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从前》 从前(上) “陛下,今日您也不去雨秀宫吗?” 夜深了,天与地便连起一片黑暗,星星也没有一颗,除了宫院内几盏庭灯,再无光亮。 “不去。”或许是说的次数多了,方公公也习惯了,只是暗暗伤叹,不再讲话。我的脾气,朝中人人都知,只要我不愿,便无人能劝得动。即使他知道劝不动我,每晚仍会问这句话,大抵是在期盼着有朝一日我能够回心转意,用他们的话说,便是不再执迷不悟。 雨秀宫,我是不会去的。我本就不喜欢谢允,娶他入宫,封他为后,不过是看在与谢家的旧谊,不想看他因家破人亡而流落四处罢了。 谢家曾权倾朝野,功绩累累。未曾想皆是假仁假义,谢如枯贪欲成狂,竟联合外敌意图谋反,非杀不可。谢家之亡,天下无人不为之抱憾,都说是天妒英才,这人英气太甚,便给她扣了谋反的罪。 谋反大罪,铁证如山。 我亲自带兵围了谢府,谢如枯就站在府院中,大雨如注,她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执一柄长剑,走至她面前,望着她。 她目光如炬,却扔下佩剑,忽地跪下。 那柄剑我认得,名为龙凛,陪伴她数十年,从不离身。 “臣勾结外敌,意图谋反,罪无可恕,臣不惧死,但求陛下放过我夫儿与府上家眷!” 我同意了,只用谢如枯一人之性命,换府中上上下下百人之命。 他的夫儿流散在外,那男子不堪受累,终是自尽了,留下孤零零的谢允。 谢允定是恨透了我。不仅杀他母亲,还将他也困于这几寸后宫之地。 我们从前就相识,他是谢如枯的独子,又生得好看,不少少女倾慕,多年来,他拒绝了所有上门提亲的人。 我知道,他是在等我。 与我缔结连理,是他最期望的事情。 他终是等到了。 自从他被封后已经三年有余,我从未去雨秀宫探望过他。当年他母亲的那把龙凛剑,我给了他。在宫中时常能远远看到他以剑起舞,我却也不曾走近看过一眼。 他也或许并不想见我。 三年来,大臣们上书不断,皆言我不入后宫,许多男子不解,纷纷离开皇宫。皇室有断后之忧。唯一的凤后也不被恩宠,众人皆劝我,可劝我,又有何用。 曾经我的后宫并不是这样奚落。 那时的我刚登帝位,后宫自是不乏侍君。可那时国务繁重,我无暇理会后宫之事,只愿天下太平,百姓富足。 宫中皆传我不近男色,议论纷纷。 就在那时,我遇到了他。 他就出现在俞城后的那条小溪旁。 那里有一间他建的小屋,他就住在那里,每日种地砍柴,偶尔去西山打几只灰兔。过得休闲自在,好不快活。 “你要吃吗?”他瞧见了躲在暗处看他的我,提起兔肉对我晃着。 兔肉我自是吃过不少,可他烤出来的,竟比宫中御厨做的要好闻许多。我走近他,与他一同坐在火堆旁。 味道竟也比宫中的好吃。 正吃的开心,我听见他笑了几声,抬头看他时,也见他侧头看着我,许是喝过酒,他的脸红红的。 “我看你穿戴的甚好,想必不缺好吃的,今日是饿了吗?” 吃起来一时间竟忘了礼仪,让他看到了我的吃相,想到此,我也不由得笑起来,“你烤的兔子比我吃过的都要好吃。” 他也瞧着我,眼中带笑。 “以后想吃了就来我这里,我给你烤!” “好。” 那日以后,我便常去那条小溪旁。 我知晓了他的名字为贺秋。他知晓了我的名字为薛邵。 他气质清雅,偶有顽皮,笑时眼睛便眯成弯弯的月牙,脱尘绝俗。 贺秋说,他最爱吃的不是兔肉,是水花糕。这是俞国特有的糕点,那日他在街上买了些来吃,便很是喜欢。 于是我每次去看他时,都会带一些御厨做的水花糕来。时间久了,从不吃甜食的我竟也开始喜欢上了水花糕。水花糕质软味甜,平时吃多一些倒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俞国佳节甚多,当俞城的女子们同夫君一起过七夕之时,我自城楼上向下望去,街上热闹非凡,夫妻二人互赠礼物,可真是让尚未娶嫁的人儿羡红了眼。 我下了城楼,在街上闲逛。买了一个蓝色的香包。思虑许久,我又将头上的玉钗取下,将其中一朵花扳下,放入香包中。那玉钗是我最喜爱的一支,放在香包中,以表我的心意。 我偷溜到小溪边,一如既往的被他发现。 “给,给你。”我双手递上香包。 贺秋笑起来,“刚好,我也给你买了礼物。”他伸出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手中握着的,是一个白色香包。 我接过香包,欣喜万分。 后来,他说想看雪。可俞城一年皆夏,树木葱郁,从未有过雪景。要想看雪,要去到稍远些的渡国。 那几日我便请了叔母代为执政,于宫中选了一名技高的马夫,与贺秋一同坐马车前往渡国。 一路上,贺秋却似乎有什么忧心事,愁眉不展,话也变少了。 “贺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烦心事呀?同我说说,我帮你。” 他未回答我,只问,“你了解渡国吗?” 我摇摇头,“虽不甚了解,但母亲同我说过,我们同渡国虽有过争执,但近年来两国已重归于好。渡国虽是小国,但却兵精马壮,最好莫同他们敌对……” 说着,我便越发小声了,说出这些,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贺秋笑了笑,“我知道你是皇帝。” “你怎么知道?”