句“形影忽不见”“翘思慕远人”, 清丽婉转。 神木树叶都盛着回忆,只见他随手摘下一片树叶。 阳光穿过枝叶洒下的碎碎金光, 在朝鸣面前逐渐凝聚成两只小白鸟的模样。小白鸟浑身雪白,只眉心一抹淡粉,随喜怒哀乐变化。 一只身姿矫健的鸟儿穿过朝鸣奔向枝头, 它引声高歌,吸引了无数无数鸟儿在此盘旋,停留。 唱了许久,不免无趣,遂,它扒开一团生长茂密的树叶,只见另一只浑-圆微胖的鸟儿把脑袋埋在翅膀下,正呼呼大睡。 它也把脑袋挤进对方翅膀下, 然后陡然高亢嘶鸣, 尖锐的叫声让另一只小白鸟一激灵——它被吓得摔了下去, 幸好神木有灵,枝叶延展托住了它下坠的身躯。 小白鸟回过神来:“楚朝鸣,你找死是不是?” “有本事你来追我啊,略略略。”它抖动翅膀, 十分得意。 两只鸟儿的眉心都变成了深红, 一个愤怒,一个兴奋。 它们打闹的身影穿过朝鸣后就没了, 嬉笑的声音也随风消散,被摘下的树叶开始枯萎。 朝鸣又摘下一片。 画面一转, 两只鸟儿被消音结界隔开,彼此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却总能精准判断出对方险恶的嘴脸。 “傻鸟,你继续唱啊,怎么不唱了,再大声点,有本事把我吵醒。” “族长偏心,我要告诉爹爹去。” “你尽管去告,看爹爹会不会理你,略略略。” 再一片树叶:画面中,那只浑-圆微胖的鸟儿一天天长大,长长的尾羽逐渐生出五根飘翎,流光溢彩。而那只身姿矫健的鸟儿没有什么变化,它一直跟在对方身后。 “让我看看嘛,就看一眼。” 它天生嗓音清丽动人,这会儿撒娇更甚。 冷不防地,它从对方身后扑上去,想用鸟喙啄起长长的飘翎仔细看,但扑了个空。这已经是它今天的第七十次扑空了,但它乐此不疲。 第92章 “不给。”鸟儿傲娇地哼了哼,明显十分受用对方撒娇的声音。它抖动尾羽从对方眼前划过,但就是不给碰。 最后,对方屡败屡战,扑得都累趴了,它这才勉为其难地让对方摸一下。谁知对方啄住一根尾羽就再也不撒口了。 它气急:“你松口!” “不要,嘿嘿嘿。” …… 苍梧神木下一堆枯萎的树叶,朝鸣忍了许多天,终于按捺不住——他不想做让沈栖梧生厌的事,但他现在很想见沈栖梧,很想很想! 他由游安的精血孕育而成,辅以苍梧神木滋养。他继承了游安灵脉化形的能力,但无法离开苍梧神木。 风声簌簌,朝鸣凝神,顷刻间,天地间的灵气就在他识海中具象化了。 东川灵脉,一个小小的光团浮动,虽然光芒微弱,但惬意悠闲。朝鸣知道:那是沈栖梧的魂魄。 * 怀明宗,观曦楼凉亭下,沈栖梧歇了养鹦鹉的心思。 见天色尚早,他又给苍九时倒了杯茶,想让他继续念话本——徒弟念得干巴巴,不比说书人绘声绘色,但聊胜于无。 然而就在这时,斩尘突然飞过来,在他手心写字:它来了。 这一次,苍九时没有再召回斩尘。 师尊请茶,他若无其事地端起茶,饮一口鲜香在唇齿间漫开,入喉滑厚甘甜,回味持久。东川名茶金坛雀舌,经师尊的手泡出来总是格外好喝。 而斩尘继续在沈栖梧手心写字:它是个坏东西,它在监视你,它想害你。 这个“它”自然是指小白鸟。沈栖梧无法看到小白鸟,但隐约能感觉到周身灵气变化,很熟悉。若非斩尘提醒,他绝对不会想到这是小白鸟。 以往,小白鸟占据他的识海,五感共通,他还可以用“穿书”、“系统”来麻痹自己,可如今,小白鸟越界了。 但好在,他找到了盟友,用以对抗这个无法掌控的世界。 沈栖梧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他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水面行舟,空中楼阁,或许他也从未真正信任小白鸟。 元婴境之前,他无法阻止小白鸟入侵识海。元婴境之后,他可以选择是否对小白鸟开放识海。 识海中,那颗繁茂的灵树再度出现,沈栖梧再一次联系了小白鸟。他有太多问题,想要从小白鸟身上挖出答案。 这会儿,小白鸟站在枝头兀自傻乐,完全不见方才偷偷摸摸的紧张。它:“你是不是也想我啦?” “嗯,想你。”沈栖梧笑道,只是那笑未达眼底。 苍九时却是一颤,险些将茶杯打翻。他愣愣地看着沈栖梧,从前他只能听到识海里那道声音,但现在,他一并听到了沈栖梧的声音。 “你也想我是应该的,谁叫我们心有灵犀呢。”小白鸟很得意,他和沈栖梧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沈栖梧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找它,小白鸟:“说吧,这次找我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是我?” 大约是沈栖梧的语气过于严肃,小白鸟愣了一下,随后神秘莫测地笑问:“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沈栖梧浅饮口茶,沾染水雾的眼眸微动,“不信。” “你别不信呀。”小白鸟急了,“这是说起来有点儿复杂,但无论是燕京沈世子,还是怀明宗沈师兄,都是你,本来就是你!” 见沈栖梧对这话毫无波动,小白鸟又道:“两百年前,游安放魔尊萧皇一缕魔影逃脱,你知道为何?” “灵脉化形之人,生于天地,身躯不朽,拥有凌驾于修仙界、超脱天道法则的神力:溯回、共感、窥虚、赋生、死灭,无法被杀死,也无法真正飞升。萧皇为毁灭修仙界自愿舍弃身躯,化为无境浮梦泽,而灵魂与神力一分为十。但尽管每道魔影只有十分之一的力量,凡人之躯也无法承受,最终结果必然是萧皇的灵魂在不断转生中消耗,最终魂归永寂。 当然,还有一种方式,那就是拥有同等神力的人,回到过去将其抹杀。比如游安回到过去,回到萧皇诞生之前,摧毁西炎灵脉。” 小白鸟说了这么多,忽然心生警惕:“你不对劲,很不对劲,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沈栖梧从来不过问真相,小白鸟也乐得当一个系统。他不问,它便也不会说,“是不是裴云岫跟你说了什么?” “他只说星曜箭不凡,气息与龙髓同源。”裴云岫必定是知道些什么,沈栖梧道:“今日你若不说清楚,我就去问裴云岫。” 小白鸟哼了一声,“他能知道些什么?他不过是个小偷,偷了我的东西。他死了,东西才能物归原主,你和他双修吸-干他的灵力,也算是收点利息了。” 沈栖梧:“……” 沈栖梧问小白鸟所偷何物,小白鸟却顾左右而言他:“你不是想我了?干嘛一直讨论一个外人,你不想和他双修就不双修呗,反正他都得死,死不了也得死。” 之后,无论沈栖梧问什么,小白鸟都是这样,避而不谈。 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沈栖梧干脆切断了联系。 识海中小白鸟只来得及留下一句:“用完就丢,沈栖梧你没良心。” 沈栖梧挑眉,不置可否。 “师尊……” 苍九时目光炽热。方才的话他都听到了,他从未想过沈栖梧会如此信任自己。 第93章 斩尘有所感应,化成红绫模样,两端系在二人手腕上,缩短距离,想要将二人的手牵在一起。 然而就在这时,就在两人的手即将触碰的时候,红绫一晃骤然消失,连带着苍九时一起。 事发突然,毫无预兆,沈栖梧瞳孔紧缩,对面原是苍九时坐的位置空无一人,悬空的茶杯摔地上,碎裂。 天际飞来两道身影,是尤江江和韩思柏。 尤江江:“沈师兄,你怎么还有闲情一个人喝茶?今日崇元仙尊回宗,为秦师兄驱除魔气,金锐圣尊也会从诛邪盟赶回来,你不去吗?” 一个人?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沈栖梧颤着声音:“刚刚就在这里,你没看见苍九时?” 尤江江摇头,“没看到,苍九时是谁呀?” “你师侄,我徒弟啊!” “怎么可能,我什么时候有师侄了,沈师兄又什么时候收了徒弟?” 尤江江疑惑,看向韩思柏,韩思柏也是同样疑惑摇头。 毫无预兆,沈栖梧丹田剧痛,喉间腥涩,猛地喷出口血,溅在茶桌上。 尤江江和韩思柏大惊一声:“师兄!” 沈栖梧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第44章 第 44 章 沈栖梧突然之间失去了苍九时, 没有任何征兆。 尤江江陌生“苍九时”这个名字,怀明宗上下再无人记得苍九时,就好像他从不曾收徒, 苍九时也从未存在。 与此同时,小白鸟失联, 他的识海迷蒙如雾。 苍九时消失的那一瞬间,与生契破碎,经脉一寸寸断裂, 紫府丹田一片狼藉。 但好在,这一切发生,沈栖梧并未感受到任何痛苦。吐血昏死之后,他的灵魂就脱离了身体,飘至半空俯瞰。 观曦楼凉亭,茶台茶具打翻,入目皆是碎瓷片,血水沿着桌角滴答、滴答。 “灵力溃散, 没用。” 韩思柏拧眉, 鬓角冷汗淋漓, 心下茫然又惊恐,却仍要保持镇定。 秦师兄消除魔气在即,身为同门师兄的沈师兄却不在场,于理不合。尤江江心细如发, 为避免金锐圣尊斥责沈师兄毫无同门情谊, 故而拉着他来了观曦楼。 可他没想到,会发生这样一幕:突然之间, 沈师兄就倒下了,灵力全无, 面色苍白如鬼。 山顶寒风肆虐,轻易割开血肉。眨眼间,沈师兄后背就出现了三道血口。 事发第一时间,韩思柏就撑起了结界,输送灵力,却毫无作用,“裴师兄,快去!” 他吞咽口水,声音干涩发紧。 尤江江紧急传音,拔腿就往泽兰雅筑的方向跑,“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神色慌乱无助极了,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灵魂离体,沈栖梧轻轻一飘,来到韩思柏面前。他坐在茶台上,坐在自己身边——准确来说,应该是自己的尸体身边。 尽管无效,但韩思柏还是锲而不舍地输送灵力。他竭力遏制住自己发抖的手,手臂青筋暴起。 沈栖梧见了,不禁摇头:但凡韩思柏探一探他的脉搏,就知道凉透了;即便没有凉透,丹田经脉俱损也是个废人了。 不多时,天际云海中飞出一道白袍身影,转瞬即至。 是裴云岫。他眉宇深沉,目光锁定,径直而来,衣摆掀风。 沈栖梧托腮。他死后灵魂飘荡的经验丰富,大约是仗着无人能看到自己,他开始放肆打量起了疾步走来的裴云岫。 从前因为小白鸟耳提面命双修,他一直回避裴云岫,如今细看,当真是高山冰莲,美玉之姿,尤其是那双浅色如寒霜覆雪的眸子,极为冷艳。 距离越来越近,倏地,对方视线停留一瞬,沈栖梧一惊,竟有种对视的错觉。他赶紧收回自己放肆的目光,不动声色飘远。 “无碍,只是暂时昏迷。” 裴云岫横抱起沈栖梧的身体,如是说道。 韩思柏闻言,一直紧绷的身体稍缓,但还是求证似的:“师兄真的……没事吗?” 裴云岫点头:“嗯。” 这一声笃定又安心,弄得沈栖梧都有些不确定了:没死透,还有救? 他又飘了回去,想检查自己的身体。然而就在这时,以裴云岫为中心,地面传送阵光芒乍现。一阵吸力传来,他好巧不巧就被传送阵的余波一同卷走了。 飞泉瀑布,灵气馥郁。这是到了泽兰雅筑后的灵池? 水面无风自动,下一刻,沈栖梧就见水波聚拢成六角聚灵阵的形状,而中央正缓缓升起一座圆台。 圆台对应聚灵阵的六个方位,竟然都镶嵌了一块龙髓灵石。这圆台也不简单,冰透水润,竟是一整块千年水玉雕刻而成。 裴云岫飞上圆台,将他的身体平躺放下。 聚灵阵启动,龙髓金色流沙般的灵气源源不断涌入他的身体。这还没完,不知怎地,原本温养在丹田的本命法器——三只星曜箭,竟然没有随着丹田破碎而断裂。 三只星曜箭飞出体外。原本通体黑亮的星曜箭表面浮现出青色翎羽纹路,最后,渐渐地,星曜箭竟整个化成了翎羽模样。 箭镞成了凤镜,箭身成了轻盈灵动的尾羽。 传闻,游安乃灵脉化形而成的凤凰,其凤尾蕴藏神力:溯回回到过去,窥虚窥探未来,共感与天地共感,赋生活死人医白骨,死灭彻底抹杀生灵。 第94章 沈栖梧就飘在自己身边,低头双眸圆睁,看得真真切切。 他看到三尾翎羽重新飞回身体,顷刻间,翎羽纹路布满全身,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经历重塑。 血肉剥开,白骨融化,又重新长出新的血肉和骨头。 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完成,最后,只留下一片猩红的圆台和灵池,异常刺目。 沈栖梧内心的惊诧,最后都化成了一丝后怕:还好灵魂不用承受这一切。 裴云岫施了个清洁术,尔后抱着他的身体离开了。 沈栖梧赶紧跟上。他全方位观察裴云岫,凑近了看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原因无它:方才,裴云岫全程面无波澜,甚至习以为常。 三支星曜箭对应三根尾羽。小白鸟是南境羽族的妖,又曾言:裴云岫窃它一物,至死方归。 以他对小白鸟的了解,这话必定充满了艺术的加工,但不妨碍沈栖梧好奇到底是何物:也是根羽毛? 不知不觉,沈栖梧跟着裴云岫来到了卧室。 裴云岫俯身,将他放到床上。与此同时,“砰”房门猛地被推开,轮椅碾路的声音紧随其后。 是秦湛。秦湛擅剑,肩宽手长,身型魁伟挺拔,其气势即使是坐在轮椅上也不容忽视。他的面部轮廓刚毅,此时眼尾下沉颇有不怒自威之意。 但随着房门被打开,轮椅跨过门槛入内,他的表情也有所变化。 秦湛关切问道:“师兄这是?” 他视线往床里面探寻,却被裴云岫阻挡。而裴云岫给沈栖梧掖好被角,确认重塑身体无碍后,这才转身看秦湛,薄唇轻启:“师弟的腿,就治好了?” 沈栖梧闻言,也飘过去看秦湛:送他的出关礼——缚仙链封禁灵力的手镯被他取了下来,握在手中把玩,忽而掰开四瓣,忽而又组成一个整体。 他着重看秦的腿:上头罩了件黑色薄毯,还是老样子,似乎根本没治。 “静室驱魔,沈师兄迟迟不到,师兄又急匆匆离开,我心悸难安。宗主也说我心绪不稳,对净化魔气不利,就放我离开了。”秦湛轻描淡写,“所以师兄,到底……” “发生了什么?” 秦湛话未说完,泽兰雅筑外又来了几个人。一道沉肃威严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一道略微柔和但同样沉稳有力的声音。 “师弟莫急。我瞧着问题不大,小辈之间的感情问题,我们插手算是个什么事儿?就让他们仨自己解决。实在不行,还有择言,他一手创办灵契司,潜心研究情爱之事,很受年轻修士追捧。如今修仙界结为道侣,谁不请他去当证婚人,更甚者还要灵契司盖个戳,发个纪念品。” “你晓得个屁!你都不晓得现在事情有多严重!我的两个徒弟都对你徒弟有意思,执念顽固,见面就红眼,水火不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秦湛那是闭关修炼不慎,走火入魔,可他非要咬沈栖梧一口,说是他陷害的!你他爹地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年要不是我忙着诛邪盟,也不会叫你徒弟带我徒弟!” 被迫陷入三角关系的沈栖梧:“……” 但转瞬,“?” 竟然是秦湛自导自演陷害于他?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就他本人不知道? 沈栖梧的心情五味杂陈,他还为此怀疑了裴云岫,趁对方受伤虚弱的时候,大打出手。 而始作俑者本人秦湛泰然自若,金锐圣尊的话并不影响他把玩手镯:拜入怀明宗之前的记忆被洗去了。重生时,他依稀记起了些片段。 大约是五岁那年,红墙金瓦的皇宫内,他正与父皇、母妃用膳,忽然,太监领了个比他大两岁的稚童进来。 那人锦衣华贵,腰间的小小君子玉会随着对方的动作发出悦耳声音。 父皇宠溺地摸了摸他脑袋,说:“日后他就是你的伴读了。” 大约是七岁那年,母妃失宠被打入冷宫。他孤苦无依住在皇子所里,饱受欺凌,曾经疼爱他的父皇再没来看过他一眼,甚至连伴读也离开了他,成了别人的伴读。 大约是十三岁那年中秋家宴,他偷偷溜进冷宫看母妃,父皇却突然冲进来,掐着他的脖子用力提起来,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憎恶与痛恨:“异域妖妃生的妖孽杂种,烧死你们!” 他被掐得昏死了过去,再睁眼时,黑焰冲天,他浑身都被烧烂了竟然都没死。 求生的欲望压制了他浑身的剧痛,他杀了个太监,奋力伪装逃出皇宫,宫门外角落里恰巧停了辆马车,他记得,那是曾经那个背叛他的伴读家的马车。 听说那个伴读身体垮了,沉疴难治,要去修仙,后来,他抢了那个唯一的机会,这才成了金锐圣尊的徒弟。 前尘记忆和前世入魔的经历联系起来,秦湛不难推断出十三岁那年,火烧冷宫那一夜发生了什么——母妃是魔尊萧皇那缕分-身转世,临死前觉醒,以身献祭,保住了他的身体,并一直附身他的脊背里,伺机夺取身体。 他这具身体堕魔是必然,前世有沈栖梧害他走火入魔名正言顺,可这一世沈栖梧不再有陷害的举动,那他只能主动让沈栖梧“陷害”了。 只是愤恨难平的是,前世沈栖梧害他断腿残疾,修为被废,逐出师门,他却不能亲自报仇,折磨沈栖梧,只能附在上枭剑中不痛不痒地旁观魔尊萧皇一寸寸敲碎沈栖梧的腿骨。 * 泽兰雅筑外,说话之人是崇元仙尊和金锐圣尊。 第95章 尔后,又传来一道温润含笑,伴随着折扇开合的声音,是择言仙君:“我尽力了,在沈七的传音纸鹤上施了个小小的法术,就想着能让小裴的春心萌动一下,知晓知晓这人世间最纯粹朴实的爱欲,可小裴无动于衷,我也没辙,总不能按头强迫两人吧。” 金锐圣尊啐了口,他正在气头上:“呸!要脸不,你和他们是一辈的,占什么便宜。” “还有,你懂个屁!你凭什么就认定小裴和沈七是一对?我看着小裴该是对秦湛有意思才对,出关这些日子里,秦湛一直住在泽兰雅筑,是小裴邀请的。” “你几百岁的人了,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么不见你找个道侣?还灵契司,简直就是纸上谈兵,瞎点鸳鸯谱,也不知道祸害了修仙界多少道侣!” 择言仙君说一句,金锐圣尊能嘲他十句。最后择言仙君闷声憋了一句,很小声的气音:“三人行,也不是不可以。” 金锐圣尊听到了,但没听懂,吼道:“你说什么?” 择言仙君晃脑袋,一本正经:“没什么,我就是希望他们三个人好好相处,莫生龃龉。” 他摇着扇子叹息:明明当年戈澜大战,金锐圣尊还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平声静气,最是儒雅随和了。哎,岁月如刀,面目全非啊。 屋内的沈栖梧听得真真切切,他:“?” 纸鹤中,苍九时和裴云岫的传音对调,是择言仙君动的手脚? 沈栖梧的第一反应不是责问择言仙君,而是——那他一定记得苍九时的存在! 可等他飘出去,却听见:“苍九时是何人?” 尤江江扶着灵力使用过度的韩思柏,完整复述当时见到沈师兄发生的事情。 崇元仙尊、金锐圣尊、择言仙君无一例外,都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很显然,苍九时存在过,但所有人脑海中,关于他的记忆都被抹去了。 * 金锐圣尊刚赶回怀明宗,静室不见秦湛踪影,他马不停蹄来泽兰雅筑逮秦湛回去驱魔。如今又冷不防听说自己另一个徒弟重伤昏迷不醒,他面色极其凝重。 金锐圣尊风风火火冲进卧室,却在见到裴云岫后急刹车,目光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沈七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的不要紧?” 金锐圣尊边问边走上前去,要探查床上沈栖梧的身体状况。 裴云岫却先他一步,“与生契残片,大概是为情所困吧。” 他指尖一勾。沈栖梧识海、丹田中,青色与金色交织的与生契符文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勾了出来。 一语定性,石破天惊,在场众人大骇:与生契分摊伤害,沈栖梧这是替人承伤? 金锐圣尊怒道:“查!去把那个叫‘苍九时’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查出来!” 诛邪盟,金锐圣尊的手下纷纷领命。崇元仙尊、择言仙君也吩咐了下去,四方打探。尤江江、韩思柏则传音给在外头的姜炏和虞小小沿路打听这个人。 而沈栖梧,眼看着与生契要被裴云岫碾成粉末,他立即飞上去阻止。 他抓住裴云岫的手腕。 裴云岫右手不再动作,但抬起了左手。转瞬,与生契就灰飞烟灭。 突然,“咔嚓”。裴云岫突然捂住右手胳膊,闷哼后退了几步,撞翻了旁边的花几。 所有人都看着裴云岫:就挺突然的。 “咔嚓”又是一声,裴云岫若无其事将胳膊扭正,只道了句:“无碍。” 这时,秦湛手中的手镯也“咔嚓”了一声,一分为四。他垂眸,半边身体隐在暗光阴影中,他补了句:“我记得师兄的观曦楼私设了座传送阵。” 私设传送阵的记录虽不可查,但护山大阵却能记录下出入怀明宗的灵力波动。根据灵力波动追踪,一定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兹事体大,金锐圣尊和崇元仙尊集阵法之大乘,当即就着手去调阅、追踪溯源了。 那传送阵设下没多久,是苍九时闲来无事捣鼓阵法的练手之作,时不时就要维修改进,沈栖梧也只是偶尔在怀明宗内使用。 沈栖梧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期望能调查出结果。遂,他也跟了过去。 只是在路过秦湛时,他到底是没忍住踹了对方一脚。 “刺啦”,制动的轮椅摩擦地板发出尖锐的声音,秦湛大力摁住轮椅才没导致连人带椅翻到在地。 结果不出沈栖梧所料,崇元仙尊和金锐圣尊也查不出什么。为此,金锐圣尊还把传送阵给拆了。 沈栖梧:“……” 二位尊者从观曦楼回主峰,并未用飞剑,而是沿途走回去。萧瑟苍茫的高空索桥上,金锐圣尊忽然发出重重的叹息。 崇元仙尊亦有所感:“是我的疏忽。你我师承一脉,心法同源,你的徒弟也是我的徒弟,我亦有教导之责。” 金锐圣尊:“你不必安慰我,我心里都明白。这两百年风雨艰难,你比我辛苦。我只需管理一个诛邪盟,做好修仙界最锋利的剑,而你却是要重振整个修仙界,匡扶仙门,革新局面,创新功法。良平师兄也有所追求,你我不得已放弃了医道,只有他还在坚守,编订古籍,传道授业。不分修士和凡人,只为人人都能有医术傍身,必要时自救。” 崇元仙尊:“戈澜大战之前,我们莲华派师兄弟三人偏安一隅,谁能想到如今?不过是被时势推着走,无愧于心罢了——还有,这次论道回来,我感触良多啊。如今修仙界的局面以门阀世家、宗族势力为主,他们以血缘为纽带,固步自封,而非从前的仙门百花齐放。我一度认为这是历史的倒退,是我肩上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可小裴却用一句话点醒了我,藏经阁那么多断了的仙门传承,已经是历史的断代,不论好坏,接受它,往前看。” 第96章 金锐圣尊低笑了一声,“当年戈澜大战,中州北寒的仙门来东川求救,我一度持观望态度,你不就是这样说服我的——君子破局,谋时而动,顺势而为。” 崇元仙尊也笑了,目光看向远方,没有说话,似乎是在回忆。 金锐圣尊又道:“虽说仙门两百年太平安定,但近些年来,腐毒横行,游安至今未能伏诛。居安当思危,依我之见,还是不能放纵小辈,得让他们潜心修炼,专注提升修为。沈择言到底是懦弱了些,曾经乐卿仙尊之徒啊,如今却自甘堕落,醉心风月情-事,真真是带坏了沈七和秦湛。好在小裴是个不乱于心的,心中有道,眼中有格局,有望继承宗主之位。” 崇元仙尊点头:“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都是由他代掌宗主之职。” 金锐圣尊:“我也是时候培养沈七和秦湛接手诛邪盟了,届时辅佐小裴。不过当务之急,是要斩断沈七脑子里的情丝,让他和秦湛和睦相处。” 偷听的沈栖梧:“……” 他觉得,不出意外的话,金锐圣尊这个愿望怕是要落空了:因为他已经踹了秦湛一脚,并且还想踹。 第45章 第 45 章 沈栖梧在怀明宗到处飘。 秦湛静室驱魔的时候他也在场, 崇元仙尊、金锐圣尊、择言仙君、裴云岫合力施法,净化秦湛体内那顽固的魔气。 很成功,但末了, 秦湛却突然深情注视裴云岫,说自己轮椅坐习惯了, 泽兰雅筑也住习惯了,最后还十分惋惜地追加一句:“可惜了,沈师兄不在场。” 在场众人:“……” 虽说沈七和秦湛是情敌不对付, 但如今沈七都移情别恋了,与一个叫“苍九时”来历不明的修士结了与生契。秦湛还这样说话就有点儿不体面了。 金锐圣尊以掌扶额,遮住了脸。 静室外面,尤江江捂住韩思柏的耳朵,“别听。” 择言仙君用自己智慧头脑,理解了秦湛反常的言行:没有规定人不能同时爱上两个人,没准那个叫“苍九时”只是个替身,所以在秦湛眼中, 沈七仍然是个劲敌。 但事实上, 秦湛那句话是发自内心, 真诚的叹息:按照原计划,有沈栖梧在场,他可以净化魔气失败,嫁祸沈栖梧。可如今不得不掩盖脊背中上枭剑纯正强悍的魔气, 就连修炼也得暗中进行。 * 沈栖梧时常偷听金锐圣尊和崇元仙尊“遥想当年”。 乐卿仙尊陨落, 静姝仙尊至今昏迷不醒。游安放走魔尊萧皇的分-身,先后灭松风明月楼、四时芳景阁, 简直是令人发指。 金锐圣尊痛恨游安,毕生所愿就是深入南境腹地, 围剿羽族,斩杀游安。同时,他也唏嘘,当年东川大殿之上不畏生死大义壮举的沈择言,如今却畏缩在怀明宗不思进取。 “我曾经邀请他加入诛邪盟,报仇雪恨,你猜他是如何拒绝我的?他竟然说他怕了,待在怀明宗更安全。” 崇元仙尊长叹一声:“大约是真的怕了,松风明月楼被灭时,我救他出来,发现他识海中有被搜魂的痕迹。” 对生人施以搜魂术,非死即伤,惨绝人寰。 金锐圣尊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隐情,一时间也不好再斥责沈择言,只能将仇恨移到游安身上,骂人可恨至极。 “难怪当初,你把他带回怀明宗时,他整个人痴痴傻傻的……这么多年,是你给他修补的识海?” 崇元仙尊:“你知道的,我也没有把握,是他运气好。” “那乐卿仙尊教他的天地共感之术可还记得?”金锐圣尊真正关心的是这个。 游安凌驾于修仙界之上,不是崇元仙尊和金锐圣尊所能对付的,唯有松风明月楼的天地共感之术,以及四时芳景阁的操控草木之术可与之抗衡,可两位仙尊一死一伤,得静姝仙尊真传的虞歌因为保护师尊丧命。沈择言是仅存的希望。 但看他修为停滞的样子,怕是仅存的希望也破灭了。 崇元仙尊知道金锐圣尊报仇心切,但:“师弟,我告诫过你,诛邪盟不可轻举妄动!浔山之战,你已经犯过一次错,断不可再犯第二次!” 金锐圣尊心有不服,怒吼:“面对游安,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 崇元仙尊沉声,威压释-放:“那你是想让修仙界再经历一次戈澜大劫?” 金锐圣尊是大乘境修为,但明显崇元仙尊的境界更上一层楼。 议事殿内罡风四起,沈栖梧飘荡的灵魂瞬间被甩麒麟柱上了,若是有身体在恐怕现在已经撞成两截了,幸好他不用感受这份疼痛。 金锐圣尊被迫屈服。 沈栖梧扶着麒麟柱重新飘回空中。 然而就在这时,议事殿外裴云岫有事求见。 据说是几月前,西炎一座小城——吉城腐毒肆虐,金锐圣尊行事独断专行极其霸道,不由分说就灭了一整座城。仙门敢怒不敢言,尤其是城主铁木尔,出趟远门回来发现家都没了,断壁残垣,城中子民死的死伤的伤。城主当即就跑去中州鹿台山诛邪盟讨个说法,但还没见到金锐圣尊就被人扔下了山,简直是欺人太甚! 如今铁木尔不远万里,横跨整个修仙界来到东川怀明宗,就是要面见崇元仙尊,亲陈圣尊的罪状。 “放他爹的狗屁!吉城大面积爆发腐毒,散修聚集,修士暴走,残杀百姓,那么大的腐臭异味,他作为城主,他敢说他一点都不知情?我都没说要惩治他隐情不报有何居心,他到倒先……” 第97章 崇元仙尊打断金锐圣尊,揉了揉眉心:“够了,师弟你先回去,这件事我来处理。” 金锐圣尊一口气硬生生憋回来,他拂袖原地消失离开。 崇元仙尊对裴云岫:“你也下去吧。” 他其实可以将此事交由裴云岫解决,他相信徒弟有能力完美解决此事,但崇元仙尊并不想让徒弟介入进来。 裴云岫沉默良久,最终行礼告退:“是,师尊,弟子明白。” 从一开始,腐毒一案就归怀明宗刑惩司所管,裴云岫也暗中调查了很久。金锐圣尊却横插一脚,让诛邪盟接手了此案,可三年过去,腐毒不仅没有根除,还越来越严重。从结果上来看,诛邪盟毫无建树。 沈栖梧想看看接下来那个铁木尔城主会如何陈列金锐圣尊的罪状,崇元仙尊又有何法平息此事…… 可不等他想,一阵吸力突然将他吸向裴云岫。 他贴在了裴云岫的大袖上,被迫跟人一起离开主峰议事殿,迎面正好碰到尤江江和韩思柏领着那铁木尔城主走来。 裴云岫目不斜视,衣带生风。 粘在人衣服上根本飘不走的沈栖梧:“……” 回到泽兰雅筑后,当晚,他就回到了自己身体里。 鼻尖翕动,香炉里的海棠香清新淡雅,有凝神静气之效果,格外好闻。地面上,轩窗的光影炫丽,是外头霞光遗落的色彩。 他还听到门外有人在说话。 回泽兰雅筑后,裴云岫就一直守在房间内,忽逢择言仙君有事相商,他掩上门与人在门外交谈。 择言仙君:“赏花宴如何?” 往年灵契司都会在元宵佳节宴请四海青年修士,但这几年择言仙君有所懈怠,原因无它——他牵的红线成功率太低了,每年的目标是十对,结果到最后成了负一对。 择言仙君就酿酒和指点小情侣感情迷津这点爱好,早年还有“青年修士的情感导师”、“地表最强纯爱军师”等诸多美誉,但负一对这个数据着实有点打击人。 但好在这次从外面回来,他参加了数十对小情侣的结契大典,全是当年找他做过情感咨询的修士,特此邀请他以表感谢。那些修士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在一起了,虽然新娘和新郎,都不是她和他。 择言仙君信心倍增,今年要凑成十……哦不,二十对! 就是这宴会主题有点儿犯难,他看中了小裴这满院子的珍奇花卉,可奈何就是撬不开人的嘴。 他折扇打开,竭力想说服人:“你放心,我知道你好静,宴会选址不在你广林峰,在观曦楼后面的小东山,只是想借你的花卉一观。” 他还看中了沈七藏的好茶,因此这选址废了些功夫,但沈七容易搞定多了。 然而就在这时,屋内突然传出一声巨响。 沈栖梧飘久了,乍一回到身体里,还有些不适应,久违了的四肢的触感。 但他只是坐起身,轻轻掀开被子一角,就掀出了一场飓风。霎时,“蹦蹬刺啦”,屋里摆放的玉器瓷器全摔地上了。 尔后,脚踏裂了,床也塌了。 裴云岫闻声,不做他想,立即回了屋内。 风声扑打门窗,只见沈栖梧单薄的身子只着里衣,此时赤足站在一片狼藉之中,低着头不知所措。 碎瓷片就在他脚边,头顶花罩隔断上的装饰遥遥摇摇欲坠。 裴云岫心里一紧,“有没有伤着?” 他上前,想将人带出来,又招来件水青色外袍,想给人披上。 “你先别过来,你先别……” 然而手还没碰到人肩膀,裴云岫就被一掌巨力横扫了出去。 “……碰我。” 最后俩字吞回去,沈栖梧沉默了,他只是想下床活动活动筋骨,他只是抬手推拒裴云岫想保持距离而已。 择言仙君就站在门口,折扇掩面,一双凤眸滴溜转,他可是看得真真切切——原本爱慕小裴的沈七,断情绝爱,一掌就将人打飞了,丝毫不留情面。 外袍掉到了地上,裴云岫有一瞬间错愕。 沈栖梧又默默收回了手,若无其事藏身后。 重塑后,这具身体变强了,浩瀚磅礴的力量在身体里蠢蠢欲动,亟待释-放。唯一的缺点就是感官系统紊乱,沈栖梧还在调控中。 择言仙君也默默地退开了,将觊觎沈七茶的心思掐灭在了摇篮中。他可没忘自己动沈七传音纸鹤这事儿。 而裴云岫捏了个诀才终止自己后飞的趋势,他踉跄落地,不至于太狼狈。 择言仙君忽然记起个事儿,又折了回来,扇子扇得飞快,“崇元仙尊叫你醒了就去一趟主峰议事殿。” 宗主何事传唤? 虽然不知,但沈栖梧看向裴云岫,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 “师兄,那……我就先去了?”他正愁着不知道找什么借口离开。 裴云岫欲言又止,最终只能:“嗯。” 他俯身捡起地上的外袍,清洁术掸去浮尘,想递给沈栖梧,却见人已经从乾坤袋中取出了衣裳披上,背影匆匆,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中。 * 方才,沈栖梧其实可以解释,但没必要。 也许是因为裴云岫身上有小白鸟的一物,所以能看见他的灵魂,也没有被洗去苍九时有关的记忆。 可裴云岫却不顾他反对,硬生生拔除了与生契残片。 传送阵被毁,他和苍九时之间的联系彻底断了。 第98章 沈栖梧锤了锤心口,这里的感觉变了,漏风,像是破了个窟窿,时不时漏出一丝钝痛的伤感。 这些个微妙的感受,沈栖梧只能独自体会,但在碰到秦湛后,都抛之于脑后了,连带着宗主传话的事儿也不着急。 