我从未同贺秋说过我的真实身份,可他竟然一早就知道。 他笑道,“猜的。” 他倒是一向聪明。我笑了笑,也不再问他他的烦心事为何。想必是和渡国有关,等他愿意讲了,我再认真听。 从前(下) 接连走了十几天,终是到了那渡国。此时渡国正值下雪的时节,放眼望去皆是白色,漫天雪点,这景象连我也是第一次见。 我开心极了,看上去比他要兴奋许多,在城边不断蹦着,跳着。 “要是在我俞国也能见到雪景就好了。”我心里想着,竟一不小心说了出来。 贺秋在一旁站着看我,“要是俞国也有这般雪景,我便不喜欢俞国了。” 我歪头想了想,也是,要是俞国也有雪景,那不就同他国一样,没了自己的特点。 想必贺秋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待我玩好过后,贺秋牵起我的手,说带我去一个好地方。我正疑惑是什么地方的时候,他便停了下来。 那是一片很大的常青树林。 繁茂的绿色枝叶上盖着皑皑白雪,白绿相间,别有一番风格。 地上盖着白雪,雪上散着略微发黄的叶片。我低头捡起一片叶子,这片叶子十分精致,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白雪。 我正转头欲唤他来看,眼前之景却是触目惊心。 在我面前背对着我站着的,是邵督之首严华,也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邵督是母亲专门组建起来保护我的组织,云集俞国高手,不管我到哪里,都暗中保护。 “华儿……”我站起来,她将我护在身后,手中长剑指着的人,是贺秋。 他手中拿着一把匕首,凌厉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认识的贺秋,怎会做这样的事! 我拦了华儿,拉着她的衣袖,“他要是想杀我早就动手了,不用等到现在!” “要不是我出现来救你,他方才那一刀足以让你毙命。” 华儿不退让半分,冷冷的看着他。 怎会?他怎会想要杀我。 我命华儿放下剑,在贺秋伸出的匕首前站定。 他的手颤抖着,脸狰狞起来,脖子上青筋暴起,脸也涨的通红。 “贺秋,你怎么了?你……” 我话未说完,便觉胸口一阵刺痛,一瞬间,视线也模糊了,我低头看去,胸前的白衣已尽染红色。我抬起手,温热的血滴在我手心里,混着我的泪,逐渐变冷。 贺秋松开匕首,浑身颤抖着,不曾多看我一眼。我好似看到了他脸上划过的一滴泪,也不知是否是将死之人的错觉。 我用尽力气,将匕首拔出。 我倒下了,是华儿接住了我。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得模糊,喉间的腥味哽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我晕晕沉沉的,好似看见周围出现了很多人,他们带着剑,互相厮杀。 还有贺秋,他…… 偌大的树林中,一个蓝色香包被遗落在一角,许是被剑擦破了,一朵玉花散落在一旁。 我醒来时身处渡国宫中。华儿就在一旁守着我,紧紧握着我的手。 见我醒了,华儿便抱着我,低声啜泣。我附在华儿肩上,摸摸她的头。 华儿说,那一刀并未插中要害,所幸医治及时,两日的功夫,我便醒了过来。我看她脸色憔悴,这两日她必定是寸步不离的守在我身旁,才会如此。 “邵儿你放心,你遇刺一事渡国君主已然知道了,必是有人想要挑拨两国关系,现下此事正在调查中。” 我听华儿讲罢,心下一惊。 “那,贺秋他……怎么样了?” “他……”华儿低着头,不愿多说什么。 我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 紧张感促使我迈开腿,想要下床时,被华儿制止了。 “他不见了。” “不见?怎么会不见?他能到哪里去!”我哭起来,华儿抱着我,拍着我的背,“他是刺客,当然不能被找到,他不见了,是最好的。” 听到这话,我的心情舒缓了些。 可他真的是刺客吗? 待我身体休养好,向渡国君主道谢后,便启程返回俞国。 在冰天雪地中待过了一段时日,刚回到俞国时身子竟有些不适应,我便生了一场大病。 自那日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贺秋。回来之前我已问过渡国君主,可君主说,他并未听过贺秋这个名字。 我派千百线兵查探,三州六国之内,竟再无他的踪迹。常有与他同名之人,看过画像方知,皆不是他。 那时谢允常来宫里看望我,劝我好好休息,莫要伤了身体。他性子一向稳重些,知晓我受伤的事之后,出于关心,也略显急躁。 不久,渡国来报,表明此案件已查清。 听到这个消息,我便第一时间拆开了渡国传来的信件。 信中说道,此次刺杀是渡国二王子策划,意在挑起两国战争。二王子偷练渡国封禁之毒蛊术,将其施加于人,此蛊可使人逐渐失心智,任由施蛊人操控,最终会神志尽失,暴毙而亡。此蛊无解。二王子对俞国功臣谢如枯施以此术,使得俞国情报已有所泄露。中此蛊之人只会日渐痛苦,不如早日了结,少些折磨。 信件的最后,渡国君主邀我参与渡国大王子的丧葬之仪。 渡国大王子她倒是听说过,他与二王子不和,云游四方,想不到竟也被二王子加害。 毒蛊术……渡国人擅巫蛊,为保天下平和,便将无解之毒蛊术在天下人面前彻底封禁销毁,这二王子竟然还能练成这巫术,想必是早有准备。 读过信后,我带了御医来到谢府门前。谢如枯近日来面色憔悴,气力不佳,若是真中了那蛊…… 御医声音抖着,终是说出了那句话。 “谢将军……确是毒蛊之症。” 谢如枯面上没有一丝惊讶,似是早就知道了一般。她只笑了笑,云淡风轻的说道,“我近日常常不受控,总是会像被人操控了一般将情报飞鸽传书出去。每每此刻,我身如蚁噬,痛不欲生。我本想等你回来了,就告诉你,可你又大病一场,直至今日,我才有机会告诉你。” 谢如枯似是放下了心中的石头,她嘱咐我不要将她中毒蛊之事告于天下,毒蛊术沉寂已久,此时重现,不仅会造成百姓恐慌,还会有不轨之徒企图偷学这巫术。 我眼中含着泪,应了她。 谢如枯死后我便去了渡国,看了大王子的丧葬礼。子民们将他的身前喜爱之物一件件扔进火焰中。有几只烤熟的兔子,还有一截断了的蓝色丝带。 …… “陛下。”听见来人的声音,我忙别过脸去,将泪痕抹净。 是谢允。他披着一件斗篷,手上提着一盏灯。谢如枯死后的三年多来,我们偶有交谈。 “你…你怎么来了。夜深了,早些回宫休息吧。” 我起身,头也不回的走。 “夜深了,宫人们也都要睡了,这几盏庭灯,也要灭了。你怕黑,我便来找你。” 他说罢,小跑到我的身边,同我一起走着。 庭灯灭了,周围完全黑起来。黑夜里只剩灯盏里的烛火跳动着,映着二人长长的影子。 战事(上) 俞国近几年来很是安定,一派祥和。 朝中虽有大臣对我不满,却也不能奈我何,毕竟后宫之事,自是不能插手过多。 听方公公说,母亲当年亦是为情所困,只生了我与兄长,在我刚懂事时,便忧思成疾,驾鹤西去。 叔母多年代为执政,直至我能料理好国事之时,方才将帝位让与我。叔母待我极好,无论是何事,叔母都迁就于我。 我知叔母近年来担心之事为何,可我又何尝不想放下过去,打开心结。 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万般难。 “邵儿。” 是兄长来了。 我放下手中的棋子,忙转身去迎接他。 兄长走至我面前停下,望了一眼我身后的棋盘。 “邵儿又在一人对弈。”兄长露出浅浅的笑容,“近来你每日同自己对弈,可悟出了什么道理?” 道理?兄长莫不是想催我为皇室生子之事。 “人生如棋局,每一步,都是走给自己的。” 我知兄长的为人,他从不会勉强我,若我仍不愿,那便作罢。 “近日军中选将才时,一名女子的表现尤为突出,颇有谢将军年少时的英气。你可去看看。” 谢如枯之后,再无大将。若有将才可提,自然要去看看。 我点点头,欣然同意。 近年边境和平,但军中将士仍要勤练,以免安逸太久,忘了战法。 我着一件披风,走入军中将士的练兵之地。将士们均为女子,但母亲在位时,我军同样能敌的过邻近几国的男儿军,颇显我俞国威风。 “今日新选出的中将在哪儿?”我找来一位女将,向她问道。 “回陛下,她在那边的练武场。”她为我指了方向,行过礼后,便离开了。 此时正值日中,她却仍在练武,莫非勤奋如此,不寝不食? 心下想着,我便更加紧些迈开步子,来了这练武场。 练武场自是空无一人,除了她,新选的中将。 她一手执剑,动作行云流水,又不失力气。在新一批入军的女子中,确实算得上是佼佼者。 只是每一剑,都稍急躁了些。 “陛下。” 她很快便发现了一旁的我,收起剑来。 “此时日中,你为何还在这里练武?”我一边说着,一边向她走去。 走到她面前时,我却有些怔住。 她眉眼间竟和他十分相似,我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清雅非凡,笑起来眼睛眯成月牙的少年。他站在大雪中笑着看我,向我招手。 “陛下?”直到她喊我,我方才缓过神来。方才她说了些什么,我浑然不知。 我浅笑一声,不知要说什么掩饰尴尬。 “许是我近日太累了,走神了。不必在意。 她摇摇头,“自然。只是陛下虽忙于国务,但也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我点点头。 她继续说道,“方才我说,今日无甚胃口,便不吃了。多练一会儿,只愿日后能保家卫国,不负本心。” 看她年纪尚小,大抵是刚到入军的年岁,却有如此心性,已是难得。 “你叫何名字?” “末将许知涸。” 许知涸……我同她一笑,转身离开,嘴上不自觉地又将这名字念了一遍。 是个好听的名字。 我回到宫中,命华儿替我将这少女的身世查来。原来她是俞城边许家村人。 她自贫寒村落出生,如今凭一己之力成为军中中将,更显她的将之才能。 可华儿说,她仔细查过,却查不出许知涸生于谁家,为谁女。 虽查不到,我也告知华儿不必深究,许家村民户众多,查不到也有可能,只要她能做到她所说的为国效力,不负本心,就已足够。 也是凑巧,许知涸刚成为中将未过多久,保家卫国的机会这便来了。 “陛下!” 刚下早朝,我坐于书房中,正执笔欲批奏章,却听得殿门外传来方公公的声音。 他快步走来,面上看去皆是欣喜。 “陛下,边关来报,大胜胡归!许中将与其麾下将士此刻正在归国途中。” “甚好。”