隔着花圃,远远望见采薇池水榭中,秦湛正在悠闲钓鱼,旁边还站着个韩思柏。 韩思柏抱着剑有些局促,他叫了声秦师兄打招呼,似是有话想说,但秦湛只顾着鱼竿的动静,压根没搭理他。最后韩思柏气馁离开,一步两回头朝花圃这边来了。 他神情失落低着头,路过假山时冷不防碰到个人跳下来,“沈师兄?” “你这是?”师弟怀里抱着的是把重剑,沈栖梧一眼就注意到了剑镗上镶嵌的紫宝石,还怪好看的。只是那剑拒刃,一侧剑刃上有许多锯齿状的缺口,是把有瑕疵的好剑。 或许是沈栖梧盯着紫宝石的目光太热切了,让韩思柏误以为他是眼熟这把剑:“师兄你记得对不对?” 他一扫失落神情,眉间露出喜色,眼眸闪亮,隐隐还有些激动。 韩师弟沉稳内敛,很少见他情绪外露,为数不多的几次似乎都是因为秦湛。怀明宗所有人都知道他崇拜秦湛,但没人知道缘由,就连他身边最亲近的尤师弟也不曾听他讲述。 这当中必定有故事。遂,迎着韩思柏期待的目光,沈栖梧点了点头,诱导性地:“嗯,是有点儿印象,这把剑是不是……” “是的,是秦师兄的剑。”韩思柏小心翼翼摸过剑上崩刃的缺口,“虽然秦师兄已经不记得了,但这就是他当年被困祁阳劈山开路的剑。” 沈栖梧:“……” 说起秦湛祁阳被困之事,本来对这把剑没印象的沈栖梧顿时就有了印象。 秦湛祁阳历练,那时,他和秦湛关系还不曾恶化,至少表面上兄友弟恭。 秦湛初次下山历练,金锐圣尊十分重视,送了他许多护身的法器,崇元仙尊和裴云岫亦如是,唯独沈栖梧什么都没有准备。 一是因为那段时间沉迷于锻造星曜箭和逐光,他忘了;二是因为他将多年珍藏的宝贝都嚯嚯成锻造材料了,乾坤袋里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但这事好解决——师弟擅剑,还没有把趁手的剑,于是他联系剑阁斥巨资购买了一把重剑。现货,飞舟包送,直达历练途中的秦湛。 他买的时候没见过那把剑,之后也没见到秦湛拿出过那把剑,久而久之,他也就忘了这茬。 “能给我看看么?”沈栖梧从韩思柏手里接过那把剑。 剑主还未给剑起名。剑身虽有瑕疵,但剑柄无磨损,能看出剑主使用的次数不多,只是:“韩师弟,这把剑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韩思柏:“是我捡到的。” 他出生于祁阳汇谷的韩家村,家里有门烧制木炭的手艺。五岁那年失怙,但好在村里邻舍照拂他,尤其是村长经常来他家里,还会帮他制炭。 可好景不长,六岁那年晚秋,他背着烧制好的木炭去镇上卖,顺便替村长抓药。村长近来头疼脑热、肠胃不调,难受得紧,他看着心疼,于是他去了村长常去的那家医馆,可还没进门,就被人套麻袋绑走了。 好在他机警,途中咬下歹人脸上一大块血肉,才得以逃脱。可他逃回韩家村,第二天却在村长家里看见了那个被他咬伤的人。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自己是被村长二十三两银子卖给了黑心庄子的管事当奴隶。韩家村二十三户人家,刚好二十三两。村长还说原本五岁那年就要卖了他,可架不住他身上有门制炭的好手艺。 他家里被鸠占鹊巢,洗劫一空,村里所有人都要抓他回去,他绝望又无助,只能拼命逃跑,往山上逃!那里有一处隐秘的山洞,是他从前和父母上山砍柴,不幸被山中豺狼围困时发现的。只要平安躲过今晚,他明天就能去镇上报官! 然而,这一夜,他的期望并没有成真——他刚来到洞口,还没扒开灌木丛,突然间地动山摇,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 就是那把剑。 起初,他被震得跌坐在地,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后,韩家村的人举着火把闻声追过来,他们面目可憎比豺狼还可怕,而身前,唯一保命的山洞却被天外来物砸塌了。他的眼泪不争气地留下来。 但很快,他听到那群人并没有立刻抓他,反而是说什么天降神剑,他才反应过来。 他迅速擦干眼泪爬上岩石,拔出了那把剑。他没有杀韩家村的人,但他们都死了。因为那一夜豺狼受了惊,整座山的豺狼倾巢而出,发狂的渗人的嚎叫声震天。村长等人被活活咬死,无一活口。 是他提着剑激怒的狼群。 后来,也是因为这把剑,他得到了修仙的机缘,五感因灵剑得到强化。听闻东川有仙门招收弟子,于是他抠下剑镗的紫宝石变卖,得到了去东川的盘缠。 他拜入怀明宗后,就住在广林峰弟子别院,和尤江江成为了室友。他也是从尤江江口中才得知秦师兄在祁阳的传闻,因此确定这把剑是秦师兄不慎遗落的。 这些年,他一直在收集紫宝石。直到半月前,他通过在外跟着良平长老游医历练的姜炏,找到一个品相和当年差不多样的紫宝石装上。 他知道这把剑对秦师兄来说可有可无,但对他来说却是意义重大,所以他想将此剑重新开刃,炼制成自己的本命灵剑。今天他特来寻求秦师兄的同意,若不同意他也可将此剑原样还给秦师兄,但秦师兄看都没看他一眼。 第99章 而沈栖梧听了韩思柏的经历,眯眼:剑修怎会不慎遗失自己手中的剑?除非根本不想要了。 很好,当年赠秦湛的剑,秦湛说丢就丢,如今出关还诬陷他。 铮—— 剑在沈栖梧手中鸣叫,他挽了个凌厉的剑花,直指采薇池水榭的方向,“你说他不睬你?” 他笑着问韩思柏。剑花带来的深厚灵力外泄,将花圃刮出风的形状,而剑镗上新装的紫宝石承受不住,掉了下来。 沈栖梧接住,还给韩思柏,“拿好。你想提取这把剑的材料炼制成自己的本命剑?师兄帮你。” 韩思柏点头又摇头,他想说:不用提取材料,这是把好剑,重新开刃锻造就行。但沈师兄已经提剑飞往了水榭。 他理解的“师兄帮他”是帮他去征得秦师兄的同意,于是他也准备跟过去,然而“轰”的一声巨响—— 韩思柏确定自己没眨眼,可怎么对面的水榭就塌了? 水柱激起数十丈,冰凉的池水溅到脸上,韩思柏目瞪口呆。 坐着轮椅钓鱼的秦湛猝不及防被人从身后一剑掀翻落水。他浮出水面时,手里还攥着鱼竿。 “师弟,切磋吗?”暴打你的那种。 眼下秦湛是个很好的练手机会,可以帮沈栖梧掌控这具被强化的身体。他揉了揉腕骨后,在秦湛拒绝切磋的声音中再度提剑,凌空垂直劈下。 池水被劈向两侧,秦湛忙丢下鱼竿,拔出脊背里的“上枭”应战。 他怒道:“我都说了不打!沈栖梧你是不是疯了?” 但沈栖梧压根不理睬他,攻势凶猛。剑与剑碰撞,周遭池水瞬间汽化,眨眼间两人就已经交手了十数招。 沈栖梧的爆发力惊人,雄厚的灵力形成一道屏障,秦湛完全是被压在水下打,两条手臂都被震麻了,憋屈至极。 终于,沈栖梧手中的剑出现裂痕,秦湛揪准空隙,奋起向上跃出水面。他闪身至沈栖梧身后袭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同样掀翻了沈栖梧。 此刻,秦湛的战意被彻底激起,上枭剑紫芒大盛。他一剑接着一剑毫不留情砍向沈栖梧,“来啊,切磋啊!” 但沈栖梧并没有如秦湛所想的那样落水,他脚尖点水一路后退,从进攻转防守,继续用裂了剑格挡。 无论秦湛的上枭怎么砍,沈栖梧都毫发无损,还一副游刃有余的笑容模样,只有那剑不断开裂。这让秦湛更憋屈了,尤其是沈栖梧还没有拿出逐光,气得他差点解放体内压抑的魔气。 直到上枭剑将沈栖梧手中的那把剑彻底砍碎,秦湛才算是扳回一城,他嗤笑:“哪里找来的破剑,有本事拿出你的逐光打一场!” 剑身遍布裂痕,稍微一用力就解体了。沈栖梧觉得差不多了,就收手:“累了,改日再打。” 临了,他还不忘捡起漂浮在水面上的轮椅送到秦湛面前,“轮椅挺轻便又结实,不错,师弟辛苦了。” 秦湛愣住,反应过来,顿时劈烂轮椅,不坐了。他咬牙切齿:“沈栖梧你有病吧?”说打就打,打到一半又不打了。 沈栖梧收拢好剑的碎片。再度回到韩思柏身边时,他左手拖着一个水团包裹的烈火,烈火中冶炼的正是那些碎片。 “你秦师兄同意了,他说去找无忧剑阁的铸剑师提取材料太麻烦,就亲自帮你了。这水团静置七七四十九天即可,对你有用的材料不多,就乌精岩铁比较珍贵,与你的灵力相性也高度相融。” 韩思柏呆呆地接过水团,震惊,看沈栖梧的眼神都变了。 水柱从激荡到落下,仅仅只是过去一刻钟。而且方才刀光剑影,韩思柏根本看不清两位师兄怎么出招的。 他握拳,内心无比震撼:原来这就是强者之间切磋,受教了! 痛打秦湛,沈栖梧身心舒畅,终于想起崇元仙尊有事传唤他。然而这时,秦湛这时拦住了他。 秦湛早已不记得当年祁阳劈山的那把剑。他和沈栖梧的关系一向都不好,自然也不会觉得沈栖梧能送他什么好东西。他知道沈栖梧是碍于金锐圣尊责骂,才临时从剑阁买了把剑。他也没有打开剑匣,直到劈山的危急时刻才想起剑匣里那把剑。 那把剑品质虽然不错,但与他的灵力相性极差,根本不趁手,用一次就有了瑕疵。他猜想沈栖梧是故意的,于是也就随手扔了。 此时上枭剑横在沈栖梧面前,秦湛沉声:“改日是什么时候?不说清楚别想走。” 沈栖梧失笑:“友好切磋,点到即止。怎么,秦师弟你不会玩不起吧?” 秦湛:“……” 秦湛脸色五彩纷呈。 推开上枭剑,沈栖梧拍拍手就走了,留给秦湛一个潇洒轻快的白衣背影。 * 东川和中州交界处,茫茫群山的上空,那是飞舟出东川唯一允许通行的航线。 一艘挂着晏氏大旗的飞舟滞留在交界处的航线上,偌大个飞舟上只载了两个人。一个是虞小小,另一个是北寒毕遥城晏家的少主晏南洲。 此时晏南洲正拿着个千里镜,眺望东川。而虞小小在展现自己惊人的创造力。 她左手边是八只粉彩琉璃盏,右手边正在晒寒虫草——北寒冻土里挖出来的一种被白绒菌丝包裹的毛毛虫,还会蠕动。 她托腮,一边将出逃的寒虫草扒拉回来,一边语重心长对晏南洲道:“大侄子,别看了,你在这儿堵他,没用的,一对二,你打不赢。” 第100章 “其实我也不是很理解,尤江江那么好的一个人,你怎么会和他结仇呢?你想打他,也打不着啊,你又打不赢韩思柏。再说此次去西炎吉城,同行的还有沈师兄,沈师兄凑你可不会管你是晏家少主。乖,听小姨一句劝,不作死就不会死。” 这飞舟原本是停留在中州和西炎的边界,大侄子想在那儿堵尤江江,但架不住报仇心切,就操控着飞舟连夜赶至东川边界。 虞小小摇头叹气,大侄子太执拗了,“我跟你说,你这样记仇不好,怀文仙君的书上说:你这叫心理上有病。不过别怕,有小姨在,包治好你。小姨这就给你熬虫草汤,凝神静气,大补。” 幻术伪装晏家少主的苍九时:“……”几月不见,怀明宗灵膳堂之主的虞小小,功力又精进了不少。 曾经,南境浔山灵脉被蛇妖一族召唤神龙,密谋一统修仙界,最后在屠龙一战中,被众仙门合力摧毁。蛇妖一族也因此覆灭。 但事实上,浔山灵脉早在屠龙战役前,就已经成功化形。那条龙就是苍九时。 彼时他还只是巴掌的小金龙,恰巧被一少年捡到,还将他错认成金蛇妖。 此后,苍九时斩杀蛇王,成为了新的蛇族妖王。屠龙一战,他本来有能力拯救蛇妖一族,却被大祭司通过虔渊秘境,秘密送到了北寒。 在北寒,他失去了记忆,以白狼妖之形成为了北寒狼族妖王。突破修为渡劫失败,他再次失去记忆,成为了沈栖梧的徒弟。 直到他被虚空之力抹杀,在沈栖梧面前突然消失,他于虔渊秘境复生,才记起前尘往事。消失的自己只是一抹神识分-身,现在亦是,而他的真身一直被困在虔渊秘境中。 刚醒来时,他恰巧遇见哈图和牧青,以及误入虔渊秘境的晏南洲。 “敢闯我们狼族圣地,简直是不知死活!” 哈图恢复成狼妖形态,以雷霆闪电之速,一爪子就把晏南洲拍晕了。他低头嗅了嗅地上小小一只的晏南洲,觉得肉太少不好吃,就又变回了人形。 紧接着,他转头看向牧青,星星眼,仿佛在问:刚才那一爪帅不帅? 牧青:“……” 本来他们将人拍晕了丢出去就行,这只蠢哈却自报家门。这下好了,还得将人拖回北寒好好看管着。 牧青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托着这只修士,现在,回家。” 哈图喜滋滋照做。 只是—— 方才,牧青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置身在一团热晕中,神思经历了一阵恍惚后,就好像有什么不记得了。 他看着手里大祭司的鳞片,陷入了沉思。 他指使哈图偷鳞片,原本是计划要做什么来着?算了,不记得了,回家吧。 一路上,二人恢复狼妖形态,疾驰。 哈图往牧青身边挤,“回去了,要是大祭司打我,你可要帮我说些好话。” 牧青不耐烦踹开他,“行了,你皮糙肉……啊不,威武雄壮,谁能打死你。” 苍九时看着他们离开,之后就用幻术伪装成晏南洲的模样,出了虔渊秘境。 秘境外,毕遥城晏家寻人的声势浩荡,俨然是来抓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晏南洲。 最后,是虞小小来救急:“小姨带侄子,包带好的。”就带走了他,临走还顺了艘飞舟。 也是从虞小小口中,苍九时才得知沈栖梧的动向。他要找到沈栖梧,也许他已经再一次忘记了他。 这时,终于——东川的方向,有飞舟穿越茫茫云海向他驶来,是沈栖梧,他终于等到了他! 虞小小也看到了那艘怀明宗的飞舟,可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看到晏南洲操纵着飞舟,不顾死活地撞了上去。 虞小小大叫:“卧槽,大侄子——我的寒虫草——你不像是有病,你是有那个大病。” 第46章 第 46 章 那日, 主峰议事殿,崇元仙尊一直在等沈栖梧。沈栖梧去晚了,崇元仙尊也无微词, 反倒还拿出两套极美的茶盏让他选。 一套银朱色流霞釉面的日落金山,一套是花青色玉毫釉面的星河入梦, 其釉色晶莹饱满又浑然天成,皆是完美变釉,不可多得的仙品。 沈栖梧盯着那两套瓷器, 竭力压低唇角,根本移不开眼。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是崇元仙尊险恶的套路。鉴于这是长辈所赠,他矜持地选择了略显低调的后者的前者。 仔细收好那套“日落金山”后,他的目光也没放过“星河入梦”,但做人嘛,知足常乐,于是沈栖梧忍痛移开了视线。可以下一刻,他就见崇元仙尊冲洗那套“星河入梦”, 竟当场煮起了茶。 崇元仙尊所煮的茶, 只是怀明宗待客之用的普通乌龙茶, 可经过那套茶盏后,回甘的滋味竟格外醇厚绵长。 然后沈栖梧不出意外地就意外沦陷了。为了茶盏,崇元仙尊说什么就是什么,沈栖梧就没有不点头的。 嗯?入诛邪盟, 接手缚魂傀儡禁术的重点项目研究? 可以, 没问题。 崇元仙尊笑了笑:“不过不着急,当前有件小事需要麻烦小七。你师尊考虑不周, 一剑伤了西炎吉城的根基。城主铁木尔特来上诉,要求怀明宗必须出资保障和改善吉城百姓的生活秩序, 也就是灾后重建。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只是得辛苦小七跑一趟了。” 应该的,不辛苦。 最后,沈栖梧抱着茶盏,心满意足地出了议事殿。直到上飞舟,启程去西炎吉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中了崇元仙尊的圈套啊。 第101章 不过,崇元仙尊让他跑一趟吉城,还真的只是让他跑一趟。他什么也不用做,因为灾后重建之事,尤江江和韩思柏才是主要负责人,而他负责打辅助的,充当镇场的吉祥物。 崇元仙尊这样安排,想必是为了历练尤江江和韩思柏,而诸位师兄中,他又正好与二人都走得近。 此行,怀明宗共派出十二艘飞船,八百弟子,由元婴境仙君沈栖梧领队,以示对西炎吉城之难的高度重视。 航线途中,舱室内,此时,尤江江正盘坐在地上看吉城的舆图,他拿着毛笔圈圈点点,时不时和韩思柏聊一下灾后重建的规划。只是韩思柏有些心不在焉,马虎接话,还会偷瞄藏在角落里水团——关注乌精岩铁的冶炼进度,最终,他被尤江江敲了脑袋。 尤江江:“你能不能认真点?” 墨汁飞溅,韩思柏默默捏了个清洁术,替两人都清洁了,“抱歉。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不着急,至少得先去看了吉城的现状,才能因地制宜。” 他没说真正的原因,看到铁木尔城主的第一眼,他就皱眉,对方看尤江江的眼神和幼时韩家村村长看他的眼神一摸一样,脏东西。 尤江江思考了一瞬,觉得韩思柏说的有道理,这样对着舆图纸上谈兵确实解决不了什么问题。遂,他搁下笔:“好吧,都听你的。” 而沈栖梧则是坐在窗边。玉简里的文字浮空,他在看诛邪盟有关缚魂傀儡术的资料。 这是崇元仙尊给他的玉简,但只有上半枚,下半枚详实资料记载得回诛邪盟才能启动权限。 非胎生,乃灵脉化形的萧皇、游安之流,就像是悬在修仙界头顶的利剑,随时都有可能覆灭仙门,所以有关缚魂傀儡术项目的研究迫在眉睫。 此项目在诛邪盟立项,由金锐圣尊、崇元仙尊、良平长老主导研究,广纳天下医修、阵修、术修,其目的是通过研究古阵法和古术法,从而探究出“缚魂傀儡术”的破解之法,但效果甚微,两百年的时间,可以说是毫无进展。 这个项目原本都已经暂停了,因为一个人——晏南洲,但这几年,不断有地方爆发腐毒,于是诛邪盟决定重启项目。 为什么是晏南洲? 沈栖梧无意间疑惑出声,恰好被尤江江听到:“晏南洲?这名字怎么听着耳熟。” 韩思柏:“就是六年前,修仙邸报上,和你对骂的那个。” 尤江江:“嚯,原来是他!” 民办的修仙邸报《东川要闻》原本是每月一刊,主要记载修仙界本月发生的重大事情,比如:初二,中州新晋门派——飞鹤派成立。初八,西西秘境开启。初九,崇元仙尊参加连心岛论道会。十五,绝品法器九节鞭“追魂”问世。廿一,怀明宗裴仙君改进《梅花引三十二杀术》。廿二,诛邪盟于西炎抓捕魔修余孽。廿九,中州新晋门派——飞鹤派解散。 月刊的每一条要闻都言简意赅,旨在中正地传递消息。可无奈销量不佳,从月刊变成了年刊。 直到五年前,修仙界新秀一个叫晏南洲的小子买下了《东川要闻》,正式更名为《九州破烂事儿》。晏南洲亲自提笔撰写《九州破烂事儿》的第一刊,并大骂择言仙君弃师弃姓——师尊天下第一尊乐卿仙尊被害,师门松风明月楼被灭,沈择言不去找游安报仇,却一直躲在怀明宗苟活,整天安逸享乐就知道搞元宵相亲宴,简直是良心泯灭,畜生不如。 当时,尤江江以为《九州破烂事儿》是话本,就顺手买了本夹在自己刚补货的一堆精神粮食里面。 然而,翻开一看,尤江江火冒三丈。四个版面,除了最后一个版面介绍择言仙君之师乐卿仙尊的丰功伟绩,前三个版面全都在骂择言仙君。 而且晏南洲的这番言论,还在修仙界引起了广泛讨论。择言仙君被口诛笔伐,甚至连怀明宗的弟子都开始骂他。那一年,择言仙君待在灵契司都很少出门,因为出门必遭人吐唾沫。 尤江江气不过,直接买下比《九州破烂事儿》影响力更广的《修仙界名人榜》,为择言仙君正名。 他买断了两个版面,一面歌颂择言仙君的事迹,一面用来骂《九州破烂事儿》的主稿人。 尤江江愤而写下:“你算个鸡毛,择言仙君轮得到你来评价?戈澜大战,择言仙君誓死守护修仙界的时候,你在哪里?你还没出生!是不是在你眼里,择言仙君就不能好好生活,就该去死?乐卿仙尊之殇、松风明月楼之殇,你说得这么义愤填膺,怎么不见你去南境找游安报仇?呸,什么东西!就你这样小脑发育不全大脑发育不良的蠢人,出生了也是个笑话。键盘侠,喷子,愤青!有病乘早治,小心耽误了治病到时候连人带盒半斤都没有!” 那一年,他骂晏南洲的话都不带重样,都是怀文仙君的话本教得好。 一开始,尤江江并不知道那人叫晏南洲,是后来一次,怀明宗举办修仙界大比,广邀天下名士,晏南洲专门来堵他。 大约是尤江江骂得太狠,晏南洲也看懂了尤江江骂得有多狠。所以他堵到尤江江,看到尤江江又要开口骂他时,他涨红了脸,抢先一步道:“你凭什么那么说我?我今天就是来告诉你的,我会坚持我的坚持!” 然后就跑了。 尤江江的火气,又被勾了起来。既然晏南洲堵他,那礼尚往来,他也堵晏南洲。于是尤江江、韩思柏、姜炏合力将人暴揍了一顿。 第102章 临走前,尤江江同样放狠话:“你坚持一次我打你一次,我看你还坚持不坚持!” 沈栖梧:“!” 沈栖梧感叹:少年人解决恩怨的方式干净利落,真好!他忽然想起了秦湛,十分手痒,很想再切磋切磋。重塑身体后,他现在强得可怕。 见尤江江胸膛起伏,还有气。沈栖梧为他倒了杯水,问:“这个晏南洲和择言仙君有仇?” “鬼知道?没准就是脑子不正常。” 尤江江也不敢问择言仙君认不认识一个叫晏南洲的,怕勾起择言仙君的伤心事。但据他观察,两人应该是不认识,所以晏南洲纯属犯病。 沈栖梧:“那你们对这个晏南洲了解多少?” 尤江江打心底里嫌弃这个没脑子的晏南洲,自然不会去查对方。但韩思柏查过,冲动把人打了,必然要查清楚对方的背景以做应对。 晏南洲的来历确实不简单,但他被暴打之后,这件事却没了后续,《九州破烂事儿》也停刊。 晏南洲的父亲是北寒毕遥城晏家的家主——晏大兴,母亲是中州霁月城虞家的家主——虞桑枝。四时芳景阁静姝仙尊的徒弟虞歌、虞桑枝、虞小小是三姊妹。 晏南洲的母亲是剑修,父亲是琴修。少时他在中州随母亲习剑,八岁时他折了小木剑,说要学琴,于是就去了北寒跟着父亲学琴,可十岁那年又砸了琴。 十一岁那年,他拿着怀文仙君的话本,壮志踌躇说要去闯荡修仙界,要去学那天下至高法术!心动不如行动,所以他当天晚上就从狗洞里爬了出去,开启了自己勇闯修仙界之旅。 晏南洲这次离家出走,还真给他闯荡出了名堂。据他在《名人榜》上的采访自述:师承怀文仙君,是新时代掌握天地共感法术的第一人,并且一手创办摘星阁拍卖行。仅用三年时间,他就让分行就遍布修仙界,一跃成为修仙界首富。 时年,十六岁。而今年,他也才十九岁。比韩思柏都小。 当然,即便没有摘星阁,有晏父虞母强大的后盾在,他也是仙门第一世家小少爷。 晏南洲师承怀文仙君。这也是韩思柏查了其背景,却没有告诉尤江江的原因。若是让尤江江知晓了,晏南洲还得被暴打一顿。 不过好在后来怀文仙君复出,亲自下场打假。 起因是,晏南洲大肆宣扬自己会天地共感的法术,引起了诛邪盟注意。五年前,金锐圣尊曾邀请他加入缚魂傀儡术项目的,为此特地拜访了虞母和晏父。 可晏南洲却在诛邪盟大门前留下一封信:“除非将沈择言赶出怀明宗,否则我绝不加入诛邪盟!” 修仙界哗然,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晏南洲造势,营销鬼才,都是假的。也有人认为,万一是真的呢?当今修仙界唯一会天地共感之术的人只有择言仙君,却被游安搜魂伤了脑子。可现在出了个晏南洲,难道不是天佑我修仙界?并且晏南洲师承怀文仙君,那怀文仙君必定也会此术。 其中真真假假不得而知,但诛邪盟愿意一试,所以五年前,金锐圣尊四处派人寻找怀文仙君。 这可让退隐文坛的怀文仙君坐不住了,被迫复出澄清此事,留下绝笔:“假的,都是假的,那劳什子天地共感之术都是我骗晏南洲的,就为了让他乖乖听我讲经商之道。造孽啊,老夫一把年纪了,临死前还要遭受这种罪,当真是晚节不保啊!” 等诛邪盟在东川银月城找到怀文仙君时,刚好赶上对方的头七——长孙怀文,筑基修为,大限已至,殒。 晏南洲让诛邪盟闹了个笑话,金锐圣尊脸上挂不住,全面封-锁-消-息,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而缚魂傀儡术的项目研究,也因此宣告暂停。但在三年前,罗刹城涟水河发现紫峰阵腐毒一案,研究重启。 * “晏南洲竟然将怀文仙君气死了?”知道真相的尤江江怒而拍桌:“人渣,败类,早知道当初就该打死他!” “但——你说怀文仙君真的是个筑基老头?”明明叫仙君,怎么可能只有筑基修为呢?而且,能刻画出《霸道仙君爱上我》那种纯情少男主角的作者,怎么会是个老头呢? 落差太大,幻想破灭,尤江江心都要碎了。 韩思柏安慰:“没事的,老头也年轻过。景初千年,长孙怀文写书的时候正好年轻。而且,现在是景兴216年,他筑基修为两百年寿元,已经活了两百多岁,也算是是长寿多福的一生。” 尤江江:“话是这么说,但……”心碎得更彻底了。 他无法接受,当即就决定要跟虞小小分享这件事。这份痛苦,他不允许只有自己一个人承受。 仿佛能看出尤江江心中所想,韩思柏提醒:“虞小小是晏南洲的小姨。”应当不会和你站在同一战线。 “那更好,越是亲人下手越狠。”尤江江发出了桀桀的笑声:“又多了一个想揍死晏南洲的人。” 沈栖梧:“……” 沈栖梧却是对此很头疼。 韩思柏所述,这个晏南洲张扬偏激又恶劣,听上去就不讨喜。但崇元仙尊委以沈栖梧重任,特地提及了晏南洲,并让他多与此人接触接触。 沈栖梧懂崇元仙尊言外之意:虽然晏南洲扬言自己是新时代掌握天地共感法术的第一人,是个闹剧,但晏南洲的背后可是修仙界两大世家,总之多接触不坏事。 第103章 然而,就在此时,尤江江召出传音纸鹤联系虞小小,对面突然传来一阵呼救:“对面——飞舟——寒虫草——救命!” 大侄子邸报上被骂、怀明宗被暴揍的事,虞小小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大侄子和尤江江有过节,却没想到严重到自-杀式撞飞舟这种程度。 怀明宗飞舟可是拥有修仙界最顶尖的防御系统,并且一年一升级,元婴境修士来打都费力,何况区区一个大侄子! 舱室,一弟子匆忙来报:“沈师兄,不好了,对面一艘飞舟笔直撞了过来。” 尤江江陡然拔高声音:“不好,沈师兄,虞小小!” 对视一眼,沈栖梧会意:虞小小在对面飞舟上,很有可能被劫持,歹徒想要同归于尽。 不然,谁家好人会撞怀明宗的飞舟啊。 情况紧急,沈栖梧身影一闪,下一刻已经立在了船头。所有飞舟防御全开,停止飞行。沈栖梧看到了对面那艘直线撞过来的飞舟。 强大的神识铺展开,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猎猎风声中,他抬手,方圆百里内的水汽瞬间聚拢,形成一堵厚度足有楼高的水墙。一旦对面飞舟撞击,就会被水汽裹挟,再难动弹。 嘭,撞击无声,水墙吞噬动能,很快就逼停了对面飞舟。 可—— 令沈栖梧错愕的是,对面的飞舟是停下了,但对面人没停下。 沈栖梧就见对面抛来一人,违反客观规律,无视一切防御姐结界,快速并准确无误地掉进了自己怀里。 匪夷所思,以至于他都忘了避开,甚至还伸手接住了对方。 对面飞舟就两人,只飞出来一人,而另一人,也就是虞小小安全待在飞舟上。 虞小小顺利被接回怀明宗的飞舟上。然后,她就看到了这样怪异的一幕:船头,沈师兄抱着大侄子……不对,是大侄子挂在沈师兄身上。 已知:大侄子和尤江江有仇。过程:大侄子不要命,开飞舟撞尤江江。结果:大侄子抱着沈师兄不撒手? 第47章 第 47 章 怀里的人似乎是晕了, 没反应。 秉承着怀明宗人道主义精神,沈栖梧不能把人从万米高空丢下去,只能继续抱着。 而且, “他是晏南洲?”沈栖梧看了眼这人的脸后,迅速移开视线。 尤江江咬牙:“就是他, 弱智娃娃脸。” 沈栖梧向虞小小确认:“你确定,这真是你的大侄子?” 虞小小很不想承认,但必须点头, 亲侄子。 沈栖梧又问:“他修为如何?” 虞小小没多想:“筑基,和尤江江差不多,修炼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心只想离家出走。” 众所周知,尤江江在四小只中排行老二,修为却最低。 沈栖梧明白了:“没事了,你们各自玩儿,我先带晏南洲去休息。” * 房间内, 沈栖梧坐床沿, 看着躺床上一动不动的“晏南洲”。他沉思一瞬后, 突然拿出条缚仙链将人绑了。 缚仙链禁用灵力。 随后,手腕翻转,他的掌心出现把匕首——逐光化成的匕首,千里追魂索命。 冰寒的利刃轻轻划过“晏南洲”脖颈, 沈栖梧笑出声:“还不反抗?” 任谁看到眼前这个没有五官, 面部只剩一团模糊的“晏南洲”,都很难不起疑。只可惜, 沈栖梧无法看破幻术。 此时,匕首抵着脖子, 对方脆弱的喉结不受控制上下滚动。 沈栖梧眼神骤冷:“把幻术撤了。说!为什么冒充晏南洲?” 对方不说话,却出乎意料的乖,很快就撤下了幻术。 然而,面部一团扭曲的幻影消散后,沈栖梧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眸子,以及一张十分熟悉的面孔。 竟然是……苍九时? 沈栖梧心一颤,“你……是谁?” 他不确定,连声音都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紧绷、干涩。 尽管身上缠着缚仙链,脖子上抵着匕首,苍九时也全然不在乎,他注视着眼前这个人,就像月光溢满桃花潭,他满心满眼都是沈栖梧。 可现在,“你问我是谁?”苍九时眼神哀伤,神力“死灭”是彻底抹杀生灵在任何灵魂记忆里的存在,“你果然不记得我了。” 真的是苍九时。这下沈栖梧确定了。 他收回缚仙链和匕首,刚想安慰:“为师忘了观曦楼那一墙宝石,也不会忘了你。” 然而下一刻,“没关系。我是哥哥的道侣,哥哥忘了我也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 想说的话成功卡壳,沈栖梧:“?” 沈栖梧第一反应掐住对方脖子摁在床上,厉声问:“你到底是谁?” 在虞小小面前冒充晏南洲,如今还敢在他面前冒充苍九时?找死! “我就是哥哥的道侣。”窒息让苍九时疯狂咳嗽,眼眸中水汽迷蒙,“两……百年前,南、南境……你教我、教我法术。” “那叫师尊!” “可你让我叫你哥哥。” “放屁!老子有弟弟。”上辈子大周将军府,母亲腹中那个即将临盆的弟弟! 苍九时不说话了。他抿唇,只用那双受伤的眼眸倔强地看着他。 沈栖梧:“?”怎么不狡辩了? 然而,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对上对方委屈的眼神,他掐脖子的手不知不觉间松了力道。 第104章 相顾无言,气氛一度僵持。 最后,沈栖梧竟被看得有罪恶感了,好像真欺负了对方似的。 他一道法术打在对方脸上。灵力触碰皮肤,一点即散,而对方的俊脸毫无变化:没用幻术。 沈栖梧不死心,没忍住挑起对方下巴仔细摸了摸:好像是真脸,没有易容的痕迹。 可要收手时,被对方一把握住。苍九时:“我真的是哥哥的道侣。两百年前,你抛下我一走了之。现在不仅把我忘了,连让我待在你身边都不肯吗?”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沈栖梧头大:“你叫什么名字?” “苍九时,哥哥给我取的名字。” 沈栖梧:“……”坏了,真是苍九时,但又好像不是苍九时,总之——不敢认。 沈栖梧语重心长:“苍九时,有没有可能你认错人了?我没你那么……没你哥哥那么老,我今年也才一百出头。” 苍九时:“……” 苍九时眼皮狂跳。 沈栖梧见对方沉默,显然是在思考认错人的可能性。于是他抽回被对方紧紧握住的手,“你慢慢思考,房间留给你,我就不打扰你了。” * 飞舟顶层,天台,此时就沈栖梧一个人。 这里视野开阔,往上看,云海无暇;往下看,山峦起伏、碧波万顷。 沈栖梧站在护栏前,迎风而立。他指尖揪着腰间玉佩的穗子,沉眸,眺望南境的方向。 曾经,怀明宗红杉海阵法之中,在和苍九时共感的世界里,他窥探了对方的梦境——苍九时有个情哥哥。 所以,不是他忘了苍九时,而是苍九时将他忘了。不仅忘了,还将他误认成两百年前那位情哥哥。 但——谁家好人拿自己弟弟当道侣啊?败类! 方才房间,沈栖梧承认自己是强装镇定,落荒而逃。但现在,理清纷杂的思绪后,沈栖梧深吸一口气,心情畅快了不少。 恰逢飞舟途径中州霁月城,沈栖梧纵身一跃,跳下了飞舟。 他去酒楼订了五只荷鸡,五只酱肘子,最后又各退一只——苍九时恋爱脑,想必已经吃饱了爱情的苦。 等待美食的过程中,沈栖梧又去了趟书屋,买纸笔颜料。 他心烦意乱时,会写写画画,让自己平心静气。刚好《修仙界美人榜》的画像该更新了。特别是择言仙君“桃林醉酒贺新人”的图太粉,早该换了。 然而,沈栖梧回到飞舟,却看到虞小小怒锤他房间门。 “晏南洲你给我出来,别以为躲沈师兄房间里,就可以逃过一劫!” 一刻钟前,尤江江很不幸地告诉虞小小:“怀文仙君是个老头。” 虞小小一点都不痛苦:“谁告诉你的?假的,别信……什么?晏南洲拜怀文仙君为师 ,最后却把仙君气去世了?这更是无稽之谈。” 无论尤江江说什么,虞小小都老神在在的,一句话也不信。 最后,尤江江不得不拿出《九州破烂事儿》,给虞小小致命一击。 看过之后,虞小小和当年尤江江的反应一模一样,眼里喷火:“那个王八犊子?” 尤江江:“你大侄子。” 这一次,虞小小甚至都没有求证,直接杀了过去。 并且她还联系了虞桑枝:“二姐,久不通函,今天很抱歉告诉你:我要大义灭亲,灭了你儿子。” 虞桑枝:“理由?” “他不尊重大姐。”晏南洲骂择言仙君,和骂虞歌没有区别。当年四时芳景阁被毁,虞歌被灭口时,虞小小还没出生。她是后来通过择言仙君,才了解很多关于大姐的事。 虞桑枝:“允。我会通知他爹的。” 沈栖梧临走前,给房间布了道结界,以防苍九时想通之后跑了。 此时,虞小小在前头喊,尤江江和韩思柏在后头摩拳擦掌。这架势,生怕灭不了晏南洲。 忽然,虞小小喊着喊着:“好香的味道。” 她嗅了嗅,一回头,赫然看到师兄手里拎着俩食盒,四层! 