我面露喜色,心中的忧虑也算是放下了。 俞国本与胡归互不相干,井水不犯河水,从无交集,也无纷争。 然自上月起,就有边关的将士们来上报过,胡归近日时常越界,不甚安分,恐有大谋。 我便在上月亲自去军营嘱咐过许知涸一番,让她带兵前去俞胡边界驻守,最好不让胡归人察觉,待胡归发兵时,她便自暗处杀出,大败胡归! 如今看来,许知涸属实是位可教之才。 想必今日一战,胡归元气大伤,日后也不会再轻举妄动。 我命宫中御厨做些我爱吃的水花糕来,吃不完的便放在竹笼中。带去给她。 也不知知涸是否爱吃水花糕,世间女子大多爱食甜物,想必,她应是喜欢的。 我提了竹笼,让华儿为我披了件软篷。 我会亲自去城外接她,为她庆功。 “陛下。” 我回头看去,是谢允。 他笑着朝我走来,为我拍去软蓬上不小心沾到的尘土。 “陛下,我听闻边关大捷,陛下此次出宫,想必是为了迎接许中将吧。” “是啊。”想到此,我不禁笑起来。 谢允见我笑了,也滞了一刻,“陛下,好久没有见您笑得如此开心过了。” 好久…… 我沉默了。细想来,确是有很久。 三年有余,忘了是怎样度过的,仿佛只忧愁几许,年月便悄然而去。 “陛下慢走,愿此程顺利。” 我迈开步子,听见他在身后说道。 我没有回头,快步上了马车,嘱咐那车夫快些,尽量早些到城外。 坐于车上,颠簸不平。我的心也再次紧张起来。 胡归人向来精明,此次就算我俞国计划万无一失,恐怕敌军也准备了应对之法,必定不会让他们自己吃亏。 回城路漫漫,沟洼甚多,胡归人极有可能在此地设了埋伏。我考虑到此,事先便让邵督隐伏于此路,若真有埋伏,保护许中将为第一要旨。 此时我赶去接她,比坐在宫中焦等要好上许多。 我撩起车帘,向前望去。 自出城已有些时候,估摸已走一半路程,不久,就能同邵督与许中将汇合。 战事(下) 马车走着,突然急停。我抓住了窗边扶手,才勉强坐稳。 我隐约听见了叫喊声,就在不远处的前方。 “陛下,有埋伏!” 车夫掀开帘子,对我说道。 果然有埋伏。我扶正腰间佩剑,起身下了马车,来不及过多思虑便向前方跑去。 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战场,胡归的人数并不少,个个都是精兵。 “许中将!”在厮杀的众人中我一眼便看到了她。 我拔出佩剑,冲过几人,终到了她身边。 我看到了她眼中的疑惑,可眼下,并无时间解释。我站在她身旁,同她一起杀敌。 可奇怪的是,我已四处看过,却到处都看不到邵督的影子。华儿也不在这里,莫非情况又有变?若真如此,想不到胡归人这样狡猾。 突然,我只觉天旋地转,疼痛感袭来… “陛下小心!” 这是我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不知我昏睡了多久,醒来时,我身处一个山洞中。 许知涸在一旁坐着,她找了一堆柴火,正燃得旺。 我刚想起身,却发觉头疼的紧,我拍了拍头,好似想起了昏迷前的情景… 我正杀敌间,又有几只剑从旁刺来,那些胡归人好似知道我是皇帝一样,对我穷追不舍。 “陛下小心!” 我听到许知涸这样说着,向我扑来,抱着我转身将那几剑躲过,却又被一众胡归人抵剑逼到涯坡边。 想来,我俩定是不小心从那坡上滚下来了。 我低头确认伤处,却发觉四肢上的伤处都已被缠上了布带,药味弥漫。 “陛下醒了。”我抬头,见许知涸对我浅笑,走至我身旁坐下。我瞧了瞧她身上,伤处不比我少,也均缠上了布带。 “谢谢你。”我看着她,笑道。 “保护陛下是我的职责,陛下不必谢我。”她这样说着。 我看着她的侧脸,心下却有些失落。 她正面看去确是像他,可侧面,就没那样像了。 “陛下,我脸上,有什么吗?” “并无。”我摇摇头,转过身去。 再像他又如何,终究不是他。他早已离开我了,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渡国,在那片白绿相间的常青树林…… “陛下若有忧心事,可同我讲讲。我自会尽我所能帮陛下。” 我浅笑,摇摇头。 她又能如何帮我。 “那你呢?”我问道,“你可有何忧心事?” 她闻言低头,眼中尽是哀伤。 “我有一位朋友,他本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有一天回家后,却发现他的父亲,母亲,都被杀了。” 我一怔,哀伤之情自心底而起,“那现在你哪位朋友在哪儿?他去报仇了吗?” 她沉默片刻,摇摇头,“他已不知所踪。” 我闻言深感同情,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 思虑片刻,我将她的手拉过,放在我手心里。 “他一定也在为了他的愿望而努力着。”我看着她,如是说道。 许知涸也看着我,良久,我见她笑了,眼中闪着晶莹的泪花。 一夜过后,邵督来了。华儿刚到便紧紧抱住我,生怕我有任何闪失。我拍拍她的背,安慰了好久,华儿这才舒缓了些。 据华儿描述,想必是我们滚下坡不久,邵督和赶来支援的人便到了,他们之前是被另一批胡归人拖了脚步,这才晚来了些。还好不算太迟,那些胡归人终是落败而逃。 回宫路上,许知涸与我同坐一辆马车。这是上车之前她提出来的,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看着她,她似在沉思着什么。 “陛下,胡归此次进攻定是筹划已久,双方此刻都元气大伤。我请求陛下出动之前暗中培养的五万金甲兵,只要让胡归人见了,便可不战而胜。” 此前为了保险,我命她在暗中培养十万金甲兵,必要的时候,即可出动。 不能让胡归人以为我方元气大伤,金甲兵,也确实到了要派出一些的时候。 “此事我应了。”我笑道。 果然如他所料,回宫后,他便带兵前往边关,五万将士,压在边境线边。不久,胡归便派了使者前来谈和,并给出若干贡品,只求边境太平。我拒绝了那使者,直到他问了胡归王,给出了更好的求和条约,我才欣然同意。 胡归之事终于解决了。想来这是许知涸成为中将后的第一次实战,还是缺了些经验,才会中那胡归人的套。 我向她说明后,她也应我说将会好好反思自己的问题与战法。 假以时日,必成大将。 我回宫后,谢允很是担心。他常常亲自在御膳房为我煲汤煎药,三天两头往我殿中跑。 我自是十分感谢他,身为凤后,他定是最称职的那一位。 可他想要的,我给不了。 边境和平后的宫中生活不免有些无聊,我便在后花园中养了些兔子,它们都通人性,极听我的话,每只都是肥肥胖胖的,甚是可爱。 我拾一根枝叶,逗弄着它们。 远处似有欢笑声传来,我忙扔下枝叶,藏于花丛后,只露两只眼睛想外望去。 看到来人,我不禁偷笑起来,果然是兄长。 兄长身边那位极为好看的女子正是宋相之女宋雪,近日来,宋雪时常往宫中跑,年纪看去和知涸差不多。宫中已有些传言,听闻二人偶然相见,情投意合。今日恰巧被我撞到,看来果真如此。 待他们走后,我起身,看着二人的背影,不禁笑起来。 兄长终于也能嫁出去了。 兄长年纪已不小,风度翩翩,爱慕他的人自是不少。可催他时,他总说没有心仪之人,如今可算是不用再为他忧心了。 我拍拍手上的灰尘,起身欲回殿中。俞国的花灯节快到了,我也该让方公公吩咐宫人们着手准备了。 今年皇宫里的花灯,想必又是不少。 我自怀中取出一只白色香包,不断摩挲着。 花灯 在俞国,人人都要过花灯节。据说只要将自己心中所想写在花灯上,愿望就能实现。有人将花灯放于湖中,任其顺水流而去,有人将花灯与手中升起,任其迎风向而飘。 至于要将花灯放在哪里,全看个人喜好。 在皇宫亦是如此。 但我从未自己亲手制作过花灯,我不擅制作,自然就作罢,也懒得去买。光是看着别人放花灯,我便心满意足。 我抬头望了望窗外,天黑了。从此刻开始,天上,河中,便会出现各色的花灯,一盏盏,皆是心意。 我将毛笔放下,起身去往殿外。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四处逛逛,与百姓共赏花灯。 月色甚好,我漫步于宫廊下,远远瞧见前方的凉亭内坐了一人,身边站了两位仆从。 我略微走进了看,原来是谢允。今日是花灯节,想必他正在此处做花灯。 我正欲转身要走,却听得轻轻一声喊,“陛下。” 他瞧见了在廊中暂留的我。 我迈步走到他身边,他虽将手中的纸稍加掩藏,我还是瞥见了纸上的字。 只是他似乎还未写完,纸上用十分清秀的字写着,“愿母安康,愿陛……” 我心中一怔,愿母安康…虽说谢如枯之事非我之过,可说白了,还是因于我没能保护好她,让她如今蒙受了不白之冤。 “你可是在做花灯?”明明看到了,可我不知为何,又问一遍。 “是啊,我听说,这花灯需要自己亲手一点一点去做,写在上面的心愿方能实现。” 这种话,不听还好,听过了,便总能使人相信。不知又是哪个卖这些材料的商贩说的。 “那你接着做吧。我便不打扰你了。” 说罢,我转身离开。我听到他起身的响动,却没有留我。 没有保护好他母亲,如今我无颜面对他,更无颜面对如枯的在天之灵。 或者说,我没有勇气。 我走出宫外,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人声鼎沸的街道。这条街是俞城的主街,街道两旁皆是卖花灯的摊子,甚是热闹。 行走间,我瞧见不远的摊贩处似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佳节之时也戴着佩剑,正看着那琳琅满目的花灯发呆。 我走上前去,拍拍她的肩,“知涸,在想什么呢。” 她转头来看我,眼中洋溢着惊喜。“陛下也在此?” 我忙捂上她的嘴,见那商贩未听到后,才小声说道,“我出来四处逛逛,不用叫我陛下,称我邵儿便可。” 她迟疑片刻,笑道,“好,邵儿。” 我瞧了瞧眼前挂着的各色花灯,其中有一只,灯上绣了几只白兔,甚是可爱。 我欲踮脚取那花灯,却见知涸先行帮我取下,顺带也取了旁边的一只。 “老板,这两只多少钱?” 她对我一笑,转而便付了钱。 我从她手中接过花灯,与她一同走着。 “谢谢你,知涸。”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必不必。” “只是我看你直接取了我这只的旁边那只,好像并没有精心挑选。”我不禁说道。 “我一向不擅长这类事,既然陛…邵儿是精心挑选的,那我便选旁边的那只,也差不多嘛。” 我闻言笑起来,她倒是很实诚。 