连带着尤江江也被勾起了食欲,他咽了咽口水,直勾勾地盯着食盒。实在是太香了,韩思柏的反应也不遑多让。 沈栖梧扶额,“喊累了吧,要不先吃点?特地给你们买的。” 三小只对视一眼,默契值飙升,一致决定:先吃饱了,再来打晏南洲也不迟。 然后,三小只就拿着食盒无情地走了。 一打开,虞小小眼眸发亮:“霁月城醉香楼的荷叶鸡和酱肘子,我的最爱!” 尤江江:“都只有四只诶。不够分,要不我们再去买两个?” 沈栖梧:“……” 等三小只离开,痛失肘子和蒸鸡的沈栖梧推开门。苍九时立即迎了上来:“哥哥,我害怕。” 沈栖梧:“怕什么,你又不是晏南洲。” 如果没看错的话,苍九时说“害怕”之前,应该是坐在窗边,闲适悠然地欣赏风景。 这时,苍九时十分自然地牵起他的手,每根手指都捏了捏,却是笑而不语。 “你又笑什么?”一直被对方湛黑明亮的眼眸注视,沈栖梧险些没抗住。 苍九时:“我笑哥哥将我锁房间里,是怕我跑了吗?” 沈栖梧:“……” 被触碰的手不可控制地颤了一下。 苍九时一连好几声浓情蜜意的“哥哥”,就好像是什么不正经的术法,从耳尖一路烫到沈栖梧心口,烫得他半边身子都酥酥-麻麻。 第105章 沈栖梧僵硬转身,他觉得自己现在需要出去冷静一下。之前的思绪应该没捋对,急需要再捋捋。 “好了,我不笑哥哥就是了。”苍九时将他拉回来,十指相扣牢牢锁住不松手。 “我没有锁你。我只是预料到了虞小小会来找你麻烦。”沈栖梧面不改色强调,但耳尖通红出卖了他。 苍九时:“嗯,我知道。哥哥放心,我不会跑的。” 沈栖梧:“不,你不知道……算了。” 沈栖梧放弃解释,也放弃了称呼的问题。“哥哥”这称呼从苍九时嘴里叫出来,就还……挺好听的。 最后,沈栖梧破罐子破摔地想:只要人不是假的就行。 半日,飞舟从东川怀明宗行驶至中州霁月城上空。估摸着还得半日再加一个晚上,才能抵达西炎吉城。 遂,沈栖梧铺开笔墨纸砚作画消遣时间,但他得重新开砚、调色。 从前为《美人榜》作画像的工具都在观曦楼,用了个小幻术藏在多宝阁上。平常束之高阁,也就是苍九时闭关的那一年里,他才经常拿出来作画。 他和玉颜堂合作,最开始只画热度第一的裴云岫。后来,凡是《美人榜》上在怀明宗的人,他都画。 这次他想给择言仙君作幅新画,他一边回忆择言仙君的事迹,一边裁纸。 他没理苍九时,苍九时却主动凑了上来,“哥哥,我帮你。” 从润笔洗砚,到用灵力一一将矿石颜料磨成粉,苍九时就像是做了千百遍那样熟练,甚至能将大小、用途不一的毛笔按照他的习惯摆好。 沈栖梧愣住了,“你……” 苍九时眨眼,“哥哥怎么了,我做的不对?” 沈栖梧忽然有点不敢看苍九时那双灼灼坚定,无时无刻不在诉说着爱意的眼眸。 最终,沈栖梧没能作成画。 他心跳得很快,即使苍九时只是站在旁边安静地为他研墨。他毫无构思。 这时,苍九时放下墨条,同时抽走沈栖梧在手里生根的笔。 他忽然道:“我知道晏南洲在哪里。” 这话就像是掷进平静湖面的石子,沈栖梧回神,将那些旖旎的心思压下。他挑眉,示意苍九时继续说。 然而好半晌都没能等到苍九时说在哪里,沈栖梧:“? ” 沈栖梧不确定:“你不会是有条件吧?” 闻言,苍九时点头,仿若云霄雪霁,俊朗的眉眼染上笑意。 他说:“我可以帮哥哥找到他,但我想待在哥哥身边。日后无论如何的,哥哥都不能丢下我。” 鬼使神差,沈栖梧竟然点头了。 今日再相见,他好像也从未设想过,让苍九时离开自己。所以这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是条件。 但,“你怎么知道我想找晏南洲?” 苍九时却拿出了一块玉简,十分眼熟。 沈栖梧一摸袖口,这才发现崇元仙尊给他的那块玉简不见了,“你什么时候顺走的?”他竟毫无察觉。 苍九时无辜眨眼:“我只是害怕哥哥走了就不回来了。” 沈栖梧夺回玉简,“我反悔了,条件作废。留不留你,看你表现。” 苍九时:“反悔无效。以后哥哥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 第48章 第 48 章 西炎吉城普通人和修仙者混居, 萤石矿产资源丰富。一月前,突然爆发腐毒,城中暴-乱, 金锐圣尊大乘印封城,一剑镇压。 如今, 吉城的腐毒已经根除,但金锐圣尊的剑煞侵蚀城中每一寸土地,又恰逢冰川融雪造成的短时洪水, 导致城中将近六万的人口,都只能缩居城主宫殿周围,和东南角城门外。百姓生活严重受阻。 十二艘飞船飞进吉城领空后,怀明宗弟子立马就展开工作了。沈栖梧负责清除剑煞,而三小只摸排城中百姓生活状况,负责发放赈灾款。 随飞舟同行回城的铁木尔城主:“我已吩咐人备下酒席迎接各位,沈仙君真的不打算歇一歇再……” 城主话还没说完,沈栖梧就已经带着苍九时飞进城内了。 连句话都不说就甩背影走了, 铁木尔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又看向尤江江等人:“三位小仙君呢?舟车劳顿也不急于这一时。” 尤江江作揖谢绝城主的美意:“临行前, 宗主交代我的事情不可怠慢。等吉城生活秩序恢复正常了再吃城主的酒宴也不迟。” 铁木尔脸色稍霁,他上下打量尤江江:“崇元仙尊都交代了你什么事?” “啊?”尤江江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能问的吗? 铁木尔:“小仙君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只是想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毕竟救助吉城也是我分内的事。” 尤江江挠头,腼腆地笑了笑:“好嘞, 到时候需要城主协助的地方,我一定开口。” 尤江江说完这句话就道别告辞, 跑着离开的。 铁木尔看着对方难以招架、逃也似的背影,嗤笑:天真的小崽子。 随后,他联系心腹:“让你做的事都安排好了没?” “都已经安排妥当。” “另外,找个金丹境的人盯着这几个小崽子,看都做了些什么。”城主停顿一瞬,又改口:“筑基境的就行,以免引起警觉。跟紧他们,就说是我派去协助的。要是问起矿藏的事,第一时间禀报我。” “属下明白。” 第106章 * 远离众人之后,苍九时取下脸上戴着的面具,露出本来容貌。 这面具是哥哥要求的,并且是两人一同去霁月城逛夜市买的。 吉城洪水过后,就刮起了风沙。即使苍九时灵力护体,尘沙不染,但他仍然用袖子小心擦拭面具,然后挂在腰间。 目睹苍九时全部动作,沈栖梧:“……你大可不必用幻术伪装成晏南洲。” 鉴于苍九时的幻术像个无面人,沈栖梧看了头晕,才让他戴面具的。并且买面具的时候,足足逛了霁月城五条街,才买到如今这个白色的狗狗面具。 苍九时:“我是为了哥哥好。否则身边突然多了个陌生人,哥哥怎么跟你的师弟师妹解释?将来一起回诛邪盟,哥哥又如何向金锐圣尊说明我的来历?” 吉城的事还没完,就想到了诛邪盟。沈栖梧:“呵,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 苍九时贫嘴:“不用见外,哥哥知道我的好就行。其实头晕,哥哥可以用自己的幻术捏我的脸。” 沈栖梧:“我又没见过晏南洲,怎么捏得出他的样子。” 苍九时勾唇。哥哥见过晏南洲,只是没印象而已。 三年前,观曦楼建成后,他和哥哥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游历山川名城,搜罗各类稀奇珍玩。其中有一次,北寒毕遥城冰雪节,哥哥看麒麟冰雕时,被一个破烂衣裳,但面容干净的娃娃脸抱住大腿:“我被母亲抛弃,又被老父亲虐待。仙君人美心善,求仙君收留我,带我出城!” 那个娃娃脸就是一心只想离家出走的晏南洲。后来,哥哥没有搭理他,他就被抓回去罚祠堂了。 * 名剑出招之后留下的剑气刻痕又称剑煞。 金锐圣尊封城一剑,剑痕满城都是,修士稍微靠近就会流血,严重者伤及五脏六腑,甚至殒命。大乘境的剑煞,强悍霸道,若不人为净化,恐怕得等上千年才能自然消散。 沈栖梧:“先从北城,剑煞严重的地方开始。” 吉城北边是高台建筑群,当地习俗是每增加一代人就在原有的建筑上加盖一层楼。楼宇外墙四方笔直,皆是灰陶色的泥砖堆砌,乍看平平无奇,但内里天井有乾坤,内墙彩色砖雕拼凑出各种精致有序的几何浮雕,古朴神秘。 这片高台建筑群,依地势建造于高四十米、长千米的黄土高崖上,以抵挡北方来的雪融性洪水。但因为剑煞,吉城西北角地面出现数条深渊巨裂,又遭遇洪水,将近两百米长的黄土高崖直接被冲垮了。 如今洪水褪去,只剩一片废墟狼藉。而沈栖梧需要根据此处地形,摆吞噬阵法吸收剑煞。 摆阵不难,就是—— 沈栖梧临空,垂眸注视着地面如同脉搏跳动、时不时蛄蛹出泥浆的巨裂,面色凝重。 但转头,就听见身旁的苍九时低笑一声,变幻出金瞳白狼妖形态:巨大的身体笼罩,四肢雪白线条流畅,皮毛浓密富有光泽。 “哥哥坐吗?”苍九时摇尾巴,长而有力的大尾巴勾住沈栖梧的腰。 “!”沈栖梧的手明显比脑子快,一把就抓住了尾巴尖。任尾巴尖如何挣扎,拍打手心,他也不给收回去。 直到苍九时再次问:“哥哥坐吗?我背着哥哥去布阵。” 沈栖梧轻咳一声,正色道:“行,给你个表现的机会。” 毛茸茸的尾巴柔-软顺滑,手感很棒。他说完,没忍住又摸了一把。 之后,沈栖梧遗憾地松开尾巴,跃上妖背。 他布阵,开始指挥方位:“撰宫位,东南方向,看到前面的杨木雕漆大柱没?就在那里做第一个阵点。” 洪水过境,楼房冲垮,唯独杨木支撑的骨架屹立不倒。 苍九时妖身膨胀变大,几步就到了。他每走一步,地面就会留下坚实的冰层脚印,不多时,又消失了。 很快,沈栖梧在杨木雕漆大柱下埋下第一块上品灵石。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第十块。 此阵至少得运作三日,故而用上品灵石维持灵力。又因此阵是功能性阵法,无需御敌,没必要做虚假阵点,故而十处阵点,用最朴素的方式连接成线即可。 最后,沈栖梧在中央阵眼处,放置崇元仙尊给的法器——日月壶。倒放。 如此,剑煞吞噬大阵成型。青芒灵力顺着阵法纹路流动,开启了净化。 不过—— 巨大的体型差,衬得沈栖梧小小一只。此刻,他正思考一件事,指尖无意识在苍九时背上画圈,把玩一撮毛发。 “哥哥……”苍九时突然变回人形。 猝不及防,沈栖梧从坐在狼妖背上,变成了被苍九时抱着坐怀里。他眼里慌乱不是装的,“!?好好的,你干什么?” 苍九时握住他乱动的手指:“哥哥,痒。” 苍九时明亮的眼眸甚是无辜,眼尾下垂,又展露一丝委屈之态。 沈栖梧:“……”挠一下就不行了?这么不经玩,太不行了。 沈栖梧摇头,心底暗暗发出对苍九时的谴责。 大约是苍九时不行的想法,冲淡了被抱着坐怀里的羞耻感,沈栖梧从容地挣脱苍九时。 “哥哥在想什么?苍九时一直在盯着沈栖梧耳尖看,从红温到现在的热烫。他沉眸,舔了舔后槽牙:哥哥的耳朵似乎很敏感。 沈栖梧掩饰般地又咳了一声,“没什么。” 第107章 他回归正题,“我只是在想吉城西北角剑煞最浓,这也就意味着当初这里的腐毒最严重。” 戈澜大战,魔尊萧皇的分-身神识寄生并控制住了十名洞虚境修士,再以上古术法:缚魂傀儡术炼化洞虚境以下的修士,形成了百万傀儡魔军。 而这腐毒是幕后黑手,想掌控这上古术法,但本领不到家。用修士做实验,随能让傀儡修士短时间内爆发和主人同等级的境界修为,得却无法规避禁咒给傀儡修士带来的灵府溃散的风险。不仅如此,傀儡修士还会遭反噬——滋生腐毒侵蚀五脏血气,到最后只剩一具骨架,成为一次性用品。 沈栖梧讲述时,苍九时安静地听着,“哥哥是想说,这次吉城爆发腐毒,并不是偶然发生的?但这里一片狼藉,痕迹都已经被毁了。” 沈栖梧点头。而且—— 按道理来说,吉城的赈灾款,崇元仙尊直接拨给城主即可——铁木尔亲上怀明宗陈情就是这个目的,但崇元仙尊没有这么安排,反而是派沈栖梧跑一趟,不是何用意。 苍九时隐约猜到些什么,“金锐圣尊过失在先,怀明宗理应相帮,铁木尔城主借此提要求无可厚非,除非提的要求太过了。” “应当不仅仅是提要求,还有腐毒一案。” 沈栖梧眯眼:崇元仙尊命他接手诛邪盟缚魂傀儡术研究,断不会只叫他跑一趟吉城设个吞噬大阵就完事了。崇元仙尊这套路是一个接着一个啊。 当初他灵魂飘到议事殿,本来是有机会偷听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惜被裴云岫连人带魂拽走了。 苍九时:“哥哥若是不想管这事,可以随我回北寒妖域。”在游安仙尊找到虔渊古境前,能一直和哥哥待在一起,哪怕只有几天,也值得。 “你不是说,你是被狼妖一族丢弃在虔渊秘境的贝塔狼吗?” 苍九时疑惑,“贝塔狼,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有信息素,不具备交流繁……” 苍九时:“哥哥?” “没什么,记错了。”沈栖梧及时住口,“贝塔狼”好像是当初在藏经阁,听尤江江讲的——估计又是看了怀文仙君的话本。 * 剑煞除了城北最严重的地方需要布阵净化,城中其它地方就容易得多,一个时辰就能搞定。 鉴于北城高台建筑,是古老的传承,极具西炎民族特色。沈栖梧让尤江江做灾后建设时多留心些,也要当心铁木尔城主。 传音纸鹤,沈栖梧:“总之多长个心眼,万事留心。留不了心的就开打,打不赢就叫我。” 尤江江收到传音时,正在东南城门外给百姓分发百生活物资。除了城北的百姓,其余人午后就能回自己家住。 说起这个城主,尤江江就不得不吐槽了:“果然,沈师兄也觉得他不对劲。他装得好热情,那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打量审视我,就好像是看猪圈里的小猪仔,太可怕了。这种人就适合跟他装傻,无论他问什么都打哈哈敷衍过去,俗称一问三不知。不过我当时愣了一下,没发挥好,要是让我再来一次……”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此刻噼里啪啦吐槽的尤江江仿佛在发光,韩思柏不自觉被他吸引,看他的目光满含笑意,由衷地想为他鼓掌。似乎说一句还不够,韩思柏又强调了一遍:“你做的很棒,真的很棒。” 他以为尤江江无法分辨城主热情背后的别有所图,去没想到其实尤江江心里都清楚。他看此刻的尤江江,就好像是看到了幼年时候的另一个自己。 “真的吗?”尤江江叉腰,膨胀:“我也知道我很棒,哈哈哈。” 韩思柏:“嗯,很棒!” 当年广林峰弟子别院,他和尤江江是舍友,幸好。 * 吉城内,沈栖梧和苍九时并肩行走在城中央的街道上。阳光被空气中的扬尘切割成一缕缕,城中静谧,仿佛浩然天地间就只剩下两个人。 这时,沈栖梧忽然对苍九时道:“再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 “哥哥说。” 沈栖梧指着街道东侧:“除剑煞,你东城,我西城。”既然想待在他身边,就不能不干活。 “好。” 苍九时乖巧应允。不过就在这个档口,他神识突然察觉到西城聚集了一大群修士,“哥哥,还是我去西城吧。” 显然,沈栖梧也察觉了。都是一群筑基境的修士,这时候在城中晃悠,似乎就是在找他们。 沈栖梧莞尔:“那就一起吧。” 苍九时愉悦:“都听哥哥的。” 说罢,两人就拐进了西城街道,守在那群修士所在的巷子出口。 这群修士十来人,都裹着黑袍法衣,抵御剑煞,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 其中领头之人叫多克,已经彻底失去耐心:“不是说那个姓沈在城里除剑煞?这都找了大半天,人在哪里呢?” “不会是看剑煞难除,已经溜出城外了吧!“另一个修士叫库鲁,他不慎被剑煞割伤,忙服下颗丹药。他痛恨地啐了口:“那崇元老登就是护着他师弟!竟然派金锐老登的徒弟来除剑煞,几个意思?” “找我吗?” 楼顶,沈栖梧单手托腮坐着,饶有兴趣地同他们打招呼:“不巧,在下正是老登的徒弟,那个姓沈的。” 循着声音的方向,这群修士集体仰脖子,赫然见一东川面孔的青年修士,他神出鬼没,修为深不可测,此刻却笑眯眯的。 第108章 “你你你——”库鲁吓得腿都软了,明明丹药已经吞下去了,却好像还卡在喉咙里。 第49章 第 49 章 库鲁猛捶胸脯, 这才让丹药的异物消失。随即,他深呼吸,指着沈栖梧怒目圆睁:“你你你——原来你就是金锐老登的徒弟!你竟然还敢出来?” “我告诉你, 别嚣张,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可是副城主的人, 背后靠的可是罗刹城、罗刹城——” 库鲁说着说着忽然卡壳,他低声:“还有什么词来着?” 他十分焦急。他的手虽然稳稳指着沈栖梧,但双腿已经抖得都快要站不住了, “你们怎么都不出声啊,不是说好了照这样演?这个姓沈的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坏了!他是不是被我激怒了,想杀人灭口?” 此刻,沈栖梧坐楼顶,他不动,这群黑袍筑基修士僵着脖子看他,也不敢动。 而西城上空,苍九时勤勤恳恳使用灵力除煞。沈栖梧远远望着, 满意点头:“对, 就是这样。我先唠会儿磕, 你继续,有空也可以把东城的一起除了,好好表现。” 本以为能和哥哥一起,却被临时赶走的苍九时:“……”笑容消失, 默默加快除煞速度。 沈栖梧说罢就跳了下楼。这群修士顿时如临大敌, 恐慌后退,好似他真的要杀人。 库鲁更是大叫:“姓沈的, 你是不是想杀人灭口?我告诉你,不要仗着你修为高, 就可以滥杀无辜。人在做天在看,就算怀明宗手眼通天又如何,就算你是金锐老登的徒弟有怎样?现在无忧剑阁的人也在吉城!你要是敢杀我们,我们城主……不对,我们副城主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这群修士中,唯独有一人没有后退,那就是领头的多克。 他偷瞄沈栖梧,思索片刻后,突然转身,反手就是一掌打死了库鲁,“闭嘴吧,你这个蠢货,竟然敢对沈仙君口出狂言!” 当头一掌击穿天灵盖,干净利落。库鲁毫无防备,直直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死不瞑目。 多克使了个眼色,让手下收走库鲁的法衣。然后,他忽然朝沈栖梧跪下,他身后的修士也齐齐跪下。 多克:“求沈仙君救我们。” 另一位修士顶替库鲁的位置,成为多克的左膀右臂。他迅速往前挪一步,跪在了多克身侧稍靠后的位置,附和道:“求沈仙君一定要救救我们。其实我们不是副城主的人,我们是被她故意惩戒来清除城中剑煞的!库鲁心怀怨恨,就想出了这样阴损的招数,打着副城主的名号激怒仙君,目的就是让仙君去杀了副城主。他还想教唆我们一起,但我们誓死不从!” 沈栖梧目光犀利,面容严肃,就这样一步一步朝他们靠近。 黑靴碾碎地面石子发出声音,头顶阴影笼罩,压迫感十足,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胆寒。就连多克也屏住了呼吸,不知道下一刻等待自己的是丧命归西,还是…… 倏地,“原来如此啊。”沈栖梧摩挲下巴,言语温和:“你们倒是坦诚。” 多克闻言顿时松了口气,他立马道:“我们对沈仙君绝无虚言。从现在起,我们唯您是尊,绝不敢有二心。” 沈栖梧掸了掸袖子,背手而立,眼神睥睨:“笑话,本仙君怎么可能上这种当?不过是想试探试探你们。” 多克低头,眼底划过一丝不屑,但他马上又抬头,目光敬仰:“我们早听闻沈仙君英明神武,智谋无双,定然是不会上库鲁那种蠢货的当,所以我们不敢欺瞒仙君。” 沈栖梧勾唇,一派傲然得意很受用的模样。 这时,多克又道:“那我们……” 沈栖梧:“本仙君的试探,你们勉强合格。” 多克大喜:“多谢沈仙君。” 他身后的手下齐声震天:“多谢沈仙君。沈仙君英明神武,智谋无双!从今以后,我们唯生您是尊,绝无二心!” 沈栖梧:“行了,都起来吧。找个地方慢慢说,让本仙君听听你们到底经历了个什么事儿?” 多克忙道:“城主府……” 沈栖梧淡淡扫了他一眼,多克一抖,噤若寒蝉。 最后沈栖梧遥遥一指,指向北方:“就北城吧,那里风景好,我喜欢。” 地面青芒闪耀,传送法阵顷刻间就将所有人传送到了西北角。紧接着,沈栖梧扬手,废墟之上石块聚拢、堆积,很快就做成了一个石桌。 沈栖梧看向多克:“坐。” 然而多克等人全身都在发抖,他们抓紧衣襟,恨不得连头都缩到黑袍下。 沈栖梧挑眉,眼神骤冷,不怒自威:“怎么,坐不得?” 多克惶恐,连连摆手:“能待在沈仙君身边就已经是我莫大的荣幸了,更何况是仙君赐座,是我毕生之幸。” 无形的剑煞像刀子一样从四面八方砍过来,尽管有法袍防御,但还是能感受到刮骨之痛。多克强忍着深入骨髓的痛苦,他保持微笑一点点移到身旁一丈远的石凳前,艰难弯腰。 然而就在他准备坐下时,沈栖梧:“也对,这荣幸太大你也受不起,那你就站着吧。” “你——”多克面目狰狞地咬紧牙关,才不至于破口大骂:“是,沈、仙、君、说、的、对!” 沈栖梧:“说吧,让本仙君救你什么?副城主又怎么你了?” “这事情还要从老城主说起。铁木尔城主和副城主坎曼尔是亲兄妹,原本老城主的遗嘱中为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八处私宅,外加我们吉城独有的萤石矿分红——三座萤石矿,她什么都不用干,每年就有足足两成的分红!老城主煞费苦心,这么丰厚的嫁妆,就为了将来她婆家抬得起头不用受委屈,可她却不知足,她一个女的,竟然还想要整个吉城! 第109章 十年前,她嫁给罗刹城城主,不到一年就被夫家扫地出门。原本这样无德的女人是要被万人唾骂的,但铁木尔城主念在亲妹妹的份上,还是允许她继续留在吉城,给她的宠爱也只增不减,比当年未出阁时候的待遇还要好。沈仙君,你能想?一个被夫家抛弃了的女子,还能活得这么好? 可尽管我们吉城上下都待她这么好,天天伺候她,她却从来没有羞耻心,不仅没有,还不知道感恩戴德!仙君,你知道她干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她竟然联合罗刹城里应外合,做空了铁木尔城主! 天呐,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阴狠歹毒的女的,简直是我们吉城的耻辱!” 多克说到激动处,恨不得要啖其肉食其血,“仙君您是清楚的,萤石是炼器不可或缺的材料,就像饮水之于人,灵气之于修士一样重要。我们的萤石矿一直和无忧剑阁保持良好的合作,每个月都有需求,可两个月前,罗刹城突然往我们吉城下了大订单,一次性需要的萤石就足有一座矿产一年的产量,还是急用。 当时,我们城主就心悸不安,疑心有诈,他本想拒绝,可阴险狡诈的坎曼尔非得劝说城主接下罗刹城的大单子,甚至不惜灌醉城主,让他头脑在不清醒的状态下签订契约。 果不然,这就是个套路,签下订单后没过半个月,我们吉城三座萤石矿突然遭遇山体崩塌,矿洞入口被埋,三座矿一度停产。可罗刹城却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要求赔偿天价违约金! 这很明显就是坎曼尔联合罗刹城做的局,目的就是城主之位。铁木尔城主心灰意冷,予以坎曼尔副城主之位,甚至城主之令都已经交给坎曼尔了。城主现在就是名存实亡,全是坎曼尔在背后摄政。 她哪知道管一座城?一月前腐毒爆发,就是在坎曼尔摄政期间发生的,不知道她和罗刹城在背地里搞些什么名堂!而且她搞出的事,却要铁木尔城主收拾烂摊子,去求怀明宗施以援手! 我们不服坎曼尔,只是想为城主鸣不平,她就恶毒地把我们都发配到吉城内来除剑煞!金锐圣尊大乘境的剑煞啊,她要我们筑基境的来处理,这和要我们来送死有什么区别?” 沈栖梧垂眸,敛去眼中神情,“竟还有这样的事?” 多克:“可不是,坎曼尔这样的女人简直是太恶毒,鼠目寸光,利欲熏心。再这样下去,整个吉城都会被她玩完的!还请沈仙君一定要救救我们,也救救全城的百姓。坎曼尔摄政之后,腐毒就开始在城内爆发,沈仙君,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可是这些事不归本仙君管啊。”沈栖梧眨眼,“本仙君只负责净化吉城剑煞,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多克不可置信:“怎么会?不是沈仙君那会是谁,难道崇元仙尊……” “哦,忘了告诉你,这次吉城之行,崇元仙尊指定的负责人是尤江江和韩思柏。”沈栖梧:“不过,既然你们副城主这么可怕,要如此迫害你们,本仙君也不能坐视不理。你们就暂且跟着本仙君吧。” 恰在此时,天际飞来一人。是苍九时,他已经成功将东西两城的剑煞都处理完毕。 看到沈栖梧朝他招手,苍九时立即提速,身影瞬息而至。 他站在沈栖梧身后,双手扶着沈栖梧的肩膀,俯身:“哥哥,怎么了?” 沈栖梧却指着对面那群筑基修士:“我新收的小弟,如何?虽然修为没法和你比,但胜在人多,你会不会有危机感?” 苍九时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难道哥哥,一直将我看做是你的小弟?” 沈栖梧拍了拍肩膀上的手,“一见面你就叫我哥哥,怎么不是呢?” 第50章 第 50 章 什么小弟不小弟的, 沈栖梧也就是随口一贫,督促苍九时要有危机感,想待在他身边就要好好表现。可哪知这话说完后, 苍九时突然变得沉默寡言。 刚开始,沈栖梧并没有觉察, 他全心全意配合这群筑基修士演戏。 多格大约是铁木尔城主的人。这群人冒着被剑煞割伤的代价,也要来城内堵他,沈栖梧很好奇城主究竟想做什么。 故而城中剑煞基本除尽后, 原本打算去东南角城门外,跟师弟师妹们汇合的沈栖梧,只发了一条传音给尤江江。 传音未断,他听见对面尤江江在和一女子说话,非虞小小,而是另一个清脆爽利的女声,似乎是副城主坎曼尔。 “除了北城的人还需等两天,其他人都可以安心回城了。”尤江江跃跃欲试, 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牛劲:“我们的人都在飞舟上, 接下来, 无论是住房修缮、城防加固、产业恢复、生态建设的工作都可以交给我们。” 坎曼尔却是笑道:“感谢怀明宗对吉城的援助,但接下来的安排,就不牢小仙君费心了,我会对吉城负责的。” 尤江江的积极性被打击了, 他跟韩思柏嘀咕:“明明刚刚还谈得好好的, 一起讨论了很多可执行的方案,连赈灾款发放的标准都达成了一致, 怎么突然就划清界限了呢?” 怀明宗有人也有钱,副城主却不让他使, 这让尤江江很苦恼。崇元仙尊可是让他务必切实帮助吉城恢复生活秩序。 然而,“走吧,吉城商会的人请你。”韩思柏拎走了尤江江。 对面两小只的声音,透过纸鹤传出来。沈栖梧见多格伸长了脖子探究,故意掐断传音。 第110章 “早听闻城主备下酒宴,希望本仙君没有错过。”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袖,用余光看多格,一副傲气凌人的模样,就仿佛在说:走吧,城主府,带路。 多格攥紧拳头,心底不知道啐了沈栖梧多少口,但面上仍陪笑带路。一路上,他不断表达对沈栖梧除剑煞的激之情。 到城主宫殿,隔老远就出来迎接的铁木尔城主也开始恭维,夹道欢迎,代表吉城表达感谢。 整个宫殿呈半球形堡垒状,殿内墙壁以莲瓣形浮雕和彩色釉面花砖雕饰,华丽大气,而地面则是铺了一整张藏青色蚕丝裁绒地毯,织以繁复多样的藤蔓花卉纹,细腻典雅。 沈栖梧走进大殿,直接落座主位。苍九时就站在他身后。 铁木尔眼角抽了抽,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还是看这人不爽,若不是为了腐毒的事,他何至于此! 铁木尔只能保持微笑,忍耐着招手,吩咐管家准备上菜,是吉城招待贵客的全羊宴,连筷子都是和田玉。紧接着,奏乐起,歌姬赤足踩着地毯鱼贯而入,俊男靓女舞姿曼妙,赏心悦目。 “这是我们吉城的特色,这道主菜是用六个月大的小羊羔炙烤出来的,专门用灵草灵果饲养,沈仙君快尝尝。” 说着,城主又要敬酒。 是白葡萄酒,沈栖梧浅尝一口,轻柔的酒香与馥郁的葡萄果香交缠,甜度刚刚好,入喉略微酸涩的口感增添风味,确实不错。就着果酒的清香,再尝一口片成片的烤全羊,更美味独特。咬开香脆的外皮,涮的秘制酱汁和饱满的油脂绽开后,是鲜嫩紧实的羊肉。 沈栖梧点头,露出满意的神态。 铁木尔一喜,就想着让这个姓沈的把那俩管事的小崽子也叫过来,腐毒的事还是尽早定案为好,毒妇坎曼尔这次死定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沈栖梧就道:“客套的话就不必再说。我听了你被逼权的遭遇,甚是感怀。就是……城主你怎么就被个女人欺负了呢?这不像你啊。” 此言一出,铁木尔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你爹的,谁跟你客套了? 沈栖梧恍若无事发生,夹了片羊腿肉让苍九时也尝尝。 隔了好久,铁木尔深呼吸一口气,佯装悲叹:“说来惭愧,她是我的亲妹妹,从小就情谊深厚。我也是没有料到啊,她竟会和罗刹城勾结。萤石矿是吉城的支柱,我不能让吉城毁在我手里,我也是被逼无奈,才放权给她的。” 此时多格愤愤不平:“城主糊涂啊,您就是太重感情了。吉城在您手上这么多年稳步发展,蒸蒸日上,您交给坎曼尔才是真的会毁了吉城啊!她接手一个月,就闹出了腐毒爆发这样的丑闻,谁知道她和罗刹城在密谋什么。吉城又不是她的心血,她狠毒起来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多格的矛头直指坎曼尔。 铁木尔却矢口否认,“你休要胡说,妹妹才不是那样的人,她虽然骄纵了些,但本性纯良我再清楚不过了。她汲汲营营,也只不过是想要一些特权。她是我的亲妹妹,我唯一的至亲,我宠着她怎么了?再者,那腐什么毒的只是个偶然,诛邪盟金锐圣尊都没有追究,那肯定就不关妹妹的事。” 他和多格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最终目的是想将自己从腐毒之事中摘出去,所以装作不以为意,却要引导怀明宗的人抓住线索查下去——先是坎曼尔勾结罗刹城逼迫夺-权,后又是坎曼尔执掌城主令,导致城中腐毒爆发。 这暗示够明显了吧! 然而沈栖梧置若罔闻。他摇头,句句如针往铁木尔心口上扎。 “唉,软弱啊,太无能了,你当年是怎么坐上城主之位的?哦,你爹传给你的。你还得多亏你妹妹只是个妹妹,而不是个弟弟。” “这样吧,我虽然不管这事儿,但也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就勉为其难帮你联系一下尤江江。” “那……再好不过了。”铁木尔脸色五彩纷呈,几近扭曲,再多奉承话他是说不出口了:姓沈的你恶心谁呢,你这修为不也是仰仗着怀明宗的资源,狗东西! 然而,传音纸鹤中,沈栖梧一说城主府全羊宴,立即获得了对面尤江江一声:“呕——” 尤江江干呕,是真生理反应,都是虞小小害的。 早年,他坐韩思柏的飞剑玩儿,不慎摔骨折,躺医馆躺了足足半个月,期间虞小小亲切地给他炖羊肉大补汤。据说是背着姜炏,薅了药园许多珍贵灵植熬制而成。 彼时,他还不识灵膳堂虞小小的威名,十分感动,且这羊肉汤也闻着是香的,谁知一口下去,汤是生漆味的,还是小镇上那种刷棺材的黑漆,因为加了致死量的香料甜香发腻,而羊肉则是膻味掺杂了一种花生芽的怪味。 一回忆,尤江江又开始干呕,那种味道只要被毒害过,这辈子就挥之不去了。 韩思柏也曾深受其害,最后他没忍住发出了同样干呕的声音。以防沈师兄再说出和“羊”有关的词,他果断掐断了尤江江的传音。 这边,沈栖梧顺势黑脸。气氛骤冷,最后他扔了玉箸直接离开。 铁木尔使了个眼色,多格立即派人跟着沈栖梧。 等人走了,大殿内,铁木尔城主大笑。在他眼中,定然是沈栖梧被尤江江和韩思柏甩脸子了。而且这个姓沈的,都已经是元婴境修为的人了,崇元仙尊派他来吉城,却只是让他做个跑腿的事,可想而知,他有多不受重视。 第111章 但铁木尔也只敢在背后笑姓沈的自负,他金丹境修为,吉城也只有一个元婴境修为的客卿长老坐镇。虽然他有秘密武器,但还是不敢公然和怀明宗的人撕破脸。 * 那群筑基修士,只有多格一人留在了城主那里。其余人都跟着沈栖梧,见他乏了,立即就引人去送精心准备好的房间休息。 途中,沈栖梧忽然问其中一名筑基后期的修士,“你叫什么?” 这人就是库鲁死后,顶替库鲁的位置,成为了多格的心腹。方才多格就是交代了他。 “回沈仙君,小的叫乌兹提。”乌兹提谦恭,低着头眼里却闪过一丝精光。 “不错,好名字。”沈栖梧推开苍九时,想让乌兹提站在自己身边,然而苍九时岿然不动。 从沈栖梧问别人“叫什么”开始,苍九时就觉得不妙。那年在北寒毕遥城,若不是他暗中给晏家人报信,沈栖梧只怕就把娃娃脸的晏南洲带走了! 果不然,紧接着沈栖梧又问人:“你多大了?” 乌兹提:“刚满十八。” 沈栖梧朝苍九时眨了眨眼,示意他好好配合,可苍九时毫无反应。沈栖梧:“?” 因为他带着面具,沈栖梧也无法判断苍九时此刻的表情。 罢了。 沈栖梧特地走到乌兹提面前,他拍了拍乌兹提肩膀,还给了人一颗提升灵力的增元丹。 “你年纪最小,修为却最高。你是个好孩子,前途无限量,我看好你。” 上品增元丹,这辈子都摸不到的上品灵丹此刻就在自己手中,乌兹提受宠若惊:“多谢仙君!” 见沈栖梧回房,他立即屏退众人,带好门。退下之前,他还不忘说:“仙君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随叫随到。” 房间内,“你这是怎么了?”怎么闷不吭声的? 沈栖梧揭开苍九时的面具,却发现这人一直盯着自己,深邃的眼眸流光涌动。 冷不防,苍九时:“哥哥,我能亲你吗?” 沈栖梧一惊,险些摔了面具。最后,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把大狗狗面具重新摁苍九时脸上,这双眼睛太犯规了。 以手掩唇轻咳一声,沈栖梧:“我们来谈点儿正事。我现在让你去监视城主,看他都做了什么。你去不去?” “你为什么不让刚才那人去?” “乌兹提?”沈栖梧不以为意:“他是城主的人。” “可你夸了他,还看好他。” 苍九时这话太过莫名其妙,沈栖梧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我也夸夸你?” “嗯,你夸。” 沈栖梧:“……”这么理所当然的语气,苍九时是怎么厚着脸皮做到的? “啪”,沈栖梧再度取下苍九时的面具,直接戴自己脸上。然后他推开窗,自己跳了出去。 不要脸!苍九时不去他去。 他现在正式宣布:苍九时表现极差,不予留在身边! 入夜,沈栖梧施了个隐身术,堂而皇之跟着城主进了书房。 可一进去,就感觉书房正对面有结界波动,似乎是个隐身结界,里面站了个人,背影模糊,似乎手里正拿着什么东西在翻阅。大约是听到门口的动静,那人转身,竟然是苍九时。 模糊的结界因为苍九时转身而变得清晰。 沈栖梧就看到苍九时启唇,无声地跟他打招呼,不用猜也知道是在喊:“哥哥。” 这时,传音入耳。苍九时举着手里的东西晃了晃,“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是吉城萤石矿产的交易账簿。 沈栖梧勉为其难撤回之前那条“表现极差”的宣布,主动走进了苍九时的结界。 他问:“你看出什么端倪了?” 苍九时却摇头:“没有,看不懂。” 沈栖梧:“……”就这? “想学吗?改口叫师尊,我就教你。”前世沈府,沈栖梧跟着母亲多少也练就了一些看账簿的本事。 苍九时笑:“好啊,师尊。” 这一声久违的“师尊”,叫得沈栖梧通体舒畅,决定以后都让苍九时叫“师尊”。 他气定神闲地接过账簿,翻开,但马上又合上了。 这账簿用得是西炎文字,数字符号都有西炎文字自己独特的记录方式。 沈栖梧庆幸自己现在戴着面具,他咳了咳,一本正经道:“这个看账簿的学问高深复杂得很,你不懂很正常。这门学问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为师以后慢慢教你。” 苍九时眼底的笑意扩大:“好,都听哥……师尊的。” 原本准备将这没用的账簿放回去,但沈栖梧忽然想起什么,又打开。这次是越翻越不对劲,虽然看不懂,但这账簿上分明记录了四座矿产,而吉城一直对外宣称只有三座矿产! 恰在此刻,铁木尔城主谨慎道:“怎么样,长老,书房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城主说话的对象是吉城供奉的元婴境长老,此人一身低调的黑袍,正拿着法器测灵力波动,但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现。 “要不长老再试试?”铁木尔不放心。 “这可是主人借我的绝品法器——飞雨琴,无论多微小的灵力波动都能引动琴音,就算是大乘境修士刻意隐藏也没用。不用再试了!” “可是……”铁木尔十分焦心,“按道理来说,金锐圣尊封城,诛邪盟就该彻查吉城腐毒之案,可为什么他什么也没做?崇元仙尊这次派来的人也对腐毒之事不闻不问,难不成你……他们……主人……” 第112章 一想到那个可能,铁木尔大骇,嗓子发紧,双腿止不住发软:太可怕了。 “城主,你要做的就是让坎曼尔成为你的替死鬼。除此之外,什么能想什么不能想,你心里应该清楚。这之后,无论你金盆洗手,还是想继续利用腐毒挖矿,主人都不会再干涉你。” 说完,那黑袍修士就原地消失了,是传送阵。 沈栖梧顺势捏了跟踪符打出去,却被苍九时截住。 “你干什么?”沈栖梧瞪着苍九时,沉怒。虽然会打草惊蛇,但这个黑袍修士的线索不能错过,他口中的主人到底是谁! “琴是假的。”真的在苍九时手上。 巴掌大的飞雨琴,无琴弦,但能看出绝非凡品。为了防止灵力惊动飞雨琴,苍九时已经将其冰冻了。 “你什么时候掉包的?” 苍九时神态委屈:“就是师尊丢下我之后。” 沈栖梧:“……” 沈栖梧本想问苍九时是怎么发现的,但适时闭嘴了。从他跳下窗后,隐约感觉到有一抹神识围绕着自己。当初小白鸟在时候,他也有类似的感觉。 沈栖梧推测这就是天地共感之术。世间灵气覆盖之地,就是天地共感术的神识所到之处,无限范围。这种法术,是比现有修为的至高境界——大乘境更强大的存在。 想必是苍九时展开神识,发现了那黑袍修士的异常,顺手就查了。 这时,“快快,快去叫多格,让他别管那姓沈,赶紧回来商量对策。” 铁木尔恭送客卿长老离开后,腿是真的发软,他几乎是撑着墙壁到门口吩咐人。 城主等了很久,却没等来多格,而是多格的手下,有点儿眼熟,“你叫什么来着?多格呢?” “回城主,小的叫乌兹提。”乌兹提垂首低眉,声音带着悲痛,“很不幸,多格大人已经遇害了。” 铁木尔大怒:“谁干的?”多格的修为不高,但多格的命是他给的,最是忠诚了。 “是不是沈栖梧?” 乌兹提点头不言,眼里闪着泪光。 “好你个沈栖梧,很好!”铁木尔怒极反笑,“从今天起你接替多格的工作,现在!马上,去找个人把北城的阵法毁了!” 沈栖梧:“……”虽然已经预料到了乌兹提会杀多格上位,但还是被乌兹这逼真的演技震撼。 北城净化剑煞的阵法,早已施下结界,一旦有人触碰便会发出警报。沈栖梧断定铁木尔毁不了阵法,即便是刚才那黑袍修士也没有这个能耐,况且他本人就在城中。 所以铁木尔此举之意一定是为了嫁祸给坎曼尔,借刀杀人。 吉城东南方向一处私宅,这是坎曼尔最喜欢的一处宅子,此时灯火通明。 “有怀明宗俊俏的小年轻送上门来做慈善,你为什么不接受?合着你就把我当大冤种?” 房间内轻柔娇丽的女声透过窗户传出来,如同月光般洒满一地。 房间外的坎曼尔走上台阶,推开门,就见一女子侧卧在美人榻上看《素书》,她身姿曼妙体态优雅,美得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坎曼尔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道:“难怪蓝傲天会喜欢你。” 蓝傲天就是罗刹城的城主,十年前坎曼尔嫁的人。她年少不更事,光看中了蓝傲天风流俊美的相貌,没考虑人品。嫁到罗刹城后还没一个月,就发现蓝傲天背着她强取豪夺,把城中一经商的女子掳了回来囚禁。 据说那女子经营着一家名叫“醉香楼”的酒楼,刚开张,因为蓝傲天从中作梗,酒楼关闭。 当时坎曼尔眼里揉不得沙子,只觉得蓝傲天心脏人更脏,她一气之下选择了和离。后来,没过半年,她就听说“醉香楼”又重新开张了。三年后,她听说蓝傲天死了,床上暴毙,死状极其凄惨。她还听说“醉香楼”分楼已经开到了北寒。 而现在罗刹城由城主夫人掌管,也就是曾经那位被掳走囚禁的女子,更是眼前这位女子——春茗。 春茗面带笑容,眼底却泛着冷光:“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就莫要再提,晦气。” 坎曼尔也是嗤笑一声:“那你也别再嚷嚷我把你当大冤种,现在吉城灾后重建的耗资,全都是当年我的嫁妆。” “姐妹,你要是这么说可就伤我的心了,我可是真心实意帮你。”春茗作西子捧心状,娇-嗔又哀怨地看着坎曼尔。 坎曼尔看了许久,忽然别过头,再不去看春茗。“行了,我不吃你这套。你真当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萤石矿?” 一年前,春茗找到坎曼尔,说出铁木尔掌控萤石矿产的真相:竟是贩卖人口,利用身中腐毒的人去挖矿。 基本上每个月,都会有十来人被运到罗刹城,而铁木尔会亲自去接人。铁木尔做这样的事已经持续了整整五年。 坎曼尔为了吉城安危,也为了自己的亲哥哥,想劝铁木尔收手。诛邪盟严查,这种剑走偏锋的事不可能存在侥幸! 可春茗却道:“你以为你能改变这种局面?你必须手握权力,拥有武力。” 于是就有了后来发生的那些事。 这注定是一个死局,她手握权力,在哥哥眼中就是侵占了他与生俱来的利益。 第51章 第 51 章 铁木尔城主并没有选择在当天夜里动手, 而是选择第二日辰时。 翌日辰时,“嘭”北城传来一声巨裂的爆-炸声。 第113章 城主府,沈栖梧指间的连接符燃烧, 代表着北城阵法有异动。 紧接着,屋外传来敲门声, 乌兹提:“沈仙君,不好了,北城炸死了个人, 就死在您设的阵法边上。” 沈栖梧弹了道灵力打开门,直接将乌兹提吸过来。脚下传送阵启,转瞬就到了北城。 而这里,四十米高台底下乌泱泱一片,早已聚集了大量城主的拥戴者。 铁木尔城主姗姗来迟,他看上去有些憔悴,“大家都静一静,让一让, 到底发生了什么, 爆-炸声是怎么回事?” “是萨迪, 今早萨迪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北城,他拿着法器飞上高台,想要炸毁仙君设下的阵法,却把自己给炸死了。” 有人不解:“阵法除煞, 他为什么要炸阵法?” “不, 不应该问他为什么要炸阵法,而应该问副城主坎曼尔到底有何居心。萨迪可是副城主养的小情人, 我经常看见他和副城主在一起。” 因为爆-炸的动静,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过来, 其中自然也有副城主坎曼尔的拥戴者。 双方激烈争执。“你放屁,副城主一心为了吉城,有什么理由毁坏阵法?” …… 这时,铁木尔来到沈栖梧面前,“沈仙君,这件事你怎么看?” 此言一出,大伙儿群情激奋:“抓起来,烧死她!这种毒妇联合外人坑害吉城,罪不可赦。” 而坎曼尔拥戴者据理力争的反对声,瞬间被淹没在浩大的声讨声中。 有人见状无可奈何:“走,我们先去通知副城主。” 这话不幸被听到。“你是不是想通风报信,好叫那毒妇逃跑?来人,抓住他!这种叛徒也要一起烧死!” 沈栖梧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 铁木尔一时揣摩不出这姓沈的在想什么,只得重复问:“沈仙君,您看,这怎么处理?” 倏地,沈栖梧笑了,眉眼间的笑意如桃花绽放,一改先前傲气自负余光看人的神态,此刻竟有种说不出的韵味,和煦如清风暖阳。 “你是城主,你问我?” 铁木尔黑脸:这案子都摆在你面前了,你是查都不查一下? 这和铁木尔预想的有所出入,他计划是:法阵差点被炸毁,沈栖梧一定会开始查坎曼尔,届时他再引导线索牵扯出腐毒之事,坎曼尔必死无疑。 铁木尔恨死沈栖梧的不作为了,他重新想了一计:“那若是查出什么,能否请仙君裁决?” 沈栖梧:“看心情,本仙君今天心情好,说不定就遂了城主的心愿。” 铁木尔内心:呸! 但面上保持微笑:“那就是多谢仙君了。” 城主府殿堂上,铁木尔查案风风火火,昨日说着是坎曼尔是亲妹妹,兄妹情谊深厚,今日就将人绑了。 铁木尔:“萨迪是你什么人?” 坎曼尔直视哥哥的眼睛,想找到一丝关于“亲情”的东西,却被呵斥跪下。 “快说!”铁木尔冷酷无情,他眼底只有狂热:只要过了今天,他就金盆洗手,再也不沾染腐毒。到时候他还是吉城城主,掌控着萤石矿。 大约是心死了,坎曼尔低头:很好,那她也无需顾念那丝不存在的“亲情”了。 她回答:“萨迪是我府上的幕僚。”这人当初还是哥哥送给她的。 城主府门口围了一群人,一听“幕僚”二字,立马叽叽喳喳起来:“什么幕僚,分明就是面首,天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死不承认。” 坎曼尔想开了之后,倒是格外洒脱利落,她挺直脊背:“诸位,我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萨迪也就脑子还行,但现在看来脑子跟诸位一样,也不太行。” 她想春茗说得对:她确实需要绝对的权力,和绝对的武力! 铁木尔嘴角抽了抽:他这个妹妹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他还是太宠她了,竟养成了这样骄纵又丢人的性子。 “今早萨迪意图炸毁北城阵法,是不是你指使的?” 坎曼尔摇头。 “你还狡辩?”铁木尔义正辞严:“妹妹,我真的是对你太失望了。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东城你最喜欢那套宅子,地下室,你眷养了一群医修是怎么回事?北城腐毒爆发后失踪的尸体又去了哪里?分明就是你在研究禁术、研究腐毒!” “坎曼尔,我已经给了你认错的机会,你却不珍惜,也就怪不得我这个做哥哥的无情了!来人——把抓捕的医修通通押上来!” 铁木尔胜券在握,这一桩桩一件件环环相扣,他的证据天衣无缝,坎曼尔根本无力回天。 然而—— 那群医修被押上殿堂,突然,其中一人喊道:“沈师兄?” 这声音虽然有气无力,却如离弦之箭,破开周围无数嘈杂的喧闹声,直射铁木尔。 铁木尔怀疑自己听岔了,他看向沈栖梧,希望对方并不认识那个年轻的医修。 很遗憾,上天并没有眷顾铁木尔,他亲眼见沈栖梧走下台阶,托着其中一名年长医修的手,尊敬喊道:“良平长老。” 这一声喊出来,铁木尔脸色煞白,竟是怀明宗的姜良平——这人虽修为平平,至今不过金丹境修为,可封城的是金锐圣尊,派人来吉城的是崇元仙尊,都是这位良平长老的师弟! 喊沈栖梧的是姜炏师弟。沈栖梧也很诧异这二人怎么会在吉城,尤其是二人现在黑着眼圈,精神萎靡,一副饱受折磨随时都会倒地不起的样子。 第114章 逮捕二人的镣铐,瞬间化为齑粉,沈栖梧看向铁木尔,目光森寒。 “不是我。”铁木尔连连摆手:“我只抓了人,我没做什么。是坎曼尔!人都是从坎曼尔的地下室找到的。” 这时,坎曼尔站起身,虽然被绑但不卑不亢,“沈仙君不要误会,良平长老只是恰好游医到吉城,又对腐毒感兴趣,在我府邸废寝忘食研究了十天十夜。” 良平长老用力抓紧沈栖梧的手,困顿让他眼睛都睁不开了。他眼睛眯成一条缝,凑近了看:“哦,原来是小七,没事的,没事的。” 良平长老说着没事,可人却直直往地上倒,竟然就这样睡过去了。 沈栖梧眼疾手快扶住长老。 姜炏虽然年轻,但情况也不太好。虽然他眼睛还睁着,但整个人呆呆的,喊了一声“沈师兄”也只是条件反射。此时,他嘴里旁若无人地嘀咕着:“奇怪,怎么这几天我好像听到了尤江江的声音?奇怪,太奇怪了。” 怀明宗八百弟子早已在暗中围困城主府,沈栖梧传令,立即有弟子进来。 “扶良平长老和姜炏回飞舟上休息。” “是,沈师兄!另外,尤师兄成功找到第四座萤石矿,已经往回赶了,他说一切都很顺利的,不用沈师兄派多余的人去接。” “多余的人”自然是指苍九时,昨夜沈栖梧监视铁木尔城主,发现他竟然敢对尤江江和韩思柏下手,于是他让苍九时去保护二人。 但事实上,尤江江和韩思柏早已经被坎曼尔的人引到了第四座萤石矿。吉城商会,其中就有坎曼尔的人。 当时,尤江江、韩思柏、虞小小三人在一起,一路上都跟着地标指示,每隔三里路就有一个箭头指引方向。三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第四座萤石矿。 这里结界早已被关闭,三人入内却发现了惊天骇人的一幕,大量干瘪扭曲的尸骸堆积成山,而尸骸之上缚仙链锁着十个发狂的修士,症状和被腐毒反噬发狂一摸一样。 他们年纪都很小,甚至韩思柏能认出其中有三个人是一月前刚被选拔进入刑惩司的小师弟,半个月前他们第一次出任务,去诛邪盟送卷宗,回信说:他们想留在诛邪盟。 韩思柏浑身都在抖。 苍九时找到三人时,韩思柏倔强地想把这些被缚仙链锁住的人救下来,虞小小和尤江江拼命阻拦。 最后不得已,苍九时戴上面具出手,冻住了那些人四肢。又被晏南洲的虞小姨命令搭把手,将这些人搬运回吉城。 城主府,铁木尔感觉今天自己耳朵嗡嗡的,他不可置信,“仙君,哪里来的第四座萤石矿啊?” 沈栖梧:“糊涂吗?就是城主账簿上记录的第四座萤石。” 这次铁木尔听清楚了,腿一软跌坐在地。他当即就想逃走,可还没飞出大殿,身后就有巨力袭来。 他被沈栖梧摁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头被压向坎曼尔站着的那一侧,他想求救,却被妹妹眼底的无情彻底灼伤。他张了张口,最后只能发出嘶哑呜咽的声音。 坎曼尔仍旧直视着铁木尔的眼睛,这一次是冷眼相看。 第四座萤石矿被特殊结界封印,只有铁木尔的血才能无声无息开启,否则结界会自爆。但铁木尔百密一疏,她可是铁木尔的血亲,他的血能开启,她的血亦能。 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铁木尔从不醉酒,吉城气候监测也早已查出矿洞周围的情况,所以正常情况下,他根本不可能签下那份与罗刹城交易萤石矿的巨额契约。 诛邪盟金锐圣尊严查腐毒,他深知东窗事发,迟早有一天查到自己头上,所以从那时起,他就已经计划好了让她成为替死鬼。 可坎曼尔有一点不明白,为何他还要策划北城腐毒爆发,加剧事情恶化,最终闹到这样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呢? 人心易变,或许是哥哥太心急了。坎曼尔必须有一点要承认,她从未真正认识过哥哥,也是直到这一刻才真正认识自己。 她的哥哥已经死了,妹妹这个身份的角色也随之死去。 城主府外,全都是哗然之声,“怎么回事?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没有人能给我讲讲?” 有几位城主的拥戴者,他们也是城主手下,替城主做过什么事心知肚明。见势不妙,他们就想趁乱离去,却不想马上就被摁倒在地。 是坎曼尔培养的修士! 这一次铁木尔是真的大势已去,再难翻身。 坎曼尔看向沈栖梧:“可否请仙君解开我身上禁锢?” 沈栖梧一挥手,坎曼尔身上的缚仙链即刻消失。 坎曼尔拱手致谢,随后将铁木尔罪行一一道出,恰巧尤江江回城,带回了十个冰冻人。 沈栖梧知道她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为了召告全城,他贴心地施了个小法术,让坎曼尔的声音传播至全城。 这下全城都沸腾了,坎曼尔继任城主之位顺理成章。 * 吉城刑房,铁木尔被囚着,对面是沈栖梧和苍九时。 “黑袍修士是谁,现在在哪里?他口中的主人是谁?你还知道些什么?” 那日苍九时追踪的黑袍修士,遁入传送阵后就彻底消失了。不知道是那人口中的“主人”有更隐秘的躲避追踪的传送阵,还是那人已经被灭口了,总之苍九时的追踪符箓毫无动静。 第115章 而铁木尔大约是被这种水磨工夫耗尽了耐心,又大概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刑房被审问的那一个,他终于受不了了。 他大吼:“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姓沈的你不是很横,有本事你去查啊?哈哈哈哈!” 铁木尔突然狂笑,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一点点开始躁动,灵力也随之暴涨。 他的金丹,是缚魂傀儡禁术! 铁木尔挣开枷锁,红了眼扑上来要杀沈栖梧,只发生在一瞬间。 然而,他还没靠近,就被一根冰锥捅穿了腹部——丹田破碎,修为尽失。 无修为灵力者则不受缚魂傀儡术影响。 苍九时的行动比思考更迅速,他挡在沈栖梧面前,和狠厉出手,仅在一个呼吸间。 看着身前的阴影,沈栖梧都没来得及阻止,他扶额:完了,苍九时把良平长老病人的病症给弄没了,彻底完了。 恰在这时,良平长老人未至声先至,“有救,有救,还有救。我已经研究出遏制腐毒侵蚀的法子了。” 经过一夜休息后,良平长老精神抖擞,声如洪钟。 第52章 第 52 章 直到良平长老站在自己面前, 苍九时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曾经有一阵子,南溪谷医馆,良平长老养的小白鼠经常无缘无故失踪, 一查发现竟然是姜炏经常拿小白鼠投喂泽兰雅筑的那只狸花猫。良平长老气坏了,抄起药杵就打姜炏。 据说, 长老追着姜炏打了三天三夜。那三天,整个怀明宗都能听到姜炏凄惨的嚎叫声。 此刻,苍九时默不作声站着, 就像个会移动的木桩一样,挡住了良平长老看铁木尔的视线。 “沈七,这小子看着眼生,哪来的?” 良平长老板着脸看苍九时。他往左,这小子也跟着往左,真是忒没眼力见了。 “你先让开,别耽误我给人治病。” 良平长老手里的药杵梆硬。 沈栖梧勾唇,乐得看苍九时吃瘪, 却冷不防听见苍九时的密音:“哥哥, 帮我。” 低沉的声音透着一丝柔-软无助的沙哑, 像是烟火在耳朵里炸开,炸得沈栖梧晕晕乎乎。 他静默了一瞬,然后严肃道:“叫师尊。” 苍九时乖巧:“师尊,帮我。” 沈栖梧更晕乎了。苍九时这声 “师尊”的威力比叫“哥哥”还大。 “长老, 是我-干的。” 沈栖梧当即将苍九时拉自己身边, 让良平长老看到铁木尔现在真实的状况。他低头,一副认错的模样:“审问过程中不小心就这样了。” “不小心金丹就碎了?”良平长老一看铁木尔那要死不活的样子, 气得直吹胡子:“你、你们的是乱来,好歹先把他的金丹挖出来再审问啊!” 沈栖梧、苍九时:“……” 冰锥融化, 身体回温,铁木尔剧痛。 “罢了。”良平长老看沈七认错态度良好,叹息一声,还有从第四座萤石矿里带回来的十个冰冻人。 只是目前,十个冰冻人由四小只守着。 良平长老暗道不妙,拿着药杵匆忙离开,生怕去晚一步,病人的病症又被暴力解决了。 在他良平长老眼里,四小只都不是什么省心的。孽徒姜炏天天拿针灸的毫针当杀器使,揪着耳朵训都没用;尤江江思想不健康,天天看那劳什子狗屁仙君的□□书籍;虞小小天天贿赂看守药园子的鹦鹉,就为了挖宝贵的黄精、血乌去做菜,简直是暴殄天物;韩思柏稍微省点心,但早年也不是个省心的,天天折腾出一身的剑伤,躺医馆医都医不过来。 良平长老离开时,刚好和坎曼尔擦肩而过。坎曼尔此次前来,是找沈栖梧有事相谈。 北城剑煞已被阵法净化,吉城诸事已定,正在准备一场盛大的全羊宴,举城欢庆,而萤石矿遭遇山体崩塌的危机也解除了。有阵法稳固,日后再也不惧怕这样的自然灾害了。 但萤石矿对无忧剑阁很重要,是提升炼器品质无可替代的必需品。必需品被外人掌握,不如剑阁有一座自己的萤石矿,所以无忧剑阁想从坎曼尔手中强买一座萤石矿。 而春茗的野心从不对人掩饰,她对萤石矿虎视眈眈,甚至不仅仅是想要萤石矿这么简单。吉城计划重建,商会有八成人和春茗的利益绑定,她的最终目的是渗透并掌控吉城的经济命脉。 方才,无忧剑阁阁主、春茗和坎曼尔私下小聚,喝着马奶酒,话题峰回路转就谈到了这件事。 阁主说得轻松:“四座萤石矿,卖我一座,你不还有三座?放心,我绝不趁人之危,再说这矿产本就是天生天长的,不过是吉城运气好,恰巧长在了吉城边上。” “阁主这话可真是说到我心坎上了。”春茗笑弯了眼角,“但阁主这话对坎曼尔城主说没用,还得得到尤家家主的首肯啊。” 吉城是东川越城尤家的附属城,每年需上缴萤石矿至少五成的利润。无忧剑阁要能占有萤石矿,早就占了,何须等到现在才谈这事儿。 阁主一噎,赶紧举起酒杯掩饰自己的尴尬:“来,喝酒,喝酒。” 坎曼尔借故离开酒席,立马就来了沈栖梧这里。 她在想:铁木尔多此一举让吉城腐毒爆发,是危机也是转机,或许是一次能让吉城翻身的绝佳机会。 刑房,坎曼尔疾步赶来,身边连侍从都忘了带,她注视着沈栖梧,久久不言。 第116章 她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敢说自己识人准,否则早年也不会看蓝傲天生了副好皮囊就说一见钟情要嫁给他,但沈栖梧她愿意相信一次。 “?” 苍九时立刻警觉,他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挡在沈栖梧和坎曼尔中间,声音冰冷:“城主,请问你有什么事?” 坎曼尔回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想邀请沈仙君参加明日举办的宴会。” 苍九时面无表情:“哦,那明日再说也不迟。” 沈栖梧本人:“……” 但他也没直接应下坎曼尔,总觉得对方还有话没说完。 果然,“其实也还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事。” 坎曼尔看了眼不假辞色的苍九时,只觉得奇怪,听说这人只是仙君的侍从,无论去哪儿都跟着,平常还会戴一面具。 坎曼尔说:“只是这件事我想私下谈,不知仙君是否……” “不行。”苍九时斩钉截铁。 沉声二字,语气并无波澜,却有种不可抗拒的威慑力。坎曼尔顿住,气氛一度僵持。 沈栖梧:“他叫我一声‘师尊’,无碍。城主有话不妨直说。” 原来是仙君的徒弟,坎曼尔松了一口气。遂,她也就不兜圈子了,直言道:“吉城是中州去往西炎魔族旧址的必经之地,具有重要战略意义。今次吉城遭难,幸得怀明宗相助才得以渡过难关,这份恩情我坎曼尔铭记于心,无以为报,所以我代表吉城自请成为监测无境浮梦泽异动的第一城,为修仙界安宁献上自己的一份力量!” 两百多年前戈澜大战,魔尊萧皇战败,西炎魔族宫殿一夜之间沉入地底,其化身的无境浮梦泽吞噬绿洲,让西炎万里黄沙彻底成为不毛之地,是静姝仙尊耗时七七四十九天布下天罩才制止浮梦泽扩散之势,尔后每年金锐圣尊都会去加固天罩。 西炎很多人,因为当年那场大战,也因为不稳定的天罩,都开始东迁。其中东川越城修仙世家尤家就是如此,原本尤家在西炎执掌十六城,也是曾经抗击魔族与松风明月楼、四时芳景阁齐名,牺牲惨烈的一族,差点全族覆灭。 此时,坎曼尔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栖梧,然后单膝跪地,亲手奉上了吉城的镇城法宝,敬表诚意。但她在赌,赌沈栖梧是个君子,不会收。 可哪知,沈栖梧是真的没收,不仅不收,还无辜眨眼:“都说了,这次吉城之行,我只负责清理剑煞,你找错人了。不信,你问铁木尔。” 说着,他还指向了囚牢里面痛得蜷缩成一团的铁木尔,“哦,不好意思,已经昏过去了。” 坎曼尔巨震,内心用山呼海啸来形容都不为过。她托举法宝的手不受控制微颤,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收回来,很想时间退回到只邀请沈仙君参加宴会的时候,她应该立马离开的。 她想剔除腐肉,摆脱尤家的控制与庇护,让吉城长出新的血肉,道阻且长,所以她选择与春茗达成短暂的合作,同时她心生一计,想借怀明宗之势制衡春茗日益膨胀的野心。 吉城之于浩大的怀明宗不过微末之城,她不知道这一计会走向何种结果,但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旧主尤家变成新主怀明宗,所以可搏。 她知道这件事不可能全由沈仙君做主,但她万万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回复她。 坎曼尔竭力保持镇定,“可你不是……” 沈栖梧了然城主意指彻查吉城腐毒之事,“我也没想到,真的只是顺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吉城兄妹在推动,他只是看到了真相,仅此而已。 坎曼尔不得不承认自己再一次看走了眼,她压下内心翻涌的海浪,告诉自己问题不大。 她冷静地再次对沈栖梧发出明日宴会的邀请,并将一些关于腐毒事件的线索交给了他。 “这是近一年来,铁木尔从罗刹城买回来的修士的画像。”坎曼尔的声音有些沉重:“抱歉,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希望能对你有用。” “另外,仙君想找的那位黑袍客卿长老,使用了幻术,我无法记住他的面容。但他并不是固定的一个人,每次见他都是不同的面孔,我能确信是不同的人,因为每一位的灵力气息都不同,且从不久留吉城。只是有一个细节,乌兹提等人的黑袍法衣就是为了追捧客卿长老而仿制,帽子上都有一处残月的暗纹。除了尤家,我想不到其它可能性。” 坎曼尔将画像和仿制的黑袍法衣递过来。 总共一百二十七名少年修士,他们看上去年龄就很小,像是初入仙门的弟子。而那残月暗纹,如果沈栖梧没记错的话,飞雨琴底部也有一处这样的残月纹。 他凝眉,看着这些画像面色渐寒,“多谢城主。” 坎曼尔将收集整理的线索交代后,就准备离开,但沈栖梧叫住了她。 “崇元仙尊闭关,现在怀明宗由我师兄裴云岫代为掌管。”那日崇元仙尊议事殿传唤沈栖梧,就提及了闭关之事。现在应当是裴师兄管理怀明宗,而秦湛则被金锐圣尊带去了诛邪盟。 沈栖梧提醒坎曼尔,“城主与其找我,不妨多和我的几位师弟师妹接触接触。” 闻言,坎曼尔一愣,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交代了线索,沈仙君才有的这番话。 她道谢离开,只是脸色不太好,临走前还谴责地剜了沈栖梧一眼。 沈栖梧:“?” 第117章 晚间,回到怀明宗飞舟上,又与坎曼尔打了次照面。她似是与尤江江商谈结束,刚好下飞舟。只是她下飞舟没多久,又折了回来。 坎曼尔觉得自己有必要澄清一下:“即使没有沈仙君,我也会将那些线索交予诛邪盟。” “嗯,我知道。”沈栖梧不明所以,但礼貌点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腐毒相关的线索交给诛邪盟,最后也还是落到他手里。 最后,坎曼尔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而这时,耳边,苍九时却突然来了句:“呵,我竟不知,原来哥哥还有这样擅驭人心的一面。” 莫名其妙,沈栖梧:“?”苍九时怎么还学会阴阳怪气了呢? 还有,“以后不许在再叫‘哥哥’,都改成‘师尊’,听到没有?” “我耳朵聋了,听不见。”苍九时发顶冒出一对雪白的毛茸茸的耳朵,他让竖起的耳朵趴下,以示自己耳朵真聋了。 沈栖梧:“……” 苍九时又推了推自己脸上的面具,说:“我现在是晏南洲,传闻中,我的师尊是怀文仙君。” 沈栖梧眯眼,忽然觉得手很痒,想打人。 事实上,他也真的动手了,就想试试苍九时的真实修为。 飞舟一阵炸响,突然开始剧烈摇晃。 “发生了什么?该不会是某个脑子不好使的人又要撞飞舟?” 尤江江第一个跑出舱外。 而虞小小终于煮上了她的寒虫草,却因为这巨大的动静,“啪”琉璃盏打翻在地,虫草汤全洒。 “晏、南、洲!” 可一看外面的情况,尤、虞二人双双傻眼,直呼要命。 飞舟特殊材料制成的甲板被砸出两个大坑,墙壁上还有一个。 此时,沈师兄背对着他们,一个狠厉锁喉,就将晏南洲压在了栏杆上。 压上去的那一下,飞舟猛烈晃动,险些摔倒尤江江和虞小小。 这么大动静,看样子打得非常狠啊! 尤江江环手抱胸看大戏:“暴打你大侄子的计划还继续吗?”晏南洲似乎已经被沈师兄教训了,还挺惨。 虞小小点头,确实有点惨,“那就延期吧,等他伤好了再看。” 尤江江对虞小小竖起大拇指。 然而实际上,沈栖梧被苍九时弄得十分不得劲。 密音,沈栖梧沉声道:“要么痛快打一架,要么叫师尊,现在就选!” 苍九时:“我不和哥哥打。” “那就叫师尊!” “两百年前,你也是这样逼着我叫你‘哥哥’。” “……放屁。” 须臾,就在沈栖梧和苍九时旁若无人争执之时,突然一道清冷如枝头落雪的声音传来:“师弟。” “裴师兄,你怎么来了?”尤江江露出喜色,只见裴师兄从对面飞舟踏步而来,眨眼即至。 对面飞舟姜炏跟着良平长老在治疗那十个冰冻人,韩思柏一直守着。 裴云岫:“韩师弟汇报吉城异变,我就来了。” 