走着,知涸突然牵起我的衣袖,“陛…邵儿,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我最近刚找到的!”说罢,她便拉着我小跑起来。 我只觉心中隐隐作痛,这句话,我从前听过一次。 “看!”跑了不久,便到了。我四处望着,这里,像俞城,又不像俞城。 一条清溪流淌着,与石相击发出阵阵脆响,如琴如铃,溪边是一个小小的石亭,看上去有些破旧,却也不为一番好景致。 她走至石凳边,用袖子拂去灰尘,便招呼我过来坐下。 待我坐下来,她便笑道,“这里俞城西街的一处拐角,据说以前也曾是行人休息之处,后来被雷劈了,便再无人来此。” “啊?”我忙起身,知涸又抓住我的衣袖,“方才我是开玩笑罢了,邵儿也信。” 我舒了口气,重新坐下,“不甚好笑。” 她将笔墨纸砚放于桌上,这也是方才在商贩处买的。一人一张纸,写下自己心中所想,再放到花灯里。 知涸递来笔,“邵儿先写吧!” 我忙摆摆手,“知涸先写吧,我还没想好。” 她点点头,拿着纸笔,郑重其事的坐到了桌子另一侧,抬眼看着我,“不许偷看噢!” 我笑着转过头去。 夜空中,已有不少花灯升起,星星点点,为乌黑的夜添置了几寸光明。 看着一盏盏花灯升起,那些星星点点,是某一个人的心愿。 整片夜空,皆是美好。 “我写好了!”她说。我将纸和笔接过,见她又坐在了我旁边,便笑着瞪她。知涸撇撇嘴,“我不偷看。”,说着,乖乖坐到了另一侧。 我提笔,欲写时,心中竟有些紧张。 如今我还有何心愿? 想罢,我只写六字,便放下笔。 念如枯,亦念君。 “这么快!”知涸说道。 “自然。我已为帝王,还能有何心愿?” 知涸只看着我,没有再说话,默默将写好的纸卷起来放入花灯中。 我也拿着花灯,点燃了火,便将它放飞。 看着它一点点飞到夜空中,与千万个故事,千万个心愿飘至一起,我不禁看的出神。 只愿我的心意,能传达给黄泉彼岸之人。 我转头瞧一眼知涸,她也闭着眼,祈祷着。 忽然,我注意到知涸的臂膀处似有血渗出,青蓝色的衣物上染了一点红。 我猛然抓住她的胳膊,只听得她低哼一声,脸上尽是痛苦的神情。 “你受伤了,怎么回事?为何不好好包扎?” 还好我随身带了草药,我将知涸扶至石凳上坐好,正欲解衣,却被她制止。 “再这样下去,伤口会更加严重的。” 闻言,她便慢慢松开手,别过头去,不再管我。 我知她姑娘家羞涩,便尽量只褪去少许衣物,可,我还是发现了。 真相 我收好草药,坐于一旁的石凳上。知涸坐在我旁边,沉着脸,一言不发。 “你明明是男子,为何要骗别人说自己是女子?还有,你因何受伤?” 我问道,这也算是欺君的罪名。 “我…有不得已的理由。欺君之罪无可赦,请邵…陛下决断吧。”他说道。 “我不怪你欺君。若你是为了实现你所说的保家卫国的抱负,那我可以不追究你的罪责。”我看着他,“你只需要告诉我,是不是这样的?” 良久,知涸也没有回答。 答案,我已然知晓。 我起身走出石亭,“在你愿意告诉我之前,我会帮你隐瞒。我等你。”说罢,我便离开。我并未回头看他的神情,只希望我这番话,可以让他信任我,对我敞开心扉。 待我回到宫中时,已是深夜。冷风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刚走至殿外,我便见谢允在那里等着,手执一盏灯。 他见我走来,忙迎上来,将他手中的斗篷为我披上。 我系紧斗篷,却不知该说什么。“谢谢你。” 谢允闻言笑起来。 “如此我便回寝殿了,你早些回去,莫要受寒。” 见他点点头,我方才转身迈入殿中。隐约瞧见他还在殿外看我,未曾离去。 我走入殿中,站于窗边向外看着,谢允再看不到我,终是迈开步子,低着头离去。 我长长叹一口气,心中所想繁复杂乱。 朦胧睡了一晚,第二日一大早,方公公便着急忙慌地赶来求见。 待我收拾妥当见他时,他满脸惊慌,只道,“昨夜王相府上进了刺客,险些伤害到王大人,王府卫兵没能将那刺客抓住,让他给跑了。王大人遇刺时已是深夜,这才没有来打扰陛下,这不,今日一早,老奴便急着来告诉陛下。” “王相竟遇刺了?”我顿时睡意全无,左右踱步。 看来,有人比我更想让王相死。 我一早便怀疑他贪污受贿,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作为帝王,自是不能贸然搜查抓捕。 这次,便是个好机会。 “王相是深夜遇刺?” “是,王大人受了惊吓,晕过去了,现在还未醒。” “甚好!”我眼中一亮,“方公公,传话下去,我即刻带兵亲自前往王府探望。” “老奴遵旨。” 待方公公走后,我便即刻收拾行装,带一队侍卫火急火燎的赶到了王府。 刚进王府,我便道,“即刻搜查王府上下,任何可能有刺客行踪线索之地均不要错过。” 侍卫们闻言四处散开,开始搜查。 发生了这样的事,终于是能光明正大的搜查了。遇刺事发突然,王相又一直昏迷,想必他还未来得及将受贿证据藏匿。 果然,我只在院中等待片刻,一众侍卫便递给我一封书信。 我将信展开来,这信看上去像是昨日刚写的,字体精瘦有力,十分好看。 我认得,这是户部申时的字迹。只有他,会写这样的字。 我浅笑,王相以为我查不到证据,没有理由搜查王府,便疏于销毁,竟如此大意。 我将信件藏于袖中,迈步走入正房。 刚进门,我便听见王相得咳嗽声,他自床上坐起,旁边坐着一位大夫。 他见我来了,眼神中自是多了几分慌乱。 我见那大夫起身,便问道,“王大人情况如何啊?” 大夫低着头,“回陛下,王大人只是受了惊吓,喝些安神药即可。” “如此,你便下去吧。” 大夫走后,我就在原处站着看他,不曾走近。 王相忙起身,行礼,人一旦慌了,步子都不稳。 “陛下,不过小事,怎敢劳烦陛下亲自前来。” “王相可是朝廷的功臣,和功臣有关的事,又如何能称作小事?” “臣不敢。” 我自袖中取出那封信,扔在他面前。他看到信封后全身一震,低着头,不敢说话。 我想他应是明白了,作好了赴死的准备。 “来人,王晖私通户部,罪不可赦,即刻将王晖押入大牢,择日行刑。” 我说罢,转身离开。王晖是聪明人,想必是知道自己无地辩解,便也就不开口。 一切恶果,皆有其因。 待我回到宫中时,已是日中。我让御厨多备些佳肴,今日解决了王晖一事,心中轻松许多,自然胃口大开。 我刚坐下,便又听见方公公在门外的声音。 “方公公,又有何事?” “回陛下,许中将求见。” 知涸?也许他想通了,此时愿与我说详情。 我忙开门,迎接知涸进来。 “坐吧,与我一同用膳。” 他闻言思虑片刻,便坐我对面坐下。 我低头吃着,等他开口。 “陛下,听说王晖因受贿之罪已被押入大牢,这…可否属实?” 我笑道,“怎会有假,我看你是想的太多,有些糊涂了。” 知涸未再说什么,我见他神情舒缓了些许,夹了一大块肉放入口中。 “你今日来,不光是为了这件事吧。” 我问道。 他点点头,“其实王晖…就是我的仇人。” 我早已猜到。他口中所说的朋友便是他自己,不然眼中怎会流露出那样深的仇恨,想必昨日受伤也是因为,他便是刺客。 我点点头,“我都知道了。” 他终于不再紧绷,微笑起来,“谢陛下。” “谢我作甚,王晖只不过罪有应得。” 我笑着看他,他也看着我,笑起来。 “那陛下,可还会继续帮我隐瞒……” “自然。”不等他说完,我便说道,“我们是朋友了,叫我邵儿就好。” 他点点头,神情明媚。 天是晴的,那日的佳肴也竟异常好吃。 细想来,王晖确实曾去过许家村征税,想必正是那次,使得知涸痛失父母。 想不到他如此冷静,虽苦痛缠心,仍历练自己,直到加入国军,离仇人更近一步。 我看着他狼吞虎咽吃菜的模样笑起来,心里却很是佩服。 把酒 兄长与宋雪相识相知不过几月,便已决定成婚。 我下旨令他二人结下婚约,选个黄道吉日便成礼。兄长欣喜的模样,看上去对我这道旨十分满意。 宫中前前后后忙了半月,终是迎来了这一天。 我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二人礼成。 谢允与知涸自然也在。我转头,瞧见知涸笑着看我,我便忙移开了视线。 说起这大婚之礼,我与谢允并未举办。当时我让他入宫,又封了凤后,只凭一道圣旨,再无其他。 我也知宫中有不少宫人不拿正眼看他,我欠他的,怕是此生都无法还清。 “陛下?”我回过神来,见知涸不知何时走至我身边,“想什么呢?”他笑道。 我摇摇头,“不,没什么。” 礼已成,众人皆举杯相邀,交谈甚欢。 我确是没有经历过大婚之礼,要说心中没有向往那是不可能的,可没了他,我的喜礼办再多次也没有意义。 我独自一人来到后花园,此时夜色正好,在此处凉亭内赏景最为舒适惬意。 我在亭内坐下,取出方才在喜宴上拿来的一壶酒,倒了一杯,仰头全数喝尽。 待我放下酒杯,便见对面多了一人。一袭白衣,又让我有些恍惚。 “陛…邵儿,为何一人在此喝闷酒?有什么事说与我来听听。”知涸问道。 “这世间忧心之事千桩万件,要是桩桩件件皆能倾诉于人,那还要这酒作甚。” 我看着酒杯,将它倒满。 “那我陪你喝。” 知涸也递来一个酒杯,我笑了笑,也为他盛满。 不知不觉一壶便已喝光,我感觉到几丝眩晕,勉强睁开眼睛望向知涸,他的酒量似乎好得很,喝了不少酒,却看上去并无任何反应。 我很少喝酒,只在不得已时略饮几杯,今日是我第一次愿意喝,酒虽烈,却好似真的可以解忧愁一般,我大概也能明白为何天下有那么多好酒之人。 “邵儿,你……”我见知涸坐过来扶我。 好像是他回来了。 我将手抬起抚上他的脸,“贺……”还未说完,我便失去了知觉。 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时候,俞城外,小溪边,我第一次看见他,吃了一只他亲自做的烤兔,好吃极了,我笑着看他,他也笑着看我。 不知过了多久,待我醒来时,已身处我的寝殿之中。我转头望向窗外,天已亮了,叔母正在我床边站着。 “邵儿,你醒了。”叔母轻声问道。 我坐起身来,点点头。 “以后不准你再喝酒,本就不胜酒力,还喝那么多,还好凤后将你送了回来,并将此事告知于我,不然啊,你在外面一宿可要冻坏了。” 凤后…谢允?是他送我回来的?可我记得,我当时看见的明明是知涸…… “好了,你再休息一会儿,叔母还有事,这就要走。” “叔母慢走。” 我目送着叔母离开,这才将衣物整理好,站起身来。 刚踏出殿门,便见谢允在门口等着。 “…进来说吧。”我将他迎进来,在桌前坐下。 “你,为何在殿外等我。” “陛下,昨夜是我送你回来的,今日一早来,也是为了看看陛下好些没有,可否有头痛。” “并无,让你费心了。”我答道。 谢允点点头,却将手伸了过来,我不经意间习惯性的向后一躲,却未曾想,有多伤人。 