还在思考苍九时“放屁”之言真实性的沈栖梧:“?” 他惊诧,下意识拿出面具给苍九时戴上。 裴云岫缓步走到沈栖梧身边,他神态自然,仿佛方才并未听到飞舟巨响,也没看到二人打架肢体纠缠的姿势。 他问沈栖梧:“你身后这位是?” “师兄,是晏南洲。”沈栖梧眼眸转动,轻松道:“诛邪盟研究缚魂傀儡禁术曾找过他,我偶遇,就将人带在身边了。” 虞小小:“对,我大侄子,沈师兄正好帮我教训他。” 裴云岫听了又好像没听,他浅色冷淡的眼眸微垂,视线落在沈栖梧掩在身后的手上,又往上,“为何戴着面具?” 裴云岫问苍九时,沈栖梧却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孩子长得磕碜,我看不习惯,所以就让他戴上了。” 闻言,尤江江有种终于找到知己的感觉,他重重点头:“他不仅长得磕碜,脑子也坑坑洼洼的。” 裴云岫挑眉,意味深长道:“原来如此。” 然而,坚决不叫“师尊”的苍九时,此时却突然改了口。 大袖遮掩,苍九时握住沈栖梧挣扎的手,十指紧紧相扣。他毫不示弱地对上裴云岫审视的目光中,“师尊,他是谁呀?” 沈栖梧:“……”没听见我叫“师兄”? 尤江江和晏南洲不对付,听到这声“师尊”的称呼,直接炸了。他看着晏南洲躲在沈师兄身后,火气蹭蹭往外冒,冲上去就要拽开晏南洲,“你喊谁师尊呢?不要脸,这可是我师兄!” 苍九时:“我乐意。” 沈栖梧扶额,他挡住尤江江,生怕二人打起来。 “尤师弟打住。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乱认师尊的毛病,之前他不就说自己的师尊是怀文仙君?”沈栖梧也不敢说是自己逼着人叫的。 为了转移尤江江的注意力,他甚至搬出了坎曼尔,“尤师弟,刚好裴师兄在,咱们办正事要紧。” “那也不能叫你‘师尊’!” 沈栖梧睁眼说瞎话:“嗯,我不会让他叫的,叫一次我打一次。” 这句话成功安抚了尤江江的火气。他绝不忍受晏南洲和他扯上半点关系,虞小小已经是他忍受的极限了。 不过,尤江江正因为坎曼尔之事发愁,如今裴师兄来吉城是再好不过,遂,他忙将二位师兄拉去了议事厅。 第118章 * 尤江江赤子之心。 坎曼尔代表吉城自请成为监测无境浮梦泽异动的第一城,只一句:“为修仙界安宁献上自己的一份力量!”就打动了尤江江。 戈澜大战中期,尤家家主及本家全部修士全部壮烈牺牲,尤江江所属的这一家旁支临危接手尤家。然而,尤江江父亲接管尤家后,并没有继承先辈遗志前仆后继奔赴战场拯救修仙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领全族迁居东川越城,一路上打着前家主的名号敛财。 尤家迁居东川后没多久,就赶上了大战生死存亡局势扭转——游安仙尊横空出世。见局势有利可图,尤江江父亲又迅速积极地加入战斗。他从不去前线的,却又大肆宣扬前家主的事迹。 尤江江是父亲众多儿子中最小的那一个。在尤家众子夺嫡兄弟阋墙的氛围中,他修炼资质平平,却因为幺儿的身份,占尽了父亲的宠爱。可后来,却因为一场争执,父亲给的所有宠爱付之一炬,他被弃之如敝屣。 父亲说:“人生在世不只有修炼这一条路。你平时不是好看经史子集吗?就写家史,写你爹我的传记如何?” 尤江江不好意思说自己平常都是将野史异闻杂事之类的书,藏在经史子集中看。但幼时,他的天性是崇拜父亲的,小小的他拿起笔雀跃欲试,可越听父亲讲述他辉煌的曾经,他就越困惑:这样做对吗? 直到后来,他终于停下笔,将自己困惑说出口,却遭到了父亲的痛骂。 没有人为尤江江解答。只是他很幸运,失去父亲庇护后他第一次被兄长欺凌,刚好遇到了游医至越城的良平长老,才得以拜入怀明宗。 很长一段时间,他心中的困惑都没有得到解答,反而越积越多,直到他看到有人诋毁择言仙君。那是他困惑积攒到爆发的临界点,虽然他仍旧没有得到准确的答案,但至少他知道如果是自己会怎么做。 而这一次,尤江江说他为坎曼尔之事发愁,他愁的不是其它,而是如何说服两位师兄。 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服,他只是想起了怀明宗“怀仁自立、明德济世”的宗训,以及森幽林狩猎大会上,择言仙君那一年比一年厚“居安思危,共攘天下泰兴的崇高使命”的演讲稿。 于是,尤江江决定迂回切入话题,再一击毙命切中主题,“裴师兄,沈师兄,咱们怀明宗的宗训,我还不太明白,你们能为我解释解释吗?” 沈栖梧期待、鼓励了大半天的眼神开始凝滞:这也太过迂回了,尤师弟你怎么不从天地鸿蒙开始讲起呢? 虞小小插科打诨:“尤江江,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小心开除你宗籍。” 虽然尤江江迂回,但裴云岫做到了真正的一击毙命。早在坎曼尔找尤江江之前,裴云岫就已经抵达吉城,他在良平长老那艘飞舟上都听到了。 是以,裴云岫直言道:“与其在吉城设立无境浮梦泽的监测塔,不如将吉城纳入怀明宗领地。若你真心想促成这件事,我可以让你掌管吉城。” 抛开监测塔是否有建造的必要。究其原因是吉城并没有建造监测塔的能力,势必要借助怀明宗的力量成就自己。与其如此,让日后监测塔在管理上权责不清晰导致麻烦不断,不如一开始就让吉城成为怀明宗的一部分。 尤江江急了:“可是那样,就只是怀明宗一心维护修仙界安宁,而不是别人。修仙界不止只有我们怀明宗。” 虞小小盘腿而坐,双手托腮。她很郁闷,煮的乌漆嘛黑虫草汤洒了,她没办法招待裴师兄了。 尤江江额头都急冒汗了,他绞尽脑汁还试图再说点什么。然而就在这个间隙中,裴云岫突然道:“那行,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这转折毫无铺垫,“啊?” 尤江江的脑子瞬间卡壳,他听到了什么,他没听错吧? 尤江江小心翼翼确认:“师兄你这是同意了?” 裴云岫平静点头。 虞小小扬起个很大的笑容:改天拿霁月城的荷叶鸡和酱肘子补偿师兄。 尤江江还是不敢置信,转而向沈栖梧求证:“裴师兄说的是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沈栖梧失笑,也跟着点头,“你没听错,是真的。挺好的,不是吗?韩师弟想打造自己的本命法器,刚好缺萤石。” 他忽然想起那年元宵灯会,大家学着怀文仙君话本上的游戏一起玩儿,尤江江许下宏愿:“我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像乐卿仙尊一样的人,为诸君赴死,以安天下。” 后来某次观曦楼醉酒,沈栖梧拎起喝趴下的尤江江,好奇问:“姜炏敬仰裴云岫,韩思柏崇拜秦湛,你为何崇拜乐清仙尊?你不应该崇拜我?” 尤江江顺势抱住沈栖梧的手臂,他喝大了表现得很乖巧,有问必答。 他说:“因为做不到啊,所以格外憧憬和崇拜。” * 怀明宗需要裴云岫,他不能久留。 而吉城事情暴露,沈栖梧早已联系诛邪盟。诛邪盟的人也很快抵达吉城,押走了铁木尔。 原本十个冰冻人也是要被带走的,但良平长老以“南溪谷医馆”医治条件更成熟为由,随裴云岫一起将这些人都带回了怀明宗。 只是—— 沈栖梧看着又差点打起来的尤江江和“晏南洲”,就头疼。 铁木尔每月都会去罗刹城和幕后之人接头,今次事情败露,幕后交易似乎并没有取消。春茗得到消息:有一批手心烙印残月、商人打扮的修士入城,皆是元婴境修为。 第119章 所以,沈栖梧决定和苍九时去罗刹城一探究竟。但临行前,突然被韩思柏拦住。 飞舟休息室,韩思柏挡在门口。 “沈师兄,请带上我一起。”大约是因为刑惩司的三位小师弟受害,韩思柏迫切想查出真相。此去凶险万分,他知道沈师兄不会带他一起去,但他是有备而来。 他根本不给沈栖梧拒绝的机会,就伸手道:“师兄可以拿出你的玉佩吗?” 是怀明宗的弟子玉佩。沈栖梧不明所以。 他依言摘下腰间玉佩。苍九时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摁住玉佩。 沈栖梧:“?” 沈栖梧:“师弟要我的玉佩做什么?” “裴师兄说,沈师兄还欠我们刑惩司一个悬赏任务,让我安排决定。”韩思柏一脸正气:“我只是想确认玉佩中的记录是否还在。” 如果此法沈师兄不答应,尤江江还给他支了一招:“到时候你就冲上去,抱着师兄的腰使劲撒娇,他一定同意!” 虽然此法难为情,但韩思柏也愿意一试,他向前走了一步…… 然而,这时候姜炏从韩思柏身后蹦出来,“师兄,我也要去。” 尤江江和虞小小从窗户翻进来,一人抱住沈栖梧一边手臂,“哎呀,师兄你就同意嘛。我们舍不得和师兄分开。” 沈栖梧扶额。他查看玉佩,确实有一条记录。 他记起来了:当年罗刹城摘星阁,他以为自己坑了裴云岫九千万金,却不想反被裴云岫拿捏。而那一直未被执行的悬赏任务,也一直被裴云岫以“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任务”为由搁置。 他就说昨个儿裴云岫回怀明宗之前,为什么特地让他送了一段距离呢。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啊。 当时,师兄弟之间彼此沉默。 忽然,裴云岫:“这次吉城之行,师弟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沈栖梧思考一瞬,摇头。他以为师兄问他对于诛邪盟,对于这次腐毒案,对于怀明宗那三名被害的弟子,有什么看法。 “哦。” 裴云岫:“既然无事,那师弟也不必送了。” 沈栖梧:“?” 第53章 第 53 章 从西炎吉城到罗刹城, 乘飞舟只需半日。 途中,沈栖梧传音纸鹤闪动,竟是远在诛邪盟的秦湛联系他, “听说你不回来?” 彼时,沈栖梧只打算带韩思柏前去罗刹城, 他已经成功将姜、尤二人赶下飞舟。 吉城监测塔,是尤江江想做的事,就必须负责到底。尤江江于阵法上有造诣, 曾专门研究过监测塔运行原理,又恰好怀明宗带了八百弟子驻扎吉城。 沈栖梧无情道:“监测塔即刻动工,而你必须留在吉城,有什么问题找你裴师兄。” “那我呢?”姜炏一脸期待,沈师兄总没有理由赶自己,“我是不是可以……” 沈栖梧:“你也一起留在吉城,要么回怀明宗。” “可是……” “没有第三个选择。” 姜炏瞬间就蔫了,他一步三回头, 和尤江江互相搀扶着下飞舟, 可怜巴巴的, 企图唤醒师兄最后一丝善良。 沈栖梧不仅毫无波澜,还将无情演绎到了极致。 他转身,逮住准备翻窗户溜走,并在飞舟上找个地方躲起来的虞小小。 一个眼神就让窗户翻到一半的虞小小, 乖乖地翻回来, 她走正门追上姜、尤二人,再一起搀扶着离开。 但很快, 她就告诉了沈栖梧什么叫做“我还会再回来的”。 只见,又一艘从吉城飞上来的飞舟, 紧紧跟在怀明宗的飞舟后面。是春茗回罗刹城的飞舟。 “师兄,这里,我在这里呢。”虞小小站在船头,用力挥手,直到对上沈师兄的目光,“好久不见呀~” 虞小小笑容明媚:“我可不是和韩思柏一起去查案的。我是去罗刹城找姐妹玩的。春茗姐姐,你说是吧。” 春茗看虞小小的目光十分宠溺,道:“我妹妹春蓉自小寄养在中州霁月城虞家,和小小一起长大。” 虞小小骄傲点头,这下沈师兄是再也没有理由赶她走了! 虽然她目前,单方面跟好姐妹之间产生了一些小矛盾——春蓉的梦想是拥有一间属于自己书屋,今年她生辰,春茗姐姐斥巨资买下玉颜堂送给她,并更名“名蓉书屋”。然后春蓉就一头扎进书屋中,全心全意经营自己的梦想,再也没时间跟虞小小玩儿了。 而虞小小自己的梦想,最开始只想让自己研究的药膳美食传遍怀明宗。可师兄弟妹们宁可吃干涩苦口、味如嚼蜡的辟谷丹,也不愿意再次光顾灵膳堂。就连大嘴巴姜炏也时常说些伤她心的话,说她糟蹋灵药,让她趁早放弃。 但真-女人,从不放弃。 虞小小反思了一下,怀明宗的人都是修士,清心寡欲一心只为修炼不爱光顾灵膳堂很正常。所以她后来的梦想变成了回老家霁月城开一家以药膳为理念的酒楼。她也有姐姐,她也要姐姐送她一座酒楼,然后开遍全修仙界! 只是回到家,她刚说完这一伟大的愿景,就被姐姐虞桑枝撵出门了:“败家玩意儿”。她越挫越勇,亲姐不支持她的梦想,那就大侄子——这也是她虔渊秘境外救走晏南洲的目的。 虽然现在,虞小小这个梦想的进度为零,但有志者事竟成,她今天先去春蓉面前吹个牛再说。 第120章 沈栖梧:“……” 沈栖梧这下是真没辙了。 而虞小小这一闹腾,导致沈栖梧忽略了秦湛的传音。 等他回过神来,就见苍九时捏着传音纸鹤的小翅膀,面不改色道:“师尊不说话,对面就掐断了传音。” 沈栖梧回了个传音给秦湛,却发现始终联系不上,他:“?” 罢了,应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只是今日罗刹城城主春茗,换了一身火红的衣裳,惊艳夺目。沈栖梧目光落在对方姣好的面容上,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他这盯着别人若有所思的模样,立即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苍九时此刻得站在沈栖梧身后,他伸手盖在沈栖梧眼睛上,“好看吗?” 沈栖梧失笑,“你在想什么?我只是觉得眼熟,声音也耳熟,大约是以前见过。” “哦,师尊现在是谁不眼熟?” 沈栖梧:“……”他感受到了苍九时日益增长的阴阳怪气的功力。 而春茗也注意到了沈栖梧的视线。 她本是想调笑一句:“沈仙君看我作甚?莫非是我今日格外美,让你爱上了?” 可一听虞小小甜甜地喊她:“春茗姐姐,你为什么在吉城呀?好巧。” 春茗就立刻收敛了风流的神态。她将虞小小当亲妹妹看待,得以身作则,不能教坏了。 她说:“我和坎曼尔是旧相识,听闻吉城有难,就立刻赶来援助了。” * 那群手心烙印残月、商人打扮的元婴境修士,在罗刹城鸿福客栈落脚。 而醉香楼就在鸿福客栈的对面。 故地重来,沈栖梧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何会觉得春茗眼熟:三年前,罗刹城因为龙髓,他被姜炏和尤江江堵在醉香楼,后借掌柜之力脱困。 原来当时的掌柜就是城主春茗。 那当时,春茗说的那位城主夫人塞过来的关系户福宝岂不是…… 此时,春茗回城,先到醉香楼例行巡视。她叫来醉香楼管事,“福宝,挑一个荷叶鸡和酱肘子做得最好的主厨去城主府。另外,这三位仙君是贵客,务必好好招待。” 虞小小:“还要会烤全羊,吉城的全羊宴我都没参加。” 福宝:“没问题。刚好郊外庄子新送了一批小羊羔,我这就让人运去城主府。” 从进门开始,沈栖梧就在观察春茗和福宝。 这一次的福宝,是个新面孔的福宝,颇为稳重,并且他看春茗的眼神格外缠绵。 福宝该不会是…… 突然,苍九时:“师尊又眼熟上了?” 沈栖梧没好气的看了苍九时一眼,“无趣!”他不得不按捺住自己八卦的欲望。 而这时,虞小小想到韩思柏也没有参加全羊宴,就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城主府?” 韩思柏摇头:“我跟着沈师兄。” 虞小小热心肠:“那我让福宝留两只小羊羔做给你吃?”她其实也可以给你韩思柏做烤羊肉,但她实在不得空,她吃饱了就要去找春蓉吹牛。 韩思柏抗拒,“不用。” 虞小小诧异:“你不喜欢吃羊肉?”没想到韩师弟的嘴这么刁。 等虞小小离开后,韩思柏是终于忍不住了:“呕——” * 修士身中腐毒,本质上是被幕后人之人施以了缚魂傀儡禁术。而这幕后之人能在怀明宗、诛邪盟的眼皮底下,和铁木尔进行了长达五年的人口-交易,其实力不可小觑。很有可能,在幕后之人的交易网里也不止一个“铁木尔”。 目前还不确定,这群元婴境修士是否是本月要跟铁木尔交易的对象。 根据铁木尔所交代的:之前每次交易都是钱货分离,先收钱再发货。铁木尔给潜在吉城的黑袍客卿长老的巨额供奉,就是交易款。客卿长老负责收钱,以及通知下次交易的时间点。交易地点没有变动,那就在罗刹城鸿福客栈。幕后之人通常都会在通知的交易时间点之前,将傀儡放在罗刹城鸿福客栈,由铁木尔去接人,顺便结清住店费。 本月通知的交易时间点是在四天后子时。 沈栖梧的计划是先按兵不动。他的目的是顺着这群元婴境修士找到他们的老巢,揪出幕后主人。 所以,他特地让福宝安排了一个临街的包厢,便于观察对面鸿福客栈的情况。 并且,鸿福客栈不提供吃食,住客栈的旅客要么来醉香楼吃饭,要么叫醉香楼的外会。韩思柏自告奋勇伪装成店小二去跑腿,打探情况。 福宝给安排的临街包厢叫晴雅斋。 夜幕降临,晴雅斋内,沈栖梧负手而立,对着对面墙壁上的字画沉思。 他微仰首,墨发垂顺,一身锦衣玉服,清俊华贵。 苍九时则是看着沈栖梧的背影出神。 精致的小桌上酒醇菜香,耳边温和柔美的箜篌乐小调缓缓流淌。 苍九时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沈栖梧劲瘦的腰上。师尊瘦了。 其实飞舟上再相遇,他隐隐感觉师尊还记得他。他们的记忆还在,至少是在怀明宗那段时间的仍然可以清晰触摸。 他私底下和怀明宗弟子打听,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所有人都忘了苍九时,只有沈栖梧还记得。 也正是因为这份不遗忘,师尊所有的纵容,都有了别样的解读。而苍九时不可控制地,想要索取更多的偏爱。 第121章 甚至,有时候苍九时更羡慕还在怀明宗时候的自己。他在观曦楼上设了秘阵,直通虔渊秘境。他无所顾忌,他只想将师尊连人带楼一起藏起来。 可现在,他却不敢了。他想过将师尊藏到北寒狼族妖域,也曾问了出来,可师尊却岔开了话题。 “师尊,你可以抱抱我吗?”苍九时忽然道。 沈栖梧回头:“?” 虽然不明所以,但行动比思考更快。他已经走到桌边坐下,并探身抱了抱苍九时。 然而,沈栖梧走过来。在苍九时的视线中,对面墙壁上悬挂的字画就没了遮挡。 那是两幅画。一副裴云岫的灵泉疗伤图,一副秦湛的祁阳劈山图,皆是笔触细腻之作,作画之人倾注的情感跃然纸上 那风格,是师尊画的无疑! 怀明宗时,他没有见过师尊作画,但两百年前,他给哥哥敲颜料矿石敲了五十年。而且,从前哥哥只爱花鸟山水,都不曾给他作过画。 苍九时瞬间黑脸,他推开沈栖梧,不说话。 “怎么,有烦心事?” 沈栖梧温声关切,这才让苍九时的脸色稍霁。 可很快,沈栖梧戏谑的声音传来:“不阴阳怪气了?” 苍九时:“……” 恰在这时,有人敲门:“大侄子,你在吗?” 是虞小小,她带着她的好姐妹春蓉过来了。她似乎喝了点酒,整个人倒在春蓉身上,但双眼炯炯有神,一见到“晏南洲”就道:“你知道尤江江想打你很久了吧,你也知道你打不过韩思柏吧,你更知道我不是白带侄子的吧。” 苍九时重新戴上面具。他点头,不知道虞小小想做什么。 而沈栖梧似乎又看到眼熟的人了,只见春蓉对着他就两眼放光,也是一个喝醉了的。 春蓉让虞小小先抱一会儿门框。她从储物囊找东西,似乎是没找着。然后看到墙壁上挂着的两幅画,直接取了下来。 她拿着画像,走到沈栖梧面前,十分熟稔:“裴仙君,签个名?” 三年前,罗刹城玉颜堂门前,被误认成裴云岫的情景重现,沈栖梧失笑,遂,也不多言,直接签下了师兄的大名。 门口,虞小小说着“建酒楼就说服尤江江不打你”之类的话,但苍九时已经听不下去了,他的心思都在沈栖梧身上。 最后,虞小小和春蓉是被城主春茗抓回去的,“喝醉了到处乱跑,还甩掉了侍卫,你俩祖宗可真是长本事了啊!” 虞小小:“是她甩掉的侍卫。” 春蓉:“是她提议说要喝酒。” 但春蓉得到了签名,被拎回去挨骂都是喜滋滋的。虞小小则是酒入愁肠,伤心事全跟着泪水一起咕涌了出来。 “呜呜呜,我没有错!我姐姐不给我建酒楼,她不要我了。”虞小小越说越伤心。 这下,春茗再生气也给听沉默了。主观上来讲,从未见大大咧咧的虞小小哭得这么伤心过,心疼。但客观上来讲,虞小小从小到大上百个梦想,再厚的家底都不够她嚯嚯。如果春茗是虞桑枝也很有可能不要虞小小。 要说虞小小的药膳不好吧,她又略通医理,用的都是珍贵灵药,益气补血、增长灵力的效果极好。但要说好吧,她又实在是没有掌厨的天分。 春茗给出合理的建议:“要不你试试炼丹?”这几年醉香楼也在不断尝试推行新概念饮食。 虞小小泪眼婆娑:“那会有很多人喜欢我做的丹药吗?” 春茗点头,这个毋庸置疑。丹药和美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赛道,虞小小期待的被喜爱和被认可,定能实现。 虞小小破涕为笑,一瞬间干劲满满:“那我就去学炼丹!” * 晴雅斋。 苍九时又开始阴阳怪气了,“师尊对那么多人眼熟,却唯独说不记得我。” 两人就怀明宗时候的生活,互相装失忆。这次,算是彻底摊牌了。 第一次在铁木尔书房,沈栖梧让苍九时叫他师尊,只是有所试探。但第二次,看到苍九时对待良平长老尊敬的态度,就已经确认苍九时并没有失忆。 沈栖梧眯眼:“你猜我为什么眼熟?” 他看到墙壁上那副画,刚好回忆起了三年前的事。当年,就是因为苍九时向姜炏和尤江江透露“裴云岫喜欢龙髓”的信息,这才惹得姜、尤二人来罗刹城摘星阁拍卖会和他争龙髓。 二人对峙。苍九时理亏。 沈栖梧每说一句,就上前一步,将人逼得步步后退。 “所以——”沈栖梧戳苍九时的肩膀,似笑非笑:“你当初钟情裴云岫,也将他认成了你的情哥哥?” 苍九时背抵墙,被逼得退无可退,但他还算镇定:“没有,那只是个误会。” 关键在裴云岫那双本该瞎了的浅色眼眸。那双假眼是法器,是哥哥的尾翎幻化而成。 游安诞生于遥远缥缈的南境羽族灵脉,化形凤凰,为救乱世而生。戈澜大战之后,南境浔山蛇妖以秘法召唤真龙密谋一统三界,为游安所不容。 是以,游安派了一名羽族的妖前来摧毁浔山灵脉。 那名羽族的妖便是沈栖梧,而那条灵脉化形的真龙就是苍九时自己。 只是那时恰逢蛇妖一族内斗,反对派也企图炸毁灵脉,因为谁也不能确保那条真龙,到最后不会成为第二个萧皇——一个纯粹只想毁天灭地的疯子。 第122章 内斗导致苍九时提前化形,被哥哥捡到。尔后,哥哥赠了他一根翎羽防身,也就是法器“斩尘”。他曾偷偷看过哥哥的真身:一只生有五尾飘翎的青鸾。 在怀明宗,苍九时也是后来打听才知道,裴云岫是崇元仙尊从南境乱葬岗带回来的孤儿。那年,浔山屠龙之战刚结束,在中州和南境交界处的乱葬岗发生了一件事:游安突然现身,亲自捉拿一只羽族叛逃的妖。事件最后,以那只羽族的妖自焚告终。 沈栖梧对苍九时口中的误会并无兴趣。 他折磨似得一点一点凑近苍九时,视线交缠。 他垂眸,看着苍九时吞咽,喉结疯狂滚动。“呼~”他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低声问:“你说我们是道侣。所以你喜欢我,你爱我?” 猝不及防,轰的一声巨响,苍九时沸腾。 沈栖梧问完就退了一步,也不再戳苍九时肩膀。 他神态自若,道:“韩思柏这么久没回来,我得去对面看看他了。” 然后他身形一闪,就从窗口跳了下去。 第54章 第 54 章 深夜, 鸿福客栈。 “你问天字号房间里住的那些人?”站在楼梯第一块台阶上的小二,倚着楼梯扶手打哈欠。 此刻,他正跟站在楼梯扶手外侧的人说话:“没什么奇怪的啊。就是长得特别壮, 五大三粗,凶神面煞, 看上去一圈能打死三个,而且还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门。但咱不能以貌取人是不是。” 伪装成醉香楼跑腿的韩思柏:“……” 大约是深夜了, 今个儿只有小二一人守夜,他寂寞得很,就想找人说说话。他慧眼如炬:“其实你是修仙的吧。唉,看来这几年确实不景气,连修仙都混不下去了。不过小仙君别气馁,我罗刹城很包容的,不会让你连跑腿都混不下去。” 说着,忽然三楼的客人有事招呼, 他忙上楼去了。只是一边爬楼梯一边骂骂咧咧:“东家也真的抠, 对面醉香楼都请小仙君跑腿了, 东家连个专门守大堂的都不请,就会画大饼。” 韩思柏离开客栈。 他抬头看着二楼。根据小二的描述,还有今日的观察,他怀疑那批元婴境的修士, 已经被缚魂傀儡禁术控制——他们就是这次要交易的对象。 他正思考,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韩思柏一惊,来不及多想, 他拔剑就向后刺,同时人闪身退开。 “是我。” 韩思柏还没来得及退开, 就被拎着了后衣领,操控的剑也被夺了。“沈师兄?” 沈栖梧点头。师弟警觉性尚可,还知道打不过就跑,不错。他十分满意地松开韩思柏,又将剑还给人。 但下一刻,他看到韩思柏转过身来——刚掏出的符箓和法器。敢情韩思柏这根本就不是逃跑,而是拉开距离,准备大干一场啊。 沈栖梧:“……下次记得逃跑。” 韩思柏默默将东西放回乾坤锦袋,“是,师兄。” 这时,沈栖梧:“一起走走?说说看你有什么发现。” 韩思柏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去晴雅斋说,但他还是照师兄的话做了。 两人沿着罗刹城中央街道,朝城主府的方向走去。 韩思柏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都讲了出来,但他只陈述实情,谈及见解推测时却不敢妄言。诛邪盟广纳仙门弟子,刑惩司三位小师弟,就是因为说要留在诛邪盟才受害的。而缚魂傀儡禁术的研究也一直都是在诛邪盟进行。 修仙界风评不好,备受争议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择言仙君,一个是金锐圣尊。 金锐圣尊执掌诛邪盟,刚愎自用,暴力执法。像吉城那样一言不合就一剑封城的事每年都会发生,众仙门早已怨声载道。 而且早年,四时芳景阁被游安灭门,静姝仙尊昏迷,金锐圣尊更是将诛邪盟变成了自己的一言堂。他发疯似的追查萧皇出逃的那缕游魂,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 其实原本风评不好被骂的只有金锐圣尊,但仙门修士敢怒不敢言,为了发泄就开始明面上骂择言仙君,私底下骂金锐圣尊。 当年,戈澜大战中期,形成了以中州、北寒为战区中心,大后方东川为战区稳定输送战略补给的大好局面。中州战区三条战线,由以四时芳景阁静姝仙尊为首的十二仙门坚守,而金锐圣尊那时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莲华派元婴境修士,他恰好负责静姝仙尊战线上的补给。 后来,不知怎的,金锐圣尊就加入了前线战斗,还一跃成了静姝仙尊并肩作战的队友。 据传闻:金锐圣尊是个满腹算计自私又恶毒的凤凰男。 那时的金锐圣尊相貌似桃花,气质俊秀斯文,颇受年轻女修喜爱。他为了能在戈澜大战中一战成名,获得无上尊荣的地位,就在给静姝仙尊疗伤时,勾引之。事实上,他也成功了,静姝仙尊提拔他做副手,甚至后来战乱平息,静姝仙尊还和他一起建立了诛邪盟。西炎镇压无境浮梦泽的天罩之法,静姝仙尊也只告诉了他。 金锐圣尊利用静姝仙尊的地位,达到自己的目的后,逐渐展露原本丑恶的嘴脸——搞不好四时芳景阁,就是他灭的,然后栽赃给游安。否则静姝仙尊为何一直在诛邪盟灵台山后湖禁地昏迷不醒?诛邪盟又为何执着于研究缚魂傀儡禁术?还有诛邪盟为何不追查游安的下落,反而一直追查魔尊萧皇的下落? 第123章 真相只有一个:金锐圣尊迫害静姝仙尊,还留她一口气的,只为有朝一日寻到缚魂傀儡禁术真正的施术之法,将静姝仙尊炼制成人形兵器。 这些年不断有被腐毒反噬的修士,很有可能就是金锐圣尊在各地实验缚魂傀儡禁术的手笔。 诛邪盟金锐圣尊灯下黑,他就是幕后之人! 据说:他灭掉四时芳景阁时,静姝仙尊已有身孕,是他的孩子。他却丧心病狂,亲手杀掉了自己的孩子。而金锐圣尊不眠不休,变得这么暴戾的原因就是亏心事做多了,一旦他入睡,就会梦到胎儿来索命。 * 即便韩思柏不说,沈栖梧也能猜到他心中郁结——师弟怀疑金锐圣尊。 夜色里,二人刚好走到城主府门口。沈栖梧提出走走的目的地也是城主府。 “韩师弟,进去吧。明早就带着虞小小回怀明宗,你俩出来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韩思柏仰头,不可置信,眼里流露出一丝受伤:“师兄要丢下我?” “你本就不该来的。” 鸿福客栈里的那十几名元婴境修士,已经被施下试验版的缚魂傀儡禁术,四日后会逐渐开始表现出副作用——大幅度提升修为的同时,滋生腐毒侵蚀内脏,整个人变得暴躁易怒,无差别攻击身边的人。 沈栖梧怀疑这真是幕后之人的圈套。 吉城铁木尔金丹上的禁术,就是那日黑袍客卿长老不知不觉间施下的,其幕后主人利用铁木尔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让吉城因腐毒产生暴-乱。 所以他怀疑四日后,罗刹城也会出现相同的暴-乱。遂,他打算让原定的计划提前,并且已经通知了诛邪盟速速赶来罗刹城控制局面,也让城主春茗提前预防。 这件事背后就像是有张无形的网在布控,沈栖梧也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无意入局,却已成定局。 目送不甘心的韩思柏进入城主府后,沈栖梧再次叮嘱:“等虞小小酒醒了,立刻带她回怀明宗。” 随后,他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准备回醉香楼晴雅斋。 罗刹城夜市盛行,灯火通明,一路喧嚣。 沈栖梧似乎也不着急回去,他甚至驻足观看起了璀璨炫丽的打铁花表演,之后又辗转了数个杂技表演。 无论他走到哪里,身后总跟着个尾巴,但沈栖梧浑然不在意。 这个面具摊铺上看看,那个玉石铺子上瞅瞅。一个人逛夜市,也能越逛兴致越浓。 最后终于,在一个围观皮影戏的人堆里,跟着的尾巴沉不住气了。 沈栖梧勾唇,只见苍九时站在自己身边。两人从指尖触碰,在人群的推挤中变成了十指相握。 他说:“我同师尊一起看。” 有别于往日说情话似的“哥哥”和“师尊”,苍九时这次的“师尊”叫得格外正经,也格外生分。 “所以……”沈栖梧似笑非笑:“你并不爱我,我们也并不是道侣,嗯?” 最后轻飘飘的“嗯”,尾调上扬,就像是浓稠的蜜在耳边化开,苍九时心一颤,更加握紧了沈栖梧。 他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从晴雅阁出来到现在,苍九时的心思百转千回,脑海中不断有新的念头冒出来:师尊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哥哥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所以哥哥是接受他了吗?从前,他们相知相识,到后来袒露心意,又突逢巨变,他们分别了将近两百年,所以哥哥这是都记起来了吗? 苍九时忽然很后悔:当初飞舟上再相遇,他不该那么急切地就叫师尊“哥哥”,他应该观察再仔细一点,或许就能察觉师尊并没有忘记他。师尊对他也有感觉,他们应该重新培养感情…… 可是那时候苍九时真的很恐惧,两百年前表露心迹时,他已经被哥哥抛弃了一次,他恐惧师尊也抛弃他。 苍九时目视前方皮影戏,不敢乱动,他小心翼翼确认:“哥哥你……都记起来了?” “一点点。”自从红杉海禁地回来后,沈栖梧偶尔会梦到一些片段,只是当时他并没有在意。 苍九时的心顿时提了上来:一点点是什么意思? 这时,沈栖梧忽然说:“教我如何使用天地共感术吧。” 试验版的缚魂傀儡禁术滋生腐毒。曾经在怀明宗,虞小小胡乱用灵药误打误撞找到了的遏制腐毒的办法,以及吉城良平长十天十夜终于研究出了解决腐毒的办法,但那都只是暂时的。解决腐毒的唯一办法是使用真正的缚魂傀儡禁术。 崇元仙尊让沈栖梧接手缚魂傀儡禁术的研究,还真是找对人了。自身体再次重塑之后,灵魂也变强了,沈栖梧对很多东西就好像是无师自通了。那些大乘境终其一生也无法参悟的古阵古术,沈栖梧抬手就会。 缚魂傀儡禁术,他会。天地共感之术,他也会。 只是后者因为身体的不稳定性,时灵时不灵。 但苍九时会,不是吗? 沈栖梧计划提前:便是想用真正的缚魂傀儡禁术,反向控制那十名元婴境的修士,从而找到幕后之人。 此法快速有效,是绝对的万无一失。 * 沈栖梧不止一次怀疑过苍九时的来历。对方时而说自己来自北寒,时而又说自己来自南境。 而修仙界,会天地共感之术的人寥寥无几,只有曾经的四时芳景阁、松风明月楼两位仙尊,及其嫡传子孙。但苍九时是妖,不可能来自仙门传承。 第124章 妖族便只有灵脉化形之人了,一是萧皇,二是游安,三是南境浔山的灵脉化形…… 屋顶,以浩大的金色圆月做背景,沈栖梧和苍九时对坐,神识交融,共同施展天地共感之术。 神识以灵气为媒介无限蔓延,那感觉就像是灵魂抽离身体,于高空俯瞰大地,所有人和事都无所遁形。 他可以看到西炎漫天黄沙的混沌,吉城尤江江拿着图纸和大家一起建造监测塔,乐此不疲。 