他的手在空中停住了,几秒之后,谢允笑了笑,将手收回,攥紧了衣袖。 “陛下,昨日喜宴过后,我见你一人出来不甚放心,便一路偷偷跟着。见到你和许中将在亭内饮酒,你不胜酒力,不过几杯便倒了。” 我心下一怔,“想到过去忧心之事,便去饮酒。” 谢允未作答,只站起身来走至窗前,任由微风将他的发丝吹起。 “陛下,许中将他……是男子吧。” “什、什么?” 听到这话,我心中一紧,谢允怎会察觉,莫非是昨日我晕倒后,他又与知涸相谈一番。 “陛下,你不必瞒我,我已看出他是男子。” 我轻叹一口气,“是,他是男子。但他有将之才能,纵使是男子也无大碍。” “陛下,我自然不会将此事与任何人说,我想知道的,只有一个问题。” 谢允说罢转过身来,看着我。 “你说。”我亦站起身来看着他。 “我只想知道,为何陛下可以爱任何人,却独独不肯爱我?” 我一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眼睛泛着泪光,眼眶也红了。 我……并没有爱别人,自始至终,不过只有那一人罢了。 我看到一滴泪自他眼中滴落,未挨着脸颊,直直落到了地上,渗入地上铺着的绒毯中。 我转过身去,声音有些沙哑,低低道,“对不起。” 我听见他跑出殿门外的声音,回头望去,只看见一个远去的背影。 我跌坐在凳上,低着头。 谢允以后便不会再爱我了吧。 这样也好,免得他因为我整日忧心。 左思右想,我还是决定出门去找他。 谢允本就孤苦无依,不要做什么傻事才好。 他若是不开心了,定会去大殿后的白玉亭,那是他常去的地方。 我悄声走至殿后,望眼看去,他果然在那里坐着。 执一酒杯,不断饮之。 我从未见过谢允这般喝酒,他虽生于将才之家,性子却温文尔雅,不喜舞刀弄枪。 我在暗处站着,终是没有走上前。 此刻我不出现,才有机会让他彻底死心。 我攥紧了拳,转身离去。 终章 自那天之后,谢允再没来找过我,我却知道他并没有彻底放弃我,我时常能发觉他躲在暗处看我,而不露面。 我也不去管他,或许时间长了,他就能放下这一切。 “叔母。” 我站在大殿中,叔母站在一旁。 今日我一早便邀了叔母来殿中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商。 我想,我也是时候该做出一个决定了。 “邵儿,有什么事。” “叔母,我想,请您再代我执政一些时日。” 叔母摸摸我的头,“这倒是没问题,那你呢,要去哪里?” 我望向殿外,外面绿叶红花,开的正艳。 “去一个会下雪的地方。” 得到叔母的允许后,我便回宫收拾好行囊,叫了马车,就要出发。 我上车前,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邵儿!” 我转头看去,是知涸。 “知涸,我……” “我已听说了。”他说道,“我知道你要出门,便来送送你。” 我点点头,想起昨日我醉酒后的行径,不由得有些歉疚。 “知涸,昨日的事……抱歉。” 知涸笑着摇摇头,“无碍。邵儿,我只愿你此行回来后,不再一个人喝闷酒,那酒烈得很,可不好喝。” 我笑了,点头应道,“好。” 与知涸告别过后,我便出发了。 此行只我一人,不过有邵督暗中护我周全,自是不必担心。 这么久了,或许我是该去那里看看,去那个风与雪的国度,去到那片常情树林,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地方。 在车上等了数日,随着马车停下,我知道,我回到这里了。 我下了马车,四处看着。 大雪如鹅毛般飘着,城里城外皆是白雪皑皑。 这里是渡国城外,离那片树林不远。 我在脑海中回想起那时的画面,循着记忆,沿路走着。 今日的这段路异常的遥远,不知走了多久,我停下脚步,眼前,是那片树林。 我走上前,从地上捡起一片微黄的绿叶。 这片树林一点没变,白雪盖着绿叶,不失为一方好景致。 我记得丧礼那天,他们把他的东西一件件扔进火里,但我并未看到那个我送他的蓝色香包。或许,是掉在了这里。 我来到那日的那棵树前,俯身不断翻找着。 可我终究没有找到那个香包。 或许是被玩耍的孩童拾走了,又或许是被岁月磨烂了,反正,它不在了。 也是,这么久过去,早已不在了,我又何必翻找。 我站起身,一滴泪不受控的自眼角滑落,与冰雪融为一体。 …… “来瞧一瞧咯!俞国女帝画像,都来买一幅咯!”街边的摊贩吆喝着,不断有人上前,摊贩手中的画像很快便要卖光。 “诶,叔叔,为何这么多人要买这女帝画像?”一个小孩来到商贩面前,问道。 商贩笑了笑,“小孩子,这是咱们俞国的女帝,这女帝上任五年,不断革新国策,又有许大将军镇国,现在我俞国啊,可以说是无人敢犯!” 小孩似懂未懂的歪着头思考。 “给你,拿回家挂起来,保家中顺风顺水!”商贩将手中最后一张画像递给孩子,看着那孩子跑远。 商贩却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只可惜,这女帝直到现在也未有子嗣。” 一旁卖糖人的摊贩听见了这话,又道,“这又何妨,我听说啊,她还有一个兄长,已成婚生女,估计啊,日后这帝位定是要传给她兄长的女儿。” 这边的摊贩听了点点头,“在理,在理。”