他也可以看到中州诛邪盟,金锐圣尊打开了灵台山后湖禁地结界,入内,隔着冰棺和里面静躺的静姝仙尊诉说着什么。 他还可以看到东川怀明宗,裴云岫和择言仙君刚离开崇元仙尊闭关之地。 顺着灵气所到之处,他可以看见所有,却唯独看不到南境羽族妖域,和北寒狼族妖域。那里有一道强悍的屏障阻隔。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知晓师尊的身体濒临极限,苍九时紧急撤回神识,“师尊你感觉如何?” “没事。”沈栖梧摇头,然而一开口说话,嘴角不可控制的溢出一丝血。原来他使用天地共感之术时灵时不灵,是因为身体遭不住。 沈栖梧捂着胸-口倒在苍九时怀里。苍九时忙输送灵力。 他知道师尊的打算,利用缚魂傀儡禁术反向控制,然后利用天地共感之术标记、追踪灵魂,直到找到幕后之人的老巢。 苍九时心疼,从前师尊是从来都不关心这些的,师尊只喜欢待在观曦楼。 “师尊,让我来吧。如果你不想,我们可以去北寒……” 沈栖梧毫不在意擦了擦嘴角的血,用的是苍九时的袖子。 他问:“你可知腐毒的源头?” 苍九时一惊,瞬间就想到了什么,“莫非是南境浔山,众仙门屠龙之战?” 沈栖梧点头。这正是崇元仙尊给他那枚玉简的下半部分所记载的内容。 正是诛邪盟的人到达吉城押走铁木尔时,金锐圣尊吩咐带来的。 当年修仙界经历戈澜大战,松风明月楼和四时芳景阁先后被灭,仙门再无战力,又怎会又能力一举屠龙? 于是金锐圣尊提出了违背人权的“天罚计划”,将牢狱中所有罪犯都炼制成傀儡,并说服了良平长老一起参与。最后,二人瞒着崇元仙尊成功实施。至此,屠龙之战,仙门才有一战之力。 “走吧,去鸿福客栈。”沈栖梧有苍九时的灵力调理,已无大碍,“早日解决,就可以早日回观曦楼。” 略微思索了一瞬,沈栖梧又道:“若无观曦楼可回,跟你去北寒也未尝不可。” 这话成功安抚了苍九时这段时间胡思乱想紧张不安的心。 他揽着师尊的腰,即刻飞往客栈。 疾风中,苍九时按捺不住激动:“师尊可要说话算数。结束了我们就去北寒。” 沈栖梧:“?” “我说的是没有了观曦楼,才去北寒。” 苍九时兀自欢喜,也不多言。 他早就在观曦楼里布下法阵,楼里每一个榫卯结构都刻上了阵纹,而师尊暖阁里那面宝石墙就是阵眼。 那些稀世罕见的宝石皆是灵石,一瞬间爆发的灵力,足够把观曦楼从东川怀明宗转移至北寒狼族妖域。 第55章 第 55 章 沈栖梧给鸿福客栈的那批元婴境修士施下了缚魂傀儡禁术, 并下达命令,让他们沿来时的路,原路返回。 苍九时通过天地共感之术标记, 每隔半个时辰就追踪一次位置。最后,他将追踪到的位置在舆图上标记了出来。 看到最终的目的地是一个比较耳熟的位置, 沈栖梧皱眉:“东川,银月城?” 这不就是那位写话本的怀文仙君,所居住的地方吗。 晏南洲自称是当世修仙界唯一会天地共感术之人, 还说自己师承怀文仙君,并拒绝了诛邪盟抛下的橄榄枝。 而金锐圣尊见晏南洲无法招揽,就想找到晏南洲之师——怀文仙君。 最后,金锐圣尊终于在东川银月城找到了怀文仙君,但发现晏南洲所说的“会天地共感术”只是一场闹剧,并且银月城怀文仙君也大限将至。 这件事,沈栖梧没有通知诛邪盟和怀明宗,他决定只自己和苍九时去银月城一探究竟。 * 银月城, 银月山庄。 这山庄的原主人是长孙怀文, 也就是写话本的那个怀文仙君。而长孙怀文死后, 这山庄的现主人是晏南洲。 银月山庄有管家仆从打理,都是普通人,看上去确实没有异样,但那批元婴境修士停留的地点就是银月山庄后山修炼地。 沈栖梧和苍九时潜入后山。 大约是幕后之人自认为不会有人查到银月山庄, 所以修炼洞府这里, 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很明显。 站在洞府的结界外,沈栖梧沉思片刻, 问:“你见过晏南洲,你对此人有什么看法?” 苍九时见晏南洲的次数不多, 他认真回忆了一下那日在虔渊秘境见到晏南洲时的情形后,摇头:“此人心性单纯,不像是幕后黑手。” 而且,若推断的没错,晏南洲或许真的会天地共感之术。否则当时,他被乱流卷入虔渊秘境,是绝无可能顺利去到秘境深处,遇见牧青和哈图。 “那关键就在怀文仙君身上。”沈栖梧相信苍九时的判断。 “而且——”沈栖梧抬手捏了个法术,那洞府结界就像是自动识别了二人,“怀文仙君并不是筑基境,是元婴境修为,他没死。” 第125章 洞府内壁上全是缚魂傀儡禁术的符文,或许幕后之人也想施展真正的缚魂傀儡禁术。 然而就在这时,沈栖梧的识海中出现波动,有只鸟钻了进来。 并不是小白鸟,而是一只赤羽大鸟。它闪动的翅膀,声音空灵而神秘:“幸运的修士,请问你是否想要继承国库,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黄金财富?” 初时,沈栖梧没有理会。 赤羽大鸟有些着急,但仍然稳住了声音,徐徐诱导:“幸运的修士,你难道不记得你曾经的愿望,做太子继承国库,修仙与天地同寿?如今你已修仙,拥有无上修为和寿命,那你是否还想要做太子继承国库?” 沈栖梧瞳孔紧缩。 那是前世他死后,跟小白鸟开的玩笑。 苍九时察觉师尊的异样,“怎么了?” 沈栖梧摇头。 此时,识海中那只赤羽大鸟的幻影还在继续说话:“我可以助你实现继承国库的愿望,但你要救一个人。” 思绪纷杂,沈栖梧心神大乱,但仍然面不改色。最后,他若无其事地跟苍九时谈起了晏南洲。 “我记得你说过,你知道晏南洲的下落。” “他在北寒妖域,所以师尊你现在是要跟我一起去北寒?” 苍九时不免有些欣喜,湛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炽热,他定定地看着师尊,期待他的回应。 然而沈栖梧却是避开了视线,他得支开苍九时。 他说:“现在只有晏南洲接触过怀文仙君。苍九时,我需要你把他带回来,可以吗?” 自怀明宗红杉海禁地出来后,沈栖梧时常会做一个梦。 梦里,他躺在草地上,入目是旷远湛蓝的天空,而身边头抵着头一样躺着的人,有着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哥哥,你还记得我们最开始相遇的地方吗?” 他听见自己说:“浔山脚下的殉情河。” 他笑道:“化形初期,还未能吸收浔山灵脉的全部灵气,就被拍飞到了河里。要不是我捡到你,估计你就要被湍急的河流冲到下游跟痴男怨女的尸体作伴了。” “我记得你当初长得小,胆子也忒小,遇上一点动静就蜷缩成一团。我废了老大劲,你才敢乖乖游到我手心里。快,多叫几声哥哥来听听,要不是我救了你,你迟早得被吓死。” “那哥哥,你还记得那是什么时候吗?” 半晌的寂静无声后,那道熟悉的声音:“你不记得了吧,我记得!五十年。” “哥哥,我们认识了五十年,这放在凡人身上,这就是半辈子。有谁会陪着另一个人半辈子呢,那必然是夫妻呀。” “哥哥,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本就该以身相许报答你,恰好我们又相处了五十年,所以现在我们俩的关系是夫妻无疑了。” 那声音说得头头是道:“鉴于我是以身相许报答哥哥的,所以我叫哥哥夫君,哥哥叫我相公如何?” 他只觉得好笑,哼了一声,反驳道:“谁说凡人陪伴五十年的缘分只有夫妻?还有儿子和爹。” 然而那道声音:“哥哥,我是认真的,我想成为你的道侣。” 头顶阴影盖过来,对方的眼神炙热诚恳。 梦中沈栖梧终于看到了那张脸——和苍九时一模一样。 那一刻天地忽然变得无限远,时间变得无限漫长。草原的风吹乱了二人的墨发,彼此缠绕交织。 对视仅一刻钟,梦里的沈栖梧就跑了,施了个法术原地消失。 而梦外的沈栖梧惊醒。每次醒来后心口都是咚咚咚,那动静大得不亚于有人在拆观曦楼。 现在,沈栖梧特地支开苍九时,问:“可以吗?” 苍九时面上的欣喜渐渐沉了下去,他想带师尊一起去北寒妖域抓晏南洲,可他也明显察觉了师尊的异样。 最终苍九时还是退了一步,他郑重道:“师尊,等我,最多两个时辰。” “嗯,等你。” 沈栖梧莞尔。他忽然揪住苍九时的衣襟,示意对方俯身。 然后他毫无预兆地亲了上去。唇瓣相贴,一触即分。 他想告诉苍九时自己这边并非大事,他能解决的,但话到口中变成了:“速去速回。” 那一吻,苍九时震惊之后,不觉舔了舔嘴唇。唇上师尊温热的触感撩拨心弦,苍九时漆黑的眼底暗流汹涌,他骤然抱紧沈栖梧。 良久,苍九时松开手,粲然一笑:“师尊,一定要等我回来。” * 赤羽大鸟是南境羽妖,因为“大赤羽”的名字已被长辈使用,所以族中就给他取名为“小赤羽”。百年前,他被二少主罚去东川和北寒交界处,大周国都燕京城守国库。 他跟着沈栖梧二人,从罗刹城一路跟踪至东川银月城。此刻,他化身满足人修愿望的神棍,隐在银月山庄外,惴惴不安却又十分死焦急地等待着沈栖梧回复。 然而,就在此时,银月山庄罡风乍起。赤羽突然感觉到周围的灵气变得稀薄,恐怖的威压让他呼吸变得困难,好似无形之中有一只手扼住他脖子。 脚尖离地,他毫无反抗之力就被提了起来。紧接着,他看到沈栖梧凭空出现在自己面前。 赤羽在空中挣扎,艰难道:“少主,不要杀我。” 此羽妖竟有化神境的修为。沈栖梧沉眸,面若修罗:“你是谁?” 第126章 “百年前我犯错,被二少主的罚来银月城,为少主镇守大周国库。二少主吩咐我,只要等少主步入洞虚境就立刻将国库交到您手上。但我实在是等不及了。赤羽恳请少主帮我救一个人。” 沈栖梧皱眉:“二少主是谁?” 小赤羽:“朝鸣少主。” 闻言,沈栖梧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他记得自己曾经想给小白鸟起名的时候,小白鸟命令他喊它“朝鸣”。他还记得“朝鸣”曾不遗余力劝诫他尽快提升修为至洞虚境。 他声音冰冷:“救谁?” 赤羽:“百年前,大周太子沈洛,他被下了诅咒。” 北寒与东川交界处的燕京城,仅距离银月城二十公里。因貔貅大周国库只进不出,国家迅速灭亡,国都燕京人口流失,渐渐论为荒芜颓废的鬼城。 赤羽将沈洛安放在曾经的大周皇宫,并在燕京城布下结界,恐吓外人。 沈栖梧缩地成寸,顷刻间,眼前的景象的就变成了迷雾笼罩的燕京城。如果没猜错,大周太子沈洛就是母亲腹中的那个胎儿,他的亲弟弟! 他压下心口凝滞阻塞的难受感,命令:“带路。” 威严森寒的声音让赤羽一抖,脖子上还掐着一道法力。他几乎是被拖着来到燕京城。 他走在前面带路。沈洛的诅咒是二少主下的,如今唯有少主能解。 原本二少主吩咐的是将新登基的皇帝和皇后杀死,赤羽以幻术取而代之,然后再喂年幼的沈太子服下诅咒之术,让他十五岁之后受病痛折磨,五感一点点消散,最后成为一个活死人。 可沈洛十五岁那年,失去视觉。赤羽却后悔了。 那时的沈洛视觉从一点点模糊,到彻底消失,严重影响生活,却仍然乐观坦然道:“父皇,没事的,你去处理朝政吧,不用特意陪着我。听说哥哥也曾有这个病症,他坚持了五年不是吗?我也能行的!只是我没有哥哥那样的头脑,无法为父皇排忧解难。” “不过,父皇要是真想陪我,可以安排曾经照料哥哥的人过来。我真的很想知道哥哥是怎么生活的。” 赤羽后悔了,他开始疯狂治疗沈洛。他本是洞虚境的修为,为治疗沈洛耗尽一个境界的灵力。他再也无法回到南境了——那里游安宫主布下的结界,非洞虚境不可出入。 后来,大周灭亡,赤羽不再伪装身份,他真身接近沈洛,开始教沈洛觉醒灵力,步入修行之道。 而沈洛的诅咒也因为修炼得到压制,五感尽失的症状偶有反复,但百年的光阴里,他大部分时间都是正常状态。 可修炼、渡灵力、甚至是与生契共享生命的方法都治标不治本。 二少主施下的诅咒烙印在沈洛灵魂上,转世也无法消除,只能让灵魂在一次次往生中一点点消亡,最后魂飞魄散,永寂于天地间。 沈洛修炼之后,就和赤羽二人领略修仙界各处的风土人情,他们去了很多地方,直到近几年才常住罗刹城。 他们约定好攒够了灵石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买个宅子,安稳快活地度过余生。 为此,沈洛还在罗刹城摘星阁谋了份差事,有一日他兴高采烈拎着一大袋灵石回家:“赤羽,你快瞧瞧这是什么。今日-我可是负责了一个大单子。那位姓裴的仙君人还怪好的嘞,感觉很亲切。” 赤羽也在罗刹城谋了份营生,他是罗刹城供奉的客卿长老。只是他从未对沈洛说过,只是默默守着沈洛的安全。 赤羽很珍惜那时的生活:沈洛乐观豁达,每天都活力十足。赤羽很满足。 只是最近,沈洛的状态很不好,视觉、嗅觉、味觉、听觉彻底消失后,再无变好的迹象。 赤羽慌不择路,只能将沈洛先转移至燕京城皇宫,然后去找沈栖梧——他知道少主一定有办法,少主不会见死不救! * 皇宫隐在赤羽布下的结界内,除了一处宫殿干净整洁外,其它地方皆是杂草丛生。 那处宫殿内,床榻上,沈洛被病痛折磨到近乎昏厥,但他还在坚持调息,期望五感恢复正常。 赤羽分了道分-身陪着沈洛,因为与生契约,二人意念相通,可以用识海交流。 沈洛难受到实在无法忍受的时候就会抱一抱赤羽,蹭掉额头上的汗。他坚持发出声音:“你说当年哥哥是不是也像我这样的痛苦?不,他没有修仙,肯定要比我痛苦上百倍。” 沈栖梧进来时,刚好听到这句话,心揪地生疼。 无需思考,他对赤羽说:“你告诉他,沈栖梧没有死。他十五那年的修仙机缘没有被抢,而是等到了二十岁才来。燕京沈府那场大火中,他被怀明宗的金锐圣尊救下,成功修仙,也成功治好了五感消失的毛病。” 沈洛听不见,赤羽就通过识海交流。 闻言,沈洛有一丝高兴:“真的吗?我们还没有去过怀明宗诶,我能现在就去找哥哥吗?” 沈洛这一次是真的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像是无形之中有只手攥住了他心脏,他感觉自己的丹田正在崩溃的边缘。他知道这是赤羽安慰他的话,但还是忍不住去相信:万一要是真的那该多好啊,他希望哥哥有个好的结局。 “也不知道哥哥会不会认得我?” 沈栖梧蹲在沈洛面前,低声:“会的。” 然后,沈栖梧拿出了自己的内丹。 曾经怀明宗泽兰雅筑后灵池,他身体被重塑时,本命法器三支星曜箭渐渐褪去外壳,变成了三尾绚丽的翎羽——一尾变成了身体,一尾变成了内丹,最后一尾温养在内丹当中。 第127章 最后那尾,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温养,隐隐开始孕育出一只指尖大小的青色雏鸟。 沈栖梧直接将内丹送进了沈洛体内。他不知道内丹中的那只青色雏鸟意味着什么,但他肯定这最后一尾翎羽对沈洛有帮助。 然而,就在沈栖梧运转灵力,剥离最后一尾翎羽,想将其和沈洛的丹田融合时—— 烙印在沈洛灵魂上的诅咒被触动。 所有的一切都嘎然而止。 施术者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该死的赤羽,我就知道你背叛了我!你竟然还妄想救这个蝼蚁,简直是愚蠢,都给我去死吧!” 噗—— 经脉爆裂,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在沈栖梧面前化成了一滩血肉。 血水溅了沈栖梧满脸。 沈栖梧瞳孔呆滞,遍体生寒——他听到了,那是小白鸟的声音。 “噗——” 急火攻心,沈栖梧抚着床榻吐血,干呕。 * 此时,秦湛也出现在了东川和北寒交界处的燕京城皇宫内。他悄无声息融入结界,找到了曾经自己出生的那座宫殿。 其实也不必找,脊背里的上枭剑能够帮助他找到那个位置。 重生一世,他知道了很多东西。 他知道魔尊萧皇出逃的那一缕分-身,现在就在他脊背的上枭剑内沉睡。 他还知道这把上枭剑就是进入无境浮梦泽的钥匙。而无境浮梦泽有赋生的神力,可以医死人肉白骨。 他更知道金锐圣尊的爱人静姝仙尊并非昏迷不醒,而是早已经死了。金锐圣尊想打开无境浮梦泽,救活他的爱人。 曾经,秦湛的父皇火烧冷宫,想烧死他和他的母妃。 秦湛的母亲是异域妖妃,也是魔尊萧皇出逃的那一缕分-身转世,临死前觉醒,以身献祭,保住了秦湛被火烧的身体,并一直附身秦湛的脊背里,伺机夺取身体,重回西炎魔宫。 秦湛逃过一命,浑身烧伤、面目全非的他被曾经的伴读所救,被带回沈氏府邸。 他的伴读也叫沈栖梧。伴读将他藏进卧室,偷偷找来大夫疗伤,之后又悉心照料上药。皇宫中冷宫被烧的消息全面封锁,没有人知道他就是皇子。 “你要是不舒服就是碰一下铃铛。” 尽管当时烧伤严重,但秦湛似乎并不感觉疼。然而,伴读仍然站在冰块前,小心翼翼给他扇凉风止疼。 “你为何不愿请御医来给你治,也不愿去医馆?罢了,你这情况御医估也不见得能治好,怕是只能修仙了。” 他听到“修仙”二字,一潭死水的心终于有所波动,他想:他要去修仙,他要亲手杀了父皇。 “刚巧,我们家与修仙界世家沈家有些关系。三日后就会有仙尊来接我,届时我请求仙尊治病,仙尊定能治好你。” 于是三日后,秦湛为了自己能修仙,就把伴读敲晕,代替了他,尽管他知道伴读不修仙就会死。 他抢了伴读的修仙机缘,他认为自己做的没错,因为那位仙尊也并未说什么,显然是选中了他! 仙尊洗去他的记忆,赐姓更名为“秦湛”。而那位仙尊就是现在的金锐圣尊。 后来,秦湛才知道:当年,是修仙世家沈家家主向金锐圣尊透露旁支又旁支的一位侄子身中诅咒之术,疑似魔尊萧皇的分魂。 事实证明,他没有抢伴读的机缘,他确实没有错,因为他脊背后的上枭剑,才是金锐圣尊真正要找的东西——打开无境浮梦泽的钥匙。 可前世,秦湛知道全部的真相时,他的身体已经被魔尊萧皇夺走,灵魂被困在上枭剑中。 他偶尔也会想,那个伴读最后怎么样了,会不会因为没有修仙而死得很惨? 但他也就是偶尔想想罢了。 因为伴读的名字和师兄沈栖梧的名字一样,他对伴读也有着同样的憎恶。 这一世,秦湛利用先知优势,已经成功将魔尊萧皇困杀在上枭剑中,而上枭剑温养在脊背中,也因此提前成熟。 他猜得没错的话,形势危急,金锐圣尊试图提前打开无境浮梦泽。 而秦湛也在耐心等待时机,等待金锐圣尊撤下静姝仙尊为镇压无境浮梦泽所布下的天罩。 大约是重生后,秦湛能改变自己被师兄沈栖梧、师尊秦金锐迫害,被魔尊萧皇困在上枭剑中的结局。 他想起伴读的次数格外频繁,有时候看见沈栖梧也会让他想到伴读。 许多复杂的情绪浮上心头,所以他来了燕京城皇宫。 皇宫内,秦湛经过唯一一处干净整洁的宫殿时,他停下了。他清楚的记得,那是母妃还未打进冷宫前,他曾住过的宫殿。 然后,他就进去了。可就在门口时,他停住了。 一墙之隔,他听到了沈栖梧的声音。他神识铺展开,轻而易举就看到了墙内的画面,听到了墙内人说的话。 他听到他说:“沈栖梧没有死……修仙机缘……燕京沈府……金锐圣尊……” 当时,秦湛识海巨震,他第一反应就是:他的伴读也重生了,重生到他同名同姓的师兄身上。 秦湛仓皇而逃。 * 北寒狼族妖域。 牧青和哈图分别被大祭司、族长揪着耳朵,拎到虔渊秘境。 “当时鳞片闪光,你们为什么不早说?”大祭司人身蛇尾,气得蛇尾一直在拍打地面。他训斥牧青:“哈图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不知道,教你这么多年都白教了?” 第128章 牧青狡辩:“当时就闪了一下,我没注意,而且哈图也总是干扰我。” 当时他感觉一股热浪冲击识海,瞬间忘了很多事。直到后来大祭司看出端倪,才修补上那一部分混沌的记忆。 “大祭司,不要说了,都是我的错。”哈图迫不及待将错揽到自己身上:“鳞片是我偷的,不关牧青的事,也是我后来怕被打,才一直瞒着牧青没有将鳞片还回去。” 族长呵斥自己的狗儿子:“闭嘴!” 北寒狼族妖域地广妖稀,灵气稀薄,势单力孤。百年前,虔渊秘境天降妖尊苍九时和大祭司墨临之,带领狼妖一族安居北寒,与世隔绝。这才避免他们被人族迫害的命运。 虽然苍九时不以妖尊自居,但北寒各大妖族早已奉苍九时为妖尊。 而哈图偷的那个鳞片,并非蛇鳞,是龙鳞。龙鳞闪烁,就代表着他们的妖尊历劫归来。 今日,听闻大祭司说龙鳞又闪烁了,族长整个妖都精神了。 尤其在牧青和哈图带回来一个叫“晏南洲”的人族小子后,族长的心一直悬着,狼尾巴萎靡下垂。妖尊不在,他生怕哪天人族就从虔渊秘境打了过来。 就在这时,虔渊秘境深处,陡然发出一声神似龙吟的狼吟。 那是一声不在人族听觉频次范围内的叫声。仅一声,天地震动,飞尘混沌,空气扭曲,古境内异兽纷纷逃窜。 然后,族长、大祭司、牧青、哈图就见一金冠墨衣的男子从混沌中缓步走来,身后金光熠熠,血统极为高贵的白狼妖相压迫感十足。 他们看到那一瞬,脚下环境变化。顷刻间,他们就随着妖尊闪现到了虔渊秘境外的冰天雪地之中。 此时,北寒妖域以狼族为首的各大妖族首领都聚集,守候在秘境入口的法阵处。 见到妖尊现身,族长和大祭司率先行礼:“恭迎妖尊历劫归来!” 众首领纷纷跟着行礼,齐声震天:“恭迎妖尊历劫归来!” 北寒狼族妖域的妖尊苍九时,收回身后凶猛的白狼妖相。 苍九时开口的第一句就是让族长将那人族修士抓过来。 而族长和各大部落妖族首领正愁着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个人族,大祭司卜了一挂说不能杀,于是将那个叫“晏南洲”的人族好吃好喝养到了现在。 晏南洲是被哈图和牧青亲自押过来的。 他不知死活地对上苍九时那双寒沉的金色眼眸时,纳闷:“我是不是见过你?” 哈图闻言,瞬间展现妖身,膨胀数十倍的妖身,一个鼻息喷过去,晏南洲就在雪地里滚出去了数十米。 “放肆,这可是我们的妖尊,你怎么会眼熟?” 晏南洲敢怒不敢言,这些日子他已经被身边这两只狼折腾服气了。两只狼动不动就将把他拍进数十米厚的雪层里。 这时,苍九时留下一句:“此人我来处理。” 然后他就抓着晏南洲的肩膀消失了,他赶时间将晏南洲抓回去交给师尊审问。 从虔渊秘境出来后,飞速赶往东川银月城。 一脸懵的晏南洲终于有些回味过来了,“你竟然是北寒妖域的妖尊?快说你潜在人族之中,有什么目的?” 苍九时一个冷峻的眼神过去,晏南洲立马缩了缩脖子:“我可以不揭发你,但是你可不可以去怀明宗,帮我择言仙君抓过来?你是妖尊肯定很厉害,你一定能把择言仙君抓过来。” 苍九时敛眸:“为何?” “我有话问……啊不是,我要骂他!” 晏南洲叽里呱啦:“你潜在人族多久了?你知不知道两百年前的戈澜大战,乐卿仙尊有个徒弟叫沈择言……” * 西炎吉城。 韩思柏被沈师兄告诫,要带虞小小回怀明宗。但二人并没有回吉城,而是去了西炎吉城,和尤江江、姜炏汇合。 此时,韩思柏和虞小小顶着烈阳站在百米监测塔塔顶。 而尤江江和姜炏刚从坎曼尔的城主府出来,尤江江、坎曼尔和吉城众商会成员商量吉城下一步计划:吉城灾后重建,以观赏监测塔,并延续监测塔建筑风格为主要方向,重建吉城城中央商业街和住房区。 二人姗姗来迟。 无境浮梦泽天罩的监测塔已经竣工,如今只等裴师兄过来布控法术。 尤江江登上塔顶,见虞小小站在特制的巨型千里镜前眺望。他:“怎么样,看到天罩里面的无境浮梦泽了吗?” 虞小小的神识通过千里镜增强,透过漫天黄沙和海市蜃楼,她看到浮梦泽里孕育的生灵,“是阔耳狐妖和长尾蝎,它们有灵识,在集火攻击天罩。” 虞小小仅是看了一眼,恐惧就直达天灵盖,心脏狂跳。 若非金锐圣尊年年来加固天罩,一旦浮梦泽中孕育的这些妖兽逃出来,后果将不可设想。 然而韩思柏看过之后,却是一声冷笑。 尤江江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沈师兄不让你跟着,自有他的道理,别胡思乱想了。我相信沈师兄。” 姜炏有一妙计:“等裴师兄过来,我们就偷偷溜出去查案,如何?” 虞小小:“干嘛等师兄过来,现在就走啊。我听春茗姐姐说,沈师兄拿到的那些画像是从坎曼尔城主纪录下来的,我们可以从画像上的人查起。等着,我这就去骗坎曼尔姐姐再要一份画像。” 第129章 她来吉城,春茗姐姐特地给了她一份手信:让坎曼尔多加照顾。 说着,虞小小就御剑奔向了城主府。 她想:到时候去查案,她得告诉尤江江一个秘密,来缓解一下因为韩思柏沉郁心情所带来的低迷气氛。 ——其实怀文仙君不是老头,也没有死,他活得好好的,就住在怀明宗灵契司大殿,他还藏了很多好酒。只是很遗憾,自戈澜大战乐清仙尊死后,他就不写话本了。 虞小小很快就拿到了画像。可她抱着画卷刚走出城主府,就听见监测塔的方向传来的一声巨响。 她回头,百米高的监测塔在她眼中轰然倒塌,整个地面巨震。 紧接着,传音纸鹤中姜炏嘶吼:“快走,有危险,别回来!” “啪”的一声,画卷掉地上,传音纸鹤被打掉。虞小小想也没想,疯狂奔向监测塔。 他们没有等来裴师兄,却是先一步等来了金锐圣尊,是金锐圣尊毁了监测塔! 虞小小御剑疾驰而来,然后她就看见废墟之中,姜炏奋力推开压在身上的石块,他不要命的祭出法器试图缠住金锐圣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尤江江和韩思柏呢? “尤江江,韩思柏!”虞小小用剑一层层掀开废墟,她喊了很久,可无人回应。 只有姜炏法器一个个炸开的声音。 金锐圣尊就站在原地等着攻击,他轻笑一声:“就算你自爆金丹也伤不了我分毫。还有,忘了告诉你,你师父也死了,死在去诛邪盟的路上,谁叫他处处反对研究缚魂傀儡禁术呢?” 愤怒、悲恸,各种情绪冲向头顶。姜炏气血翻涌,他尖叫着冲向秦金锐,那一刻他是真的生了自爆金丹同归于尽的想法。 “不要——”虞小小拦腰抱住姜炏。 她敲晕了姜炏,她红了眼眶,不可置信,憎恨地看向金锐圣尊。 她想质问金锐圣尊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视线却不小心落在了金锐圣尊腰间别着的折扇上。 * 怀明宗,议事殿,裴云岫与各门派世家的掌门人周旋。 诛邪盟从吉城带回来的腐毒受害者画像不慎泄露,画像上所有受害人或多或少都能和诛邪盟扯上关系,引起轩然大-波。 曾经那些对金锐圣尊敢怒不敢言的人,全都蜂拥而至,像曾经的铁木尔一样,联合上怀明宗控诉金锐圣尊,要讨个说法。尤其是曾经成立在诛邪盟旁边的飞鹤派,月初招揽的弟子,月底全部遇害。 他们见怀明宗是裴云岫坐镇,纷纷要求要见崇元仙尊,但崇元仙尊早已闭关,不宜打扰。 裴云岫承了尤江江监测塔布控法术的事情,如今抽不开身,就想劳烦择言仙君去一趟。 却听见弟子来报:“择言仙君早上就去了森幽林秘境,他说要去挖珍藏了百年的灵酒准备宴会。” 那弟子嘀咕:“择言仙君的酒居然藏在秘境里。好家伙,难怪从来没有人找到过。” 然而就在这时,议事殿外,突然有一弟子闯进来,他是医馆的弟子,跟着良平长老乘飞舟,送那暂时治好的十个冰冻人去诛邪盟。 他尖叫一声:“裴师兄不好了,良平长老被金、金、金锐圣尊杀害了。” 裴云岫琉璃似的浅色瞳眸剧烈波动,他攥紧扶手。 片刻后,他突然自挖双眼。 他本就是瞎子,这双眼睛是曾经某个人自焚前赠给他的法器,那人说:“如果你心中放不下仇恨,那这双眼睛就是你报仇血恨的法器。” 裴云岫的双眼化成一把长剑,布满森寒的冰霜和神秘的青色翎羽纹。 他持剑飞往中州诛邪盟,一身戾气。 他是四时芳景阁静姝仙尊之子。当年,静姝仙尊生产一个月后,在她最虚弱的时候惨遭毒害。裴云岫亲眼所见,那一夜是秦金锐火烧四时芳景阁,杀了他母亲。 那一夜,他被秘密送往南境,因此活了下来。 第56章 第 56 章 短短两个时辰内, 修仙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众仙门围堵中州灵台山诛邪盟,金锐圣尊打伤众人,带着其徒弟秦湛和静姝仙尊的棺椁逃亡西炎。 沈栖梧和苍九时汇合时, 已调整好自己,叫人看不出端倪。他和苍九时立即赶往西炎。 而晏南洲想偷偷溜走, 最终被沈栖梧隔空抓回来。 沈栖梧沉声问:“你想去哪儿?” 晏南洲瞅了眼低气压的沈栖梧,他不认得这人,但也莫名感觉熟悉。于是他壮起了胆子:“你去你们的, 我要去怀明宗。我小姨可是的在怀明宗,你们要是敢对我怎么样……” 他话未说完,沈栖梧就扔给了他一个东西。 竟是怀明宗的弟子玉佩,晏南洲立马噤声,但隔了一段时间,他:“你竟然和一只妖勾结,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可等了半天,没人回应, 晏南洲自动闭嘴。 * 西炎魔域, 无境浮梦泽天罩外围, 漫天黄沙之中,聚集了一大群讨伐金锐圣尊的修士。 沈栖梧从空中降落时,立马有人眼尖,认出了他。 “沈栖梧, 他就是沈栖梧, 秦金锐的大徒弟。” “拦住他,快抓住他!别让他支援支援秦金锐。” 恰在这时, 崇元仙尊出关,闻讯而来, 他制止众人不分青红皂白讨伐沈栖梧:“诸位稍安勿躁,沈师侄是我派往诛邪盟的,他并不知情。” 第130章 “此番金锐师弟的罪行被揭露,也多亏了沈师侄。”崇元仙尊提及师弟秦金锐时,神色哀伤,悲叹惋惜。 “诸位,这是我失察,是我一味包庇师弟,才导致他犯下如此大罪。” 崇元仙尊向修仙界请罪,甚至当众宣布将怀明宗宗主之位传给徒弟裴云岫。 这才稍稍平息众怒。 …… 而靠近天罩的地方,裴云岫和金锐圣尊对峙,元婴境对大乘境巅峰,竟丝毫不落下风。 金锐圣尊生生承受住了裴云岫势如破竹的一剑。 胸-口正中一剑,但伤口立马就愈合了。金锐圣尊看到裴云岫空洞漆黑的眼眶,不知为何心口一痛:“小裴,你……” 然而裴云岫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别这么叫我,恶心!” 裴云岫听声辨位,剑剑都是杀招。每一剑都在秦金锐身上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痕。 但金锐圣尊毫无怨言。他此法是以身喂招,化解裴云岫的剑招,避免强大的灵力波动毁坏天罩。他甚至不敢还手。 “动手啊!这不就是你所希望的?”裴云岫又是一剑,伴随着剑招罡风的是他的质问。 金锐圣尊无从解释。 除了曾经浔山屠龙,他施行“天罚计划”外,他从未私下研究缚魂傀儡禁术,也从未杀害良平师兄和怀明宗一众师侄。 他唯一筹谋之事是找到了魔尊萧皇的最后一缕分魂。可他并不想天罩破裂,他身后是修仙界,是曾经静姝仙尊,也是诛邪盟誓死守护的修仙界。 他只是想结印,打开天罩一条裂缝,供秦湛进入去开启无境浮梦泽。他不会让无境浮梦泽中的妖兽出逃,绝不会让事情发展到无法转圜的余地。 这时,金锐圣尊分出去的一部分神识,附着在天罩上,终于打开了一道缝隙,秦湛已经进入。 而秦湛进入后,天罩的缝隙立即又被神识修复闭合了,并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 金锐圣尊稍稍松了一口气。 大约是因为裴云岫和静姝仙尊同姓,眉眼间又有三分神似,金锐圣尊很多时候都会觉得师侄亲切。若非他的妻儿早已被游安所杀,他几乎就要误以为师侄就是他的儿子。 他温声劝和:“裴师侄,你且放下剑,有什么之后再说行吗?” 时间紧迫,金锐圣尊说完之后,他掌心触碰天罩结界,闪身进入。 静姝仙尊布下天罩,唯有血脉能操控。但她曾经将法术教给了金锐圣尊,故而金锐圣尊也能自由进入。 然而下一刻,金锐圣尊看到裴云岫也进来了—— 瞳孔巨震,金锐圣尊不敢置信,“你——” 可他话还未说出口,裴云岫杀来一剑,金锐圣尊猝不及防,被一剑穿胸。 紧接着,无数荆棘从沙土之中冒出来,将金锐圣尊钉上了天罩顶端。 血肉和灵力灌溉荆棘,刹那间,那些荆棘就膨胀了数十倍,不断吞噬着金锐圣尊的生命力。 这是四时芳景阁静姝仙尊的血脉,独有的、与生俱来的操控草木之术! …… 此时,天罩外,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惊呼;“御灵术,他觉醒了御灵术。” “那他岂不是静姝仙尊的遗腹子。” 所有人都震惊了,纷纷问崇元仙尊是否知道这件事。 崇元仙尊摇头,他确实不知。但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崇元仙尊看向天罩内的裴云岫,目光格外幽深——戈澜大战,他想炼化乐卿仙尊的尸体,却苦于没有真正的缚魂傀儡术。尔后,松风明月楼的天地共感之术,四时芳景阁的御灵术,他费尽心机都没能得到。 如今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裴云岫能入天罩,那崇元仙尊就能接触到无境浮梦泽。 无境浮梦泽乃魔尊萧皇舍弃灵脉化形的肉身而形成,若他能吸收无境浮梦泽浩瀚的灵气—— 思及此,崇元仙尊向爱徒裴云岫招手,并唤爱徒过来。 然而就在这时,“当——” 沙丘起伏,漫无边际的沙漠之中,突然出现一声玄妙的琴音。 琴音起,空气中飘扬的黄沙悬浮静止,整个沙漠似乎都因为这声琴音清澈了许多。 而在场的人当中,有参加过曾经戈澜大战的人,他们听闻过乐卿仙尊的本命法器“入道”,一首柔和的《安平乐》顷刻间伏尸千里。 有人闻音识琴,震惊:“这……” “可乐卿仙尊的法器,不是沾染魔气,被镇压在了诛邪盟?” 崇元仙尊眯眼,只见黄沙地平线上缓缓走出一个人。待看清那人是谁时,崇元仙尊眸底闪过一丝狠毒。 有人大喊:“沈择言,竟是沈择言!这世间怕是也只有他能驱动乐卿仙尊的法器了。” 只听“当——”,又是一声琴音。 而这一声不同凡响,竟是让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一段记忆—— 百年前,松风明月楼冲天大火之中,金丹境的沈择言与“游安”缠斗,以琴音破开幻术。“游安”露出真面目的,竟是当时已经改成为怀明宗之主的崇元仙尊。 众人大骇,纷纷后退远离崇元仙尊。他们仍然不敢置信:“这是真的吗?” 崇元仙尊嗤笑,沈择言大概是他唯一一次的失策:难怪搜魂之术没能搜到沈择言任何有用的记忆,原来是他早就废了自己的识海。 第131章 记忆画面结束一刹那,沈择言从地平线闪现至崇元仙尊面前,他手中的“入道”化剑,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向顾崇元。 百年,整整上百年! 沈择言目眦欲裂,字字泣血:“交出我师尊的遗体。” “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顾崇元徒手接下这一剑,毫发无损,他轻蔑地看着沈择言。 “如今游安对我们的威胁仍然存在,你们谁能确保他不会有一天血洗修仙界。当世大乘境修为者,唯有我和金锐师弟,而如今金锐师弟已死,放眼整个修仙界——除了我,你们又有谁能与之抗衡?” 这时,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忽然觉得崇元仙尊说得对啊!他们纷纷看向沈择言,目露谴责之意。 他们好言相劝,“择言仙君,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何必闹得这么剑拔弩张?” “对啊,对啊。这中间肯定是有很多误会。崇元仙尊这些年来一直都在为修仙界尽心尽力啊!” “你难道忍心看你师尊,乐清仙尊拿命守护的修仙界将来毁在游安手中吗?” “你不是最喜欢在元宵举办宴会了吗?明年元宵我们一定为你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包你满足。” “闭嘴!!!”沈择言怒吼一声,“你们以为我在乎?” 这什么狗屁修仙界,他从来都没在乎过,他在乎的只有他的师尊! 说罢,沈择言反手用剑割伤自己,鲜血染红“入道”爆发盛大的光芒。与此同时,他以血剑结印,对崇元仙尊布控天地共感之术。 刹那间,沙漠狂风四起,沙尘暴涨。在场众人不乏有元婴境以上的修者,但下一刻被吹飞数十米远。 只有顾崇元被虚空神力禁锢住,丝毫动弹不得。 而不远处,被沈栖梧和苍九时及时拉住,没被风沙冲走的晏南洲,他咬着手指,错愕地看着沈择言,心口发颤。 他似是想要说什么。可迎来地却是沈择言一个凶煞的眼神,仿佛在说:“滚!” …… “噗嗤——”沈择言一剑狠狠斩下顾崇元的右手,血箭飙飞。 沈择言厉声:“我师尊到底在哪里?” 怀明宗没有,诛邪盟也没有,他找了上百年! 然而崇元仙尊手被砍了,表情都没变一下。他甚至看沈择言的眼神觉得可怜。 “说啊!”又一剑捅进顾崇元的心脏,沈择言转动剑柄。 直到这时,崇元仙尊的表情才有所波动,“告诉你了又如何?沈择言,其实我早就对你起疑心了。你以为我没有留后手?” 顾崇元说着,衣领之中突然冒出许多恐怖的黑色纹路,一路攀上头顶,布满整个面部。 竟是移魂禁术! 沈择言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见顾崇元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沈择言,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的师尊在这里。” 沈择言不可置信转身,赫然见到自己师尊苍白的脸。 顾崇元一直将乐卿仙尊的遗体放在乾坤空间中,随身带着。乐卿仙尊人虽然死了,可身体却蕴含巨大的灵力,是不可多得的人形兵器。而方才,早在顾崇元看到沈择言出现的那一瞬,他就已经将乐卿仙尊的遗体放了出来。 如今,他移魂至乐卿仙尊的身体中,顶着乐清仙尊脸说话,他看沈择言的眼神更觉得怜悯了。 他说:“我早就说了,告诉你又如何?你现在还敢杀我吗?” 沈择言握剑的手开始颤抖。 崇元仙尊眼神一寒,“可是我敢杀你!” 就是趁现在,崇元仙尊闪身逼近沈择言,一手掏心,一击毙命! 沈择言死不瞑目。 顾崇元踏着沈择言的尸体,捡起“入道”剑。 入道剑在手中化成原本琴的模样,他随手一拨,灵力带着琴音和他的声音传到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顾崇元问:“从今日起我就是乐卿仙尊了,你们谁敢有异议?” 无一人敢回答。 此时,晏南洲眼睛血红,怀文仙君真的教会了他的天地共感之术! 方才他见择言仙君施展此术困杀大乘境的顾崇元本体,他当即就想冲上去,施展此术和现在的顾崇元同归于尽。 苍九时及时摁住了他,“你做不到。” 而沈栖梧盯着顷刻间阴云密布的天际,伴随着一种战栗的血脉威压,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然,下一刻,天际云团之中飞下来一人。那人身后有着一双流光溢彩的羽翼,他面无表情,眼神冷峻,却莫名带着一丝神性。 因为那人的降落,众人惊恐大叫:“游安,是游安!” 羽翼消失,游安走向顾崇元。他看到乐卿仙尊那张脸,眸底闪过一丝波动,但还是出手了。 咔嚓—— 几不可闻的细碎一声,游安弹指间,顾崇元的灵魂就被彻底碾碎了。 而这时,云层之中又飞下来一人。那人少年模样,竟和沈栖梧有八分相似,只是略矮半个头,但嗓音格外好听。 他目光锁定沈栖梧,飞跑过来。 他似是有些激动,可站在沈栖梧面前时,却又十分克制。 他仰头看着沈栖梧,眷恋的目光细细描摹。他用悦耳的声音说:“兄长,我们回家吧。” 是小白鸟的声音,他就是赤羽口中的二少主朝鸣。沈栖梧冷眼相待,他压抑着胸-口的愤怒。 第132章 楚朝鸣忽然拍了拍脑袋,笑道:“我忘了,哥哥这具身体还没有修炼至洞虚境,但我已经修成人形了,我可渡法力给兄长。” 他说着就要去牵沈栖梧的手,但很快就抓了个空。 笑容僵在脸上,楚朝鸣瞬间变脸,他突然指着沈栖梧身边的苍九时:“是不是他?又是他!你连记忆都没有了,为什么还是不肯回家吗?” 他和沈栖梧是双生子,沈栖梧压抑着愤怒,他也感觉很愤怒。 但转瞬他又释然了:“也罢,杀了他也是一样的。这一次我已经修成了人身,你总不可能再护着他。” 说罢,一声凤鸣,伴随着雷电之力响彻九霄。楚朝鸣身后陡然浮现一只巨大青鸾鸟妖相,磅礴凶悍的妖力直击苍九时。 苍九时避开,同时将晏南洲和沈栖梧推开攻击范围内。 “虚伪!”楚朝鸣嗤笑一声:“我和哥哥同源双生,我的法力根本无法伤害他,你算个什么东西,用得着你保护?” 这时,苍九时化成白狼妖形态,体型和楚朝鸣的妖相不相上下。他吼一声,空气快速凝结成冰,形成一条天梯直通云层。 苍九时一跃天梯而上。 “想逃?”楚朝鸣轻蔑的笑了,他也彻底化成青鸾妖的形态,展翼直冲云霄,阻断苍九时。 苍九时对战,一言不发。 楚朝鸣却声声讥讽:“怕死的懦夫,连真身都不敢用!听说你后来逃到了北寒?很好,到时候我将北寒妖域一起灭了!” 眨眼间,两只妖交手数百招,青色灵力与金色灵力撞击,云层都在震颤。 而西炎广袤的沙漠上空,电击雷轰之声越来越剧烈,在场众修士肝胆俱裂,纷纷逃窜。修为低的甚至已经开始七窍流血。 就在雷击轰鸣之声沸腾到顶点,仿佛下一刻就会天地崩塌,降临末日浩劫之时—— 昏沉的天幕之中,骤然出现个旋涡,金光闪耀,龙鸣激荡,一条巨大的金龙腾飞而出。 紧接着,楚朝鸣摔出云层,伤了一翼的他急速下坠。 “轰隆”一声,楚朝鸣在沙漠中砸出一个巨坑,但很快,他又重整旗鼓,骂骂咧咧得飞了上去。 而这时,游安抬手,他的目标正是展露真身的苍九时。 同时,沈栖梧也拿出了逐光,绷紧的弦蓄势待发。而他的目标是楚朝鸣。 忽然,一只手从身后按住沈栖梧的弓,低沉威严的嗓音传来:“你在干什么?” 唰,沈栖梧转身,退开数米远,逐光直指游安,厉声问:“你又在干什么?” 沈栖梧知道自己不可能伤到楚朝鸣分毫,也根本无法撼动苍九时和楚朝鸣的战斗。他的目标看似是楚朝鸣,实则是准备加入战斗的游安仙尊。 大约是看出了逆子的意图,游安仙尊收手。 此时,四周皆是风沙尘暴,唯有游安和沈栖梧两个人身处的地方,平静祥和。 游安负手而立,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道:“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何要杀苍九时?” 沈栖梧也收回逐光,他目光锐利紧紧盯着游安,眼眸中防备之意明显。 他一字一句,陈述事实:“游安仙尊,你现在根本杀不来苍九时。” 游安:“……” 人族修士入道终其一生就为了飞升成仙,修仙界万万载,不乏有成功飞升成仙之人。 然而灵脉化形之人,凌驾于此方修仙界法则之上,拥有无上神力,却终其一生也无法真正飞升成仙。灵脉化形之人顺应浩劫而生,生时拯救修仙界,死时身躯归于灵脉,而灵魂不断轮回转世,最后彻底消散,永寂于天地。 魔尊萧皇正是知道了这个事实,才会那般无所顾忌,一心只想毁天灭地。 很不幸,魔尊萧皇将死之时,将这个事实也告诉了游安。 游安知晓后,内心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波动,至少抵不过沈乐卿之死。 戈澜浩劫平息后,游安便舍弃了灵脉化形之身,以精血滴入苍梧神木孕育出了沈栖梧和楚朝鸣二人。 尔后,沈栖梧很快就在苍梧神木上成功修成人形。只是很不巧,南境浔山蛇妖一族刚好爆出用秘术召唤真龙之事。 游安在世一日,就决不许任何一条灵脉再化形,更何况南境浔山化形是蛇妖一族私欲的产物。 所以游安派沈栖梧去毁掉浔山灵脉,但逆子不成器,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游安审视沈栖梧,良久,他沉声:“确实,本尊现在不敌苍九时,但你猜本尊会做什么?” 沈栖梧顿时握紧了逐光,身体绷紧随时准备战斗。 然而,游安仙尊并没有给沈栖梧反应,一道法术就将他拽入了虚空。 神力溯回,通往过去。 沈栖梧瞳孔紧缩:游安仙尊想回到过去,杀死苍九时! 很快,沈栖梧意识下沉,陷入了昏迷。 第57章 大结局上 遥远神秘的南境, 苍梧神木上,沈栖梧抖了抖浑身雪白的羽毛。 他用翅膀指着对面和自己一样的小白鸟——他那闹腾的弟弟,刚口不择言说出“你错了, 你应该跟我姓”的楚朝鸣。 沈栖梧生气:“大逆不道!按照人族的习俗,我是你兄长, 你才应该跟我姓。” “你才大逆不道。我们同一天出生,你凭什么自称兄长?”楚朝鸣不服。 “凭什么?当然是凭我先长出了尾翎,将来也会比你先修成人形。” 第133章 沈栖梧转身, 翘起自己刚修炼出来的一条长长的尾翎,骄傲摇摆。 “你、你——” 楚朝鸣竟无法反驳,气得他额头一撮随心情变化的粉毛,变成了深红色,“沈栖梧,你不讲道理!” “你才不讲道理。”沈栖梧翘老高的尾翎都不打算收回去了,他说:“人族都讲究长幼有序,我就是你兄长!快叫声兄长来听听。” 楚朝鸣大声反驳:“我们是羽族!” 沈栖梧哼了一声:“土鸟。” 沈栖梧说“土鸟”是有原因的。整个羽族, 除了游安宫主, 其他羽妖都是根据自己的外貌特征的起名, 诸如:大头儿、长腿儿、大红鸟、小花鸟、双色鸟、黄黑鸟。 最开始,族长提供了几组名字:大小白、大小白羽、大小白鸟,让他和楚朝鸣选。 楚朝鸣压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兴致冲冲选择了“大白鸟”。 有这么个“土鸟”弟弟, 沈栖梧简直是两眼发黑, 他急忙叫来游安宫主为二人取名。这才有了“栖梧”、“朝鸣”的名字。 但很快,两人又因为姓什么吵了起来。两只鸟把游安宫主从北寒松风明月楼带回来的族谱给啄个稀烂。 沈栖梧一眼就看中了“沈”姓, 因为这个姓出现的次数最多。但楚朝鸣偏要跟他唱反调,选择角落里一个“楚”姓, 还蛮不讲理要求他也姓“楚”。 沈栖梧当即就给了楚朝鸣一点来自兄长的震撼。 最后,楚朝鸣争辩不过,急得扑腾着翅膀直冲游安仙尊怀里告状。 “宫主,明明是我先选的,他蛮不讲理。” 苍梧神木下,绿荫蔽日,摆了张美人榻。榻上闭目养神的游安仙尊揉了揉太阳穴,“你们不应该跟我姓?” 楚朝鸣不理解,脱口而出:“凭什么?” 游安仙尊:“……” 游安仙尊动了动手指。 下一刻,楚朝鸣就像个球似的被弹了出去,撞上了苍梧神木的范围结界,然后不断在苍梧神木和结界之间来回弹弹弹! 沈栖梧长长的尾翎翘地更欢了。 * 沈栖梧爱睡觉,楚朝鸣爱唱歌。两只鸟经常为这事打起来。 最开始,他和楚朝鸣打得不分伯仲,但很快他就修炼出了五尾翎羽,还修炼出了人形,他完胜楚朝鸣。 其实修炼出了五尾,沈栖梧就可以离开苍梧神木的庇护了。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仍旧是用小白鸟的模样,睡在用柔-软枝叶铸成的鸟窝里,时不时暴打吵他睡觉的楚朝鸣。 听族长说,一旦他们能离开苍梧神木后,就不能在树上修炼了,就得每天毛正时刻起床,和大家一起去参加羽族集训。 沈栖梧才不想这样。 大约是双生子心有灵犀,楚朝鸣很快就发现了沈栖梧的小秘密,他当即就叫来了游安仙尊和族长。 楚朝鸣扬眉吐气:“哈哈哈,沈栖梧,你惨了!” 沈栖梧:“……” 沈栖梧悲愤认栽,上翘的尾翎一点点垂了下去,他萎靡不振。 但他原本预想的苦日子并没有到来,因为他被游安仙尊派了个任务——炸毁南境靠近西炎方向的一条浔山灵脉。 沈栖梧满血复活,尾翎又翘了起来。 他临走前,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向楚朝鸣炫耀:“宫主特地让我下山去游历,到时候我将走遍南境、西炎、北寒、中州、东川的每一个角落。” 楚朝鸣趴在结界上,流露出羡慕的眼神,但他口不对心:“呵,到时候可别哭着回来就行。” * 浔山灵脉是蛇妖一族的地盘,听说这个妖族最近因为灵脉发生了内战,一方势力想炸毁灵脉,而另一方势力想保住灵脉。 好端端的灵脉为什么要炸毁呢? 沈栖梧也不懂,但他刚化形,也才人族十五六岁的少年期,他玩心大起。 他想着既然蛇妖内战,其中一方势力的目的,和游安仙尊吩咐的事情不谋而合,那他就去助对方一臂之力。 只是中间发生了点不算意外的小意外,他在浔山脚下的殉情河里捡到了一条巴掌大小的小金蛇。 鳞片在太阳底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只一眼,沈栖梧就爱上了,原来蛇妖一族中还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小蛇。 但是小金蛇好像很虚弱,蜷缩在他掌心一动不动。 “不会是被吓死了吧?”沈栖梧拎起蛇尾抖了抖,小金蛇仍旧毫无动静。 “胆儿小,真可怜。好吧,死了也行,这么好看的鳞片带回去,朝鸣肯定也喜欢。” 可说罢,沈栖梧又摇头,“土鸟肯定欣赏不来。” 他一路嘀咕着来到了蛇妖一族领地。他用幻术将自己也变成了金蛇的模样,试图混进去。 领地结界入口,有重兵把守。 日暮十分,外出捕猎的蟒妖回家,此时在结界外排起了长队。 他们人身蛇尾,壮硕有力,站起来足有三层楼那么高。反观还没一层楼高的沈栖梧,就很娇小。 沈栖梧想悄悄用法术变大,可守卫一下就注意到了鬼鬼祟祟的他:“干什么?” 一柄长-枪掷过来,那守卫“唰”一下就到了沈栖梧面前,凶神恶煞。 电光火石之间,沈栖梧立马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双手珍爱地捧着小金蛇,声音颤抖:“它快死了,我带回来治病。” 第134章 随即,众蟒妖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 只见小小一只的金蛇,手里还捧着一只更小的金蛇——这对他们来说还没芝麻大。 “天呐,哪里来的小蛇,好可爱。守卫你凶他干什么!快快,快退开,别压到了小可爱。” 一头黑尾蟒妖摆尾过来,他用尾巴盘成一个保护圈,围住沈栖梧。他吐了吐信子,指着沈栖梧手上那只更小的金蛇,开口就问:“你生的?” 沈栖梧:“?”难道蛇族有男蛇妖生子的传统?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游安宫主不就生了他和朝鸣。 秉着包容的心态,沈栖梧矜持点头。 哪知这一点头,就引起了哗然,众蟒妖十分激动,就连守卫都面目柔和了。 “快快,快带他去大王面前。他就是大王苦苦寻找的灵蛇族后裔。” 他们的大王就是蛇族内战想保住灵脉的那一方势力。 沈栖梧算是误打误撞,成功混了进来。他的计划就是借此接近大王,杀了他取而代之,然后跟另一方势力一起摧毁灵脉,结束蛇族内战。 听闻这大王热衷于研究妖族上古秘术,想得到上古灵蛇族男妖生子的秘术! 于是,去大王宫殿的途中,沈栖梧紧急联系游安仙尊,他欲言又止:“爹、宫主……” 平日里,他和楚朝鸣私底下才叫“爹爹”,当着游安仙尊的面从来都是叫“宫主”。这下突然让他当面叫“爹爹”,他还真是有点难为情。 而传音另一头,游安仙尊低沉的声音传来,很有耐心:“怎么了?可是遇到了困难?” “没什么。”沈栖梧终于鼓起勇气,“就是想问宫主,男妖如何生子,是否有什么秘法?” “啪叽”一声,传音突然就断了,沈栖梧:“?” 再想联系游安仙尊,传音已经彻底联系不上了。 沈栖梧:“???” * 爹爹不肯传授秘术,计划中断。刚混进来的沈栖梧不得不紧急撤离,他叹息。 最后,他在殉情河下游的小镇上买了宅子,伺机而动。 在小镇上住了大约三五日,他每日欣赏小镇上人族风光的同时,都会一边思考如何打入蛇族内部,一边用灵力精心护养小金蛇的鳞片。 沈栖梧一般都会将小金蛇戴在腕间,做首饰。 直到有一日人族举办庙会,沈栖梧看完舞龙戏回来倒头就睡,睡到半夜,迷迷糊糊感觉身上微痒,冰冰凉凉的,像是有什么钻进他衣服里。 沈栖梧一激灵,睁眼发现竟然是死了的小金蛇复活了——小金蛇从衣襟里钻出来,大变活人,匐在他身上。 大眼瞪小眼,沈栖梧惊讶:“你不仅没死,还修成了人形?” 金蛇妖直勾勾地盯着沈栖梧,金色璀璨的竖瞳闪着异样的光芒。 沈栖梧:“你为什么掉进了殉情河里?你可有父母兄弟?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他盘问了许多问题,但金蛇妖的反应都是摇头,“那你会说话,能听懂我说话吗?” 金色的竖瞳渐渐恢复成人族湛黑的瞳眸,金蛇妖点头:“你是只青鸾。” 这金蛇妖会说人话!妥了。 于是沈栖梧挟恩图报,连夜给这金蛇妖下达了命令——回蛇族领地,统领蛇妖一族。 他给对方取了个名字叫“苍九时”,还拔出了一根尾翎交给苍九时,作防身之用。 沈栖梧:“这枚翎羽会时时刻刻盯着你报恩,不要试图逃跑知道了吗?” 明明灭灭的烛光中,青鸾尾翎光芒闪耀,照亮了整间屋子。 苍九时看向窗外南境羽族苍梧神木的方向,目光幽深。 良久,他的视线落回沈栖梧脸上,“事成之后,我怎么找到你?” “放心,这枚翎羽会指引你找到我。” “如果找不到呢?” “不可能,我就在这个小镇上。” 苍九时:“好,一言为定,等我。” * 殉情河下游,沈栖梧所在的这个小镇,正好处于南境和东川的交界处。 因为殉情河投河的痴男怨女太多了,以至于就近就有个乱葬岗。听说庙会过后,河里又捞出了两对男女的尸体,镇上的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沈栖梧可是新鲜得很,唏嘘之余,免不了好奇八卦。于是,他去了义庄和乱葬岗。 好家伙,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些个痴男怨女竟是服用了人族修士的闭息丹,约好了假死私奔。 沈栖梧当即就想联系楚朝鸣:人族发生的事情可太有意思了。可楚朝鸣的传音没通。 前几日他们又吵架了。沈栖梧有时候会把人族发生的趣事讲给楚朝鸣听,却不想楚朝鸣竟然冷淡地来了一句:“我要修炼,别烦我。” 沈栖梧的兴致顿时就没了,他也懒得耗费法力,使用天地共感术去看楚朝鸣在做什么了。 他从乱葬岗回到宅子,心情低迷。他在犹豫:人族境地似乎也没什么好玩的,要不还是回到苍梧神木上去吧。 然而,沈栖梧打开门,竟发现苍九时来了。 沈栖梧诧异:“这么快,你就统领蛇妖一族了?” 苍九时不答反问:“你去乱葬岗做什么?” 沈栖梧眼神一亮,不是还有个苍九时,楚朝鸣不听,他可以说给苍九时听。遂,沈栖梧咕噜咕噜将私奔的事全说给苍九时听了。 第135章 好半晌,苍九时听沈栖梧说完,才回答刚开始的问题:“没有。” 沈栖梧:“你事情都没成,就来找我做什么?” 苍九时却是笑了笑,不语。 * 在那之后,很快,沈栖梧和苍九时又见面了。 沈栖梧人在家中坐,苍九时从天上来,屋顶都破了个窟窿。 “你受伤了?” 沈栖梧一跃而上,接住苍九时。只见他浑身都是血,法力不够维持人形,下-半-身变成了蛇尾。 金色的蛇尾勾住沈栖梧腰身,苍九时埋进沈栖梧怀里,“好疼。” 沈栖梧忙给人输送灵力疗伤,“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受了这么严重的伤?那个蟒妖妖王很难对付?” 他又喂了苍九时一颗灵丹,“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苍九时虚弱点头,蛇尾不安地拍打,缠得越来越紧。 还是头一次见苍九时这般模样,沈栖梧莞尔。 那蟒妖妖王好钻研上古秘术,族中又全民皆兵。他叫苍九时去打,确实有点为难这条小金蛇了。 “也罢,你好生修养。”沈栖梧安抚道:“三日后,我同你一起去。” 苍九时抬头,目光灼灼:“好。” 很快,三日后,沈栖梧幻术伪装成金蛇妖,和苍九时一起去蛇族。 苍九时却笑道:“不必伪装,我现在有了自己的领地。” 沈栖梧挑眉,没想到短短半月,苍九时就自立为王了,有魄力。 他:“那就带我去你的领地看看吧。” 他让苍九时带路,却见苍九时望着他,似是有话要说。 沈栖梧:“怎么了?” 苍九时摇头,“没怎么,我只是在想,待会儿我该如何向大祭司介绍你。” 沈栖梧:“大祭司?” 二人边走边谈,苍九时走得很慢,他说:“是大祭司占卜,拥戴我为新王。” 蛇妖一族目前有两位妖王,以浔山灵脉为界,南边盘踞的是蟒妖一族,北边盘踞的是蛇妖一族。 原本两位妖王是和平共处,友好互通。但就是因为浔山灵脉之事,和平形势破裂,双方激烈内战。 苍九时说:“大祭司是白蛇妖一族族长,反对内战。他认为我有能力与两位妖王抗衡,故而就率领白蛇妖一族归顺于我。” 原来是这样。 沈栖梧摩挲下巴:该让苍九时怎么介绍自己呢? 他沉思一瞬,道:“就说我是你兄长吧。” 苍九时立即唤了声“兄长”,沈栖梧十分满意。 就这样,沈栖梧住在了苍九时的领地。时间一久,他就忘了游安仙尊交给他的任务,只记得自己挟恩图报——让苍九时统一蛇妖一族。 他和苍九时同进同出,肩并肩作战。他们一起布控结界,抵御其他两位妖王结盟入侵。 但很快,沈栖梧就发现,苍九时作战风格趋向于保守,只防御不进攻。 统一蛇妖一族的进程,在苍九时手中十分缓慢。 终于有一天,沈栖梧耐不住性子了。 他最近一直在教苍九时法术,“我觉得你已经很强了。尤其是这天地共感之术,强悍到只需入门就可以在修仙界横着走。而你,我的大妖王,你已经入门了。” 两人对坐修炼。苍九时放下磕磕绊绊结印的手势,垂眸:“都是哥哥教的好。” 沈栖梧:“所以,以我俩的实力完全可以单独行动,去刺杀蛇妖王和蟒妖王。如果两方势力都失去了首领,那就是一盘散沙,我们逐步收编即可。” 苍九时:“哥哥等不及了吗?” 沈栖梧重重点头。他何止是等不及?他还手痒。 “我们今晚就行动如何?我去杀蟒妖王,你去杀蛇妖王。” 苍九时摇头。 沈栖梧不解:“你觉得不行,为什么?给我个理由。”他这计划多完美啊。 苍九时目光幽深:“第一:我可以听哥哥的,但我和哥哥必须一起行动。” “上半夜刺杀蟒妖王,下半夜刺杀蛇妖王?”虽然有点麻烦,但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沈栖梧托腮。两人对坐,挨得极近。他的视线落在苍九时唇上,“第一,还有第二呢?” 苍九时似乎被看得有些坐立难安。他的瞳孔剧颤,不断在金色竖瞳和湛黑瞳眸之间来回变幻。 最后,他微微偏头,目光虚焦地看向对面。 他说:“第二,我能问哥哥一个问题吗?” “你问。” “我为哥哥所救。但刺杀妖王,有哥哥助力,便不算是报恩。我仍旧欠着哥哥的救命之恩,可我该怎么去找哥哥报答呢?” “就这事?”沈栖梧以为苍九时是不想拖欠着这份恩情,他摆摆手,不在意道:“其实也算不上是救命之恩。当时,我还以为你被吓死了。” 若是小金蛇没有苏醒,沈栖梧估摸着自己现在已经拔光了他的金鳞。 但苍九时却很执着:“哥哥救了我是事实。” 沈栖梧无奈道:“行吧,随你。”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还会继续待在蛇族妖域,至少未来很长一段时间。 二十多年的相处,他待在蛇族的日子,比羽族还久。 * 刺杀妖王很顺利,苍九时统一蛇妖一族也顺利。 妖域二十二蛇族归顺,万民臣服,苍九时成为了唯一的王。 第136章 庆功宴上,沈栖梧坐在苍九时身边,举杯痛饮:“我就说你很强吧。” 蛇妖们都不胜酒力,唯独沈栖梧喝得最痛快。 他还想灌醉苍九时,却不想自己先一步醉了。 翌日,他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和苍九时互相抱着,侧躺的姿势面对面。 他的四根尾翎和苍九时的金蛇尾都出来了,还时不时地互相触碰、拍打,兴奋得仿佛意犹未尽。而床上一片狼藉,殿内充斥着麝香味。 回想起昨夜醉酒后发生的种种,沈栖梧面红耳赤,眼尾青色翎羽纹路水光潋滟。 他竟和苍九时互相那个了,还不止一次,他们互相那个了整整一夜! 沈栖梧呆坐在床上,思考鸟生。 早上进殿服侍的侍从,很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 似乎是被这动静吵醒,苍九时坐起身,锦被滑落,露出他精悍的上半身,也露出了他两边肩膀上深深的牙印。 苍九时笑道:“哥哥也很强,比我强多了。” 沈栖梧脸红得快要滴血。 * 又过了二十多年。 这二十年内,沈栖梧带着苍九时游遍南境、西炎、北寒、中州、东川,不亦乐乎。 沈栖梧原本是打算一个人去的。但自那夜以后,苍九时粘他得紧,以报恩为由要同他一起。 沈栖梧觉得有个人相伴也挺好的,就允了。 但他没想到,苍九时会突然有一天说要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还想做他的道侣。 沈栖梧不知该如何反应,直接原地消失回了苍梧神木。 然而,回到羽族,面临的确实游安仙尊的严厉斥责,以及楚朝鸣的冷嘲热讽。 被游安仙尊训斥完,沈栖梧趁夜闪身进苍梧神木结界,变成了小白鸟的模样偷偷飞上枝头 他终于知道游安仙尊为什么命他去炸毁灵脉了——那喜好研究上古秘术的蟒妖王,试图让浔山灵脉化形,召唤真龙独霸修仙界。 那蟒妖王已死,这召唤秘术肯定也中断了,所以沈栖梧现在去炸毁灵脉也是一样的。但游安仙尊逮住了试图逃跑的他,罚他苍梧神木禁闭。 前有苍九时猝不及防以身相许,后有游安仙尊凶他。 沈栖梧很是郁闷。他身后四根尾翎拖曳,显得整只鸟垂头丧气的。 但好在,他曾经筑的窝还在。 然而,他还没飞回鸟窝,楚朝鸣突然从身后偷袭过来。 楚朝鸣两只爪子猛一蹬,顿时就把沈栖梧踹下了苍梧神木。 “你还敢回来?” 沈栖梧摔地上,变成了人形模样。他拍了怕屁-股,“我为什么不敢回来?” 楚朝鸣眉心一撮粉色羽毛变成深红色,昭示着他现在心情很差。他飞到沈栖梧身后,用喙狠狠啄了一下。 “五十年,整整五十年你就回来了八次。看来蛇族妖域很好玩,让你乐不思蜀了啊。” 仿佛啄一下不解气,楚朝鸣又狠狠啄了好几下,啄得沈栖梧一直绕着苍梧神木树干跑。 “狗屁,到底是谁说的'我要修炼,别回来烦我'啊?” 沈栖梧也不甘示弱,变成巨大的青鸾妖形态,他摁住小鸡仔一样的楚朝鸣,就跟玩儿似的。 但楚朝鸣经过五十年的修炼,体型也跟上来了。只见小白鸟在爪子下膨胀数百倍,猛地掀翻了沈栖梧。 “呸!我可没说让你别回来。” “土鸟说的!” “沈栖梧,你找死!” …… 一白一青的两只鸟骂骂咧咧打架,体型不断变大,最后卡在了空间有限的结界内,动弹不了。 沈栖梧:“……” 楚朝鸣:“……” 良久,沈栖梧:“都是你,土鸟!还不快变回去!” “你再骂我一句土鸟试试?” “我就骂,土鸟土鸟,小土鸟变大土鸟!” “老子挤死你!” 楚朝鸣气不过,使出蛮荒之力又开始膨胀。这一挤,将沈栖梧挤得贴在结界上,都快成薄片了。 “楚朝鸣,是你逼我的!”沈栖梧吼了一声,放狠话。 然后,两只鸟就从一开始的打架互啄,变成了现在的互相变大小,挤死对方。 他俩闹出的动静之大,惊动了大批羽族的妖围观。 一直到翌日清晨,游安仙尊的到来,沈栖梧和楚朝鸣才歇架。 * 游安仙尊没有说禁闭期限。 沈栖梧最初表现得很乖,任楚朝鸣怎么闹腾他,他都不生气,只期盼着游安仙尊能早日放他出去。 他想:是时候该去看看苍九时了。当初不告而别,也不知道苍九时怎么样了。 而且早几日,外面莫名传来好几声不属于羽族凤鸣的叫声,叫得他心神不宁。 遂,沈栖梧展开神识,用天地共感之术想看看苍九时在干什么。 可看到得全是烽烟战火的画面。修仙人族突然攻打蛇族妖域,苍九时受了重伤。 “砰——” 恢复青鸾妖身的沈栖梧,猛地撞击苍梧神木结界。他必须要去救苍九时。 “沈栖梧,你是不是疯了?你竟敢为了一个丑东西忤逆宫主?” 楚朝鸣骂骂咧咧。沈栖梧压根不听,继续撞。 “你知不知道那个丑东西是谁?你以为他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金蛇妖?他分明就是浔山灵脉化形的龙!” 第137章 楚朝鸣飞到沈栖梧面前,“他一直在骗你,你还要去救他?沈栖梧,你是不是有病?” “你才有病。”沈栖梧心乱如麻,口不择言:“滚开!” 他挥动巨大的羽翼,顿时就将楚朝鸣拍飞了。 闷哼一声,小白鸟撞到苍梧神木,滚落在地。 楚朝鸣眼里闪过一丝受伤的情绪,他盯着沈栖梧身后只剩四根尾翎的青鸾妖身,突然问:“你就这么在乎那个丑东西?” 他的眼神瞬间阴狠了起来。 游安仙尊以心头血滴入苍梧神木,原本只会孕育一子。但很不幸,出现了意外,一子成了双生灵魂。 双生子一强一弱,此强彼弱,永远都只会有一个人修炼出尾翎。 若非苍梧神木护养,原本的沈栖梧和楚朝鸣就会是一体双魂,彼此争斗不休,直到一方杀死另一方。 楚朝鸣艰难地扑腾着受伤的翅膀,再度飞到沈栖梧面前。他想,他必须得去杀了那个丑东西! “你在拦着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沈栖梧警告楚朝鸣,然而下一刻,却见楚朝鸣猛地爆发灵力,朝自己撞了过来。 一青一白,一大一小两只鸟眉心想贴。 沈栖梧感觉周围的景象和声音疾速远去,眼前和耳边都像是隔了一层水幕,视线、听觉忽强忽弱。 好半晌,等沈栖梧适应了这种情况,想要继续撞击结界。 结界已经裂开了,再撞一下就能彻底撞开了。 然而,撞时,沈栖梧才发现自己失去了对妖身的控制权。 竟是楚朝鸣在控制身体。 他看到楚朝鸣装成他的样子,找到了苍九时。 营帐之中,苍九时深受重伤,正在为自己调息。沈栖梧已进入蛇族妖域,苍九时就已经嗅到了他的气息。 他掀开营帐,亲自去接沈栖梧,“哥哥。” 然而:“踏马,你叫谁哥哥呢?凭你也配?” 楚朝鸣提剑就砍,巨大的威力震荡开来,周围草木连根拔起,昭示着持剑之人的怒不可遏。 苍九时面色一沉,龙鳞护体,生生扛下了这一剑。 他逼近,扼住楚朝鸣的脖子,金色竖瞳杀意汹涌。 苍九时低吼:“他去了哪里?” “呸!丑东西,凭你也配知道?我告诉你,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楚朝鸣恢复青鸾妖形态,从苍九时手中逃脱。一声高亢的凤鸣,他飞向高空,亮出尖锐锋利的妖爪,俯身直冲苍九时。 这个丑东西!楚朝鸣现在恨不能啖其肉嗜其血。 苍九时化龙。瞬间,二人就交手了数百招,天地为之变色。 苍九时的伤更严重了,血液和鳞片掉了一地。人族修士攻打蛇族妖域,根本奈何不了他。他的伤皆是游安仙尊造成的。 战斗期间,沈栖梧一直在试图控制青鸾妖身。 撞破苍梧神木结界,已经惊动游安仙尊了。天际,游安仙尊的身影越来越近。 最后,沈栖梧终于在游安仙尊抵达的前一瞬,夺回了身体控制权。 苍九时强有力的金尾甩过来,沈栖梧忙闪身躲避,“是我。” 金色的竖瞳剧颤,苍九时收回攻势。他身上有伤,这一卸力,导致他龙身缩小,从高空摔下去。 沈栖梧闪身接住苍九时,电光火石之间,结印遁逃。 殉情河下游小镇上,他曾经租的那个宅子里设了秘密的传送阵,他可以随时转移至那里。 并且,早从大祭司那儿听闻,这修仙界有一存在于虚空之中的上古秘境——虔渊,大祭司知道进入秘境的方法。 沈栖梧顺手也带走了大祭司。 * 殉情河下游,南境与东川的交界处,小镇买的宅子里。 沈栖梧一刻也不敢多停留。 游安仙尊循着血脉气息很快就会找到他,故而他用自己血设下障眼法和复杂的迷阵。 苍九时握住沈栖梧流血的手腕,“游安仙尊要找的是我,用我的。” “那就多做几个。” 沈栖梧拧眉。 尽管知道这些迷阵,对游安仙尊来说不过是小把戏。但质量不够,就数量来凑。 血、鳞片、翎羽。沈栖梧用这些做了上千个迷阵,散落在南境各处。 苍九时想阻止他做这些,沈栖梧第一反应是生气,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生气,但他生气地打晕了苍九时。 大祭司全程围观,目瞪口呆。 最后,沈栖梧带着苍九时和大祭司,来到了乱葬岗。 这里气息混杂,也能拖延片刻。 紧接着,沈栖梧结印施法,循着大祭司的方法,成功撕开了虔渊秘境的一道口子。 然而就在这时—— 一道仿佛是从虚空中传来的声音:“原来你将他藏进了这里。” 随着这道声音,四周景象瓦解破碎,迅速分崩离析。苍九时和大祭司都消失了,最后只剩虔渊秘境的入口,一个如同深渊般漆黑的旋涡悬在空中。 旋涡之中,出现一股吸力。 沈栖梧瞬间就被吸进了旋涡里,昏迷。 * 再度醒来时,时间已经来到了怀明宗苍九时突然消失之后,沈栖梧恢复了所有记忆。 游安仙尊使用神力溯回,回到的是沈栖梧的过去。 此时,沈栖梧身处虔渊秘境。 而眼前,三层楼高的宝石山丘旁,虬曲沉睡着一条巨大的金龙。大地随他的呼吸震动。 第138章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观清晰地看到苍九时的妖身。 须臾,游安仙尊突然出现在沈栖梧身后。他背手而立,一颗宝石滚到他脚下。在即将触碰之时,宝石瞬间变成粉末。 游安仙尊说:“本尊杀了他一次。” 游安仙尊曾使用溯回,回到了自己的记忆里,在羽族杀死过苍九时。那是游安仙尊和苍九时第一次碰面。 也是因为那次,怀明宗观曦楼凉亭,沈栖梧眼前的苍九时会突然消失,所有人都不记得苍九时的存在。 游安仙尊又道:“但没能成功。所以这一次,本尊不得不耐心些。” 游安仙尊似乎是在看苍九时的龙角。沈栖梧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看到了一枚破碎的翎羽——那是他曾经赠苍九时防身的尾翎。 溯回记忆中,若说沈栖梧是重新经历一遍,那游安仙尊就是在观看。他很不解逆子一见面就赠人尾翎的这个举动。 他审视沈栖梧:“你为什么要护着这条龙?你爱他?还是为了和我作对?” 沈栖梧:“……” 游安仙尊叹息一声,“希望你只是为了和我作对。” 沈栖梧忍无可忍,“宫主,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早已经摆出了对战的姿势。他绝不允许游安仙尊杀死苍九时,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游安仙尊:“……”逆子。 他指尖稍动。沈栖梧立马就被困住了。 不可撼动的灵力从西面八方袭来,宛如缚仙链,束缚住了沈栖梧四肢。 游安仙尊就像操纵木偶一样,隔空拎着沈栖梧靠近金龙。 沈栖梧拼命后退,却无济于事。他急中生智:“爹!爹爹,我爱苍九时,我确实爱他,我这辈子只爱他一个。他死了,你儿子就只能守寡了。” “哦。”游安仙尊无动于衷:“守个寡而已,为父支持你。” 沈栖梧:“……” 沈栖梧不死心:“你要是杀了他,你就杀了楚朝鸣给他陪葬,再殉情!” 游安仙尊:“你这话忽悠楚朝鸣还行,忽悠本尊还不够格。你要是不想活了,本尊现在就可以给你个痛快。” 沈栖梧以为游安仙尊想操纵他亲手杀了苍九时,他拼命挣扎,踹金龙,试图让金龙醒过来。 然而,就在金龙竖瞳睁开的一瞬间—— 沈栖梧被游安仙尊禁了言。他回头,却发现游安仙尊已经隐匿了。 “把龙鳞交出来。” 只听游安仙尊模仿沈栖梧的声线,冷硬道。 傻龙刚醒来,他真信了,迷迷糊糊地刨开宝石山丘,献宝似地,把唯一的护心龙鳞捧到沈栖梧面前。 护心鳞是苍九时灵脉化形,无上神力的来源,也是唯一能抗衡游安仙尊之物——失了它,苍九时必死无疑。 隐匿在暗处的游安仙尊,伺机而动,如风掠过,瞬间就抢走了护心鳞。 龙鳞在他手中粉碎。 金龙大怒,咆哮,虔渊秘境巨震,随时有崩塌的危险,届时吞噬修仙界,将是比戈澜浩劫更可怕的灭世浩劫。 游安仙尊立即将沈栖梧塞金龙怀里,以作安抚。 沈栖梧:“……” 随后,游安仙尊的气息就彻底消失在了虔渊秘境。 * 西炎,沈栖梧的灵魂回到身体里。 原本乌云蔽日,电闪雷鸣的西炎,此时烈日当空。 沙漠中,龙鳞、鸟羽遍地都是。 那场战斗,是苍九时胜了,他咬死了青鸾妖,将好不容修炼出妖身和人形的楚朝鸣,又打回了苍梧神木。 但苍九时也没讨到好处。 沈栖梧只见,沙漠中窸窸窣窣,一条金色的小蛇爬出来,咬着沈栖梧的衣摆爬上肩膀。 “师尊……” 苍九时蹭了蹭沈栖梧的脸颊。他想说曾经的约定,但不等他说出口,沈栖梧就已经会意。 沈栖梧莞尔:“嗯,我们去北寒。” 第58章 大结局下 修仙界之首、怀明宗宗主崇元仙尊, 和诛邪盟金锐圣尊之死,在修仙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现在修仙界茶余饭后,都在议论顾崇元和秦金锐。说书的连夜修改二人的话本—— 隐忍复仇的沈择言才是腐毒爆发案背后的始作俑者, 也是良平长老、尤江江、韩思柏之死的罪魁祸首,秦金锐是被陷害的;他的心爱之人被顾崇元杀死, 他想复活心爱之人,却被自己亲儿子误会杀死,让人唏嘘不已。 而顾崇元从最开始的救世英雄, 变成了现在受万人唾骂的反派。 戏台上:白脸的顾崇元有四场戏。 第一场戏:戈澜大战后,白脸的顾崇元掉包乐卿仙尊的尸体,并将仙尊的法器“入道”和魔尊萧皇的邪器一同镇压在诛邪盟地基之下。 道貌岸然的顾崇元明面上标榜自己敢为天下先,私底下却试图用缚魂傀儡禁术将乐卿仙尊的尸体炼成人形兵器,从而独霸修仙界。 第二场戏:顾崇元以秘术假扮成师弟秦金锐,接近静姝仙尊,只为得到四时芳景阁的御灵术。 被静姝仙尊发现后,阴险狡诈的顾崇元恼羞成怒, 趁仙尊生子虚弱就杀害了仙尊, 还丧心病狂灭了四时芳景阁满门。 第三场戏:阴狠毒辣的顾崇元盯上了松风明月楼的天地共感之术。 他以秘术假扮成游安仙尊的模样, 火烧松风明月楼,并入乐卿仙尊之徒沈择言的识海,强制搜魂。 第139章 第四场戏:沈择言忍辱负重潜伏在顾崇元身边,撕开顾崇元伪善的面具, 揭开了他所有的阴谋。 大战之时, 顾崇元死不悔改:“我有何错?这么多年我为修仙界殚精竭虑,只为找到一个能除掉游安的办法, 我何错之有?” 沈择言不敌,身殒。最终是游安仙尊登场, 捏碎了顾崇元的魂魄。 这四场戏十分叫座,场场都是爆满。骂顾崇元的声音也十分激烈,一阵比一阵高。 而失去顾崇元和秦金锐两位大乘境的战力,仅靠裴云岫支撑的怀明宗大不如从前。 修仙界形势剧变,以怀明宗为尊的时代已经过去,现在修仙界最强的力量,当属靠联姻紧密结合的两大修仙世家——中州霁月城虞家和北寒毕遥城晏家。 但众修士对这两家的未来并不看好。 此时,两位来燕京城寻宝的散修,就八卦起了这事。 “虞家家主和晏家家主之子晏南洲,你听说过吧。就他,及冠了也跟个没长开的小娃娃似的。”那修士啧啧摇头,“而且,我觉得他脑子有点问题。” “我也觉得。痴痴傻傻的,一会儿说自己师承一个写话本的老头,一会儿说自己会天地共感之术,据说他现在天天在银月城修习这个法术。 谁不知道乐卿仙尊就沈择言一个徒弟,也只把此等秘术传给了沈择言一个人?现在沈择言都已经死了,哪来的天地共感之术?” “对吧,这娃娃挺搞笑的。修为没多高,修炼资质也不行,倒是挺会吹牛的,没脸没皮的也不害臊。听说他曾经还骂过沈择言,真是……” 那修士一时都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晏南洲,但他同伴接了他的话:“真是个奇葩!” “哈哈哈,对,就是奇葩,修仙界第一奇葩!” “这奇葩的小姨也是个另类。如今怀明宗大势已去,虞家和晏家当道,她不回虞家继承家业,反倒还留在怀明宗,天天和良平长老那不成器的徒弟姜炏倒腾什么复活之术,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我要是她,早就踢掉虞桑枝,自己登上家主之位,把虞家发扬光大了。” “可不是,两大世家后继无人,迟早完蛋。” 这俩男散修,听说燕京荒城有座完好无损的皇宫,皇宫国库内有推挤成山的黄金,此番特来燕京寻宝。 而沈栖梧来处理这批黄金,将黄金埋入了地脉深处。结束时,刚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歇山重檐屋顶上,沈栖梧静立,衣袂随风翩翩。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这座荒废的皇宫瞬间变成一座迷宫。那俩男修被困其中,不断经历鬼打墙。 随后,沈栖梧结印,准备打开虔渊秘境,回北寒。 他答应了苍九时要早点回去。 苍九时受了很严重的伤,只能维持一条小金龙的模样,还是秃的——他身上的鳞片几乎被楚朝鸣拔光了,使用法力催生的鳞片坚持不了三天就会脱落。 当时,从西炎回到北寒后的第三天早晨,盘在沈栖梧胸-口的小金龙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堆小小的金色鳞片,和一道传音告知:他需闭关疗伤一个月。 沈栖梧想给他疗伤,但被苍九时坚定的拒绝了。 今天,刚好是一月之期,想来苍九时的伤也该痊愈了。 可就在这时—— “师弟。” 一道清冷却饱含感情的声音随风传入耳,沈栖梧就见天际一道白衣身影御剑而来,转瞬即至。 是裴云岫。 他如今已是化神境修为,但变了很多,眼前覆云绡,一夜青丝成白发。从前冷艳疏离的神情,如今却只剩下落寞与破碎。 沈栖梧不忍心问他为何会变成这样,他克制地唤了一声:“师兄。” 裴云岫隔着云绡深深注视着沈栖梧,尽管他只能看到前方一团黑影。 良久,他斟酌道:“近来可好?” “挺好的,你呢?” 说着,沈栖梧忽然失笑,“我们也算是师兄弟一场,这般拘谨寒暄是做什么?” 裴云岫也笑了。胸腔震动,溢出一丝笑意。 他说:“我也挺好的。” 随即,他掌心召唤出一个精致的玉匣子,递给沈栖梧,“曾借了你一物,如今物归原主。” 匣子里装的是一枚尾翎。 是曾经沈栖梧赠给裴云岫的。 * 那年,沈栖梧放走苍九时,拒不交代下落。 游安仙尊怒不可遏,斩断了他三条尾翎,再次罚他苍梧神木禁闭。 只剩一条尾翎的沈栖梧再次逃走,可还没走出羽族妖域,就被楚朝鸣告发了。 游安仙尊禁了他的灵力以示惩戒,但他仍然决绝出走。 他一步步走下苍梧神木下的天阶,走了三天三夜。短暂歇息之后,他又朝妖域边界执着地走去。 期间楚朝鸣的神识一直在追着他吼:“沈栖梧,你要去找那个丑东西?”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沈栖梧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质问楚朝鸣——是不是他向游安仙尊揭发的苍九时,是不是他派人去给人族诛邪盟传信屠龙,毁了蛇族妖域。 因为即便不是楚朝鸣,游安仙尊也会这么做。而他毫不知情。 此刻,沈栖梧只想走出妖域。 然而,他冷漠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楚朝鸣。 楚朝鸣利用神识给沈栖梧制造混乱,将他困在一处白茫茫的幻境之中。 第140章 没有参照物,没有方向,没有终点。沈栖梧僵在了原地。 双生子心灵相通,楚朝鸣立即就洞悉了沈栖梧停下脚步的原因。 他冷笑:“你走啊,怎么不继续走了?我给你设的可不是原地兜圈的迷阵。此幻境终点就是羽族妖域外,只要你能走的出去。” 沈栖梧:“好,我相信你。但你可以别跟着我吗?” 楚朝鸣却暴躁道:“你凭什么让我别跟着你?我要监视你,有本事你别动用尾翎的力量!” 沈栖梧:“我不用,所以你能别跟着我了吗?” 楚朝鸣:“谁知道你会不会用?” 沈栖梧平静发誓:“若我动用尾翎,立刻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那一刻,楚朝鸣慌了。他吼久了,声音也开始变得沙哑:“我、你踏马、我——” 他生气到极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最后声音戛然而止! 而沈栖梧仍旧站在原地,等了半个时辰,确定楚朝鸣消失之后,选定了方向,继续前行。 他走瞎了一双眼睛,终于走出了妖域。 大约是如释重负,他紧绷的身体卸力后,直接往前栽倒,昏过去了。 再醒来时,却他发现自己被一个小孩儿救下了——那人就是四时芳景阁被灭门,从中州逃往南境的裴云岫。 沈栖梧曾在殉情河下游,南境和东川交界处的小镇上买了个宅子。 他眼瞎了,刚好可以让裴云岫带他去。 后来沈栖梧才知道,原来裴云岫也是个小瞎子。 诛邪盟的人大肆搜捕疑似魔尊萧皇分魂的人,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一个,他们觉得裴云岫十分可疑就抓了他。 在搏斗过程中,裴云岫敌不寡众,灵力不济,被一剑刺瞎了双眼。 也正是如此,裴云岫才逃到了南境深处的羽族妖域。 沈栖梧和裴云岫,一直生活在小镇上。只是沈栖梧却越发虚弱。 被封禁灵力、经历幻境眼瞎之后,他的听觉、嗅觉、味觉相继开始衰弱。 两个瞎子,一个孱弱,一个弱小,住这么好的宅子,不免遭人觊觎。 宅子接二连三无端走水,几乎每日都会有人来找茬。 沈栖梧被欺负,选择了忍耐,甚至搬到了乱葬岗。 他知道自己一旦他出手,就意味着向游安仙尊,向楚朝鸣妥协。 那段时间里,沈栖梧就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的困兽,他不想妥协,可他也无法忍受现在的生活。 他又凭什么要忍受? 最后,沈栖梧将最后的尾翎赠给裴云岫当眼睛,当复仇的法器。 而他自己,选择了自焚。 之后,灵魂碎片转世,一部分成了怀明宗七师兄沈栖梧,一部分成为了大周定远侯世子沈栖梧。 * “你既然来了东川,可要回怀明宗一叙?” 风中,裴云岫忽然道:“观曦楼我命人日日打扫了。姜师弟和虞师妹都很想你。” 沈栖梧看了看天色,本打算拒绝的,但被裴云岫这么一说,他有所动容。 他想起那俩男散修说虞小小另类,和姜炏在捣鼓复活术之事。 “姜炏和虞小小怎么样了?”沈栖梧不免有些担忧。 “他们……”裴云岫叹息一声,欲言又止,“你去见了就知道。” 沈栖梧:“那怀明宗现在可还好?” 裴云岫摇头,“并无大碍,只是今年招徒大会,和仙门大比不得不延期举行了。” “嗯,如今首要任务是稳定怀明宗,招徒大会和仙门大比确实不可操之过急。”沈栖梧:“若师兄有需要的地方,可随时叫我。” 二人御剑回怀明宗,在黄昏霞光之中并肩而行。 闻言,裴云岫忽然停了下来, 他突然想起曾经,他也曾和沈师弟一起并肩御剑飞行在某个黄昏后。他们历练归来,看着对方带回来的丰厚战利品,然后相视一笑。 那时候,师弟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将来诛邪盟让秦湛去接管,这样你成为宗主之后,我就能一直待在怀明宗,成为你最锋利的剑。” 裴云岫怔怔地望着前方渐行渐远的虚影。 直到沈栖梧诧异回头。 裴云岫才问出心里一直想问的那句话,“师弟可还愿意回来?”帮他重振怀明宗。 沈栖梧眨眼,避重就轻:“我这不是已经在回怀明宗的路上了?” 裴云岫心口一滞。高空吹来的风,很冷。 “在我之前,你就已经认识了苍九时,对吗?”他忽然问。 他不知道沈栖梧在南境羽族妖域发生的事情,他只会一点点去推测。 沈栖梧点头。 尽管视线看不清,但裴云岫的神识能感知到。明明他此刻距离师弟不远,却好像隔了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但很快,裴云岫就调整好了心绪。 他说:“眼下我遇到了件难事,确实需要师弟的帮助——西炎无境浮梦泽天罩。” * 沈栖梧并没有回怀明宗,而是被裴云岫带去了西炎。 天罩内,无境浮梦泽上的幻雾散去,原本沉入地底的魔族宫殿和被困的魔族,重新回到地面。 无境浮梦泽还孕育了无数阔耳狐妖和长尾蝎妖,他们修习魔族功法,皆认秦湛为魔尊。 沈栖梧的神识沿着天罩游-走,就见比武场中,秦湛手持上枭剑,不费吹灰之力就一剑掀飞了群起而攻的魔族手下。 第141章 不得不说,秦湛似乎对轮椅,他的腿没毛病,但比武时也要坐着轮椅。 秦湛收回上枭剑,操纵轮椅从众魔族手下面前转过,他嗤笑:“就你们这样,还想复兴魔族,攻打修仙界,一统三界?” 一只阔耳狐被打得尾巴和耳朵都冒出来了,他捂着耳朵,撇嘴:“您是魔尊,我们打不过您很正常。而且,不该是魔尊您带领我们一统三界吗?魔尊强则魔族强。” 紧接着,在场魔族皆震声高呼:“复兴魔族,人人有责。魔尊强则魔族强!” “我可没做过这梦。”秦湛揉了揉太阳穴。 这群戈澜大战后,被困在天罩内两百多年的魔族,深受魔尊萧皇荼毒,攻占修仙界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要改变也不能急于一时。 遂,秦湛:“行了,快闭嘴,好好修炼!” 天罩外,沈栖梧看到这一幕,不禁挑眉。 他似乎明白裴云岫的打算了,“你想撤下天罩?” 裴云岫点头,“我想成立真正的仙盟,为人妖魔三界制定和平共处的盟约。” “所以需要我做什么呢?” “师弟能否请游安仙尊出面。我想,这大约也是仙尊想看到的局面。” 戈澜浩劫,游安仙尊出世,扭转战局。从前人人都言游安仙尊是个潜在的危害,可两百多年过去,南境羽族始终偏安一隅,游安仙尊也从未再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这些,裴云岫都看得明白。 沈栖梧忖度片刻,他是在认真在揣摩游安仙尊的想法,他觉得游安仙尊还真不一定会在意这件事。 大概,游安仙尊只会想:你么别把自己玩死了就行。 就连在南境羽族,游安仙尊也是诸事不管。他似乎也嗜睡,一睡就是十几年的那种。 但,沈栖梧还是朝裴云岫点头,允下了这事。 此时,巨大似苍穹般薄蓝的天罩外,沙尘暴席卷而来。 裴云岫便问:“师弟,可想进去看看?” 天罩为静姝仙尊所设,而现在为裴云岫所掌控。他本人可以自由进出天罩,但别人不行。 沈栖梧好奇:“我如何进去?” 裴云岫自有办法,只见灵气划过他指尖,溢出血珠。 裴云岫飞快地在天罩上以血画阵纹。随后,他就如同掀开门帘般,掀开了天罩一角,刚好够沈栖梧通过。 可就在沈栖梧准备过去的时候,两人头顶突然出现一道漆黑的旋涡——是虔渊秘境的通道。 苍九时突然从旋涡中出来,刹那间沙尘暴更凶猛了。 然而苍九时什么都没有多说,他只是挽着沈栖梧的手,保持微笑,一同走进了天罩。 他平静道:“我替哥哥多谢裴仙君了。” 裴云岫:“……” 裴云岫也很平静,他看向沈栖梧:“师弟,这位是?” 沈栖梧扶额:师兄这分明就是明知故问。 苍九时强调:“我是哥哥,也是师尊,此生唯一,命定的道侣。” “是吗?”裴云岫笑容瞬间凝固,平静崩裂,一向内敛含蓄的他,此刻战意汹涌,透着云绡都能清楚感觉到。 “不然呢?”苍九时瞳眸剧烈变化,金色竖瞳都出来了,他从挽着沈栖梧的手到十指相扣,攥得死死的。 沈栖梧站在二人中间,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不好了,不好了,有两个人族和一只大妖入侵了。” 魔族守将疾驰奔回魔宫禀报魔尊,并沿途大喊。魔族众人高度警戒,比武场上修炼的魔族磨刀霍霍。 最终,得秦湛之令,裴云岫、沈栖梧、苍九时被迎进了大殿。 秦湛仍旧坐着轮椅,在看到沈栖梧的那一瞬,他手微颤,抓紧了轮椅扶手。 他淡紫色瞳眸闪了闪,似是想看沈栖梧却又不敢看。他竭力平稳自己的声音,“师兄,好久不见。” 秦师弟倒是没什么变化。沈栖梧颔首,“嗯,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二人寒暄过后,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除了无法和沈栖梧对视,秦湛的视线一直落在沈栖梧身上,自然也就看到了沈栖梧和苍九时牵手的亲密举动。 眼神渐寒,秦湛也明知故问了一句:“师弟,这位是?” 在秦湛眼中,他才是认识沈栖梧最早的那个人。 苍九时冷笑。 这一次,他强势搂住沈栖梧的腰,目光扫过秦湛和裴云岫,“日后我和师尊举办道侣结契大典,一定邀请二位能参加。” 秦湛“噌”一下从轮椅上站起来,他看到沈栖梧猝不及防歪进苍九时怀里,他藏在大袖下的手臂青筋毕露。 他这架势就差把上枭剑召唤出来了。 此刻,秦湛的声音紧绷:“师兄,他说的是真的?” 而沈栖梧被搂腰,越挣扎,苍九时搂得越紧。他不得已肘击苍九时,低声道:“别闹。”这么多人看着呢! 待站稳,沈栖梧整理了一番仪容后,才看向秦湛。他:“师弟,方才说什么?” “咔嚓”一声,秦湛身后的轮椅,莫名其妙就碎了。 秦湛握紧拳头,他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师兄还欠了我一场切磋。” 沈栖梧疑惑,有这事,他怎么不记得了。 秦湛:“当初,你离开怀明宗前,泽兰雅筑,我们约好了日后切磋一场。” 第142章 沈栖梧终于想起来了:他出发去吉城之前,和秦湛打了一场,把泽兰雅筑的水榭都打塌了。 那时,苍九时突然消失。秦湛把观曦楼苍九时留下的传送阵毁了。沈栖梧生气,就拿秦湛练手适应尾翎重塑后的身体。他说的日后切磋,其实是耍秦湛玩儿的。 然而,沈栖梧刚想要拒绝切磋,苍九时却站了出来。 苍九时又是冷笑一声,他将师尊护到身后,“我来。” 说着,他身下的龙尾现,人一下子比秦湛高出了一大截,他俯视秦湛。 秦湛也不甘示弱,招手间,周围的景象骤变,就到了演武场。同时,重剑“上枭”从天而降,插-入地面,整个演武场巨震。 很快,秦湛就和苍九时打起来了。 秦湛的上枭剑承载着魔尊萧皇的力量。是以,二人造成的动静,丝毫不亚于当初苍九时和楚朝鸣大战时的动静。 沈栖梧担心苍九时伤势复发。 遂,他拿出逐光向天放了一箭。他想提醒二人够了,点到即止。 但就在这时,裴云岫突然走到他身边,“他们切磋,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不如师弟就先和我回怀明宗?” 沈栖梧:“?” 沈栖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向师兄,却见对方云绡覆盖双眸,说这话时面不改色。 沈栖梧迟疑着,试探性地问道;“你不担心秦湛?”不拉个架? “我为什么要担心……”秦湛? 可话说到一半,裴云岫顿住了。 他本想问“沈栖梧为什么会认为他会担心秦湛?”,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师弟的意思——第一,师弟此刻在担心苍九时。第二,秦湛若是有个好歹,就无法约束魔族,修仙界和平盟约也就成为了空谈。 裴云岫:“……” 一口气堵在裴云岫胸-口! 最后,演武场地面骤然崩裂,无数荆棘从中冒出来,逼迫苍九时和秦湛的歇战。 裴云岫用御灵术操纵着荆棘藤蔓,就像是泄愤般,对苍九时穷追不舍。 直到沈栖梧飞身而上,去接苍九时。那些荆棘藤蔓才迅速退下。 * 从天罩出来后,沈栖梧也歇了回怀明宗的想法。他本想就此和裴云岫分别,跟苍九时回北寒狼族妖域, 然而,苍九时这会儿却莫名其妙来了句:“去怀明宗。” 他的表情和声音都无波澜,叫沈栖梧看不出情绪。 “受伤了?你今儿是怎么了?”今天的苍九时很奇怪,沈栖梧不禁低声关切询问。 “师尊不是说没有了观曦楼,才去北寒。”苍九时冷硬道:“既然观曦楼还在,那就先去怀明宗。” 沈栖梧心头一颤:苍九时不会是发狠想拆了观曦楼吧。 他忙抓住苍九时的臂膀,压低声音:“苍九时,我警告你,别冲动!” 隔着云绡,裴云岫默默看着二人意见出现分歧,勾唇。 “师尊何时见我冲动了?”这时,苍九时却忽然放软了声音,“我只是想和师尊一起回观曦楼而已。” 沈栖梧狐疑:“真的?” “真的。观曦楼也是我们家,我怎么可能会冲动呢?”苍九时眼尾下垂,湛黑的瞳眸无辜地盯着沈栖梧。 沈栖梧这才放心。 裴云岫唇角的弧度瞬间消失,无趣。 若是观曦楼苍九时曾经设下的传送阵没有毁,那么沈栖梧现在就可以捏传送符回去了,而不是深夜御剑。 但很快,三人就回到了怀明宗。 * 南溪谷,观曦楼三楼。 沈栖梧凭栏眺望整个怀明宗。 往常即使是深夜,怀明宗也是灯火通明,空中夜巡的弟子每隔一刻钟就会飞过,但现在寂寥无声。 怀明宗看上去大体没什么变化,但少了许多弟子,变得格外清净。 短短一个月时间,怀明宗发生了不少事情,内忧外患。 沈栖梧也听说了许多。比如,怀明宗三十六位长老不承认裴云岫,要求重新推选宗主上位。比如,诛邪盟扬言怀明宗霸占许多仙门传承,要求开放藏经阁,要求将藏经阁转移至诛邪盟。 “呵,师尊,你心疼了?” 苍九时从身后抱住沈栖梧,他头埋进师尊颈窝里,闷声阴阳怪气。 沈栖梧挑眉,“对,我心疼了。” 苍九时:“!” 苍九时猛地从颈窝中抬起头,师尊怎么可以这么顺口地就承认了? 他手臂环住沈栖梧匝得很用力,“不许心疼!” 他盯着沈栖梧白皙的脖颈,牙根发痒,就想惩戒似得咬一口。他再次强调:“不许你心疼!” 然而,沈栖梧忽然道:“为什么不许我心疼你受的伤?” 苍九时:“!!!” 原本只是想轻轻咬下去的苍九时,突然很重地咬了一口。 “嘶——”沈栖梧疼得直抽气。苍九时动不动就咬人,这什么破毛病! 沈栖梧不惯着苍九时,他扭过身,立即就掐住了苍九时的后脖颈,迫使对方仰头拉开距离。 可就在苍九时仰头的那一瞬。 沈栖梧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金色竖瞳,一双星光夜色中格外妖异勾人的金色竖瞳。他清楚看到竖瞳中牢牢锁定了自己的身影, 沈栖梧手微颤。 苍九时笑了。 然后,沈栖梧就见苍九时低头,一点点朝自己靠近。 第143章 燥热的夜风中,柔-软的唇瓣相触。沈栖梧眼睫微颤,缓缓闭上了眼。 可就在这一刻,沈栖梧突然察觉到苍九时松了一只手,从腰间抚上了脖子。 沈栖梧被迫偏头,毫无预兆的激烈拥吻落下,燥热的夜风开始剧烈沸腾。 两具身体隔着衣裳摩擦,压抑在心底的欲望也跟着沸腾。 “去房间!” 沈栖梧眼尾艳红,就像是一条搁浅的鱼。他挣扎地推距苍九时,大口呼吸,好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行!” 苍九时气息不稳,但毫不犹豫就拒绝了:“我就要在这里!师尊,我爱你。哥哥,我们做吧。” 沈栖梧瞪大了眼睛:“别发疯!” 苍九时却哼哼笑了两声,他打了响指,模样十分得意。 沈栖梧就见观曦楼突然金芒闪耀,遍布金色阵纹,每一寸阵纹不断延伸,最终汇聚于暖阁内那面宝石墙上。 传送阵起,金芒更盛。 转眼,沈栖梧和苍九时连人带楼,就从东川到了北寒狼族妖域。 沈栖梧身前倚靠的护栏上也有金色阵纹。 此时,沈栖梧就好像是被金色阵纹烫到了似的,震惊缩手。 * 翌日晌午,怀明宗的弟子和北寒妖域的妖都大为震惊。 前者是:“沈师兄哪么大个观曦楼呢?” 后者是:“哪来的这么大个楼?” 妖尊的宫殿旁突然多了一栋楼,几乎整个北寒妖域的妖都来围观了,议论纷纷。 哈图和牧青变成足有楼高的妖身,围着观曦楼打转——可惜有结界防窥,楼里什么都看不到。 最终是大祭司和族长出面,才赶走这群人。 此时,观曦楼内的两人却浑然不在意这些。 苍九时人身蛇尾,精悍的上半身上吻痕、抓痕遍布,下-半-身蛇尾不断缠绕、游-走在沈栖梧的双腿上。 他欣赏着自己在师尊身上制造的痕迹。 他抱住慵懒不愿起床的沈栖梧,像是宣示主权似的,低声道:“师尊,你是我的。哥哥,你只能是我的。” “滚。”沈栖梧有气无力地骂了声。 昨夜床上,沈栖梧前面被苍九时伺候,兴致正浓时,苍九时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苍九时就跟有病似的,红着眼睛不断逼迫他重复这两句话。 * 就这样,沈栖梧和苍九时在观曦楼,颠鸾倒凤地餍-足了数日。 沈栖梧终于想起了裴云岫的和平盟约一事,遂,他准备回南境羽族妖域一趟。 可在此之前,却遇到了晏南洲带着虞小小、姜炏进入了虔渊秘境。 哈图叼着被拍晕的三个人,送到妖尊面前。 他用爪子扒拉了一下晏南洲,“喂,醒醒!” 可旁边虞小小和姜炏都醒了,晏南洲还是没醒。 “怎么回事?” 沈栖梧看着三人,莫名有些心疼。 曾经意气风发的三人,现在十分消瘦,精神不振。尤其是晏南洲,娃娃脸都要脱相了。 “他、他每日都会用天地共感之术搜寻择言仙君的魂魄。”虞小小哽咽道:“还请沈师兄救救他。” 沈栖梧输送了一道温和的灵力,探查晏南洲的身体状况,安抚道:“无碍,来得及时,还有救。”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姜炏身上,他注意到了姜炏手心里捧着的两颗护魂石。 “是尤江江和韩思柏的魂魄?” 那一瞬,姜炏无神的双眸中突然迸出一丝光芒,像是看到了希望,他抱住沈师兄大哭,“师兄,你能复活他们对不对?” 压抑了一个月的泪水,在此刻汹涌决堤,姜炏:“师兄,你一定有办法救他们对不对?” * 苍梧神木、无境浮梦泽都孕育生命,自然也能滋养魂魄。 最终,沈栖梧让姜炏带着韩思柏护魂石回怀明宗,交给裴师兄,让裴师兄送去西炎无境浮梦泽。 而沈栖梧则带着尤江江的护魂石,去了南境。 苍梧神木上,楚朝鸣骂骂咧咧飞进沈栖梧曾经筑的那个窝里,他还是老样子。 可在沈栖梧出现的那一刻,他却下意识躲在了树叶后面。 他以为沈栖梧多少会叫他出来,但等了好半晌,都没听到沈栖梧任何动静。 楚朝鸣探出头,却见沈栖梧席地而坐,捡起了地面青绿的落叶来看。 那些全都是楚朝鸣无聊时,揪下来的。每一片都能看到一段回忆——是曾经,他们一起的生活在苍梧神木上的记忆。 沈栖梧默默地看完一片又一片。 他忽然意识到:游安仙尊嗜睡,十几年都见不到一面。楚朝鸣的世界里,只有他、族长和这棵树。 “你有我的三支尾翎,为什么不给自己重塑一个身体,离开苍梧神木?” 楚朝鸣炸了:“你管我?还有,你不是来找我的,那你回来干什么?” 沈栖梧笑骂了一声:“土鸟。” 那一声“土鸟”叫得格外温柔,楚朝鸣都愣了。 随后,他又见沈栖梧拿出块石头,说:“交给你一个任务。” 他还听沈栖梧说了很多话。什么修仙界和平盟约、西炎无境浮梦泽、北寒狼族妖域、南境羽族妖域的,反正很多很多话。 最后,楚朝鸣终于忍不住了,他绕着沈栖梧来回飞了几圈,狐疑道:“沈栖梧,你是不是得病了,要死了?” 第144章 沈栖梧:“……滚!” 听到沈栖梧骂他,楚朝鸣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他叽里呱啦道:“你要找游安仙尊?那个偷了你尾翎的裴云岫想要游安仙尊主持仙盟?呸!他想的美!” 沈栖梧:“你误会了,当年是我将尾翎赠给他的。” 楚朝鸣:“我不信!” 沈栖梧冷笑:“你爱信不信。快说,游安仙尊现在哪里?” 楚朝鸣拍了拍翅膀,在阳光下舒展全身羽毛。果然,沈栖梧没了他还是不行。 他傲娇道:“他去回忆里找乐卿仙尊了。” 沈栖梧:“……” 最后,沈栖梧下山的时候,楚朝鸣突然叫住了他。 楚朝鸣停在沈栖梧肩上,他凑近脑袋,用柔-软的羽毛蹭了蹭沈栖梧脸颊,“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沈栖梧:“当然,日后我和苍九时就在苍梧神木下举办道侣结契大典,到时候让你奏乐。” 楚朝鸣:“……滚!” * 三月后,西炎无境浮梦泽天罩撤下。北寒狼族妖域封闭的结界撤下。静姝仙尊之子的裴云岫整顿诛邪盟,正式更名为仙盟。 又半月,南境妖域少主沈栖梧,北寒妖尊苍九时,西炎魔尊秦湛,怀明宗宗主裴云岫,中州霁月城家主虞桑枝,北寒毕遥城家主晏大兴,共赴仙盟缔结修仙界和平盟约,并推选沈栖梧为仙盟之主,昭告天下。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